壹
半分明月悄至夜空。
冬夜的寒风刮锉着脸颊。中途绕道便利店买来的热咖啡,也已经冷掉了。
爬上斜坡,看见了水森学园的正门。
沉眠在黑暗中的校舍,也不是第一次目睹,今天却似乎笼罩出一股毛骨悚然的气息。
「门,锁着呢……」
敦志确认般自语着。正门及旁边的通行门都锁上了。
沿着围墙绕到里侧,依向他招了招手。
「这边。」
「有后门?」
「运动场的围栏上有一个洞。」
「居然连这也知道啊。」
「男生经常从那里,跑到外面捡球的。」
「原来如此。」
初看不易察觉,围栏确实破掉了一部分,只要推开就能留下一人进出的空隙。
「这还真不知道。」
「毕竟我在这里念了三年小学啊。」
就像在开玩笑般,依得意地挺起胸部。
为免发出大的声响,两人慎重地钻过了金属网的破洞。
无人的操场一片静寂,偶尔只有风声掠过。
经过小学部和初中部的校舍,抵达高中部的校舍前方。
「校舍也锁上了,能使用咒术打开吗?」
依摇了摇头。
「锁这类物品,在上锁时注入了人们‘关闭’的意志,从外部用咒术开启是很困难的。我不会用那种咒术。本来,咒术并不便于干预实物。」
「是吗……那在外面守夜?」
「不用不用。」
「有什么主意吗?」
「看。备份钥匙。」
依锵地掏出一串钥匙。
「学校这种人员密集的地方,往往容易产生灵障,在很久之前就拜托熊先生准备好了。」
熊先生是鞍马家的佣人。平常担任汽车的驾驶,实际上传闻是一名忍者,是个充满谜团的人物。
「他真厉害……难道,你至今已经潜入过好几次了?」
「三次吧。」【Y:熬夜能力超乎常人】
「老手啊。」
「呼呼,是吗?」
依伸出右手,握住了敦志的左手。软绵绵的细指,呼纽地仅仅裹住了食指和中指。
「这边。」
「嗯。」
现在敦志可以借助鬼眼克服黑暗,不过还是乖乖地被牵着走。有点难为情。
利用备份钥匙进入了校舍。
夜晚的走廊比校舍外更有惊悚感。
脚步也变得沉重起来
「唔唔……」
「怎么了?」
「没事……只是觉得现在也许会有什么,从柱子的阴影里窜出来。」
「不愧是敦志学长,确实慎重。」
「是、是吗。」
「我觉得这很重要。」
「谢谢。」
只是单纯有点害怕,这种话难以启齿。
考虑会有先生巡更,并没有使用电筒等照明手段。
敦志能利用鬼眼,依则是夜视能力好。还有微弱的月光。本来没有必要,手还是牵在一起。
「呃,学生会室,在哪边?」
「在哪里呢?」
沿着并排了很多门扉的走廊前进。借助模糊的记忆,终于来到铭牌上写着『学生会室』的房间前。
这里也选好了钥匙,直接打开门锁。
安静地推开了门。
一想到灵障发生在这里,紧张感瞬间高涨起来。
房间并不宽敞。里侧的墙上有窗户,左侧是资料书架。右侧有一块白板。长桌在房间中摆成了口字型。
这时,敦志他们目光都落在了白板前的座位上。
桌上放置着五朵枯萎的花。
「这就是……」
「看来是了。」
为了确认而仔细观察,没有发现恶灵的残渣。
至少这些花上面都没被施下诅咒。
——会是过虑了么?
「呐,小依……要是有女朋友的杉山学长,将花放到会长的座位上的话,怎么办?」
「怎、怎么办呢?」
牵着的手传来了几分动摇。
被恶灵凭依是很头疼,这种爱恨剧却是外行。
「不管什么对手,如果都能用这家伙解决问题就好了……」
敦志扶着背上细长的箱子。里面放着鞍马的宝刀。
总之,现在就要等赠花者了。为免被对方注意到有人监视,重新锁好了门。
敦志蹲到房间的角落里,依也在身旁坐下。
沙,之后声音就消失了。
「好安静呢。」
「嗯……」
校舍里面连风声都听不见。
似乎能听见依的呼吸声。
「不会冷吗?」
「不会。」
「啊,对了……在便利店还买了三明治。现在吃吗?」
「不要紧吗?」
要是发出声响,也许会被赠花者察觉,那样就没有守夜的意义了。
「安静地吃就可以了吧?」
「也是呢。」
依选择的三明治夹着生奶油和草莓。跟蛋糕一样。
「好像很甜……」
「哈嗯……很美味哟。尝一口吧。」
她将咬了一口的三明治递到眼前。
「可、可以吗……?」
「请用请用。」
「嗯……我不客气了。」
往缺了一块的三明治咬了一口。
甜奶油与草莓的酸味在口中扩散。心脏则敲起了频繁的鼓点。【Y:终于吃上这一口了么(茶)】
「呼呼,味道如何?」
「啊,呃……很好吃。」
「太好了。」
依露出喜悦的笑容。
贰
啪嗒、啪嗒,传来了脚步声。
日历即将翻页的时间。从走廊传来了足音。
有谁来了!
敦志和依都屏住气保持安静。一动不动地守候着。
脚步声停在学生会室前面。
咔锵!
开锁的金属声。门缓缓地被推开了。
进来者外形上是人类。
不是幽灵。
是巡更的老师吗?
抑或真的是杉山学长?要真是这样就无能为力了。依也面露难色。
月光从走廊一侧的窗户洒进房间,照亮了来访者的面孔。
凛然的容貌,长长的黑发在脑后梳成了马尾辫。
「……会长!?」
「呀!?」
可爱的悲鸣声与平日完全判若两人,会长后退时脚踵撞上了门板。
砰的一声,她蹲坐在地。
「好痛~」
「对、对不起……」
「会长?没事吧?」
敦志他们担心地赶上前。
会长咬紧牙关而以仁王之姿站稳。不过瞪着敦志的眼神却像一把刺刀。
「没事。倒是你们,已经说过无许可的过夜是违反校规的了。这是怎么回事!?」
「不、不是的……其实……」
「之前见没能说服你们,就隐约觉得心有芒刺,结果一打电话就发现你不在家。想着难道真过来了,果然不出所料!规则就是为了遵守才制订的吧!?」
「如果真是恶灵作祟,就不能置之不理。有什么惩罚我都会接受的。但是,请让我调查究竟是灵障还是别的原因。」
「不行不行……要是有什么惩罚,由我承担。」
已经拜托她协助退魔了,可不能连那种责任都让依来承受。
敦志如同要保护依一样挡在前面。
「唔——嗯,你们无论如何都不打算回去?」
敦志和依都点点头,会长只好叹了一口气。
「没办法了……要是有什么问题,责任由我承担。」
「诶!?」
会长苦笑道。
「觉得奇怪吗?规则也很重要,但我并不是忘恩负义之人。」
敦志低下头。
「但是,这本来就是我们擅自行动……」
「要是真的是幽灵作祟,到时你们会采取行动吧?」
「那当然了。」
「……说实话,还是有点不安。」
平常刚强的会长,听见这也许与幽灵作祟有关,内心还是惴惴不安的。
得设法让她安心下来,敦志想着。
「交给我们吧,会长!」
用力拉起会长的手,然后双手紧紧握住。
「调、调敦志,你在干……!?」
「就算对手是恶灵也好——也一定会守护你的!」
「啊……呜……」
「所以,请放心吧!」
「呼啊……被、被别人说‘守护你’什么的,还是第一次呢。」
「是这样吗?嘛,因为会长很强呢。」
「不、不是的,我才不强呢……」
她整张脸染成通红。
手一松开,便如逃跑似的说着「现在很冷吧。我去取一下围毯」就赶往柜子那边。
视线往周围一扫,不知为何依蹲到了离自己很远的地方。她抱着双膝,保持着体育坐姿。
「咦?怎么了?」
「没事……感觉好像打扰到你们了。」
「才不可能吧!?」
叁
三人蹲坐在房间的角落,守候着赠花者的到来。
时钟的指针,传达出丑三之时已至的信息。
『花开一朵……撷之相赠……』
窗外传来了颂词声。却看不见人影。
这个声音全无印象。这个气息也从未感知。但是,畏惧的情绪却逐渐淹上了自己的身体。就如未见雪景却体感到寒意,未近火源却察知到灼热。如同将要遭受惨痛的失败,亦如同忘却了关键的事情,让人坐立不安。
坐在旁边的依的颤抖也传到自己身上。
「好、好厉害的灵气。非常、强大。」
——小依居然在害怕!?
敦志的脊背滴下了冷汗。
『迎汝吉日……屈指而候……夜夜馈芳……』
锵、锵、锵地,簇簇铜铃鸣响。
笛声婉转而至。
突然,咔嚓咔嚓咔嚓!连续的金属声响起。窗户的锁,在谁都没有碰到的情况下全部掀开了。
察觉到事态已经超出常理,会长的身体突然变得僵硬。
窗户自行开启。
寒风灌入房间。窗帘哗啦哗啦地扇动。
『花束相并……八之又一……与汝连理……神月之下……共蹈欢歌。』
一团灵气闯入窗户。
形体逐渐变得清晰。
那家伙化为了人形。瘦削的头部,身高比敦志还要超出一个头。
他身穿黑羽二重五纹付和服礼装——以黑色为基调的和服正装。【黑羽二重五つ紋付羽織袴:以「黑羽二重」(染成黑色的,以双线编织的丝绸制品)、「五つ紋」(背、两袖、两侧胸前各缝制了一个纹样,共计五处)式样设计的和服礼装(包括羽织上衣和裤裙)。「紋付羽織袴」本身就是和服中男子的第一位礼装,而「五つ紋」进一步提高了正式度。如下述提及,这套正装可以用于红白之事】
张开的白扇子遮挡住他的容颜。
那身注重礼法的和服,是成人礼、祭典及红白喜事均可的装扮,而白扇子则象征了喜庆之事。这位巨汉所作的是新郎打扮。
啪嚓一声干响,他合上了扇子。
『月明弦缺……星繁漫天……星月共祝……咏词颂祷。』
盛装打扮的巨大躯体的脖子上方,是狐狸的头部。
尖削的鼻子与吊高的眼梢。
「吔!?」
会长发出了小声的惨叫。
狐狸怪物向她伸出了手。
『……悠久之约……终将成行。』
递出了一束鲜花。
共计六朵。
「呼……啊……呜……」
会长瘫坐在地。她因恐怖而挤出了一丝呻吟,抬头看着异形的存在。
灵体也毫不在意地看着她。
以前,美穗被大百足妖怪凭依时,也能看见本来无法看见的灵体。一般而言,幽灵只会在被凭依的人面前现身。
也就是说,这只狐狸妖怪凭依在会长身上没错了。
『盈九之夜……』
黄色的鲜花,纷纷滑落在会长面前。
狐狸的嘴角扭曲出一丝笑意。
『……伴汝远归。』
会长发出了悲鸣。
敦志甩开了本能告诉自己的恐怖、畏惧与战栗感。
「怎能让你如愿!」
『嗬?』
狐狸将视线投向了敦志。仅仅这样,手脚就像被系上了铅镣,他鼓起勇气再次站直。
「你是,妖怪么……究竟有什么打算!?」
『呵呵呵,竟然将我视为人与兽的杂糅物……也太不敬了吧?
‘给我退下’。』
狐狸怪物念出的命令,将敦志轻易吹飞。
他撞上了背后的墙壁。
「咕……这种程度才……」
敦志将手伸向脚边的箱子。
拔出了退魔刀。
白银的刀刃,喷发出青白色的灵气。
『哎呀哎呀……还想说这味道真让人怀念呢,是鞍马的宝刀么。』
「回答我!你想对会长干什么!?」
『这个女孩是姬仓家的人。她的宿命就是成为我的新娘……这是一个悠久的约定。没有咒术师的戏份。』
「约定?」
敦志的视线移向了会长。
她连连摇头。
当然了,如果有头绪的话,才不会害怕到这种程度。
「……喂,狐狸怪物。她不知道有过什么约定。」
『狐狸怪物?真是一个无礼的小鬼……我的名为,白尾……是活过了千年的灵兽哟?』
「不管你是什么来头,这个人将由我来守护!」
鬼眼涌出的灵力注入了刀身。青白色的火炎,燃烧得更加猛烈。
他挥下了刀。
「给我粉碎吧~~~~~!!」
敦志以全力发出一击。
可是,蕴含着庞大灵力的刀刃,在碰到白尾之前,却如砸在坚固的岩石上反弹回来。
「什么!?」
——是防御系的结界吗!?
『真是愚昧。』
「可恶……那样的话!」
从鬼眼中再次汲取出灵力,灌进刀身——这次采取了突刺。
『‘不可通过’。』
刀尖也被弹开了。
「咕!?」
感觉如同刺在铁壁表面,刀差一点就被震落在地。
双手被震麻了。
「……完全无法穿透!?」
焦躁感使呼吸变得紊乱,鬼眼的集中力也被扰乱了。
冷静下来,这样叱责着自己。
靠力量压制是敦志的强项。不会输的。第三次往退魔刀输送着灵力。
白尾伸出了一只手。
彼此正欲施放咒术。在这一瞬,依出声阻止。
「请等一下!」
「唔?」
白尾的咒术雾散消失,他扭头看着依。
敦志也放下了刀。
「小依,要是不除灵的话……」
「请等一下。要是妖怪的话,送还黄泉之国确是正道,但如果是灵兽就另当别论了。」
「是这样吗?」
「人类悟道之后就会成为仙人,兽类也同样能入仙道。这就称为灵兽。生灵万物一般必须让灵体寄宿于肉体之中,而仙则是舍弃肉体的容器,而化为不死灵体的存在。也就是说,灵兽并非应该送还黄泉之国的灵魂,而是以特殊的形态活在世上。本来就是存在于现世之物。」
「诶、那……」
「可以的话,希望不要通过除灵的方式解决此事。」
『呵呵呵……不过是个小童却学识渊博呢。你也是咒术师吗?』
「我是鞍马家家主代理,鞍马依。」
『喔喔,我记住了。』
「我也介绍过自己的名字了。接下来,希望由你来回答……你叫白尾吧。会长看来不认识你。究竟约定是什么内容?」
灵兽打开了白扇子,遮住了嘴角。
视线回到会长身上。
『……也好……这点事情就告诉你们吧。』
「唔嗯。我听着的。」
会长缓缓点了点头。
『——本来不属于自己的山河大地,人类却自作主张地进行命名。而且,在不理解自己行为的意义下,还将地貌大幅度改变。那是这一带不再称呼为藩国之后,没过几年的事情。』
「藩国吗?」
依的疑问由会长补充了说明。
「明治四年的废藩置县政令。也就是西历一八七一年的时候。从国家下达政令,到在民众之间安定下来,花费了几年时间,于是大约是一百三十年前吧。」
「哈——」
白尾继续述说往事。
『那年冬天降下了大雪……
在某条村庄……
于附近流淌的河水,却突然断流。
人类没有水就无法生存。到了春季也需要开始耕作。
一筹莫展的村人们的首领,就前来拜会我……
这个男子姓氏就是姬仓。』
「……是会长的祖先吧。」
白尾对敦志的自语点头认可。
『姬仓许下了愿望。
——希望河水再次复流。
我乃灵兽。让河水再流实为易事。
但是,没有对等的报酬我是不会行动的。什么都不会做。于是,姬仓立下誓言。
——将女儿嫁作我的新娘。
我们立下约定。
女儿名为千莉。
我一夜便将河川回复原状。
然后,告知姬仓。
每晚,我会送上鲜花。初次是一朵……次夜是二朵……等九朵花相并之夜……我就会将他的女儿带走。
我会将千莉带走。
我们就此约好。』
「等一下……那也是一百三十年前的约定吧?为什么会和会长有关系?不是说那个叫做千莉的女孩要嫁给你吗?」
『我被背叛了。
千莉已经有了两情相悦的对象……
在我迎接她的前一夜,他们结下了永远的契约。
并且结伴牵手而逃。
在遥远的地方许下了祝词。
所以……
约定化为了诅咒。
祝福化为了诅咒。
我会娶回姬仓的女儿。
而且,我才不会愚蠢到再一次被欺骗喔?』
白尾伸出一只手,张开了手掌。
『‘不许动’。』
「咦!?」
摆好架势的依,行动被封锁住了。
就如同双手双脚都被紧紧压住了一样。
「那、那样也……太奇怪了。怎么会有这么强的力量!?」
『我的诅咒,是以神明名义结下的誓约……挡路之人,均可借神明的力量予以驱逐。』
「小依!?可恶,这种诡异的咒术!!」
持续性发动的咒术,只要分散其集中力,便应该可以解除——考虑到这点,敦志挥下了退魔刀。
斩向了白尾。
「喝呀啊~~~~~~~!!」
白尾挥起另一只手。
『‘切裂吧’。』
冲击贯穿了身体,敦志的胸口喷洒出大量的鲜血。
跟被利刃斩到一样。
「咕啊!?」
「敦、敦志学长——!?」
「呀啊啊~~~!!」
依和会长发出了如同惨叫的喊声。
视野变得昏暗,意识也逐渐远去。连站姿也无法维持了。
白尾伸手抓住了会长的左手。
「呜啊,你在干什么!?」
『我的新娘……在九朵花相赠那夜之前,好好等待便可……‘扎下棘刺吧’。』
「痛!?」
会长左手的无名指扎上了灵力的棘刺。
指尖垂落了一滴血珠。
红色的血珠落至地面。
这时,白尾的身影已经消失在窗外。
只有声音从外面传来。
『呵呵呵……若你违背约定,与他人结下契约之时……那根棘刺,将刺穿你所爱的人的心脏。切勿不可忘记哟。』
锵、锵、锵地,铃声逐渐远去。
「敦志学长!敦志学长!」
从白尾的咒术中解放的依,哭着呼喊着他的名字。
脸色苍白的会长也蹲在他身旁。
「你还行吧,调敦志!?」
「……对……不起。」
明明才说过一定会守护她的,自己所长却一无所用。过于无力的自责,令敦志眼角溢出了泪滴。
六朵鲜花并排在桌上。
伍
鬼眼的力量在短时间内痊愈了伤势。
尽管裂开的衣服无法复原,总算能自己站起来行动了。
已经是早上六点了。
裂开的伤口在眼前渐渐消失,这副光景让会长瞠目结舌。
「太好了。还以为你会就这样死掉的……」
为自己的恢复喜极而泣的她,更使敦志遭受到沉重一击。竟然会为无能为力的自己,担心到这种程度。
可自己却!
「咕……还,没有结束的。」
不能让他带走会长。
「别说蠢话了!那种怪物你怎么可能打得过!?」
「不过,这样下去……」
「别在意了。本来就只是我的问题。」
「我不能接受。」
由于一百三十年前先祖的约定,而要成为狐狸的新娘什么的。
但是,这个局面再不合理,也不是动动嘴皮子就能解决的。
「我在幽灵方面一窍不通,但也能明白那个名为白尾的家伙非常危险。不能再将你们卷入我的问题了。」
「才不是卷入什么的……!!」
「别在意了。本来,自己的事情自己解决,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会长露出了笑容。
为了不让别人察觉到自己的可怕遭遇——而强装笑颜。
不用担心,自己一个人能回去,会长虽然这么说,敦志还是和依一起将她送回家门前。
在林立着新建公寓的区划一角,有一座古典而气派的道场。应该就是她的父亲在任的剑术道场。
她的家则在道场的里侧。
和衣服破破烂烂的敦志一起进去的话,反而会让她的家人担心吧,于是就在家的附近分别了。
会长在最后仍然说「之后我自己想办法。别再扯上关系了」。
真是刚强的女性。
但这样下去的话,真的会被那头灵兽带走的。
——该怎么办?
接下来为了送依而走向鞍马家。
快七点了,黎明已至,东方浮现出赤红色的朝霞。建筑物仍然沉睡在黑暗之中。
衣服裂开并被鲜血染透的模样,由于现在行人稀少,没有被注意真是幸运。
依只是默默俯首前行。
大概是除灵失败而斗志消沉吧。敦志也一样。想不出搭话的话题。
刚路过了敦志的公寓。当然本来就打算一直送到鞍马的宅邸的,依却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
「我一直在考虑,发现我所知悉的咒术都无法对抗他。」
「诶……一直在考虑……?」
「是的。直至九朵花送来的夜晚,只有四天了。必须在二十九日晚之前找到解决对策。」
「不是在……消沉么……」
「诶?不,也会消沉啊。不过,不想点什么解决方法不行。」
毫无迷惘的眼瞳仰望着他。
以为依由于失意而消沉这件事,令敦志自惭形秽。她早已接受了自己的失败,并且着手推敲挽回的对策。
「……真是没用呢,我。」
「诶?」
「为自己失败而遭受打击……还没考虑到该如何打败灵兽。只是,老想着要赢,要守护什么的……」
「没办法呢。被这样压倒性击败,我大概也是第一次吧。」
敦志反过来被安慰了。
仅仅不言放弃并无意义。必须以行动来证明。
自己太没出息了。
「……小依,给我来一拳吧。」
「诶?为、为什么!?」
「振作一下精神。拜托你狠狠来一记吧。脸上就行。」
依慌张地啪嗒啪嗒挥着手。
「不、不行哦。要我打敦志学长什么的!」
「拜托了。在脸上这附近,来一记耳光或者哐啷一下都行。」【バチーン:打人的拟声词,具体动作不太确定】
「这怎行!?」
敦志的后脑被什么硬物狠狠顶了一记。
这还真痛。
「好,变态,别动哦。就如你所愿哐啷一下杀掉你吧。脑浆都给我倒出来吧!」
背后是熟悉的女性声音。
敦志拼命地辩解道。
「对、对不起,不过这里面有严重的误会……」
「菲欧娜小姐!不可以!不可以开枪啊!?」
「哈!大白天堂堂正正地强迫小学生女孩打自己耳光什么的,惩罚PLAY吗?这个大变态。死掉比较好吧。」
「就说完全不是这回事了!」
「那,这又是什么PLAY法!?」
「先将你的思考角度从PLAY离开好吗!」
敦志和依说明了状况,总算让枪口离开了后脑。
菲欧娜把手枪塞回夹克内侧,然后取出香烟点火。紫烟与叹息一并呼出。
「~真是的,通宵工作想振作精神的话,就别做这种惹人误解的事啊。」
「对不起……差点就被射杀了。」
「没错啊。差点就浪费掉贵重的子弹了。」
看来敦志的生命比9.5克的子弹还要轻贱。
依又提出问题。
「菲欧娜小姐,你知道有什么取胜之策吗?」
「敦志君的全力攻击也毫无效果,还能封锁住小依的行动对吧?那已经不是一般的强悍了。」
「是的。」
「就算是灵兽,也不可能强到这个程度。敦志君且不说,小依单纯计算战斗力,已经达到仙道的水平了。被压倒性击败实在很不正常。」【Y:简单来说是人类《仙类《神(祟神)的简单力量分界,当然前一级强到一定程度可以对抗后一级】
依沉思着。
「唔~……要不是纯粹意义的强大,就应该是诅咒方面了吧?」
「是的。既然强调约定这个词,那个白尾应该拥有灵能方面的加护。但是,我对诅咒是外行呢~」
菲欧娜举起双手以示投降。这就是束手无策吧。
「那就麻烦了。」
「要问问那个人吗?说不定会意外老实地帮忙哦。人家很宠小依嘛。」
「会吗?」
「我也要去报告工作,一起去拜托他吧。」
「我明白了。谢谢意见。」
看来已经谈妥。
只有敦志提不起劲,但也不是说不想面对的场合。
「……只能去问,雹一郎先生,么。」
陆
到访鞍马家。
踏进玄关,没走几步,就从前面的会客房传来了怒吼声。
「我就说要你马上杀掉!」
不认识的男子嗓音。
依抽搐了一下停住脚步。菲欧娜皱起了眉头。
鞍马家往往会扯上很多危险的工作,敦志也已经习惯了,仍然感到紧张。
会客的是雹一郎。
「没有这个必要,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吧。」
「你这家伙,根本没有理解事态的严重性!只是被外表蒙蔽了!」
「伯父才是,希望你不要再畏惧那种捕风捉影的诅咒好吗。」【实际上这里称呼是「伯父上」,下文「被称为」的语句里面原文均为「伯父上」,中文没有翻译出来】
「捕风捉影!?别说鬼话了!」
雹一郎的客人看来是他的伯父。
说起来——将蛤蟆女除灵的雪夜,他说过伯父要过来的。说是大罪人苍月已经回来之故。
那位伯父的吼声中饱含怒气。
「雹一郎,你给我差不多一点!你可知道,那家伙身上被施予了数量多么庞大的咒术式!」
「一切尽在把握之中。」
「别自我陶醉了!你是天才这点确实是有口皆碑,但你远远比不上苍月!难道你忘记了三年前的事情么!?」
「又说那个……」
雹一郎语塞了。
被称为伯父的男人单方面怒吼不止。
「听好了,那是苍月的诅咒!那一定是不祥的陷阱!为将来留下后患,你在打算什么!?现在必须马上杀掉!要是你办不到的话,就由我的部下来处理!!事不宜迟,快将苍月的女儿杀掉!」
敦志的胃里翻滚着一团热块。
热血涌上了脑门。
注意到时,他已经拉开了隔门。
「刚才……你说什么?」
连自己也吃惊的,阴暗的语调。
头脑的一角,明白到对雹一郎的客人要是做出无礼的举动,之后会有很大麻烦。
——但完全无法制止自己。
一如所料,被雹一郎瞪了一眼。
坐在他对面的老人,就是被称呼为伯父的男子。白色的晚礼服,系着金色刺绣的黑领带。
男子以一副烦于应付的表情看着敦志。锐如枪刃的眼神,与雹一郎和苍月有几分相似。
但是,敦志并无退缩一步。
「……是说小依吗?你,刚才说要杀了她?」
「你这小鬼,你以为我是谁?」
「我管你是谁。」
敦志的胸口,顶上了一柄白刃的刀锋。
完全没察觉到待在房间里的——黑衣的护卫,手中握着一柄长刀。
同时,敦志背后的菲欧娜将手枪对准了黑衣人。
「老大,可以干掉他吗?」
「依是我的所有物。没有必要杀她,不会杀她,也不会让人杀她。」
「明白(Capito)。」
接受了雹一郎的命令,菲欧娜缓缓扣压着扳机。
敦志无视顶在胸口的刀刃,继续瞪着称为伯父的男子。
气氛更加紧张。
「请不要这样!」
依大喊着。
敦志感到一盆冷水迎头浇下。冲上脑门的血也退了回来。
完全丧失自制了。
回头一看,依仍然垂着头。
「对不起!小依……我一时气过头了。但是,这个人……」
「不要紧的。我、我是危险的存在,杀掉才比较好,许多人都是这样说的,我也很清楚。」
「诶……」
「瞒着你,对不起。我不希望让敦志学长知道……我被退魔师的各位所讨厌的,另一个理由……」
「不是因为吞噬幽灵?」
「并不仅,这个原因。」
隐约浮现过这个疑问。确实吞噬幽灵这个过程很恶心。
但是,只要担任退魔师,就可能会遭遇尸山血海。肯定也会有人不介意的。
依寂寞地低语。
「我是罪人——鞍马苍月的女儿。是他所遗留的东西。这个身体,这份力量都是……」
「父亲的罪行和孩子无关。」
「有关的。我的身上,由试图将灾厄招至现世的天才退魔师,施予了众多的咒术式。即使上面被暗设了什么诅咒,也无人知晓。这不是很恐怖么。即使被讨厌……也是当然的。」
黄褐色的眼瞳里,溢出了泪水。
肩膀震颤而哽咽着。
敦志抱紧了依。
「哈呼!?」
「小依……」
将这副柔弱而娇小的身躯,用双臂紧紧包裹。
「我不会害怕你的。小依不是个好孩子吗。守护了我,守护了我的朋友。并且赌上性命为我们战斗。刚才也不正为了救人而拼命努力着吗!哪里恐怖了!」
「但是……我是苍月大人的……」
「那,我呢?鬼眼这种奇妙的东西,真的可以一口咬定绝对安全?」
「敦志学长的话,一定没问题的。」
「那样的话,小依也不会有问题的。」
「……真的……吗?」
「相信我吧。」
「不会、害怕……我吗?」
「当然了。」
「呼啊……呜……呜啊啊……敦、志……学长~」
在哭声中,她的双手也环上了敦志的后背。
敦志则继续抱紧泣不成声的依。
仍然举着枪的菲欧娜,问「还要干吗?」。
伯父鼻子哼了一声。
「今天的目的只是谈判。」
护卫便收起了刀。菲欧娜也放下了枪。
男子站起身。
「雹一郎……今天我就先回去了,既然苍月已经再次出现,我也不会耗着耐心等下去哦?」
「苍月由我这边解决,伯父只要继续照料盆栽就行了。」
「只有嘴巴逞强厉害。」
互相瞪视片刻,男子便离开了。
柒
伯父离开之后,雹一郎作出逐客的手势,「在玄关外撒上盐。满满一大把。」这样对佣人下了命令。
由于焦躁,他的语调更为粗暴。
「说回来,敦志君……你打算抱依抱到什么时候?要不要我在苍月之前先把你处理掉?」
「啊,不,对不起!」
这下确实彻底忘记状况了。慌忙放开了依。
「哈呜~」
由于哭泣与害羞,依的眼角和脸颊都一片通红。菲欧娜将她领向卫生间。
留下情绪恶劣的雹一郎和敦志两人。
好尴尬。
他给烟管点上火。
「呼……那个俗物,就为了消除自己的不安,竟然说出要对九岁的女孩子下手这种话。完全就像毫无证据的中世纪魔女审判呢。而且,还对自己的怯懦毫无自觉,简直不可救药。」
「刚才的伯父……吗?」
「那个胆小鬼叫做太黄,是苍月的兄长。争夺前代家主之位,却输给了弟弟的无能男人。」
「原来如此……」
对过去的权力争斗毫无兴趣,但是绝对不能让他加害于依。
雹一郎神情险恶地吐了一口紫烟。
「只要想到我跟那个低能流着同样的血,就觉得还不如将自己千刀万剐,将身上的血都换成泥水还比较好。」
「哈……」
「你在想,要是真这样做不就更好了?」
「不会不会不会!无论如何,也没想过那么过分的事啊!?」
「真无聊。你这个伪善者。」
「怎么会……」
「在三年前,太黄那个胆小混蛋,在我们跟苍月战斗时,自称‘守护家眷是我的职责’而将自己关在家里。还有其他劣迹呢,在我五岁时——」
在他排解愤懑而痛骂不已之际,依和菲欧娜回来了。
房间中央的火盆,使房间温暖起来。
雹一郎坐在里侧,敦志和依坐在他对面。菲欧娜则在二人后面坐下。
依低下头。
「让你久等了。」
「啊啊。说回来……我究竟一天得接见多少个让人不快的客人?刚才是伯父,然后是敦志君吗?」
刚才还听他发了这么多牢骚,这还真是说得过分呢。而且跟刚才那个男人是一个等级吗。不快到想将自己千刀万剐吗。
依困扰地皱起了眉头。
「敦志学长很温柔的,是个好人哦。而且也很努力。」
「我会记住的。温柔,是个好人,然后,很努力对吧?」
「是的。」
「我会在墓志铭上这样写的。」
「不对不对不对,不是在讨论我的墓碑……」
「对哦,雹一郎大人!要好好听才行。」
依重新叙述一遍昨晚的经历——
雹一郎兴味索然地抽着烟管,听见敦志和依的能力一筹莫展时,高笑起来。
「哈哈哈……原来如此呢。嘛,那是自然的。」
依探出了身体。
「雹一郎大人,知道原因了吗?」
「毫无疑问,是那个约定——也就是‘誓约’的效果。灵兽以神明之名缔结的契约,是相当强大的诅咒。什么嘛,解决方法也易如反掌。」
「应该怎么办!?」
「放弃吧。始终是外人之事。」
「好过分!会长该怎么办!?」
「该怎么办……成为灵兽的新娘,也就是被吃掉的暗喻而已。嘛,应该会留下骨头吧。」
「那可不行!雹一郎大人不能做些什么帮她吗!?」
依不肯罢休,他仍然摇头。
「初次听说的诅咒,危险度是未知之数。要让我出动,必须付出相当的报酬……那孩子家境富裕吗?还是说,拥有鬼眼之类的异能吗?」
「应该不是……」
敦志也低下头。
「拜托你了!那份报酬我会奉还的!」
「这还真是被看扁了呢。以你这种小鬼的将来为代价,让我去赌命么?」
「唔……」
「无论多么友善的人,也会死于病痛或事故。偶尔,也会死于诅咒,仅此而已。」
被拒绝也没办法,毕竟对手是雹一郎。没想过他会轻松答应协助。
敦志改变了话题的方向。
「……你认识其他可以拜托的人吗?」
「什么意思?」
「报酬没有雹一郎大人那么高,而又愿意协助的人,有吗?」
「真是愚蠢的问题。稀有的诅咒,风险必然巨大。何况跟灵兽扯上关系。这种危险的工作,报酬怎可能低?」
「唔唔……」
果然没办法么。
但是,不采取什么对策的话,会长就会被灵兽带走了。
「不是有吗?」
发话的是菲欧娜。
雹一郎眉间现出了皱纹。
「你是指什么?」
「老大的熟人哦。虽然不知道名字。」
「哼,菲欧莲蒂娜,多余的话还是少说为妙。」
「失礼了。差点以为,老大年纪轻轻却重度老年痴呆,这下糟透了呢。」
「你这家伙真是失礼啊!」
「诶……有什么线索吗!?」
敦志不由站起来。
「啊啊,嘛,只是不提也罢的事情而已。在京都的熟人,是个笨蛋、怪人、异端,不过,不是低能。」
「请、请告诉我!」
「你应该知道,这世上存在介绍费之类的东西吧?」
「我会付的!介绍费应该还是付得起的吧!?」
雹一郎浮现出一丝冷笑。
「你会付么。好吧,就给你介绍好了。」
「非、非常感谢!」
敦志低头行礼。
依也低下了头。
为看见了希望而喜悦。
只是,对轻易答应了委托的雹一郎,隐约感觉到一丝不安。他有什么企图?但也不能直接问他。
雹一郎再次确认道。
「那家伙是个怪人,只会进行有兴趣的除灵。不保证会协助你噢?」
「即使这样,只要有这个可能,我就会拜托对方的!」
「加油喔,敦志学长。」
敦志点头回应依的笑容。
捌
打听到京都的退魔师的联络方式后,敦志和依为了准备远行,而离开了房间。
雹一郎吸着烟管。
菲欧娜坐到了他身旁。
「老大也是个坏人呢。」
「呵……你指什么?」
他吐出一口紫烟。菲欧娜也点着了香烟。
「想以小依为诱饵,钓出苍月和太黄对吧?就算没法在大街上找到苍月,要是他追到京都的话,在途中发现他的可能性就会增大。太黄也是,小依离开鞍马家,就有可能对她出手。要是做出那种暴行,就算将伯父逼至隐居也并非难事……」
「我不否定,但也不仅如此。依的情绪不稳到这个程度,就会在无聊的工作中,犯下无聊的错误吧。放在手边也只会帮不上忙的。」
「要把她当成弃子吗?」
雹一郎鼻子嗤笑一声。
「怎么可能。依可是担任着家主代理的……不仅如此,还是我的未婚妻。得再过十年让她生孩子呢。」
「……其他女人也可以吧?生孩子这件事。」
菲欧娜松开了领带。
正坐的双腿也伸直了。
紧身打扮几乎绽线。
「不……并不是生下孩子就好了。灵力是与血脉有关的。普通的女人是不行的。」
「……就算不是小依,也有其他拥有灵能力的女人吧。」
「那个呢……嘛,也没错呢。」
彼此的唇中都呼出了烟雾。
烟管与香烟的紫烟相互缠绕,在房间里撒下了一层薄纱。
雹一郎站了起来。
打开隔门踏出走廊。
「任务的报告,在书房再听好了。」
「……好的,老大。」
菲欧娜在火盆的边缘上,摁灭了香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