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雪花在寒风中呼啸起舞。
敦志在山路上前行。
——好冷。还是好冷。
如果刹在事前的说明没错,敦志等人借助铜镜的力量,应该已经潜入了白尾的记忆。
仰望天空。
刚才为止都是深夜,现在尽管天色灰暗降雪不止,仍然可以辨认出是白天。
衣服也不同了。
本来穿着黑色的夹克和黑色的皮裤。
现在却换上了染成蓝色的和服,还背着一个沉重的四方箱子。鞍马的宝刀也下落不明。
「小依呢……!?」
敦志和依应该都来到了这个世界。
四下张望,终于发现身后还有一个人。
是一个小女孩。
「不必走那么急啊,兄长大人。」
「啊啊,抱歉……了……」
随着踏雪声走近的,是白发的女孩子。
绯红色的和服,手上撑着紫色的和伞。
脸上是柔和的笑容。
「你怎么了,兄长大人?」
「小依!?」
「是的,我是依。」
「无事会合太好了。」
「小刹也说过吧,缘分结下之时,记忆便会随之苏醒。」【Y:个人觉得这时的依比现实之中气质更为沉稳一些,于是语气略微有所变化】
「好像说过呢……因为太深奥了完全听不懂。」
两个小学生都能理解的事情,自己却完全听不懂,真是说来难堪。
依将和伞让向敦志。
「兄长大人,身体和药品都会沾湿的哦?」
「那、那个……兄长大人?药品?」
「冷静一下,敦志学长。我们现在替代了白尾记忆中的某人。只要好好回想一下,就应该能想起自己现在的身份。」
「原来如此。」
深呼吸,然后顺着记忆的溪流往回追溯。
「……我是,药贩子。」
「是的。」
「带着妹妹……从关西来到关东……这个时代还没有药局,是以行商人的形式游走在不同地区的。」
「是从富山过来的吗?」
「不太清楚有没有那么远……应该是吧。」
从东京向西北出发的话,则是埼玉、长野一带,再远一点就是富山。要是一直沿途徒步的话也会相当辛苦吧。
「要刮起大风雪了呢。」
「是啊,希望在日落之前能找到落脚之处。我们快走吧……小依。」
记忆之中,自己和妹妹都拥有各自的名字,既然现在是旅人之身,也不需要拘泥吧,敦志唤回了她的真名。
向她伸出了手。
成为了年幼妹妹的依,握住了这只手。
「我们出发吧,兄长大人。」
有点难为情也有点害羞的气氛下,脸颊不由放松下来。自然地露出了笑容。
贰
暴风雪越来越猛烈,连道路前方都被宛如烟幕的茫茫白雪所遮挡。
厚厚的积雪之下,连脚下的路况也难以确定。没有护栏的狭窄山路上,右侧是森林,左侧是河堤般的斜坡。
「咕……这也是,白尾的记忆吗……?」
「是以此为基础构筑的世界呢……唔唔。」
「再走一段,应该就能看见村庄了。」
「啊,是的。」
依突然停下脚步。
「怎么了?累了吗?」
「不是的……好像听见人的声音……」
将注意力集中到耳朵,在呼啸的风声中,夹杂着女人的喊声。
「……救……我……」
「听见了!」
「是求救声吗!?」
「……在这边么!?」
敦志慎重地沿着山路一侧的斜坡滑下。依也跟在后面。
大雪纷飞而被部分掩埋的树丛之间,传来了女人的声音。
「有、谁在……」
「你没事吧!?」
「啊,抱歉了。虽然不知道你是谁,希望你帮帮我。」
被风雪所半埋的,是一位身穿淡紫和服与长身和裙的少女。即使沾上一层薄雪,亦难掩盖她那头美艳的黑色长发。
「发生了什么事?」
「在风雪里从山路踩空,就掉到这里了。」
「原来如此……有哪里会痛吗?」
「脚好像扭伤了……」
「我明白了。请不要勉强。我抱你上去吧。」
「谢谢你。」
「兄长大人,行李交给我吧。」
「嗯,拜托了。」
把背上的药箱递给依后,敦志把半埋在积雪中的少女抱起。
两臂撑住膝窝和后背,沙沙地登上斜坡。
总算回到了山路上。
放下少女,绕到她的脚侧。
「可以让我检诊一下吗?」
「唔、嗯。」
少女缓缓挽起了和裙的下摆。
脚上是黑色的鞋子。
敦志想起这就是明治时期女学生的打扮。当时应该算很时髦吧。
避免弄痛了她,小心缓慢地脱下鞋。
肌肤娇嫩,毫无赘肉而紧致的脚部。
左脚踝红肿了起来。
「……我并不是医生,只是个药贩子,并不懂复杂的治疗……现在给你涂上治疗扭挫伤的药膏。」
从依手中的药箱里——凭借药贩子的知识——选择出药膏。药膏呈草绿色。
往红肿的部位涂上。
「吔……」
「请忍耐一下。」
「唔、嗯,也不算很痛。」
她仔细端详着敦志的脸。
敦志也,咦?地想到了什么。
「那、那个……?」
「……要是认错人的话我道歉……难道,是敦志吗?」
「诶!?」
难道是……
从刹那里听来的作战计划中,进入白尾记忆的,应该只有敦志跟依才对。
「是我啊!姬仓香利奈啊!还记得吗!?」
「记、记得!但是,为什么在这里!?」
「我也不知道。」
这也只是想象——依这样说在前面。
「白尾比预定中更靠近会长,这便是原因吧?应该是咒术将会长也卷入了。」
「是么……是我没能阻止住白尾……」
「我也是的。不过,事前进行万全的准备也是应该的,但是小刹为什么会来得这么晚?而且还是那种打扮?」
「呜……」
因为之前她全裸给敦志占卜,这怎么说得出口。
香利奈也挠了挠头。
「这样说来,小刹全身都湿透了吧?」
「好、好像很专心地净身了呢。」
敦志的解释并未使两人释然,不过她们也没有再加追究。
依改变了话题。
「无论如何,最重要的是,在这份记忆之中,不要让白尾结下‘誓约’。会长,是替代了谁的身份?」
「……姬仓千莉。」
果然么。
是白尾的印象呢,还是敦志等人自身的意识呢,总之是替代了记忆之中形象最接近的某人。
——不过,要是我被投影成千莉才是最糟糕的。敦志想着。【Y:为啥你总觉得其他男角都这么重口……】
不敢想象自己被男性求婚的情景。
且先赶回村子好了。
「我背你回去吧。」
「抱歉。」
「不必客气。小依,行李能再拜托你吗?」
「当然可以。」
叁
由于风雪而无法判断太阳的方位,总算在天黑之前赶到村庄了。
中途路过一座架设在大河上的桥梁。
河床上却没有水流。根据香利奈的解释——千莉的记忆中——大概半个月之前,水势便停止了,现在河床已经彻底干涸。
「嗯……导致这么宽的河川断流的原因,会有哪些?」
「应该是一场强烈的地震之后才断流的吧。」
这个时代里,乡村地区还没有近代的水利工程。这种异变也是可能的。
「村公所再过去一点,就是姬仓家。」
「那就是香利奈同学的……不,千莉小姐的家呢。」
「嗯。千莉的父亲在担任村长。」
厚重的积雪下,土墙瓦顶搭建的房子,让人难以想象是一百三十年前的住家。
不过也许只有村长家建成这样吧。
村子里以稻草葺为屋顶的住家也不罕见。
鸣响了门铃,一位壮年的大叔,与年龄相约的大婶,还有三个弟弟都出来了,「发生了什么事!?」「嘛,千莉!?」「怎么回事!?」发生了一阵大骚动。
向大家说明了千莉在雪路上失足受伤,还有敦志与依是药贩子及其妹妹的情况。
村长将二人作为女儿的恩人盛情款待。
大婶赶忙准备出好几道料理。
弟弟们跑到邻居家传开了消息,到晚上时已经聚集了一大群客人,就像宴会一样。
还向他们借了衣服,换掉身上被雪濡湿的外衣。
依也换上了鲜艳的和服,咕噜地转了一圈。穿着振袖的她伸直双臂。鲜红色的染花布上,散落点缀着缤纷的花卉,渲染出一种文静可爱的气质。
「兄长大人,这件和服很华丽呢,你看。」
「啊啊,确实呢。」
一位开朗的大叔敬上一杯酒。
「谢谢你啊,医生~先干一杯!这是我们引以为豪的本地酒哦~」
「不……我还没成年呢……也不是医生……」
「不愧是医生,果然够严肃。那,来根烟如何?」
「就说了,烟也……」
突然从药贩子的记忆中想起——这时还没有禁止未成年人吸烟的法律。
明治初期,微妙的时代啊。
「啊,那样妹妹要来一口吗?」
「诶?」
大叔向依劝烟时,敦志慌忙拒绝。
「吓了一跳呢,兄长大人。」
「真的吓到了。」
如果在现代,不会有这种大人吧。
旁边有人端来一盘料理。
「这是我老伴的得意料理哦。医生你们请多吃一点!」
「哈啊……」
这是金平牛蒡吗?【金平牛蒡:牛蒡、胡萝卜切丝后配以多种佐料炒制的小菜,冷热吃皆可】
尝了一口,甜而爽脆,确实很美味。
「非常美味呢!小依也尝尝吧。」
「好的!」
「哈哈,没错吧!」
本来只是个药贩子,治疗过千莉的脚伤后,已经完全被叫成医生了。
由于长途旅行的疲惫,敦志和依从宴会离席了。
尽管名义上是敦志他们的欢迎会,不过主角离场后,宴会还在继续。
来到村长准备的客房,里面已经铺上了被铺。
靠在一起的两套寝具。
「……啊啊,对哦。村里的人们都以为我们是兄妹呢。」
「因为称呼是兄长大人嘛。」
「而且,小依也还是小孩子。」
「大人的话,就不能睡在一起吗?」
「诶,不,那个嘛……不是夫妻的成年男女,两人同睡应该很不妙吧。」
「你在跟小孩子说什么啊!」
背后传来了人声。
不知何时千莉——香利奈也走进了房间。
「香利奈同学,脚,已经没事了吗?」
「多亏了药贩医生的治疗。正打算来道谢时,却看见你在跟小学生说些不知羞耻的话……真是可叹!」
「不,我什么都没说啊!?」
「那就好……啊,对了。浴室也准备好了,早点去洗吧。」
「真是帮大忙了。小依,你先洗吧。」
「可以一起去洗吗?」
香利奈放出了愤怒的气场。
「敦志……」
「不对不对不对!小依,在遇到灵兽之前我会先被香利奈同学杀掉的。」
「是这样吗?」
「哈哈哈……」
「我,想和兄长大人一起洗澡。」
被香利奈领往浴室的依的背影,流露出一丝寂寞。
应该只是纯粹作为家人希望一起入浴吧。
——是自己意识过度了么?
敦志独自留在客房里面叹气。
刹在净身仪式时,直到怀疑敦志是萝莉控之前,也完全看不出她将自己当成男性来看待。
这里的村民们,也不将年幼的妹妹作为女性看待。
一切都是自己意识过度吗?
只要不去意识到就好了。
——小依不还是一个小学三年级的孩子吗。不能把她当成女性来看待。她还是小孩。是小孩,是小孩啊!
「好,一起洗澡吧!我不会在意的!将小依当成小孩子吧!所以肌肤接触也是没问题的!」【Y:没问题你妹啊!好吧现在是你妹没错……】
抓起擦身的棉布。
大步通过走廊。
在更衣室脱下衣服——喀拉一声,拉开了浴室的木门。
已经蒸汽腾腾了。
依表情一亮。柔滑的肌肤好耀眼。
「啊,是兄长大人呢~」
「~~~!?」
一声无音的悲鸣。
居然除了依,还有另一个人在!
浴桶外面,还有一位身材丰满傲人的女性在擦洗身体。
她抬头看着敦志,身体僵直得如同雕塑一样。
亮丽的肌肤表面,肥皂泡也开始滑落。
「敦、敦、敦……志……」
脸色越来越红。
敦志后背冒出了冷汗。
她们会一起洗澡真是预料之外。【Y:但是其他人不像你这样特意来找女孩子洗澡的……】
——该、该怎么办!?
这下大条了。头脑里就像被浴室的雾气占据一样,一片空白。
完全没有遮掩的机会,裸身完全暴露在外的香利奈,连耳根都变得通红,眼睛也渗出了泪水。泪珠一滴一滴滚落下来。
「呜呜呜~~~!!一、一次还不够……连第二次也……」
「啊哇哇!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真的!」
「兄长大人,不是来跟我一起洗澡的吗?」
「我、我以为只有小依在的……」
「你这家伙,果然小女孩比较好吗,调敦志!?」
「诶诶!?才没有那……」
「呼诶?兄长大人,小女孩就不行吗!?」
「又来这套吗~!?」
伍
依就在身旁睡熟了。
前晚也没能睡好的敦志,尽管非常疲惫,意识却格外地清醒。
「嗯纽~」
她翻了一个身。
身体骨碌地翻过来。
依的脸孔就在眼前。还能感受到她的呼吸。
敦志的心跳进一步加快,完全睡不着了。
——呜呜,果然应该把被铺分开的。
依簌——簌——的呼吸声与某种声音重叠在一起。
有谁在低声说话。
看来是留在宴会房间的村中男人们在压低声音讨论着什么。
「……要拜托怪物什么的。」
听见了这样的只言片语。
敦志撑起身体。内容似乎并非与白尾无关。
「嗯纽?」
依也醒了。似乎还是很困,一顿一顿地揉着眼角。
敦志小声对她说。
(……抱歉,吵醒你了?)
(怎么了?)
(听见了怪物怎样怎样的事情。)
(那可不能听了就算呢。)
尽管才刚起床,依已经抖擞好精神。
悄悄拉开房间的隔门。走廊前方充当宴会会场的房间还亮着灯。
村中的男人们正在商谈。
「……这样下去,也只能上了。」
「但对方可是怪物哦!?他所要求的东西,不已经明摆着了么!」
「嘘!……声音太大了。」
敦志和依一起走向那个房间。
打开房门。
「抱歉打扰了……那件事,能再详细地讲讲吗?」
村里的男人们正在大房间里围成一圈讨论。
好几个人都惊讶得站了起来。
「医、医生!?」
「我我、我们,才、才没有在讨论怪物什么的话题哦!?」
不小心说漏了嘴的一个人,被旁边的人敲了一记。
远道而来还只是个药贩子,突然要求对方说明事态,对方困惑也很正常,但这里可不能就此离席。
「我曾经到访过很多地方。也许可以帮上些什么忙。」
男子们都沉默了。
烦恼片刻之后——村长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医生说不定有什么好提议。我会将事情逐一说明的。请坐到那边。」
村里的男子们让出了圆圈的一个空位。敦志在空位坐下。依也在他后面轻轻坐下。
「那么,怪物是指?」
「嗯,大概在半个月之前……村子旁边不是有一条大河吗,河水突然断流了。」
「那可真是麻烦呢。」
「是的,这个季节还有降雪,饮用水还能应付过去,不过入春之后得把河水引入水田。要是河水不能复流的话,村子就难以维持下去了。」
「我明白的。」
「嘛,降雨与河水也只能拜托神明了,我每天都会到神殿参拜的……」
「神殿?」
「村子的尽头有一座古老的神社。大概三日前,在参拜回来路上,我在桥上被搭话了。」
敦志默默点头。
村长似乎畏惧着什么,压低了声音。
「他自称白尾。」
「……叫白尾么。」
看来就是这件事了。
「然后,白尾说了——他也可以设法让这条干涸的河流恢复原状。」
「他现身了吗?」
「嘛……」
含糊其辞的村长,用衣袖擦掉额上的汗水。
在这个信仰心浓厚的年代,他应该饱受惊吓吧。
「村长,看见他了?」
「穿着纹付和服礼装……脖子上面是狐狸的头。」
村长端着茶杯的手颤抖不已。其他男人们也脸色苍白。
敦志让他把后续说完。
「白尾只说三天后会来听取回答……就沿着桥走往深山的方向了。」
「原来如此。」
「兄长大人,可以借用一点时间吗?」
依向敦志耳语几句。应该是觉得不便擅自发问吧。敦志代替她向村长打听。
「有到河流的上游看过吗?」
「没……让一位年轻人去看了,但还没有回来。不知道他到了水源地没有。」
「是这样么。」
「然后……其实今晚就是第三天了。之后怪物应该会过来吧。」
「诶!?」
墙上的挂钟指向了深夜一点。
「白尾在什么时候会来!?」
「只说了夜晚会来……然后到访这个家。」
「我出去一下!」
「那、那可不行。河流关乎村子的存亡。我作为村长,即使是医生也不能推托给你!」
责任感真强。和香利奈很像。
必须想方设法阻止约定的成立——这样下去就会如白尾的记忆一样结下‘誓约’的。
「村子……白尾是可怕的灵兽。我无法赞同向他求助。」
「医生了解得真多。但是,河水不复流的话,村子也熬不下去的。我也不希望和怪物扯上关系……」
村民们也无法提出可以让大家接受的解决方案——敦志只能领着依离席了。
男人们继续围成圈讨论着。
敦志回到所分配的房间,关紧了窗户。
「该怎么办?」
「兄长大人,这个村子是幻境一般的存在。」
依略微推开了木制的窗户。
窗外没有一盏街灯。在黑暗之中,只有纷飞的白雪反射出淡淡的光辉。
「也是呢……这个世界,是小刹用铜镜映照出的白尾的记忆。」
「是的。是依据记忆用咒术创造的世界。而我们必须将白尾关于‘誓约’的记忆覆盖掉。这个地方发生过什么事,都不会再对过去的人们产生任何影响了。」
「我明白的……可以的话仍然希望避免与村民们发生争执。」
「我也是。」
「好,在这里做好准备后,在村公所附近进行埋伏吧——将白尾赶走,将约定化为一张白纸!」
「好的!」
敦志和依利索地换好衣服,从客房的窗户爬了出去。
赤脚走在雪地上很冷。
鞋都放在大门了,只好如此。
而且手上没有任何武器。离万全准备还差得远。
一直以开朗的笑容鼓励着敦志的依。也隐约显得坐立不安。
陆
他一步一步地向这边靠近。
身穿纹付和服礼装,头则是狐狸——是白尾。
敦志从建筑物的阴影里走出来,挡住他的去路。
「你能遵循礼仪从桥上过来真是太好了……我还担心你会不经过村公所就直接到村长家呢。」
『呵呵呵……你认识我吗?』
「啊啊,我与现在的你无仇无怨,但不能让你通过这里。你还是别干涉这个村庄吧。」
『要是河水不复流的话,村子会毁灭的。』
「就算这样,也不能让你作出奇怪的约定!」
『嗬?你知道我所提出的条件吗?』
「要新娘的话到山里去找吧。」
白尾第一次动摇了。狐狸的容颜难以辨认表情变化,但是细长的眼睛睁成正圆。
『你、你这家伙……究竟是什么人!?』
「只是一个药贩子,而已!」
敦志奔跑上前。一口气缩短了距离。
将灵力凝聚到拳头上砸出去!这种战斗方式并不适应,不过跟退魔刀在手时应该大同小异的。
退魔师与恶灵的胜负,本来就是灵力与灵力之间的冲撞。
「吃我这拳吧~~~~!!」
『喔喔!?』
在碰到他之前并没有被弹开。誓约的效果还不存在。
狐狸的脸孔被砸中了。
确实命中目标的手感。
『咕!?』
迸射出灵力的青白色磷光。
白尾踉跄了一下——仅此而已。
几乎毫发无伤!?
『……唔。』
「为什么!?」
敦志因惊愕而失声。
白尾狠狠瞪了他一眼,伸出了拳头。
『很痛啊!』
反应慢了半拍。
脸上被痛殴了一记。
「咕哈!?」
意识一瞬远去了。
在雪地上翻滚了好几圈,然后撞在村公所的外壁才停下。
依发出了惨叫声。
「兄、兄长大人!?」
还以为脑门都要被砸碎了。
强烈得没法马上站起来的一击。
「咕……咳啊……」
『区区人类的灵力,你以为——可以打倒我白尾么?』
「怎么可能……」
明明已经凝聚了鬼眼的灵力才攻击的。
依跑到敦志身边。
「身体没事吧!?」
完全不是没事的状况,但还是点头了。
「我还,能上……不过我的攻击,为什么无法奏效?」
「那、那是……」
她皱起眉头,似乎难以启齿。
「你知道吗?」
「因为兄长大人的灵力,几乎没有凝聚到拳头上面。」
「诶!?」
自己本来打算将全部灵力都集中到上面的。
不过依否定了他的做法。
「这是办不到的。不过相对的,灵力逸散充满到身体各处,反而削弱了白尾的攻击所带来的伤害。」
「不可能吧……我只是跟平常使用退魔刀一样,将灵力汇聚到拳头上的。」
「退魔刀是巨大的灵力容器。只要往内注入灵力,就能提升其威力。但是往拳头凝聚灵力,就跟往平底盘子里面注水一样。」
「我、我这是……」
过分高估自己的力量了——还以为即使没有退魔刀,也能一定程度上与之对抗的,完全判断失误了。
依像是掩护无法动弹的敦志一般挡在前面。
和白尾相互对峙。
『呵呵呵,接下来对手是这个小鬼么?』
「兄长大人……请好好看着。」
「看、看什么?」
依在空中写下了文字。
以往都是以数根手指同时描下笔划的,这次却只用食指仔细写下。是为了让敦志看得更清楚吧。
「祓!!」
以灵气写下的文字凝聚着力量,飞向了对手。
白尾以单手挡下。
『喔喔喔~~~!?』
伸出的左手手指弯曲向了不可能的方向。皮肤也裂开了。飞溅出的不是血液,而是某种黑色的液体。预期以上的威力使白尾瞪圆了眼睛。
不过,离致命伤还差得远。
『小鬼也是咒术师么!!』
「唔。」
白尾弹指之间拉近了与依的距离。
挥出了拳头。
好快!
连续发动的攻击被依回避及卸掉了不少,但也只能维持住守势一方。
拳头终于砸到了腹部。
「呀啊!?」
敦志拖动着沉重的身体,赶到翻转在地的依身旁。
「小、小依……!!」
「咕……看、看清了么?」
「书写文字的咒术!?啊,当然看清了。」
「那是咒印。我并不擅长这个,无法发挥出更大的威力。但是……兄长大人的话……」
「我吗!?」
一个人负责退魔师的工作时,已经是拿到鞍马的宝刀之后了,至今都没有尝试过其他方式。
「那样就能……将文字作为灵力的容器……」
「我试试看!」
敦志鞭策着颤抖的身体,与白尾对峙。
对方是单纯的强悍。谈论灵力之前,连腕力都很强劲。本来就是野兽般的存在。
敦志将灵力注入右手的指尖。
——这样,完全不够么。
在空中写下文字。
灵力流入了文字。正所谓照葫芦画瓢地写出了‘祓’字。
但是,对手不可能乖乖等着的。
『刚才就这样睡下多好!』
「呜喔!?」
白尾以异常的速度接近,如台风般挥舞着拳头砸向敦志。以这种家伙为对手能挤出书写文字的空隙吗。
——不!一定得挤出来!
不能就此放弃!
敦志一边绕圈回避,一边补完在某个位置的文字笔划。
然后完成了。
「好!这样又如何呢……祓!!」
『你以为能凝聚灵力的,只有你一个么?』
「诶……!?」
『‘吹起狂风吧’。』
白尾单手一挥。
庞大的灵力化为暴风迫近。
敦志一瞬间挡在倒地未起的依前面。两人被吹飞后沿着雪地滑行。
「唔哇~~~!?」
「呼啊~!?」
猛烈的暴风令村公所倒塌了。
轰鸣声震撼着四周。
察觉到异变后,男人们从村长家你推我拥地出来了。
「怎么了!?」「村公所被!?」「发生了什么事!?」
看来村民们都看见了白尾。男人们都动摇地停下了脚步。
只有村长即使掩饰不住颤抖,仍然冲到了前面。
白尾打开了扇子,遮住了嘴角。
『似乎有一两个让我不快的下贱家伙待在这里呢……不过是区区人类,居然还想超越我,真是无稽之谈。』
「难、难道是医生……!?医生在、哪里!?」
『呵呵呵,跟瓦砾一起被吹到九霄云外了吧。』
「怎么会……」
『这样行吗?这样行吗?不让河水复流也可以吗?』
村长痛苦地低吟着。
一直围观着的村民之一跪倒在地。
「已经没办法了,村长!拜托他吧!」
「但、但是……」
「这样下去入春就无法耕种水田了!我家还有刚生下的孩子呀!」
「唔」
『你打算怎么办,姬仓哟?』
「唔唔……代价是?」
『呵呵呵。没有对等的酬劳,灵兽是不会行动的。什么都不会做……姬仓哟,只要许下约定就行。将你的女儿作为新娘交给我!』
「什么!?」
村长瞪大了眼睛。
听见这条件的村民们也纷纷开始动摇。
白尾以神明之名高声宣告。
『汝只需将姬仓家的女儿交给我!我会将她迎娶为新娘的。』
「怎么可能!」
『不想让河水复流么?』
「呜……唔唔……咕……给、给我点时间!给我点时间考虑!」
『呵呵呵,真是悠闲呢。不过烦恼也是情有可原的,就再等你三天吧。要村子,还是女儿,你自己选择!』
抛下惊慌失措的村长,白尾离开了。沙沙地消失在风雪之中。
‘誓约’还没有结下。
敦志被埋在雪堆与瓦砾之中——抱紧了一动不动的依,将村长和白尾的互动看在眼里。
「咕……不会、让你……」
伸出了手指。
在半空中书写文字的途中,意识便断开了。
柒
「喂,振作一下!别死在这种地方啊!?」
敦志在意识朦胧之间,听到了这个声音。
拖曳重物的摩擦声。
在雪地上,有谁在搬动敦志的身体。
全身冰凉。
手脚失去感觉。
似乎看见了黑色长发的少女身影。
敦志的意识再次远去。
衣服摩擦的声音。
睁开眼睛。
解开紫色的和服后,香利奈的裸身毫无遮掩地暴露在外。
「……!?」
敦志挤不出一丝声音。
铺上木板的房间。
没有电灯泡,只有一盏方形提灯从房间角落照亮着四周。
飘忽不定的橘色火光,在香利奈的肌肤表面,抹上了一层淡淡的红妆。肢体起伏所产生的影子,伴随着微弱火光的摇曳而起舞。
「敦志……!?」
「……」
她呼唤着他的名字。
香利奈就如忘记自己的一丝不挂似的,紧紧拥抱并呼唤着敦志的名字。
即使试图回应,意识却再次沉落黑暗的深渊。
簌、簌……平静的呼吸声。
是香利奈同学吗?
大概是的。
才察觉到,本来冰冷至极的体温已经恢复了。
手似乎碰到了什么。手的触感也恢复了。光溜溜的,柔嫩而吹弹可破的,像是会吸住手心的触感。
睁开了眼睛。
「……」
裸身的香利奈,像是抱紧敦志一般偎依在他的身旁。
然后,在两人之间,睡着一个白发的少女。
——小依!?
香利奈和依都一丝不挂,三人身上盖着同一张布被。
敦志手掌触及的是依的腰部附近。
好温暖。
手从她的腰间滑到了侧腹。胸部微弱地上下起伏着。可以感觉到她在呼吸。
还活着。
「……太好、了。」
依能活着太好了。
鼻子深处一阵温热,流出了眼泪。
这时,距离近得可以感受到彼此呼吸的香利奈,睁开了眼睛。
「嗯?」
她尽管看上去疲惫不堪——却仍然破涕为笑。
「敦、敦志!」
「……香利奈同学。」
「太好了……刚才你冻得像冰块一样……」
她为敦志能够活下来喜极而泣。
感激之情无法尽诉。
「又被你救了呢。」
「好害怕。车站那次跟刚才你的身体,冰冷的程度简直不能相比……要是你死掉的话……」
「……大概,真的只有一线之隔吧。」
「你能活着,太好了。」
她使劲地抱了上来。由于依夹在中间,两人并没有紧贴着身体,但那压倒性分量的胸部膨起,却也紧紧地挤了过来。
真有点担心依会不会因此窒息。
「是、是香利奈小姐帮我们暖身的吧。」
肌肤的直接触感,即使在这种情况下也难免害羞。
香利奈也满面通红。
「呜、嗯。因为你们身体太冷了。我之前读过一本书,说在雪山遇难时,会全身赤裸紧贴在一起取暖的。」
「我也似乎听说过。」
「这只是救护措施而已。所以理所当然地一点都不会害羞哦?没错吧?」
「当、当然了。」
「嗯嗯……」
「啊、小依!?」
「敦志学长……会长……」
「噢噢!没事吧,鞍马依!?」
「……为什么,大家都没穿衣服?」
果然还是会有点害羞的。
捌
敦志和依醒来时,已经是与白尾对战整整一天之后了。
敦志、依与千莉——也就是香利奈,围坐在火盆旁边。
当然,已经不是裸身相对了,全员都穿戴整齐。
「……我们被积雪埋掉了么。」
「嗯。还有村公所的瓦砾埋在一起。」
「又被你所救了……真是非常感谢。」
「说什么客气话。我尽力协助是理所当然的。你们要是放着我的事情不管,才不会遭受这么多苦头,不是吗?」
「那也是,嘛……不过要是没有香利奈同学给我们暖身……」
「那、那是救护措施而已!」
她脸唰地变得通红,敦志便不再言及暖身的方法了。即使似乎还能体会到那份肌肤传递的暖意,也不宜再明言吧。【Y:什么时候开始学会羞耻PLAY了……】
改变了话题。
「呃……这里是什么地方?好像不是村长的家。」
铺上地板的房间,其构造更接近一座山间小屋。
「这里是,村子尽头的神殿。本来是不允许进入的,现在是特别事态。」
「特别事态是指?」
「是怎么回事呢?」
依偏着小头。她已经恢复了精神。
「嗯。本来,应该在村长家照顾你们的……但要是让白尾知道我们救活了与他敌对的人,恐怕会很危险。于是让你们藏在神殿里。毛布被和火盆都是从村民们那里借来的。」
「是这样啊……」
真是友好的人们。即使是擅自战斗而输掉的自己,也愿意鼎力相助。
所以才更不甘心。
「咕……我太天真了。还以为没有退魔刀也可以取胜。‘誓约’只要不存在,总会有办法……」
白尾跟在学校里对战时相比,确实弱化了不少。但仍然赢不了。是敦志过去太倚重退魔刀的缘故。
「战斗方式还未能适应,这也是没法的。」
「确实还没适应……啊,说起来,小依!难道,哪里受伤了吗!?」
「诶?」
「白尾确实很强,但平常的小依,应该能赢他吧?」
「那是因为……」
踌躇片刻后,依决定如实相告。
「……我的身体上面,被苍月大人施予了无数的咒术式。平常的话,我会在无意识中使用它们,但是似乎这些咒术式都没被带进这个世界里。」
「原来如此,跟我的退魔刀一样。」
香利奈询问道。
「没有胜机吗?」
「不,一定会想办法的!」
为此才来到记忆的世界。
白尾说过三日后再来。已经经过整整一天了,只有今天和明天两天的时间。
依在胸前握紧拳头。
「我们来特训吧!兄长大人的话,即使徒手也可以打赢白尾的!」
她几乎不能使用咒术了,只能让拥有鬼眼的敦志进行徒手战斗。【Y:由于二卷设定里面,鬼眼是和灵魂相连结的,于是能带进记忆的世界;确实潜能上各种犯规没错,不过能使用到什么程度还是受肉体所限制的】
「只能上了。」
「只是看一遍就能使用咒印了,之后需要做的,就是为了在实战中灵活运用,将书写的速度提升上去。」
「那才是难点呢。」
香利奈站了起来。
「好,我去准备些食物吧。」
她往村子走去。
期间,敦志接受了依的特训。
首先依对咒印的知识进行了讲解—
「将在空中写下的文字,作为灵力的容器。通过想象就可以了。只要能将力量灌注入文字,写什么都可以的。」
「想象将力量灌注到文字中么……」
「我为了使用方便,会使用祓、清、禊——等文字。大概来说,祓是广范围攻击,清是一点集中攻击,禊则是致命一击的感觉吧?」
「……怎么说呢?」
依的说明太抽象了,好难懂。
「那样,兄长大人只要写自己喜欢的文字就行了。」
「那就尝试各种文字吧。也可以作为在空中书写的训练。」
比起学习更需要熟悉,也有这种含意。敦志在理论上也是略懂皮毛,就这样尝试在空中写下自己所想到的文字。
拾
翌日——
血红色的落日照射着群山。地面上的残雪也被染成了红色。
今晚,灵兽应该就会出现。
必须设法阻止约定的缔结。
「裂!!」
比起最初,已经基本熟悉咒印的书写了。
这样下去在白尾到来之前,就能更加——正想到这里,气喘吁吁的香利奈跑了进来。
「敦志——!!」
「咦……怎么了?」
「来、来了!他来了!白尾,已经来过村子了!」
在地面上尝试排列着各种文字的依,慌忙站了起来。
「怎么回事!?」
「刚才、他到过、村长家了!」
香利奈断断续续地告诉他们,声音还透出一丝悲痛。
「糟了!」
——先入为主地认为他晚上才来了!!
依肩膀一颤。
「是逢魔之时么。之前一直是在夜间出现的。」【大禍時=逢魔時:傍晚天色微暗,由昼入夜的时刻,约是傍晚六点前后,传说在此时往往容易遭遇魑魅魍魉,大禍即非常不吉利】
「得赶快过去!」
敦志跑往河流上游的方向。
依和香利奈也跟在后面。
「啊,兄长大人,村长先生的家应该不是这个方向吧!?」
「村长应该已经接受条件了!所以,要直接去河流的上游!」
白尾曾经说过——
我一夜便将河川回复原状。
然后,告知姬仓。
每晚,我会送上鲜花。初次是一朵……次夜是二朵……等九朵花相并之夜……我就会将他的女儿带走。
将与花相关的内容传达给村长,并与他缔结‘誓约’,应该是让河水复流之后的事。
「还来得及的!去追白尾吧!」
敦志喊道。
从村子尽头的神殿冲上山,一道干涸的河床出现在眼前。
没有平整过的河堤之类的可走平路。只能沿着河岸拨开草丛灌木前进。
「走这边!」
敦志毫不犹豫地滑下了河底。
河床上还有残雪,脚底也变得湿滑,但也比在树丛中穿行要快得多。
全力奔跑。
与依的距离越拉越远。是由于她失去了强化身体能力的咒术式吧。
「小依,还能支持住吗!?」
「哈、哈……对不起。有点难受。」
「别勉强自己!香利奈同学,小依就拜托了!我先走一步!」
「你、你说什么!?」
「不可以,兄长大人!一个人去太危险了!」
「要是河水复流的话就太晚了!」
敦志加快速度,拉开与二人的距离。
依并没有往常的力量,香利奈也只是普通的人类。这里只能自己战斗了。
拾壹
「……这是、什么!?」
兜兜转转沿着河床绕弯奔跑,敦志终于赶到了这里。
一块巨大的岩石堵住了河流。
堵在宽阔的干流,与分叉流往村庄的支流的岔道口。
河流宽得连大卡车都能从中间开过去,而堵住河流的巨岩直径约有十米,深深嵌入在河床中。
巨岩对侧的干流汨汨水声不息,而由于岩石的阻挡,支流几乎滴水不入。
「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岩石……?」
刚好与河流宽度相称的巨岩,而且恰好堵在干流与支流分岔的地方。
巨大岩石上,站着身穿纹付和服礼装,头是狐狸的灵兽。
「白尾……!!」
『呵?还活着么,小子。』
「那种程度我才死不了的!喂,白尾……这块岩石,怎么回事!?」
『呵呵呵……正如你所见,将河水断流的,正是这块岩石。现在我要将它搬走。』
白尾如同按着剧本一样宣言道,啪地合上白扇子。
敦志利用鬼眼观察巨大的岩石。
然后察觉到了异变。
灵能的视野可以看透巨岩的内侧。并不是干涸的支流一侧,而是翻滚着浊流漩涡的干流一侧。有什么东西卡在了水底,并没有随着水流冲走。
是一个年轻男性的遗体。
「喂,怎么回事,白尾!被弃置在岩石内侧的,是谁!?」
『唔?』
白尾细长的眼睛,眯得更加窄小了。
敦志回想起与村长的对话。
「有到河流的上游看过吗?」
「让一位年轻人去看了,但还没有回来。」
敦志咬紧了牙关。
怒气在胃中翻滚。
「你……为了不让人知道岩石的事情,就把村民杀掉了!?」
『我不记得有这回事。』
打算拒不承认么。
「那样,再问你一个问题……这块岩石上到处残留着你的灵气,又是怎么回事?」
『呵呵呵。那种事情也能看见么?』
「你,为了堵住河流而将这块岩石从别处弄来的么!?」
白尾嗤笑着。
『无力的人类注意到无聊的事情了么,看来小子你也有必要被丢到河里呢。』
堵塞河流的巨岩,是白尾所为。全都是白尾为了使村长立下交出女儿的约定,而作下的准备。
「这个混蛋……以神明之名结下的誓约!?别开玩笑了!要是想获得与行为对等的回报的话,你所应该接受的并不是受到祝福的祝词之类的报酬!而是与这份罪相应的惩罚!」
敦志一蹬地面。
沿着巨大的岩石奔跑。
『呵呵呵……只要你一死,就谁都不知道了。』
「这个卑鄙小人~~~!!」
一拳正中狐脸中心。
『伮!?』
白尾踉跄了一下。
跟集中灵力的咒印无关。是包含着怒意的一击。
只是,拳头果然还是没法给予致命伤。
「……我绝不会原谅你的,白尾!」
『区区一个人类!!』
白尾格格地握紧了拳头揍了回来。
「嘿!」
敦志从岩石上跳下来,躲过了攻击。
在空中书写文字。
白尾为追赶敦志从岩石上跳下来的一刻,敦志放出了蕴含灵力的咒印。
「裂!!」
『咕喔喔!?』
直击对手。
白尾的肩膀被扯裂,黑色的体液飞溅出来。他失去了平衡,仰向摔到地上。
河堤的残雪与泥土都被掀起。
敦志在空中写下新的文字。
咒印的预备动作越大,威力就越大——只要能连续命中,就能压倒对手。
「破!!」
给予刚要起身的白尾,更为沉重的攻击。
将之吹飞。
——能行!!
敦志继续写下文字,就在此时。
『‘切裂吧’。』
白尾的语音响起。
这种关头被反击的话!
敦志的眼前生成了灵气的刀刃,朝他斩来。
「呜喔!!」
向一旁跳开,勉强回避。
不过,集中的精神中断后,写到一半的咒印雾散消失了。
白尾重新站好。
『区区一个诅咒师……』
「你以为我没有任何对策就会跑来战斗么?」
『别太自满了……要是我动真格,你根本不堪一击。』
「是么。」
『我可是灵兽哦?‘给我退下’。』
灵气化为巨大的锤子挥下。
预想范围之内。
敦志再一次往一侧飞扑避开,然后快速写下咒印。这是与依两人想出的,作为隐藏杀手锏的文字——
「剑!!」
庞大的灵力凝缩到空中的文字中,化为了闪光的利刃。
比起剑更偏向于枪。
敦志握住这柄光之枪,掷向了白尾。
「去吧~~~~!!」
『‘消失吧’。』
拥有力量的言语试图让枪雾散,但凝缩于枪中的灵力更胜一筹。
光枪贯穿了白尾的身体。
『嘎啊啊啊啊啊啊~~~~!?』
「成功了么……!?」
青白色的光芒与黑色的液体都喷迸四散。
『噶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地震般的轰鸣声。
白尾体型逐渐增大。
人类的外型瓦解了。
巨大的嘴巴张开可以将牛整头吞下。四条巨树般的粗腿抓紧了地面。
纹付和服礼装也消失了。
四条腿的野兽。
毛色纯白的巨大狐狸现身了。
「这、这就是……」
『混帐诅咒师。竟敢浪费掉我暂时的躯体。就让你跪倒在我的真正形态之下!』
要是半年前的敦志,会因为巨大的躯体而感到恐怖。
不过,现在也已经踏过众多的修罗场了。
「并不是变得越大就越强的!」
在空中再次写下文字。
以最强力的咒印给它一记重击——正打算这样做。
『咕噜喔!!』
察觉到时,白尾的前脚已经迫近眼前。好快。
——不可能吧!?
敦志被撞飞了。
身体几乎要散架的冲击力。
「~~~!?」
发脾气的孩子,将玩具人偶甩开一般的,非常粗暴的攻击。
敦志一直飞到了河岸边上,吹起了一片残雪与泥土。
「呜……啊咕……」
勉强维持住意识。
左臂无法活动。
可以看见左臂弯向了异常的方向。
侧腹很痛。似乎断了好几根肋骨。
支撑起身体已经是竭尽全力了。
还以为可以势均力敌地对抗的——却仅仅一击就已经被逼上绝境。
「……好强。」
『人类真是脆弱呢。所以,为免新娘被我一碰就坏掉,才编写了一个咒术,准备了那个小巧身体的……就因为你这家伙,又得重新制作了。』
「咕、咕咳……」
至今为止它所显露出的身穿纹付和服礼装的狐头外型,原来只是为了抑制力量的躯体。
退魔师们畏惧灵兽的理由,现在终于明白了。和妖怪的等级差太远了。
「就、就算这样……!!」
敦志腹部运劲站直身体。
想起了香利奈的事情。
第一次相会是在入学典礼的早晨。自己被幽灵纠缠而几乎迟到时,她仅仅为了敦志一个人而在校门等候。
说法方式与男生相近,所属是剑道部,家里又是剑术道场,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却又会给花坛浇水,又是机械白痴,又有着为旋转木马而兴高采烈的女孩子的一面。
在雪夜被她救了一次。
几天前又同样地被她救了。她还用自己的怀抱给敦志暖身。
尽是一次次的恩情。
即使给她添了麻烦,也仍然重视着敦志的——一个善良的人。
美穗和藤冈他们也远道而至前来助威。刹也提供了协助。
「我可不能,在这里放弃。」
将意识集中至鬼眼。
手指在空中疾驰,拉下笔划。
再快一点!
再快一点……再快一点!!
『‘折断吧’。』
啪嚓一声,敦志右手的食指像枯枝一样折断了。
「咕啊啊啊啊啊~~~~~!?」
绝望的巨浪即将淹没自己。
白尾放声哄笑。
『太慢了……诅咒师哟。我才不会慢慢等你呢。连你这家伙发动攻击都等不及了呢。呵呵呵。』
「唔唔……」
『差不多,该结束了。』
他冰冷而清晰地宣告着——却与一位少女高亢的嗓音相重合。
「等一下!」
凛然响亮的声音。
从河床下游,飘舞着白色长发的小女孩跑到面前。
是依。
「不会再让你向他出手了!」
她毫无畏惧之色,插到了敦志与巨大狐狸的中间。
跑得略慢的香利奈,说着「你还好吗!?」支撑着敦志的身体。
「小依,你来了……不,但是太勉强了。你还不是最佳状态,现在的小依而言……那家伙太危险了……」
「就算对手再强也不能就此逃跑。我会守护兄长大人的。」
她展露出灿烂的笑容。
强化依的身体机能的咒术式,并没有带到记忆之中。现在的她,不过是一个咒术知识丰富的九岁小孩而已。
白尾盯着她。
『小鬼头想先死么?』
「事情我已经知道了。我觉得你应该放弃千莉小姐。怀着俗世的欲望而欺骗人类什么的,会让灵兽之名蒙羞哦。」
『你闭嘴……我会复流河水,迎娶新娘。挡在我前面的人,都要杀!』
「不会输的!」
依写下了咒印,果然很快。
咆哮的巨大狐狸的脸颊突然燃烧。
但是,其威力并不能击退灵兽。
『耍小聪明!!』
白尾向前突击。
敦志大喊着。
依进行了回避——但她的动作,实在太慢了。
幼小的身体,被直接撞飞。
头部撞击在岩石上,然后一动不动。
敦志的思考变为一片空白。
「诶?」
一切都太唐突了。依并没有起来。连一下抽搐也没有。
声音逐渐消失。
香利奈悲痛地呼喊着依的名字。一次,一次,一次地呼喊依的名字。
连这呼喊声也逐渐远去。
敦志什么都无法思考了。
扑向依的香利奈,缓慢地摇了摇头。
「死、死了……」
「……诶!?」
「她死了……」
「怎么会……」
敦志的内心,就如被一块巨岩牵引而无限坠落。
——小依被杀了。
从邂逅开始至今的记忆,在脑内如走马灯般闪过。
不能相信。
不愿相信。
怎么可能相信!
愤怒、绝望、悲叹……诸般情感化为了涡流。
干渴的喉咙,迸发出了野兽一般的悲鸣。
「呜喔喔喔喔~~~~~~~~~~~~~~~~!!」
白尾向前踏出了一步。
『呵呵呵……不必悲伤,我马上将小子你也送上黄泉之路吧。』
是这家伙杀掉的。
不可饶恕。
只有这家伙,不可饶恕。
——杀掉它!
敦志出生至今,第一次爆发出憎恶的情感。
头脑中响起一个声音。
‘杀掉它!复仇吧!’
全身如沸腾一般发热。体内血液的流动不断加速。
左眼剧痛。
平常会发出惨叫,甚至满地打滚都不为过的剧痛。但是,这时不论是情感还是痛觉都全部麻痹了。否则不可能忍耐得住这种变化。
痛楚从鬼眼扩散到四肢。
‘将憎恶解放出来吧!’
没有任何理由抗拒这个声音。
敦志全身如承受着烈焰炙烤一般急剧升温。身上感受到的是剧痛么,抑或更多的是愤怒、憎恨、悲痛么。
攥紧了拳头。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狂号一声。
一跃而起。
直接砸在巨型狐狸的脸上。
『咕喔!?』
喀啦,就和碾碎水果一般的手感。
白尾的脸颊扭曲了。
接着往将依撞飞的前足——踢了一脚。
『嘎啊啊啊~~~!?』
巨树般粗壮的前脚,竟然如腐朽已久的木桩一样碎裂了。已经无法支撑在大地之上了。
「呼……呼……」
敦志重复着紊乱的呼吸。
拳头的皮肤都内翻了起来。血液喷涌而出。
接着伤势便如快进一般开始回复。但是,覆盖在上面的新皮并不是人类的肌肤,而且红黑色的外皮,坚硬得如同甲虫的外壳。
‘杀掉它!杀掉它!杀掉它!’
方才使出踢击的脚,也同样血流如注,然后再生——不,应该说被什么东西逐渐替代了。
香利奈声嘶力竭地喊着什么。
听不见。
自己的心跳声太嘈杂了,别的什么都听不见。
视野里看见了依。就像切断了丝线的扯线人偶一般,瘫倒在地,不会再起来了。
‘杀掉它!’
头脑中响起一个声音。跟敦志自身的声音有几分相似。
如同一直被锁链束缚着的手脚获得了自由,一身轻松。即使无穷的力量似乎也唾手可得。
白尾咆哮着。
『这种力量……人类怎么可能会……!!』
「喔喔喔喔喔~~~!!」
再踹向另一条前脚。
同样地碾碎。
『嘎啊啊啊啊~~~!?』
巨型的狐狸瘫跌着地。混杂着雪屑的泥土漫天飞扬。
白色的体毛也染上了泥土色。
碎裂的前脚,汨汨地流淌着黑色的体液。
「杀掉它……」
往已经横卧在地的白尾的躯干上,再狠狠踹了一脚。
就跟踹在白色的墙壁上面一样,但敦志一发踹击的威力,和爆破大厦的炸药无异。
『咕啊啊~~~!?』
白尾巨大的身体被踹飞。
伴随着地面震动的轰响,翻滚落地。
『你、你、你……怎、怎么可能……』
「杀掉它……杀掉它!」
敦志举高了右手。
灵力往拳头上聚集。
即使被说这是往平底盘子注水的行为,灵气却竟然逐渐成型。本来只是光芒的集合,却转化为水晶般的硬质物体。
灵气凝缩化为一柄巨大的刀刃。
白尾开始颤抖。
香利奈在叫喊。
可是,回响在敦志头脑里面的,只有一个怨恨的声音。
‘杀掉它!将它碎尸万段!’
刀刃开始挥下。
朝着白尾的巨大身体。
朝着它的头部。
——不可以,敦志学长!
是依的声音。
「诶!?」
杀意云消雾散。
灵气的刀刃脱手而出。飞出一段距离后,刺进了堵塞了河流的巨岩之中。
岩石顿时灼热发红。
啪地,如同破裂的气球一样爆散。
河水往支流河床喷涌而出。
水流伴随着巨大的轰鸣声迫近眼前。
白尾发出了败犬的惨叫,将尾巴夹在屁股下面逃跑了。灵兽的骄傲与威严,都被仓猝地抛诸脑后。
敦志茫然地呆立着。
本来已经倒地不动的依的遗体——却变成了一个素未谋面的小女孩。
「小、小依呢……?」
「敦志!」
香利奈跑到他的身旁。像是要护住他的头部一样搂紧了他。
并不是依的女孩子,敦志,还有香利奈,都被奔涌的浊流所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