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朗」
喃喃细语声落了下来。
我惊讶地朝灯塔里响起的声音的方向抬起头去。
「爱丽丝!?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没有回答。
我把背包背在肩上,抓住了梯子的把手。
虽然拿着手电筒上到梯子上去稍微有些困难,但总算还是上去了,我在踩在了二层之上。
二层是圆形的比起一层来说还要更加狭窄。装着巨大的透镜用作灯光指示的电灯占据着空间。四周环绕着的都是玻璃窗。
爱丽丝在电灯的背后靠着窗户低着头。
手电筒的光照过去她移开了脸。这的动作就像是在拒绝着我一样,虽然有着觉悟但胸口还像是被扎着一样疼痛了起来。
「明明是上着锁的啊,你是怎么进来的」
「是打开的。进到里面,然后用钥匙关上的」
「什么啊,是这样啊……那么,为什么你会来这里呢。是来制止我的吗」
「如果可以的话想要这么做的。但是你最后不管怎么样都会想要知道秘密的吧。以不想离开我为理由。所以」
爱丽丝像是挑战着手电筒的灯光一样面对着我。
「如果你想要知道真相的话,那就来让你知道吧」
沉默落下。风摇晃着灯塔的窗户的声音变大了。
「但是,在这之前我有想要问你的事情。朗,你对于我……“爱丽丝”的真实身份是怎么考虑的」
没想到会被她自己这么问。
「我的父亲……葛西藤治和“爱丽丝”是情侣吧」
一边迷茫着我回答到。但对于确认自己的推测,这也是有必要的。
「在相册里有父亲和“爱丽丝”在灯塔前拍下的照片。是个穿着水手服的少女。和你一模一样。不,看上去就是同一个人」
虽然把预想的事情回答出来了,但她没有反应。只是,没有从我面前移开目光而已。
对于这强烈的视线,我这边反而想要垂下目光去。
「你说过很多次自己就像是一个死人一样的。也听说了“废线的幽灵”这样的传闻。也听说父亲他曾经在这座小镇上遇到过幽灵的事情。你只告诉了我名字。没有谈及过去,没没有说明所住的地方。仅仅只在废线上相遇,知道你是谁是个怎样的人的方法也没有。所以在看到照片的时候,我……」
「认为我就是名为“爱丽丝”的幽灵是吗」
「虽然令人难以置信,但除此之外就想不到其他的了」
「……是吗」
「你对于自己……认为自己就是父亲的恋人“爱丽丝”吗?」
「你是怎么听说“爱丽丝”的呢」
「是从父亲的后辈那里听说的。在暴风雨的那天,父亲和“爱丽丝”约好在灯塔相见。但是没有去成,在那之后,发现了被认为是她的溺死的尸体。之后父亲去拜访了她家,但“爱丽丝”的家人都已经搬走了。说是因为在那家里有人死去了」
「是的。所以“爱丽丝”一直都在后悔着」
「为什么?后悔的应该是父亲才对吧。就算是有不可抗力但父亲就是没有去约定好见面的地方。就是因为这个原因“爱丽丝”才会死去的吧。这么想才是当然的啊」
「是因为知道葛西先生他一直都在后悔着啊」
不是因为她的错。是没办法的事情……刚想这么一开口我又重新开始考虑了下。
「没办法」如果没不能就这样简单的结束掉的话,就会一直忘不了而痛苦着。
就像是圭和芙美学姐的事情一样。
对啊,忘不了。被留下的,决不。
「爱丽丝。但是,你所隐瞒的事情是有的吧」
「是指什么」
「你讨厌说谎。对于我破坏约定去探寻你的真实身份的事情就像是在责难似的。所以你不会说谎。只是隐瞒着」
爱丽丝闭上了嘴。不,是自称为“爱丽丝”的少女。
我到底是在爱慕着谁啊。真正的你到底是隐藏在哪里的啊。
「我看到了藏在相册里的父亲和“爱丽丝”的照片。但是还有一张,照片。是要到未到小学生年纪的,男孩和女孩两人的」
听到了爱丽丝那轻微吸气的声音。
「我认为那个男生是父亲。那样天真开朗的笑容,和我小的时候完全不一样。而在那旁边的女孩子的面容是“爱丽丝”。所以自然而然的就认为这两人就是父亲和“爱丽丝”了。但是」
我在声音里加进了力度。
「不对的。那不是父亲和“爱丽丝”」
「为什么会怎么想。明明那两人也许是在小的时候遇见的也说不定啊」
「遇到了的。但那是」
在接下来的话语中用着力地,对她清晰的说了出来。
「是我和你。我们在过去曾经相遇过」
「……!」
她的眼睛大大的睁开了。就算是在手电筒的灯光中,也能看出的她的脸变得苍白了起来。这样子不是因为受到了震惊。但现在撤销已经太晚了。
「听说“爱丽丝”是在高中生的时候才转入松山的公立高中的。如果是遇见父亲的话也应该是在那个时候。然后我在小的时候,妈妈曾经住过院。然后肯定是把我托付给了父亲照料吧。因为那时妈妈还没再婚。然后恐怕是……受了很重的伤。在额头上留下了这样严重的伤痕的程度。虽然我完全没什么记忆就是了」
两个小孩子的照片是彩色的。父亲小时候的照片是黑白的。
第一次看到的时候因为大吃一惊而没能注意到,但如果把两个小孩子的照片和年幼的父亲的照片仔细比对的话,虽然相似但还是能知道是不同的人。
「因为受到了让记忆消失这程度的伤,我的性格也许也因此改变了。不擅长拍照,也是因为这伤的原因。所以受了伤之后的照片和受伤之前的照片看上去就像是不同的人也是当然的了」
说出口之后更加认定了,我充满确信地继续说道。
「虽然不知道在小的时候是怎么遇见你的,然后是发生了什么。但是这伤应该是由于你的关系吧。因为每次和我相遇,你都会提到这个。但是……这就是,你这样不情愿让我知晓你的真实身份的理由吗」
爱丽丝——不,无名的少女,果然还在继续沉默着。
这份沉默是肯定呢还是否定呢,我不清楚。
「找下父亲的留言吧。也许,这样就能解决些什么也说不定」
(不管是好的一面,还是坏的一面)
她无言地点了点头,从靠着的窗户上直起身来。
外面的风雨越来越猛烈了。本来想让爱丽丝离开这个地方的。但想到被惊涛骇浪覆盖着的狭窄的容易滑倒的防波堤,还是留在这里更为安全吧。
「首先从二层开始吧」
我们把手电筒拿在手里开始探索起二层来。
虽说是探索但也没那么宽广。把手电筒拿在手里,敲击着墙壁,调查了下巨大的电灯的缝隙之后,没过多久要找的地方就没有了。
「也许是在一层」
朝着电灯下的窥探着的她冷淡地低语到。
在我们之间漂浮着疏远的冷淡。因为只是要找留言才在这里的,所以真的就像是不认识的关系一样。虽然这样的距离让人痛苦,但我还是努力冷静下来对她说道。
「在一层也没有像是能藏住的地方哦。但还是试着去看看吧」
一边想着至少知道留言是以什么样的形式存在着的也好的,我抓住了栏杆,把手电筒朝她递了过去。
「你照着。我先下去」
把光源拜托给她了我走下梯子。因为走过被波浪覆盖了的防波堤的原因我的运动鞋湿漉漉的。所以我更加慎重地下着。
突然,找着横杆的脚尖扑通一下沉入了水中。
「朗,怎么了!?」
「不要来!一层……」
运动鞋的底踩到了地板。但在那个时候水已经浸到了脚踝处。
「一层被水浸满了」
她低声说了句「不可能吧」。那声音很是怯弱。
我就这样握着梯子的扶手,用脚探着地板。水已经浸入相当多了。而且还缓缓的,感觉水量正慢慢地增加着的样子。
是在哪里有一个洞吗。这么一说的话在一层的地板上也是堆积着垃圾的。
那并不是因为废旧的原因,而是因为有海水的浸入吗!?
我突然登上梯子,朝她伸出手去。
「把手电筒给我」
「要干什么」
「趁着现在水还是先找下一楼。你就在这里吧」
像是把递出来的手电筒半夺着一样拿过,我立刻又走了下去。
「等等,朗!」
虽然从上面有声音追了过来,但我还是装作没听到一样朝水中踩了进去。
只在一瞬间水就从脚踝上涨到了小腿的部分。
一边焦躁着,我用手电筒照亮着四周。果然在这里的就只有一开始进来的时候看到了墙边的长椅和墙壁上放置着的配电盘而已。
突然在头顶嘎啦嘎啦地响起了敲击梯子的声音,啪嗒地水飞溅了起来。
「哇,怎么了!?」
「我也来找」
看来她是追在我后面跑下来的。
「不行,到二层去。不知道水会变的多深啊」
「不。我不听。对于不停我说的话的朗说的事情,我不听」
她拼命地这么说道。
「我明白的。不曾知晓的就这样什么的,就算是我果然也还是无法做到。说是请保密其实就和没有秘密是一样的。拜托了,朗。一起找吧。只是这么等着我已经不想再要了」
再继续拒绝下去她也不会退缩的吧。我点了点头,用手电筒照亮了墙壁。
「地板就算了。反正进了水已经看不清楚了,如果是纸什么的话肯定也是读不了了的」
「那么,那个配电盘呢?」
「把那个打开的话发现的可能性是最高的啊」
我们在水中朝着配电盘走去。水已经到了膝盖处。而且好像混杂着各种各样的漂流物,这样子要用脚尖分开才能前进。
如冷静地想一下的话,到暴风雨停止为止在二层等的话也许才理性一点。但是在那个时候我们俩在被隐藏着的秘密之前没法老实待着。
配电盘的按钮式旋转把手上生着锈。使用了借住的家里的钥匙,把铁锈剥落了下来试着按下去,才总算是把把手弄了出来。然后抓住拉开。
把门打开之后,里面夹着一本册子。
「灯塔表……?」
她越过我的肩膀向里面窥探着,读出了封面的标题。
「在这里会被水弄湿的。去二层吧」
我点点头,她回过身去朝梯子踏了上去。
「啊……!?」
她突然发出声来蹲了下去。
「怎么了!?」
「没……没什么。也许是踢到了什么。但是没关系的」
没关系,虽然她这么回答到,但这声音非常微弱让我不安起来。
「先上去吧。如果快要掉下来的话我会撑住的」
我们一前一后地登上了梯子。虽然她好像用不上力气似的滑下来很多次,但总算还是爬上去了。全身湿透的我们就像是滚到二层一样落了上去。
「让我看看你的脚。是哪边」
右边,听到这话我把手电筒对了过去。突然,我不禁吸了口气。
白色的鞋子被染得通红。是因为有玻璃碎片什么的流进来了吗。
不管怎么看都是很严重的伤。如果出血量很多的话会危及生命的。而且海水里的细菌也很危险。
但是暴风雨却变得越来越猛烈。就算是要跑出去求教,但一旦到外面去也许就会被冲上防波堤的波浪吞入溺死也说不定。
「不要那么担心啊。也不是什么严重的事情」
「这么暗应该是看不到我的表情的吧」
虽然说着些俏皮话掩饰过去了,但我的内心却不安地颤抖着。
用手帕把伤口绑住,然后就没有能够做的事情了,除了把靠过来的她的肩膀抱住之外就什么也做不了了。
「那个叫做灯塔表里面……好像并没有留言啊」
被她这么问道,我把放在膝盖上的册子用手电筒照着一边翻阅着。
「没有像是是那样的东西啊。海图什么的,航路标识什么的,写下的都是些数值啊」
「什么啊……那么,不用像这样提心吊胆也是可以的了啊」
忽然她叹了口气靠在了我的身上。这样的柔弱让我心痛。我抱着她肩膀的手更用力了,然后轻声问道。
「爱丽丝。不,你真正的名字是什么啊」
「……爱丽莎。但是,叫爱丽丝也没关系的。呐,朗」
靠在我肩头的爱丽丝——爱丽莎的头动了动,感觉像是抬头在看着我。
「我到底是谁,你应该已经有推测了吧」
「算不上什么推测。但确定的事实有一点。就是你不是“幽灵”」
用可惜的语气这么说道,她嘻嘻笑了起来。
「不可能会有会流血的幽灵啊。明明就被这样认为是幽灵就可以了的……」
「不是幽灵才好吧。在这之后还有期望的」
「是吗……那么,如果不是幽灵的话,我是什么?」
「和“爱丽丝”有血缘关系是毫无疑问的。因为是那样的相似啊。大概你」
我确信地说道。
「是“爱丽丝”的女儿吧」
她叹了口气。像是放弃了什么似的深深的吐息。
「“爱丽丝”她其实并没有死掉吧。虽然不知道是有着怎样的误解……但告诉我吧。是什么时候,我是怎么见到你的。然后在那时发生了什么」
「……六岁。就在要上小学跟前」
她靠着我慢慢开始说了起来。
「你是由葛西先生带着的,我是由妈妈带着的,在松山相遇。因为我总是畏缩不前的,而且妈妈也老是在搬家,所以连一个朋友也没有。一直都是和妈妈单独两个人,除了妈妈之外几乎就不认识其他的人了」
像是怀念着什么似的温柔的声音,在摇晃着窗户的这激烈的风中流淌着。
「然后被你温柔地对待,和我一起了,和我成为了朋友。真是非常的……高兴。和你相遇了之后我知晓了还有其他的地方。不仅仅是妈妈给予我的书中的,而是广袤地让人心情激动,会想要飞奔出去的那样的地方」
「……」
「和你在镇上的图书馆里一起看了“雪鹅”的绘本」
听到了意外的低语我在黑暗中睁大了双眼。
「不记得了啊……也是这样啊」
「很大的绘本。抱着受伤的雪鹅的少女。目送着在海边飞向天空中的鸟儿的少女……在那个时候还不能怎么理解内容。但是画很棒。在图书馆的地板上,摊开两只手那么宽的大大的书来,和你把头凑在一起看着……我不会忘记的」
连一点也记不得了。但她这样透着憧憬的声音说着的过去,我也想要一起回想起来。
「对于年幼的除了妈妈以外什么都不知道的我,你看上去是有多么的耀眼啊。和你一起游玩的地方……就算那是一个连名字也没有的公园,毫无改变的海边,寂静商店街的里弄,如果是和你在一起的话就会是如同在找寻着宝物一样的心情。你就是我所不知道的世界里的一切」
虽然她的声音很温柔,但听着的我不知为何却想要哭泣。
爱丽丝。爱丽莎。那“世界”其实非常的狭小,只是感觉像是知道罢了,实际上这双眼睛所看见的所知道的东西,能去的地方其实都非常有限,但虽说如此自己放弃和让谁放弃也是不一样的。
让年幼的她远离世间,对于只有同样年幼的我这样一扇“世界之窗”这样的事情,让我的胸口不仅痛苦甚至于感受到了愤怒。
「然而,却因为我的错让你……」
「爱丽丝?爱丽莎!?」
她的身体从我的肩膀上滑落下去。
「和你……一起去没有人的岩石场地游泳了。因为我的央求,只有我们两人。在那里我溺水了,然后让来救助的你也溺水了……在岩石上撞出了伤。虽然葛西先生前来救助,但在去医院里看望的时候,你……不管是对溺水的事情,还是对于我的事情,对于和我在一起的日子,全部都忘掉了。因为是那样让记忆都丧失了的严重的伤啊。但在那个时候的我,认为都是因为自己这愚蠢的行为才让你忘记一切的」
她的话语渐渐支离破碎不得要领了。
虽然我拼命地抱着她的肩膀支撑着,但从她的身体中连力气也正在消失。
「就算再怎么是小孩子,但我到底是有多笨啊。明明你也一样是小孩子的,却认为只要你在的话不管是怎样都没关系什么的……」
「可以了。那样的事情。都不是你的错,绝对」
「朗,我,一直,一直,都想见到你啊」
就像是听不到我的声音一样,她啜泣着说道。
「想见到你啊。想要道歉。见面,道歉,如果关系能再好起来的话,想要和你一起看到同样的景色。就算不被原谅也没关系,至少能再一次地和你相遇。在看到给你的信,看到雪鹅的时候,我的身体就像是破裂一样的欣喜。因为我觉得又能再一次地看见“世界”了啊。不仅仅是眼睛所看见的这样狭小,而是宽阔耀眼,幸福的地方……但是,但是不能说出我的事情。让你忘记,并不是因为伤的错,也许是因为讨厌我的原因也说不定。而且,而且」
她的声音慢慢地变得细微了起来。
就算是对于医疗方面一窍不通的我,也知道这状况非常危险。就这样等到早上吗?还是干脆跑出去求救呢。
如果我一个人的话花点功夫总能渡过那防波堤的,也许就能回到小镇上了也说不定。但是留下她,如果我掉进海里的话,她就绝对无法得到帮助了。
「……对不起,妈妈」
就在我胸中不停地犹豫着的时候,听到了她的胡话。
「没有遵守嘱咐。不能接近朗,就这么回忆着吧。就算是见到了也装作是幽灵。装作是个已经死掉的人……但是,不行啊」
「可以了啊,爱丽丝——爱丽莎。你不是故意让我受的伤。就这样,因为这并不是你的责任的原因,认为我才会疏远你的吗」
抱着她纤细的肩膀,我拼命地诉说到。
「你是个小孩子,所以不要这样子把所有的事情都认为是自己的错啊。所以说这不是因为你的错。不是你的错。我绝对不会因为这样的事情而疏远你的!」
「不对……妈妈对我说的……不是这个」
她弱弱地摇了摇头,用像是要消失一般的声音说道。
「认为要远离。但是不行,不论如何。因为我也……对朗」
——喜欢。
「爱丽丝,爱丽莎!?」
她的身体从我手臂中滑落下去。急忙抱起来发现身体冰凉。是因为被水弄湿透的原因呢,还是失血的原因呢。
没有迷茫的时间了。我下了决心。
如果要就这样失去她的话,那不管是怎样的危险也要去冒。
让她穿上雨衣我抱起了她,背在背上。把自己穿着的伸缩材料的运动衫像是背带一样把她的身子固定在我身上,然后站了起来。
虽然她很纤细,但失去意识的身体还是相当重的。
嘴里含着手电筒,我抓住了梯子的把手。相当愚蠢的行动啊,但现在没有去客观看待的余裕了。
「嗯!!」
在横梁上脚滑了。
一下子紧紧抱住扶手。两人的重量加在了手臂上。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地紧紧抱住,为了不滚落下去拼死忍耐着。
总算是又站直了,我开始慎重地走下梯子。
害怕。只是自己的话这梯子并不算什么,但在黑暗中背负着一个人下去什么的是如此恐怖,从未想到过。
一格,一格,屏住呼吸我在下着。嘴里含着的手电筒的灯光不可靠地摇晃着。
探着横梁的脚尖进入了水中。幸运的是进了很多水。我一只手支撑着她的身体,另一只手拿着手电筒朝出口前进。
也许门会因为水压而打不开,这样的顾虑一瞬间闪过脑海。
我祈求着扭下把手,用肩膀和身体把门推开。
「什……!」
骇人的暴风雨的声音在灯塔内部响彻着。
眼前这毫无疑问地就是暴风雨之夜。在狭小的防波堤上凶猛狂暴都要倒立起来的波浪往复冲击着。这景象和声音看上去恐怖地让人背后发颤。
在一瞬间,想要关上着门。但是我咬着牙,大声叫了出来。
「哇啊啊啊啊啊!!」
然后背着她一口气跑到了被恶浪覆盖的防波堤上。
虽然我不记得了,但如果真的是在小的时候救了你的话,那不管几次无论何时,我都会来救你的。
你说过我就是你世界的一切。
对于我来说你也——是这世界的所有。
波浪几次向我们袭来。从旁边从正面,像是要把我们拽进凶暴的大海里一样。
我跑着。全身浸在波浪中不要命地奔跑着。
依托着手电筒这微弱的灯光总算是抵达了港口的仓库,但在那里我因为筋疲力竭而单膝跪在了地上。
浸泡在海水中的身体冰冷着。不仅仅是她的重量我的身体也沉重了起来。
不行,站不起来了。不行,必须要快点去医院。
意识正在远离。猛烈的风雨拍打着柔弱的身躯。连一步也动弹不得,我就这样背负着她跪在地上。
『……站起来啊,让羽。还有几步了』
——在那里,感觉像是听到了在叫着我的圭的声音。
我摇晃着支她的身体来,然后总算是站了起来,踉跄地迈出脚去。
<二>
最后,我们得救了。
发现力竭的我还有失去意识的她的是和青年团一样到港口来查看的彰先生。
与像那样夸张地下定决心要去救她相比,结果这次也是被大人给救了什么的,果然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的我都这么的让人遗憾。
她平安地被送到了远离上小凑的医院去。
但是……在那之后,就不知去向了。
虽然从彰先生那里听说在转院到了其他的大学医院去了,但对于既不是亲属,也没有交换过联络方式的我,就没有办法去知道在这之后的事情了。
虽然几次去了那废屋看,但谁曾经造访过的气息和痕迹都没有。
在墙上的画并没有被添加上向日葵,软木板上的便签也没有增加,然后现在我连在那折纸做的星星上画着的东西都想不起来了。
——
『这里是葛西。现在不在家』
离家电话的信息播放出来。
我在借住的家里对素描做着最后的加工。
八月还只剩下一周了。回到东京的日子也在临近着,尽可能地想要让这素描在上小凑的时候就完成。
其实是想让她看的。虽然让她看的地方,联系的手段都没有就是了。
『哔,在响过这样的声音之后,请留下留言』
我无视了电话。没有想要和其他人说话的心情。
『……朗。你在吗』
游走着铅笔的手停住了。
我不禁凝视着电话。是大人男性的声音。不是彰先生。也不是东京的继父。然后会打电话过来的就屈指可数了。
「是、是的。喂喂!」
『还精神吗』
我飞跑过去取过话筒,听到了平稳低沉的声音。比离家电话消息里还要沉着的声音。我紧张地握着话筒的手因为汗水都要滑落了。
和父亲说话还是第一次——就记得的。
『看到了彰发来的邮件。你去灯塔了吧……和穿着水手服的“她”』
「……去了」
『是吗。没想到,你竟然会去那里找』
「那是假话还是什么啊。在那里并没有像是留言一样的东西在啊」
『不是假话。是隐藏在配电盘里的』
「就只有灯塔表啊」
『是使用那个灯塔表里海图和航路标识的暗号来写下的留言哦。是高中时候和“爱丽丝”一起做的暗号。所以如果是“爱丽丝”本人的话,看了应该就知道了』
她不知道。所以这也是她并不是“爱丽丝”的证据。
就算是如今确信了这样的事情,也没有办法去诉说了。
「是留下了怎样的留言呢」
『告诉你也可以的,朗,在这之前有想告诉你的事情』
「什么啊」
『——你是怎么认为“她”的』
未曾意料的话语让我僵直住了。父亲对无言地我再一次重复问道。
『你知道“她”就是“爱丽丝”的女儿吗』
「这……知道」
『那么』
父亲缓缓地像是要让我仔细听到一样说道。
『她的父亲呢……?』
这个瞬间,我就像是被痛打一样受到了冲击。
难道,这样的话语发不出声来。让人难以置信。也不愿意去相信的话。
但这话让人深思。也是最能接受的话。
如果那就是她像那样不肯表明自己的真实身份的理由的话。
「太,差劲,了」
我的声音因为愤怒颤抖着。
「太差劲了。你,太差劲了!」
『让我辩解一下吧,在和你的妈妈分开之后在旅行的地方和“爱丽丝”再会了。本来在精神上我就不诚实啊。因为我一直都在思念着“爱丽丝”』
父亲疲惫地说道。
『我厌恶着这样的自己,离开了你的妈妈。但是,我和“爱丽丝”再会了,在重新开始交往的时候,来了联络。说是有了孩子……。听到这个的时候这次是“爱丽丝”从我的面前消失掉了。然后之后又再一次相遇了』
「……是把我拜托给你照料的时候吗」
『是找回记忆了,还是从“她”那里听说的呢』
「是听说的。但是她对于父亲是谁一句话也没说。像是绝对不会说出来一样。拼命地隐瞒着……对我」
突然,在记忆的底部有一个声音复苏了。
“……要守护妹妹啊”
小的时候,无数次听到了这个。我认为这是妈妈的声音说的是麻衣。
但是,其实并不是这样吗?
那是她的妈妈……“爱丽丝”的声音吗?
「她,自称为爱丽丝的她,对我绝对不会说出来的。是这样地不想让我知道。自己是我的妹妹的事实!」
因为是如此她,她是那样地不想失去我。
一直,从第一次见到的时候一直都,作为一个少女在看着我,对于她来说就是世界的一切的我,如果知道了这个事实的话,就如同幽灵一般了。
『朗,冷静一下』
「冷静的下来吗!我,我和她……!」
『听好了。我留给“爱丽丝”的留言啊』
像是带着些许笑意的口气父亲说道。
『说的是让你的女儿接受DNA鉴定』
「诶……」
我呆住了。对于恐慌起来的我,这太过于意料之外,甚至于都可以说是滑稽了,刚才的混乱一下子消失掉了。
『虽然不想怀疑啊。虽然确实是有关系的』
「是没做鉴定吗。明明是这样重要的事情」
『朗,为了将来请记住。对于要把她生下来的孩子进行DNA鉴定,就和怀疑她不专是一样的啊。如果真的认为自己的孩子就是和对方生下来的话,你想会有多么的愤怒?』
「……这,也是啊」
『是作为父亲给你的有用建议』
「真是无意义的建议啊……那么,我妈妈她也去鉴定了吗?」
『那个人是个很理性的人。去三个地方都做了鉴定,不管是那个都被证明是亲子关系了的』
「那么“爱丽丝”那边还没吧」
『在你的事故之后就联络方式就变了。连住在那里也不知道。所以……在废线上看到和“爱丽丝”她一模一样的“她”的时候,想到也许是住在这座小镇上的也说不定。然后就在灯塔里留下了留言』
「“爱丽丝”说她就是父亲你的孩子吗」
『在松山第二次见面的时候这么说了哦。但是在旅行的地方和“爱丽丝”交往也仅仅只有三个月的程度,感觉在那之后生下女儿的月份有些微妙的迟了。不过本来,这样怀疑就有些不充分』
「再见的真的就是爱丽丝本人吗。那被认为是爱丽丝的溺死的尸体是……」
『大概是毫无干系的遭遇事故的死者吧。在那个暴风雨的日子,爱丽丝因为妈妈去世了,好像就没有来赴约。在那之后一直被父亲带着搬家,在她父亲死去之后带着继承的财产,好像在到处移居着』
结果,只知道了这不清不楚的事情。
「就算是有血缘关系还是没有,都已经迟了」
我沉重地说道。
「她在我面前消失了。明明联络方式也不知道的,而且我也马上就要回去东京。如果连父亲你也不知道所住的地方的话,再一次的……不可能会再见到她了」
『是这样的爱恋着啊。……就算是兄妹吗』
从话筒听到了对面父亲沉重的叹息声。
「我们这些双亲之间的纠纷,如果能不和你们这些孩子扯上关系的话就好了。如果你是这样的思念她的话」
这全部都不是因为你的错吗。
我刚想一开口。但在说出口之前又重新想了想。
所有的一切,都不是因为谁的错。
妈妈爱着一直思念着其他人的父亲,然后生下了我。父亲遇见了“爱丽丝”,我也遇见了她。
去指责谁的愚蠢,就和指责自己的愚蠢是一样的。能够无视自己的愚蠢,但我却不知何为“正确”。
握着话筒,我环视着现在也正迈入腐朽的借住的家。
如果这就是愚蠢的结果的话,父亲要惩罚自己到何种程度才会心安啊。
『朗。如果你能再一次见到她的话,绝对不要让她逃走啊』
我的耳边响起父亲低沉的话语。
『我都让她逃走三次了。第一次虽然可以等同于不可抗力,但不管是第二次也好,第三次也好都是我放弃去追寻她。因为有要背负的东西,以无法全力奔跑为理由』
「全力……」
『只有年轻的时候才能全力奔跑。年纪渐渐增长背负着的东西也随之增加,不管是心情还是身体都无法跑起来。所以奔跑吧,少年。全力,全身全意的。现在的话还能赶上』
全是些无所谓的建议。但即使这样我的眼中也热了起来。
「知道了……父亲」
『会派上用场的』
在话筒对面,听到了低沉的笑声。
『我还有工作。虽然很遗憾,但赶不上你回东京的时候了。现在也没法以父亲的身份来面对你……以后,会好好来见你的』
我点点头。在不知不觉中,眼泪滑落到了脸颊。
——
八月三十一日早上,万里无云。
在前天的快递里把还像样的东西寄回了东京的家里。在把些许换洗衣服塞进背包之后,我就准备好要出家门。
最后打扫了一下房间,把遮雨板盖好关上大门,拿着背包走出了外面。
上了锁之后,我抬头看着这住了两个半月的破烂的家。
看上去也许在下一次来的时候,也许这个家就早已经崩坏掉了。
「……祝健康」
没对任何人说着一样低声到,我转过身去。
慢慢地走下山坡,为了把钥匙寄放而顺道去了一趟园田商店。
七海不在。在知道台风那天去见了“她”的事情之后,七海就格外地疏远了我。想到之前接受的那样的亲切果然还是有些寂寞。
对于受到照顾的礼物,已经由麻衣给她了。
一边走着我一边确认着新干线的车票。
开往冈山的希望号,对于家里,也已经说了到达的时刻。
接电话妈妈说继父和麻衣都在等着我回家。
然后,告诉我有从芙美学姐发来的暑期问候的明信片。
一张有着凉爽清流的照片,虽然并没有再特意写着些什么,但只是让我知道学姐在哪里健康地生活着,就已经让我想要哭出来一般地欣喜了。
到电车来还有时间。我的脚朝着废线而去。
在夏日即将结束的青空之下,在不知道会延伸到哪里的长着红锈的废线之上,背着装入了素描簿的背包,我一个人走着。就像是走在会和她相遇的路线上一样。
虽然抵达了废屋,但果然谁也不在。这空荡荡的家里明明是在这夏天却很寒冷。但我无视了这脱掉鞋子走了进去。
夏日海边的画,让我一个人完成了。没什么感觉啊,一边这么想着结果还是让向日葵就像是画框一样把画围住了。
面对着软木板那边的墙。
爱丽丝贴在上面的用折纸做到星星,连接着我用马克笔画下的线路,只有一辆电车行驶在上。这是和她一起乘坐的小海线的景象。
把冰淇淋和藤壶都弄成了图案,像装饰线一样的画下。感觉和爱丽丝那好笑的画很合适。
一页接一页,我在这素描薄上画下了她。
把皮鞋拿在手中在废线上走着的水手服少女。
坐在缘侧上,光着的脚尖踢飞着雨水的少女。
在无尽的正入晴的天空之下,头发被夏风所吹拂着的微笑着的少女……。
在铅笔上,用彩色铅笔加上颜色。她和夏日的颜色很合适。
「爱丽丝……」
痛苦着。从那个暴风雨的日子之后已经过了一个月以上都没见过她了。
就算是经过了这样久的时间,对于她的思念也一点也未曾褪去。
不如说这份思念更加剧烈了。
画下她,自己到底是有多么地爱慕着她,看着她的脸,听着她的声音,仅仅只是在身边就已经是多么的幸福了,对于这样的事情我更加有自觉了。
我把画的最好的一张素描小心地撕下,贴在了软木板上。然后把一张什么也没画的也撕下贴在了旁边,写下了给她的话。
“今天,回东京”
用签字笔写下的黑色的线条到这里就迷茫了起来。
但是还是下定决心继续写了下去。
“从父亲那里听说了。我和你也许是兄妹也说不定。
希望你能说服你妈妈,然后接受亲子鉴定。如果不是兄妹的话,我们之间就没有任何障碍了。但是,如果”
笔尖颤抖着。
就像是要压制住这颤抖一样,我把笔用力按在纸里写到。
“如果,是兄妹的话,我也不会在意”
但是,已经再也见不到第二次了。
到最后一天也没有让我看到你的身影,到了最后都如同幽灵一般的你。
『爱丽丝,爱丽莎!我所爱着的弗丽丝!』
突然回想起了『雪鹅』里的一节。
『……再见了,我爱的人』
拉亚达的灵魂,在最后的最后这么诉说着,伴随着雪鹅永远地飞翔着。
一边回想着那一节,我对不在这里的她叫喊到。
爱丽丝,爱丽莎,我所爱着爱丽丝。
喜欢你。喜欢你。最喜欢你了。
你——对你,我真的是爱着的。
不管在我们之间是有着怎样的障碍,只要你接受的话我就笔直地去向你那边。就像是连接着星星的铁路一样,在你所到之处巡游,然后最终抵达你那里,我想要寻求着你跑过去。
……如果能实现的话。
在现实中是不可能的。不管是联系她的方法,还是去的地方都不知道。
在东京还有等待着我的家人。如果知道了我和她的经由的话,大概又会卷起像那天那样暴风雨一样的不和起来吧。
因为不论如何,不管我们之间是有着怎样的心情,如果真的是兄妹的话就是不能被允许的关系。
我知道的。我知道的啊。但即使这样我也想要和你见面。想要见你啊,爱丽莎。
就算是最后的一眼,就算是为了道别,也想见——你啊。
我握直了笔。
然后写下这表明出无法实现的思念的,单单的一句话。
——
“再见了,我爱的人”
——
写完之后的手失去了力气。我伫立在塞满了和她之间回忆的废屋里,静静地用手背只一次地拭过眼角。
然后我走出了废屋,头也不回地朝上小凑站走去。
★☆★
穿过车站,站在站台上。
眼前的濑户内海沐浴在晚夏的阳光中,闪耀着蔚蓝色。
我迷糊地坐在长椅上,用没有焦点的眼睛眺望着。
咣当咣当的摇晃着车体,小海线的电车终于到了。把放在长椅上的背包拿起,然后站了起来。
这停留了两个半月的小镇。但感觉那感慨都已经全部放在了废屋里了。
踏入眼前打开的车门。乘客有几名,大家都在车内分散坐着。我也拿出座位票来,在座位的边上坐了下来。
车门关上,就在电车要启动之前,我不经意地回头看向车窗。这样小小的,只有站台和车站建筑的站一眼就看尽了。
但在电车启动的一瞬间,我猛地一下站了起来。
「朗!」
她的裙摆翻飞着,直直地跑进了车站里来。
「我看见留言了……朗、朗!」
我听见了呼喊声。但是电车已经开始加速跑了起来。她飞跑到站台上的脚也跟着跌倒了。
我朝电车的车窗扑了过去,把固定的搭扣拼命拉起身体探了出来。
「爱丽丝……爱丽莎,爱丽莎!!」
电车远去着。
留下坐在站台上的朝这里看着的她。
“奔跑吧,少年”
忽然父亲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
“全力,全身全意的。现在的话还能赶上”
在个瞬间,我就像豁出去了一样。
脚踩在电车的窗框上,大部分身体探了出去,然后——。
「哇啊!」
断然地跳了下去。
够呛地摔倒在地面上。
剧烈的痛楚袭来,意识正在远去。
但是咬着牙,拼死站了起来。
忍耐着肩膀的痛苦,脚抽着筋,我朝车站跑去。在遥远的后方响起电车踩下急刹车停住的声音来。
抱歉。对不起。对铁路公司在这之后去谢罪什么的都会做的。继父,妈妈,麻衣。抱歉了,抱歉。明明在等着我的却不能回去抱歉了。
一边在脑中对着各种各样的人道着歉,我全力跑了起来。
在残留着盛夏酷暑的铁路上一个劲儿地跑着,在晚夏的天空下跑去,踩在沿着蔚蓝色的濑户内海延伸而去的线路上跳到站台上,然后——。
现在在我手中所握着的,不是“爱丽丝”也不是“幽灵”,而是确确实实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