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看完英国海岸后,我并没有马上和春告久分开。
我无法提出我的疑问,但又不想以这种尴尬的气氛分别。所以我选择邀请她去别的地方。
「花卷城址?」
听到我的提案后春告久瞪大了眼。
「虽然和宫泽贤治没有关系,但是作为风景来看还是很不错的」
「远峰谷去过吗?」
随着春告久的询问,我也陷入了思考。
「…….算是吧,幼儿园的时候」
「挺久之前了啊」
「这地方几百年前就存在了。就算是经过十年也没什么变化的,所以没问题」
听到我地回答后,我感觉春告久好像在微笑着。
「我知道了。那就去吧」
春告久同意后抬头看着我。虽然没有笑容,但是无意中露出了开朗的表情。
「几百年前就在的话,没准宫泽贤治也上去过」
「没必要过于期待哦。这是一个除了看风景之外,什么都没有的地方」
因为已经走过了花卷城址,所以我们两人又回到了县道上。
春告久应该是从车站前走到北上川的,走了非常久。疲劳也是理所当然的。而且接下来要登上去的城址也还挺高的。
我在春告久的旁边谨慎地走着,并看了她一眼,但她的脸上却没有看到什么疲惫的样子。即使是走在这样难走的雪地上,她的速度也没有丝毫慢下来。
更让我在意的是她那充满好奇的双眼。
(……太好了)
也许她怀抱着谁都不能说的绝望。
但是只要活着就不算放弃。
她的心心也并没有完全死去。认识到这个事实后我也安心了。
花卷城址复原后变成了一个公园。
我们穿过马路,然后沿着告示牌登上坡道。我凭借着朦胧的记忆,去寻找登上城址的台阶。察觉到春告久的步伐有些迟缓,我也放缓了步调。
「啊」
我们来到一个用石板搭成的台阶后喊出声来。
台阶已经完全被雪覆盖了。
应该不是因为没有愿意除雪的人,而是大家应该都觉得不会有在下雪天来看这个城址的奇怪爱好的人。虽然姑且有扶手,但这古旧台阶还挺陡的。先不说我,春告久很有可能会在这厚厚积雪中滑倒吧。
「在这等我一下」
我抓着扶手,用脚一级一级地踢开了积雪。过了一会儿,我清理掉了台阶上的雪并露出石板。这样的话抓着扶手走上来就还算安全了。
「没事了。可以上来了」
春告久盯着这险峻的台阶,然后紧紧地抓着扶手。
她的脸也攀上凝重的气色。逐渐地产生不安。
抓着扶手就安全的吧……应该挺安全的吧?
她总算是走了上来。虽然偶尔不小心滑了一下让我的心脏骤冷,但她抓着扶手所以也没有摔倒。
上来后春告久大口地喘着气。我同样也叹了口气。
两人进入城门,在这被城墙包围的地方我们的目标是另一个更大的门。
那道门后才是城池的遗迹。
「啊……!」
刚进入城门,春告久就微微喊出了声。
映入我们眼帘的是一片宽阔的银雪。之地
虽说是城池遗迹但其实这什么也没有。除掉雪后也只是单纯的地面。这里也顶多就算个残存的古建筑。但现在一切都是一片纯白,而且也没有任何的足迹。迎接我们的是,经过美丽雪化妆后耀眼的银色世界。
「那个,远峰谷」
看着这广阔的空间,我听到了春告久激动地声音。
「怎么了春告久」
「我以为这种事情,只有在梦里,才能看见」
「虽然能理解,但具体是什么」
「这样的,银色世界,第一次见」
春告久继续兴奋地说道。
「我要加几个足迹上去!」
「我也是!」
于是我们两个人欢呼着跑了出去。
洁白的雪地上也出现一个又一个的,大的足迹和小的足迹。
「宫泽贤治的童话里」
春告久喘着气喊出声。
「有一个叫“渡过雪原”的作品」
「我知道。小学的教科书里也有」
「积雪冻住以后,就能去各种想去的地方」
春告久抬头仰望天空,用可爱的声音唱了起来。
「硬雪硬邦邦,冻雪叮叮当。小狐狸呀,要娶媳妇了,要娶媳妇了!」
非常怀念的一个歌谣。我也跟着唱了起来。
「硬雪硬邦邦,冻雪叮叮当。小狐狸呀,要娶媳妇了,要娶媳妇了!」
「咯吱咯吱嗵嗵,咯吱咯吱嗵嗵」
「咯吱咯吱嗵嗵,咯吱咯吱嗵嗵」
春告久有节奏地唱着。我也学她。
我们一边唱一边在雪地上跑动着。嘴里唱着童话中像是歌谣的一段,我们的身体和脚步也不禁变得轻盈。
春告久在雪地上奔跑,两手张开跳舞一样旋转着。转呀转。
「哇,春告久!?」
突然春告久仰面倒在雪地上。
就在我急忙跑过去时——。
「噗啊」
突然一个雪球扔到我的脸上。
我用手挥去挡住视线的白雪,然后春告久站起来笑着。
「抱歉,我想玩一下」
她说完后逃开了,我就这样头顶着雪呆在原地。
春告久笑着,笑容如星辰般闪耀。
她非常开心,脸上是毫无阴霾的纯真笑容,
我也忍受不住。
开始放声大笑着,然后追着逃走了春告久。
就像是小孩子一样,在城迹中来回地踩着脚印。
雪没有冻住,旧城址也非常宽阔,在这一望无际的纯白世界中,我们有种自己能随心所欲的到任何一个角落的感觉,宛如征服了这个世界一般,能永远永远地跑下去。
随心所欲地跑了又跑,我们两个人身上都沾满了雪,春告久也累坏了。
她停了下来用手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气。
「阿……嚏」
她打喷嚏的声音像小狗一样可爱。我也喘着气走向她。
「出汗了啊。没事吧」
「没事的」
春告久害羞地捂着嘴。还是去哪里休息一下好了。最适合的地方就是我打工的地方了,但今天那里临时休息。
「有了」
我想到了一个。
「有一个温暖的还能休息的店要不要去」
「欸……」
「那里在某种意义上也是花卷市有名的地方呢。虽然还要走一会」
就是这样,我们稍作休息后离开了城址。从城址的高台走出后,来到了大道的对面。
然后我们看到了一个显眼的有遮雨棚的步行街,并来到了这一眼就能看到高大的建筑前。
「……Marusan百货商店」
春告久诧异地抬头看着看板。
虽然说是花卷有名的地方,但看着感觉完全不像,所以她才会这样吧。
「在最上面那层」
我催促着她进去。
Marusan虽然说是百货商店,但规模并不是很大。它是属于地域密集型的店,内部装潢也是复古型的。因为小时候来过这里,所以走在里面还挺怀念的,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也让我感到挺开心的。
我们穿过冷清的商场,通过自动扶梯来到最上层。
「这里是……」
穿过大门后,春告久发出惊讶的声音。
这里是一个大餐厅。一个昭和风的复古装潢的大众餐厅。
商场虽然没什么人,但是这里却聚集着很多人。
黄色的温暖照明,大理石花纹的桌子。还有正在工作的服务员,他们穿着绀色的制服,围着白色的围裙,头上还像女仆那样戴着一个无檐帽。他们之中还有个上了年纪的人也拿着银色托盘在人群中穿梭。
如果拍张照片,写上详细介绍,在加上「昭和时期 银座大餐厅」的标题进行公开发表的话,我感觉都毫无违和感。
春告久也好奇地环顾周围。
我让她坐到了椅子上,用放在各个桌上热水壶给春告久倒了杯热茶,然后再前往收银台购买食券。
之后把食券交给服务台,拿到点的东西后我回到了座位。
「远峰谷,那……是什么?」
春告久看到我两手拿着的东西后很是惊讶。
我把东西放在桌上后说。
「冰淇淋」
我那时的表情大概是一幅扬扬得意的样子吧。感觉真羞耻。
在我们两人中间放着的是高大的冰淇淋。
这个东西在这个大餐厅中非常有人气。
比起一般的蛋卷筒上卷得很好看的奶油的冰淇淋,这个要比那些高上几倍。对于初次见识的人还是挺有震撼力的。这个冰淇淋连着蛋卷筒一起装在了一个有把手的银色杯中,即使是融化了也不会沾到手上。只是这么高让人有点不知从何下嘴。
「吃不完的话我帮你吃」
「我,我尽量去吃,但是」
春告久困扰地来回对比着我们两人的手。
「要用嘴大口去吃吗。有勺子吗?」
「给你这个」
我把和茶壶一样在各个桌子上都有放的一个东西递给了她。
「一次性筷子!?」
如我所料,春告久非常惊讶。她满脸复杂地接过筷子,呆呆地看着奶油冰淇淋。
「我还是第一次……用一次性筷子吃奶油冰淇淋」
「在我小时去东京吃这个的时候,还被人笑过用一次性筷子吃呢」
虽然春告久满是疑惑,但她还是分开了一次性筷子,在奶油冰淇淋的侧面弄了一小口吃。然后她睁大了眼睛。
「好好吃」
春告久惊讶地说道。她的表情能看出这是发自内心的感想。
于是她继续吃着。
像小孩子一样努力的样子非常可爱。
带着愉悦的心情我也吃了起来。比我记忆中的还要美味。
虽然用筷子戳进去的时候有些硬度,但是吃到嘴中一种浓厚的甘甜瞬间化开。
冰凉的感觉冲刷了我们在雪上奔跑的疲惫。
明明只是普通的奶油冰淇淋,但它的冰凉甘甜口感却如此美味。
春告久好像也很喜欢,不断地用筷子吃着。我们暂时沉浸在这份美梦之中,安静地吃着奶油冰淇淋。
但果然量还是太多了,春告久中途就放弃了。
「不好意思,还是帮我吃一点吧」
「可以哦。蛋卷筒呢?」
「我喜欢蛋卷筒。想吃」
被她拜托后,我用筷子在她的冰淇淋上挖了一大块。然后春告久用两只手拿着还剩一点奶油冰淇淋的蛋卷筒,沙沙沙地啃了起来。
就像是松鼠和仓鼠一样可爱,在我看她的时候她开口道。
「我的祖父是完全不能吃蛋卷筒的人」
「冰淇淋的?为什么」
「因为蛋卷筒好像,一般都只拿来当做冰淇淋的容器」
春告久用手做了一个丢弃的动作。
「会丢垃圾箱里。因为我很喜欢蛋卷筒的部分,所以看着非常可惜」
「祖母好像也说过这样的事情啊。以前的人都是这样吗。你祖父在这里吗?」
「……没」
春告久的声音变得低沉。
「我家人都在东京。现在我是一个人住在亲戚家里」
之后她紧闭着嘴巴,没再说什么了。沉默之中也让我感受到事情的复杂。我没有再去问她。相对的提起了别的事情。
「关于刚才春告久在河边说的有关社团活动的事情」
我装作不经意地提出话题。不过装的像不像我自己也不清楚。
「我呢……在东京中学的时候是游泳部的,高中的时候进了水球部。因为难度比游泳还要高,而且还是团队竞技,所以大家都非常团结」
春告久抬头看着我。表情中充满了兴趣。
「中学的时候都是自己一个人默默地追求着秒数。所以交流能力并不是很好,」
「那又为什么选择了水球部」
春告久毫不在意地问道。
「中学时代的前辈的邀请。虽然我并没有怎么交友,但对方却还记得我,然后他就以部员不够的理由来邀请我加入,不过最开始我也没什么热情」
我把手放在桌子上然后不断交替着手指。
「因为人数不多,所以前辈很照顾新人。和一起加入的同年级的人关系也不错。」并且也让我们懂得了水球是非常注重团队合作的运动。还教会了我们与独自一人追求极致所不一样的乐趣……」
回忆不断地涌现。传球技巧不断精进的喜悦。进球时的感动。还有参加试训获得胜利时,前辈过来拍我们的肩膀的时候,那种被认可的高扬之情。
回想起这些迎面而来的笑容时,比起怀念,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向我袭来的刺痛。
「我之前一直都没有理解,容身之所是多么得必要,又多么的重要。那时候我才第一次体会到。我也有同伴。也让知道了除家庭和亲人之外的容身之处——知道了世界接受了自己。让我感受到存于这样世界也很好」
我两手握在一起。虽然感觉到春告久在看我这边,但我并没有抬头看她。我不想让她这样正对面地看到我的表情。
「但我已经没有再联系了。明明那么照顾我」
「为什么呢。能告诉我吗」
春告久有所顾虑地询问道。我避开视线回答她。
「我一年的时间就被选为正式队员。虽然在夏季的地区大赛上惨败,但是却没挫伤我的意志。就在我意气昂扬的参加春季大赛和别的学校练习比试的时候,我」
我把卡在喉咙中的话吐了出来。
「撞上了对手,然后肩膀受伤了……之后的事情就如你所想」
那是将近一年前的事情。即便如此我也依然难以启齿。
「于是春季大赛没有出场。不仅仅是我,我们整个部都没参加。因为人本来就很少。而且我肩膀的伤比想象中的还要严重。雪上加霜的是……在父亲母亲去世之后,养育我们的叔母也去世了」
「怎么会……」
「虽然我身体恢复了,但已经有新的部员加入了。填补了我的空缺的人出现了。虽然前辈和同期加入的成员说都在等我,但是他们也早已筹划好除我之外的夏季大赛参加计划了」
如果现在回去的话,肯定会剥夺已经成为正式队员的后辈的位置。
我无法像这样毫不在意地让除自己以外的人,也体会到和我同样的感受。
——不,我都不敢确定大家是否还会接受我。
当时在暑假之前就决定好要回花卷了。停留在东京和离开东京的心情各占一半,但最后我还是选择了离开。
「我就这样失去了我的居所」
春告久暂时陷入沉默,然后她询问我。
「这里……这个地方,有远峰谷的居所吗」
我没有回答。我没法回答。所以转移了话题的矛头。
「那段时光,真是有着独自一人时无法想象乐趣。春告久也是吧。虽然这不是我该说的,但是如果有方法的话,春告久也尽量去试着和以前的伙伴联络吧。做不到的话,」
我强颜欢笑地继续说道。
「我觉得在这里开始新的关系,寻找新的同伴其实也挺好」
不过这种话从我嘴里说出来,无论是语气还是话的本身都很没有说服力。自己都不去相信的事情,也无法做到的事情,对方又怎么可能会相信。
「……对不起。说了些无聊的话」
春告久摇着头。然后像是有所考虑地点了点头。
「确实挺好的」
「春告久」
「你能这样为我着想我非常开心。但是非常抱歉,我做不到,无论如何」
微弱的声音滴落在桌子上。周围嘈杂热闹的人声掩盖了我们之间的沉默。这次我依然没有去追问理由。
干坐着也没事做,总之先出去吧,我这样提议着,然后两人离开了这里。
冬日已经西斜。在花卷城址的时候天空还有几分晴朗,但现在天气已经逐渐阴暗下来,还覆盖着一层阴云。
「我还一直保留着我地回答」
走在前往车站的路上,春告久说道。
「果然我还是不去雪祭了。抱歉」
「没事的。也没有一定要求你去」
意料之中地回答。我也没有什么想去的心情。
「远峰谷是要去的吧」
「虽然她擅自把我加了进去,但如果能不去的话我也不想去」
「如果在餐厅里远峰谷和我说的话是发自内心的,最好还是去吧。我觉得茜屋非常关心远峰谷。所以要好好对待她」
「这样啊」
我平静地回答她。然后我们继续沉默地走着。
不可思议的是,我并不讨厌这样的沉默。可以不用说自己不想说的事情真的非常舒心。如果可以话,我希望能这样沉默着走到任何地方。
虽然有别于过去与同伴热烈地相处,但和她在一起能让我感到安心。她容许了我的存在,我能感觉到。
「远峰谷家在哪边」
看到通向车站的道路后,春告久向我问道。
「那条大路的十字路口往左。车站的反方向」
「那就是到那个十字路口为止呢」
确实现在并不是需要特地送一程的时间点和天气状况。
要是突然天色瞬间暗下来就好了,我这样想着。
「嗯。今天谢谢了」
我停在了路口前,转向春告久。
「真的非常开心。和春告久在一起,一起交谈,非常开心」
「……远峰谷」
她抬头说着我的名字。如此近距离看着她漂亮的眼睛,让我不禁入神。好像今天发生的各种事情又在我脑中流过。
卖力地走在雪地上的样子。河边时温柔的话语。
充满热情的交流时那闪耀的眼神。
在银色世界中嬉戏的她。仰头朝着天空歌唱时的可爱歌声。又一转忧愁表情……。
想看到更多。想知道更多。我希望的不是让她暴露更多她所隐藏的绝望,我只想在呆在她能容许的距离内,想和她交流各种事情。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我看着她的眼睛,拼命抑制着内心强烈的情感。
「能再次像这样……两个人一起见面吗」
听完我的话,春告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嘴唇颤抖着。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她那精致的脸蛋扭曲了。
就像是要哭出来一样。
「对不起」
春告久低着头。像是要谢罪一样深深地低下头。
「对不起,远峰谷。对不起」
「春告久……?」
「我也……我也,非常非常的开心」
她的声音在颤抖。
「我已经好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所以,我不想再像这样,和某个人在一起,说各种各样的事情,放声大笑,像小孩子一样玩闹,在初次见到的景色中放飞自我,所以」
低着头的她,发出像是强行挤出抑制着的声音一样。
她的声音肆意地鞭打着一无所知的我。
「……所以,就此结束吧」
谢谢你,
说完后她转身离去。
「春告久!」
刚好头顶上空传来了沉重的余音。
抬头看去,是一架准备在花卷机场着陆的客机,带着一对银色翅膀在灰色天空中低空飞过。同时掩盖了我呼喊春告久的声音。
春告久那娇小的背影在我眼前逐渐远去。
虽然只要追的话就能追上。
但是我并没有这么做。……也不可能去做。
<二>
「晴,回来了吗?」
在昏暗的房间中,我的手机收到这样一条短信。
是夕纪。还有好几条短信。
「她应该告诉你了吧。下个星期就是盛冈雪祭了,所以我来确认……」
我把手机放回去躺在床上。虽然我知道不回她的话之后又会来啰嗦,但我已经没有再回复她的精力了。而且这种时候就我一人真是太好了。圣今天也有夜间打工,所以要在深夜才会回来。
外面已经夜幕降临。冬日的阳光逃也般消失了。这只有一个北侧窗户的房间,也更加阴暗了。客厅中的灯一直开着,一道光从门缝中照射进来。细长的光束,就像是要将在床上的我拦腰斩断一样。
我像是要逃避一样将头深深埋在枕头中,耳中又再次响起了春告久的话。
“我也……我也,非常非常的开心”
像是挤压强忍着的感情一样,颤抖而又微弱的声音。
“……所以,仅此一次”
春告久。春告久。
我嘀咕着她的名字,这个声音也让我更加痛苦。
我对自己的急性子感到后悔。我明明知道她是拒绝与人缩短距离的,但我却自以为是地擅自踏入她的领域。
为什么会说出那样的话。为什么我不再多加考虑,为什么当时没有忍住呢。明明应该更加慎重地接触才对。
把日渐积累的满溢的念想都抑制在内心的话。
——如果我能做到的话,就不会这么痛苦了。
——如果我能阻止这份对他人的念想的话。
我感觉自己像是要沉入眼前的黑暗一样。
突然在这黑暗之中传开了嗡嗡嗡,嗡嗡嗡的声音。
是桌子上的手机。但我并没有起身。我没有动,等待着来电人放弃。手机不断嗡嗡嗡地有规律的震动着然后从桌子上掉了下来。
即便如此,手机也像濒死的蝉一样在地板上震动着。
暂时停了下来,
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又响了起来。什么情况,我抬起头。这样不停地联系难道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吗。或者说是来自医院的电话?或者是圣打来的?有关祖母的身体的——?
我面色苍白地从床上爬起来捡起地上的手机。
到手机上显示的联系人是夕纪。
「干什么,吓我一跳」
本想直接扔回去,但我还是老老实实接了电话。
比起听着这无限循环的声音,我还是听听她到底有什么事情。
「终于接电话了啊。真是的笨蛋晴」
我的耳边传来充满活力的声音。
「在干什么啊。在睡觉吗晴」
「算是吧」
「什么啊,饭吃了吗?」
「没吃」
「饭都不吃傍晚就开始睡难道是说身体不舒服吗?没事吧?圣呢?」
「她夜里有打工所以要留到深夜才回来。所以你有什么事情?」
「晴总是这么冷淡。我是来问盛冈雪祭的最终出席人员的」
不想去的想法又在脑中出现。
比起临时缺席,还是现在就把话说清楚为好。
「夕纪,关于这件事情」
「欸,什么事?抱歉,等我一下,我马上重新打给你」
通话突然切断了。虽然我没听见声音,但好像是有人在叫她。我想要拒绝的话被通话中断给打断了,我也感觉很不爽。就在这时。
当,当!
我站在房间的门口出望去。然后听到从玄关处传来微弱但是坚硬的声音。就像是随意地敲打着玄关的门一样的声音——就在我这么想的时候。
喀当,喀当!
传开了某种东西撞击门的声音。虽然很小,但能听出来是金属音。
我不知道声音的来源是什么。但是有种不详的不安感浮现而出。
我把手机扔在床上,然后走出房间。我打开玄关的灯站在门前。我仔细地听着,但没有察觉到任何声响和气息,于是我打开门。
室内的灯光照射在走廊的地板上。散落在地上散发着光辉的东西……。
「……!!」
我颤抖的身体瞬间僵硬。
又是——钉子。
老样子是茶色的大信封中装满了钉子,然后扔在门上,破损的信封中有钉子掉了出来,在玄关的灯光下放射出冰冷的光辉。
身体颤抖着。我单手捂着嘴。全身的血就像是要从嘴里吐出来。我单手捂着嘴。
眩晕感让我的视线模糊。双脚完全没有踩在地面上的实感。
「!?」
我听到了前庭的脚步声。我立马从外楼梯的扶手上探出身体看向前庭。但有的只是微弱的路灯下雪地上的足迹。
「可恶,是谁!」
我让颤抖的双腿平静下来然后走下楼梯。我穿过狭窄的前庭,走到了外面的道路左右环顾着。但是没有任何人的气息。给逃掉了。
被愤怒和恐惧冲昏头脑的我拼命地在那附近寻找着。
忽然听到了一声脚步声。
察觉到人的气息后再次让我身体一颤。我立马冲到气息的方向去。
「等一下,你…欸!?」
黑暗中出现的人影让我不禁一愣。
「圣!?」
站在那里的是圣。
我满脸惊讶地站在原地凝视着。
「怎么了晴。什么事情,突然跑出来」
「圣你不是在打工吗」
「今天也有点不舒服所以休息了」
她的脸色确实不是很好。我暂时不去想玄关的异样,担心的询问着姐姐。
「没事吧。最近身体一直都在出问题啊」
「是啊。店长也生气了。我应该会被辞退了吧」
「辞退了反而更好吧」
关心姐姐的心情和刚才的异变也让我心生不安,不自觉地语气也变得强硬。
「毕竟你一直都在工作。白天的工作应该足够了吧」
「我会考虑的。不过晴你为什么会这么慌张」
「啊,没什么。没事」
我避开她的视线。
「发生了什么吗。任何你觉得奇怪的事情」
「真的没事。赶紧回去休息吧」
姐姐若有所思地盯着我,但还是老实地开始走回去。
「对了,我要看一下邮箱」
进入公寓的前庭中时圣这样说道。邮箱在一楼的一个墙壁上,全户都统一设置在这里。而且检查邮箱也总是由姐姐担当。
「我来看,晴先上去吧」
我看姐姐的脸色非常差,本想说让我来,但我没说出口。
因为我必须在圣看到前,收拾好散落在玄关的钉子。
「上去的时候小心点啊。要是走不稳的话就叫我」
说完后我尽可能快地走上楼梯。
然后把玄关前散落着的钉子全部捡起来。幸好大半都还装在信封里所以不是很麻烦。只是指尖一直在抖所以不是很好捡起来。
收好后我全部装在了衣服的口袋中。
(明天去扔掉好了,今天就先藏在房间里)
之前我在前庭捡到的钉子,已经被我在去学校的途中扔到了下水道里。从沉重的混凝土井盖的缝隙中一个一个地扔了进去。趁大早上的没什么人。
我在圣回来前迅速进入玄关。我听到房间中的手机在响。大概是夕纪,我选择无视。
总是先把信封藏在书架的一角,然后我看到了放在那的「宫泽贤治全集8」。
不行。不能让“她”沾染这种东西。
我急忙打开抽屉把袋子扔了进去。
咔铛,传来一声金属撞击抽屉的声音后我关上了抽屉。
「晴,干什么呢,当当的声音」
圣的声音从玄关传来。我平静地回答道。
「没什么。你没事吗」
「是不是有手机在响」
门口探出了圣苍白的脸。胸前还抱着一把传单和信封。
「没事的。圣就去休息吧」
「好,我知道」
圣慌忙转过身去。我立马关上门。
看来我们都有事情瞒着对方啊。
我拿起在床上响着的手机,放稳声音接起了电话。
「什么事夕纪」
「真是的,又睡着了?」
她的声音说是生气,更像是对我感到无语。
「你自己说了等会再重新打的」
「你自顾自打过来,又自顾自说我挂断,又自顾自产生不满」
「哇,对不起对不起。晴你这是在生气吗?」
「没有生气。比起这种事,雪祭的事情」
「对对!果然春告久不去吧?」
夕纪没底气地问我。想起今天的事情,又不禁让我有点回答不出口。
「是的,不去」
「晴确认过了吗?」
「无所谓了吧」
「这样啊,可惜。那人数的话,就我和晴,还有滑冰部的……总共八人。然后会场是岩崎大农场,过去的话要去盛冈站」
「不,等一下,我」
「集合就花卷车站七点半。然后大家再一起坐电车去盛冈站,之后坐巴士过去。不要迟到了。以防万一我会在前一天给你发短信的。那就这样了」
「喂,夕纪。听到了吗?喂!」
都不给我抗议的时间就挂断了电话。本来想用IM发拒绝的短信,想想还是算了。我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在和夕纪说来说去了。
我站了起来走向桌子,把手机插上充电器然后低头看向抽屉。
像是装作里面没有无数的“那个”一样凝视着。
(究竟是谁?)
我内心中的黑雾越来越浓,也让我更加不安、沉重。加上之前的异变,这肯定不是偶然的事情。很明显对方的目的是我一个人,他是知道后才会送这个过来。
我紧握拳头,看着桌面。
会是谁。知道我的人。还很了解我的人。
……我没有告诉任何人的,但又知道我的“过去”的人。
无论是姐姐圣还是住院的祖母,又或者是死去的叔母,或者是青梅竹马夕纪,在这里任何一个认识的人,或者是其他人,我明明对谁都没有说过。
「可恶」
我骂道,放在桌上的手紧紧地握着拳。
这力量就恨不得要把天花板打烂一样。
看不见的恐怖,看不见的恶意。它们缓缓地出现在周围,不断逼近,不知不觉间让人窒息。
我站起身。没有开暖气的房间非常寒冷,但是我的额头却渗出了汗。
身体颤抖的同时,我的心脏也在以诡异地状态跳动着。
不断的深呼吸,拼命地调整着呼吸和思考。
所有的行为都是有目的的。那对方到底想干什么。送钉子的目的究竟是为了什么。应该不单纯是来恶心我的。也就是说——。
(威胁?)
但我只是一个高中生。根本没有钱。
目前为止也没有没见过的人给我发消息。
仅仅是用这些钉子来引起我的主意。
冷静,再次好好想想。
虽然对这看不见的恶意非常恐惧,但除了等我别无选择。对方如果有所行动的话就一定会被我察觉的。到时候就知道他想干什么了。
我擦掉额头上的汗然后转过身。
现在更应该担心的是圣的身体。在这样继续出问题的话就不得不去医院了。
我从房间中出来。但外面却意外安静。
我从屏风后偷偷看过去,姐姐坐在沙发床上,腿上还放着好多东西。
东西里面还混杂着几张传单,看到来是在查看寄过来的东西。
「圣……」
我叫出声,圣吓了一跳。
然后迅速把正在看的东西都塞到床上叠好的被子下面,姐姐满脸惨白地抬头看着我。
「怎么了,晴」
她的声音平淡又冷静,也让我感到不安。
「你有什么事情吗」
「没事哦,晴,你晚饭吃了没」
「没吃」
「那我做给你你在房间里等一下」
「我来做吧。圣你身体不舒服吧」
我们两人的对话就像是在互相试探一样。
互相隐藏着事情,又互相怀疑着对面是否在隐藏着什么,又互相能察觉到对方充满了担心和不安的样子。
都像是被什么东西束缚了一样。
我们就这样看着对方。但什么都看不出来。
「没事的。你就去房间吧」
虽然脸上没什么血色但她还是断然说道。
我犹豫着,但圣毫不让步。
「我知道了。那你到时候叫我」
说完我回到了房间。
或许这样就好了。一想到如果圣在我离开之际,到我房间中看到抽屉中藏着的东西,就不禁让我脊背发凉。
当然姐姐也什么都不知道。应该不知道。
但是如果抽屉中的那个被看到了的话,她没准就会察觉。
我咬着嘴唇,然后坐在床上。我不想坐在那个东西的前面。即使还有没做完的作业,但我也不想在桌子上完成。
只能继续等待。等对方有进一步的动作。
但是新的问题又来了。
圣又在藏什么东西呢。里面混着传单的话应该就是寄过来的东西吧。
即使邮箱是一两天打开一次,但里面存放着的也只有传单和广告而已。熟人有事情的话也一般都用的电话或者邮件。重要的信也根本没有。而且就算是麻烦的传单和广告,即使存了几天也不会到在邮箱中堆得放不下的程度。
但今天圣明明身体不舒服却还要特地去打开看。
这是为什么呢。
我坐在床上,把下巴搭在放在膝盖上的手上,盯着墙壁看。
没有答案的疑问伴随而来的不安就像是一只看不清真面目的怪物,浮现在老旧的公寓墙壁上。
而我就像是惧怕夜晚的天真小孩一样。
那天的晚饭时间我和圣一句话都没说。
双方虽然都想说些关心的话,但感觉太过虚假所以都没说出口。
沉默地吃饭的同时,我偷偷看了一眼姐姐那冰冷的表情,并下定决心下次我要去看一眼那个邮箱。顺便在不被姐姐发现的同时,处理掉抽屉里的东西。
但是第二天准备去学校的时候,我看了一眼一楼,发现邮箱那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小小的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