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伴随着不断袭来的寒气,星期一到来了。
「你这和死了一样的脸是怎么回事,远峰谷」
我进入教室,坐在快要塌了一样的椅子上后,旁边的男生跟我说道。
「啊……感觉早上开始有点发热」
「喂喂,感冒了?别传给我哦」
「感冒了不就能开开心心休息了」
我开玩笑似的调侃着。但是放着不管的话很有可能会恶化。
「那样的话茜屋又能来看望你了哦」「今天早上没一起吗?」
后面的男生也凑了过来。
我也没有回答她的精力,只是苦笑着摇着头。
夕纪早已经来到的教室。和往常一样,一边愉快地和周围的男女生交谈着,一边玩弄着自己毛衣的袖子。
虽然有偷偷地看向这边,但尴尬的气氛又让她低下头,我也避开了视线。
然后我就刚好看到了前面坐着的春告久的背影。
今天她也在读书。微微地低头翻着书本,偶尔用手将落在脸颊边的头发拨到耳后。
她手指的动作十分优美。我沉醉在思考之中。看着绝对不会回头看我的她,我知道这只是一种空虚的表现。但我依然压抑不住看着她时内心的鼓动。
「今天也在看春告久啊?」
旁边的男生笑嘻嘻地说道。我眉头一皱。
「才没看。只是在发呆」
「别说谎了。看的还挺频繁的哦」
我脊背发凉。但并不是身体不舒服的原因。
原来旁边的人都知道我在看她了。
「话说那个春告久啊」
后面的人靠了过来,小声说着。
「有奇怪的传闻在IM上流传哦,知道不……」
恶寒瞬间增加。
怎么回事,我加强语气询问着。
如果不是身体不舒服的话我一定会立马反驳的吧。就在这时班主任出现了。
学生回到座位,我们之间的对话也结束了。但是刚才的对话给我的冲击依然没有散去。不如说是让我更加难受了,不知不觉间我被卷入了一个谜团漩涡中。
传闻。围绕着春告久的传闻。
毫无疑问就是夕纪她们在雪祭上说过的那件事。
我是星期天听说的,也就是昨天的事情。仅仅一天时间,从社团内的事情传到了这种程度。不,仔细想想。夕纪和美南她们说的是在上个星期的星期三就在IM上传开了,也就是五天前。
五天的话,IM比起口头交谈要更容易迅速扩散开来。毕竟这不是一对一,而是有众多人所在的群组内流传,只要短短几天。
传到了什么地步,流传到的人也已经已经超乎了我的预测。
脊背发凉。恶意正在迅速传开,但他们却没有意识到这是恶意。
我一个人什么也做不到。没有任何消除的手段,也不清楚具体事实。再说了,对于不想搭理自己的人而费力是为了什么?
对于这样思考的自己感到恶心。
无论是对她有没有好感,我就这样视而不见并不是什么好事。
寻求报酬的好感也未免过于肤浅……。
越是思考越让我头痛。明明早饭什么都没吃,我的胃中却像是有什么要涌出来一样,光是坐着就让我难受。
不行了啊。意识逐渐朦胧的同时也让我懂得了我是有极限的。
我不想翘掉打工。因为星期天才刚休息过。
「远峰谷怎么了。早上就开始打瞌睡」
讲台上传来老师的声音,我勉强抬起头。
不知不觉间就开始上课了,上面的老师已经不是班主任了,是另一个老师,他单手拿着一本厚厚的教科书,然后另一只手拿着粉笔指着我。
「啊,这家伙好像从早上开始身体就不舒服了」
旁边的男生举起手说道。老师的表情也变得关心起来。
「那就赶紧去保健室。保健委员也跟着过去」
「不用了,我一个人……没问题」
不好意思啊,我小声地向旁边的人道谢,然后缓缓起身,走向教室的后门。我靠着墙壁才勉强有力气走着。
也能感觉到众人的视线追随着我。
但却没有余力去在意众多的视线中有没有春告久或者是夕纪。
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放学了。
虽然来的时候保健室老师叫我回家,但如果我就这样回去的话,一定会在公寓里睡着,然后打工也就没法去了,所以我就在这吃了点药睡着了。
结果今天就这样睡了一天。我看着保健室洁白的天花板,话说回来我没怎么在这里睡过呢,我迷迷糊糊地思考着。
窗外的光照已经很弱了。虽然还没到傍晚,但也快了。
然后我终于清醒了。
「糟了,在这样下去就打工迟到了」
「远峰谷同学,你醒了?」
老师的脸从白色的屏风后出现。
我掀开摊子起身。虽然头还有点晕,但是比起上午好多了。
「不好意思,睡了这么久」
「这倒是没关系,要记得去医院看看哦」
保健室老师微笑着关心我。
「这里并没有能应付的药,所以你的身体只是暂时好过了点哦。你能让你家里人来接你吗」
「这,有点不太行啊。而且也没有到要家人来接的地步」
「但是你的脸色还不是很好啊」
「只是睡眠不足而已。谢谢了」
我低下头然后下床。穿好鞋子敬了个礼然后离开了保健室。我一边穿着制服,一边急忙回到教室。
从温暖的被窝中出来后,走在走廊上也格外寒冷。因为学生都已经放学了,所以校内都没几个人。各社团也停止了在冬天的操场的活动,又或者是都转移到了社团楼里吧。我走上二层回到自己的教室中。
没有一个人在。有的只有开门时的巨大声响。
我暂时放心了。如果同学们还在的话,大家一定会不断关心身体状况的吧。
现在这个状况要回答他们多少有点辛苦,我没什么人气还是真是帮大忙了。
「必须先联系一下打工的地方,说一下我身体不舒服所以会迟到」
我开始做回家的准备,将手伸入抽屉取出笔记本。
——当!!
有什么东西瞬间散落在地板上发出巨大声响。
我身体凝固。
这不是比喻上的而是真正意义上的凝固。
椅子上,脚旁边,鞋子上,然后地板上一片都是银色的光辉。
我的尸体颤抖着,我勉强让自己的目光对上这些东西。
「!!」
尖锐的钉子。无数的钉子,宛如要把手掌刺穿一样。
意料之中的事情。
明明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但在我认知的一瞬间,我的视界有种炫目感。
在这个地方光是走一步都用尽全力了。
我不断地撞在附近的椅子桌子上,然后我蹲在地上。
「……唔」
呕吐感涌了上来。
因为没吃早饭也没吃午饭,所以没有能吐的东西,但我依然想吐。
胃液灼烧着我的喉咙。正当我想着要赶紧在别人看到前收拾这些钉子时,我忍不住想要吐的感觉,于是蹲在地上呕吐。
「远峰谷」
一阵熟悉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用渗出眼泪的眼睛抬头看向声音的主人。
「……春,告久」
成排的桌子对面,春告久站在教室的后门。手里还拿着外套。应该是在外面的橱衣柜拿外套的时候听到了教室里的声响了吧。
她绕开倒在地上的椅子和桌子向我走来。
「你怎么了。你不是身体不舒服一直在保健室吗」
明明是这种情况,但她的关心让我感到非常的开心。
「不,为什么,春告久,你会在这里……」
「我在图书馆。回来的时候感觉到里面有人」
她弯下身子给我套上了自己的外套,然后目光转向了前面的位置。
「那些是——钉子?」
「别碰!」
刚准备站起身的春告久因为我大喊而停止了动作。
「抱歉,但是可能会受伤」
「要是就那样放着的话,别人会受伤的」
「我会收拾的。你别管了」
「远峰谷,你的样子看起来不像是能做到」
春告久谨慎地取出纸巾帮我弄脏的脸擦拭着。温柔的手法让我心跳加快。
「很脏的,不用了」
「去保健室吧。能站起来吗」
「不,我刚从那里出来没多久。再回去太丢人了。虽然这副丢人样已经被你看见了」
「我也总是有不像样的地方被远峰谷看到」
「你那是可爱之处」
「你还有精力开玩笑吗。还是说在逞强?」
春告久一脸无奈地说道。我觉得她的表情非常可爱。
「请不要勉强自己,拜托了」
「我没勉强自己。和春告久说话后,我就感觉精神十足」
当然这并不是在开玩笑。
我到厕所吐了一番。
除了胃液和唾液意外什么都没有,但也轻松了不少。睡眠不足加上身体不适,然后又受到了那样的打击,也让我的各种问题加重了。
我用水清洗着弄脏的手和脸,我一边因为寒冷颤抖着一边来到走廊,刚好碰上拿着拖把春告久。
「好点了吗」
「没事了…没想到还让你帮忙打扫地板了」
「只是用拖把拖一下」
她淡淡地回答,然后把走廊上洗干净的湿拖把收拾好。回到教室后,我吐的地方都已经弄干净了。
「不好意思啊,让你来干脏活了」
「没什么大不了的。然后」
春告久用眼神示意。
「那里的钉子呢」
我惊恐地移过视线。椅子上摊开的白纸上放着已经收拾好的钉子。洁白的纸面上闪耀着银色的光芒。
「各种事情都非常抱歉。谢谢你」
被我颤抖的双手拿起的纸张发出沙沙的声音。我拼命地拿好它总算是没掉下来。我打开帆布包,然后就这样放了进去。
「给你添麻烦了。我还有打工,就先走了」
「我觉得还是休息为好」
「昨天才休息过。连续缺勤实在有点那啥」
「那我送你去」
我睁大眼睛。春告久则是满脸的正经。
「如果倒了的话,春告久可撑不住吧」
「至少还能给你垫着」
虽然我觉得她是在开玩笑,但春告久的脸色依旧没变。
「虽然支撑着你走也许并不是那么的可靠,但是没有到无法依靠的程度」
「如果垫着春告久的话,我会摔到你成为雪人为止的」
我调侃着。不管是身体还是内心,甚至是语气都变得轻松起来。
我的笑容不禁浮现而出。又被春告久关心了,为了不让她觉得我现在连脑子都出现了问题,我拼命抑制着内心的喜悦。
我们并排走出校门。
这一周都很少下雪,所以路很好走。车道也干净地清理出了柏油路面。路边的雪堆也被空气中的灰尘给染黑了。
「…好的,抱歉。没事的,就那个时间段我来当班吧」
我用手机和店长联络。春告久沉默地在旁边抬头看着我。
「最后还是要让你去吗」
「嗯。因为店长要去幼儿园接孩子」
这样啊,春告久说完低下头。没有再对我什么。对我来说也挺好的。
「关于刚才的事情」
但春告久却问了另一个问题,正中靶心的问题。
「是谁放进去的」
「欸——」
「钉子」
我顿时语塞。
春告久一边看着被黑雪浸湿的道路一边问道。
「其实我不是在远峰谷倒下后来的」
「怎么回事」
「刚好我从图书馆回来的时候看到远峰谷回到教室。我在后面犹豫要不要叫你。因为你看起来很不舒服」
「这样啊」
「但是因为我们以那种方式分别开后,我也不知道该不该那么亲密地和你搭话。就在我迷茫的时候我就走到了教室门前」
被她这么说后,我又想起来当时她带着哭腔的声音。
“所以,就此结束吧……”
「我想着不要打扰到你。然后只是在旁边看着。但是我在门口往里看着看着,远峰谷就倒在了地上」
春告久抬头看着我。眼神意外地充满了强硬。
「我看到了钉子从桌子里掉出来,也看了到你受到打击的样子。所以我能明白,那不是远峰谷自己放进去的」
「……这个」
「我不知道该不该问你为什么如此受冲击的理由。但是,这件事情对远峰谷来说一定很不好吧。这样下去真的好吗」
春告久的眼神满是真挚。我能看出她这眼神中对我的关心。
「谢谢你,春告久」
我没法和她对上眼神,所以避开了她。
她能打心底来关心我,让我的内心感到无比得喜悦。
但是正因为喜悦,我才说不出口。
——这是一件我所怀抱的,不能和任何人坦白的过去。
「真的,没事。只是身体不舒服而已」
就算她不喜欢我,我也不想让她讨厌。
就算不能成就内心的想法也无所谓。至少我不想失去作为朋友的立场。
「这样真的好吗」
春告久平静地问道。声音像是要在不知何处消散一样,我慌了起来。
「不,感谢的心情是真的。只是……」
「……啊」
春告久突然停下脚步。睁大眼睛看向道路前方。
我也不禁收住了声。不知何时我们来到了车站附近的地方。
「怎么了,春告久」
虽然我询问着她,但她依然盯着前方没有行动。
我顺着她的视线看去。那里是——
「彩花……」
一个穿着红色短大衣的短发少女站在那里。
<二>
真是个充满个性的人啊。
这是我对“彩花”这个女孩的第一印象。
令人吃惊的短发,脸上还有零星的雀斑。紧致而又修长的手脚,走路的姿势也很大胆,声音也很响亮。
完全就是春告久的反面。但她们的眼神却惊人的相似。
「好久不见。我是来见你的,不过没想到会这么快见面」
我们来到了咖啡书屋「西格奈和西格奈蕾斯」。彩花对春告久这么说道。看来她们有着不浅的交情啊。来到我打工的地方是因为比较近,另一个理由是彩花要求我也在场比较好。
「嗯,好久不见」
春告久的语气听起来有一丝不知所措。
措辞也没想平时那么郑重。十分自然地交谈着。
我在厨房中准备着两人份的香草茶。虽然一直在极力避免听到她们的谈话,但我的注意力总是会被两人拉过去。
「初中以来呢」
我把杯子拿过去的时候,彩花这么说道。
中学,我又想起了春告久对我说过的过去的回忆。
春告久是演剧部的脚本担当。彩花爽快嘹亮的嗓音,说她是演剧部的我也能相信。大胆的言谈举止,还有那坚定的眼神。
「是啊,完全没有……再见过面了」
春告久的每一句回答都带着动摇。彩花盯着春告久询问道。
「过得还好吗?有什么变化吗?」
春告久微微地点头。但是她的这个动作有一丝无力感。
彩花歪着头。与其说是怀疑,不如说是在观察春告久的表情。
「谢谢」
然后彩花抬头看向我并道谢。我才回过神来。
告知了香草茶的冲泡方法后,我就从这个地方离开了。毕竟总不能在旁边听着吧。虽然回到了吧台,但意识总是会移向她们。
不过离开那里后就听得不是很清楚了。
除了彩花那嘹亮的声音。她应该和我们一样是高中生。现在是二月刚出头的平日,既不是寒假也不是考试结束的休息,那为什么她会在这个时候来到岩手的花卷市来呢?
「我那边谁都没有变哦。大家都很关心芙美」
听到“芙美”这个称呼后,春告久的身体明显僵住了。
「抱歉,彩花……请不要,叫我的名字」
「为什么啊」
彩花因为惊讶而拔高声音。
「对我来说芙美就是芙美啊」
春告久低下头。她那沉重的沉默,比起对话还要更有存在感.
「我知道了。……我想起来了,东京那边啊……」
之后就是普通的对话。
「今天我住在商务酒店里」
「彩花一个人?没问题吗」
「欸嘿嘿。我厉害吧」
交谈了一阵子后两个人站了起来。她们的对话比想象的要短啊。
还在这简短的交谈中取出手机,交换了联络方式。
「你好,结账」
坐在吧台里面看杂志的我抬起头。
春告久和彩花从钱包中取出零钱,放在吧台上。看她们两人并排站在一起,明明是两个完全相反的人,但她们的氛围却不知为什么如此相像。或者正确来说,是她们两个人能互相理解吧。
下楼前春告久说。
「我送你去宾馆吧,彩花」
「啊哈哈,不用了。你是去车站坐电车的吧。不快点去就迟点了哦。啊」
彩花突然回头看我,我吓了一跳。
「这家店,挺不错的啊。经营到几点?」
「啊……七点」
「好的。谢谢」
她调皮似的举起一只手,春告久也轻轻对我点了点头。
楼梯上传来两个人的脚步声,然后一楼的门铃也响了起来。
我走出吧台,走向能看见店门前的楼梯旁的窗户。外面天色已经昏暗,店前的灯照亮着少女们走在路上的身影。
红色短大衣的彩花,绀色调的学校指定制服的春告久。
在圆形的灯光下,两个人的身姿在黑暗中浮现。
简短的谈话后,彩花转过身去。然后红色短大衣的身影就走出了窗户能看到的视界外。春告久一言不发地目送着她,手握拳放在胸前。
像是要用拳头全力抑制住自己想要喊出的感情和话语一样。
当时在我看着她的这段时间内,她并没有这么做。只是沉默地,看着自己的朋友消失在自己有限的视野中。
然后春告久也转过身,她那低着头的娇小身影从窗户前离开了。因为能看到的范围有限,所以她的身影很快就消失了。
这一串的场景就像是舞台哑剧一样。
透过这个窗户,又像是通过银幕或者是显示屏中展开的短小连续剧一样。
也正是这样,春告久内心的痛苦也让我感同身受。
(如果我不在场的话,她们应该能说更多话吧)
后悔刺痛着我的胸口。
我叹了一口气从窗户边离开。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钟。
离关店还有四十分钟左右。店长说她去幼儿园见老师后,回来应该差不多快关店了。我收拾好桌子上的杯子。
当,当当!
我听到了门被打开的同时门铃发出的声音。嘈杂的声响让我转过身去,然后楼梯上传来了脚步声。这是,
「抱歉,还有空吗」
是红色短大衣的少女——彩花。
虽然她说水就行了,但我还是自掏腰包端出了两人份的红茶。
「因为我有话想说,所以回来了」
我端出红茶坐到座位上的时候,彩花这么说道。
「特地来找我?」
「是的。我躲在建筑物后面,等芙美离开」
「有话说……春告久的事情吗」
「你用春告久的名字称呼她啊」
彩花眯起眼睛。也让她的眼神瞬间变得强烈。
「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彩花。和芙美同一个初中」
「我叫远峰谷晴。和春告久同一个高中同一个班级」
虽然最开始在路上遇到的时候春告久和我介绍过了,但我们依然重新报上了名字。然后彩花一下子把奶全倒入了红茶中。还说了一句抱歉,礼仪有点差。
白色的浑浊饮料,已经分不清是奶茶还是茶奶了,彩花一饮而尽,然后突然开口。
「她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知道多少。还真是含糊的提问。我陷入思考。
什么都不知道等于没说。还是老实回答吧。
「不知道。只是不管是在学校还是在别的地方,她总是一个人,她喜欢读书我也知道,还很聪明,虽然很冷淡但其实很亲切,不会对需要帮助的人视而不见…….也就知道这种程度吧」
不过我没说她不擅长走雪路,也没说她走起来像个企鹅。
还有呢?彩花眉毛微微上扬。
然后我又想起了在北上川边散步时候的事情。
「还有就是……她在中学时,是在演剧部写脚本的,之类的」
彩花屏住呼吸。
明明刚才只是隔着一线像是在观察我,突然就充满了热情。
「芙美对你说了?为什么,怎么说的?」
「果然你也是演剧部的啊」
「是啊。是的。拜托,告诉我她怎么说的?」
她的表情和声音中都充满了急切,探出身来抓着我的手臂。
「很开心,还有」
「很开心……」
「她很喜欢大家沐浴在照明下的熠熠生辉的表情。对自己的脚本能重现在舞台上也感到非常高兴。这是她一个人无法实现的光景」
春告久看向远方时,用着像是沉醉在梦中一样的声音说了这些话。我给彩花重复了一遍。
「非常的开心。非常,真的非常……」
彩花睁大眼睛看着我。
然后她突然坐回了沙发上,呆呆地盯着前方的杯子。
咄人的气氛瞬间消失殆尽。她的嘴唇微微颤抖着。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非常开心啊……芙美这么说了啊」
盯着杯子的强烈目光也在一点一点动摇。哈,彩花闭上眼睛叹了口气。就像是要压制住泪水一样。
「我一直在想你和芙美是什么关系」
她苦笑着看向我。
「因为她从不和别人有过深的交往,特别是男生」
我能理解她的话。
彩花知道春告久身上发生的事情。即使是没有交涉过。
「没什么关系。我只是觉得我们能成为朋友」
「也就是说现在还不是咯?」
「你应该知道她谁都不接近的理由了吧」
我们互相试探似的盯着对方。
然后彩花率先慎重地询问道。
「芙美的过去……虽然也还没有到过去那个程度,你知道吗?」
「那你知道,IM上流传的春告久的传闻吗」
彩花的脸色瞬间凝重起来。
「都从东京离开了还传到了这里?真让人恶心」
「请告诉我事实」
这次换我探出身去。
「我无法相信这种充满恶意的传闻。但是春告久认为自己有责任所以也绝对不会说出口吧。她的同伴所知道的事实…….我想要知道」
彩花盯着我。犹豫着要不要回答,就这么打量着我。
「你听到的传闻是什么」
我把从滑冰部听到的事情都告诉了她。彩花一边喝着红茶一边听着,她那被杯子遮住的嘴微微歪曲。就像是要咂嘴一样。
「你那边传出来的也是一样的啊。真是烦人又丑恶」
「犯人有数了吗」
「无法特定是谁哦。也就大概能确定是那个团体里的人」
彩花将红茶一饮而尽,然后将水壶剩下的又倒进杯子继续喝。她皱着眉,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茶放了有一段时间所以变涩了。她保持着这个表情开始说。
「自杀什么的是骗人的哦。那是事故」
「事故」
「并不是跳进自杀的。是在车站的月台救掉下来的小孩子时,圭……啊啊,芙美的男朋友,圭帮助小孩子的时候运气很差刚好电车来了,然后就」
彩花没有说到最后,沉默了。
但可以想象到。悲惨的话题让我口干舌燥。另一方面,
——圭。春告久喜欢的人。
听到具体的名字后,伴随着现实感的增加,我的痛苦也在增加。
「他们从烟花大会回来后我听说了。圭和跟着圭混的一些人,还有芙美都去了。更糟糕的是圭被电车……碾压之前,他刚好和芙美吵架了。虽然我不知道理由,但是芙美告诉我他们分手了」
彩花两手交叉,然后趴在上面。
苦恼的声音从两手的对面传了过来。
「我当时没和她在一起。所以只能把听到的事情都结合起来。我也不知道这是不是事实。但是芙美真的很珍惜圭,非常重视他。」
彩花紧紧抓住自己的手臂。
「芙美的性格很内向。是个聪明而且重视感情的人。所以就算有一点纠纷,她也都能解决的。毫无疑问她是不会做这么过分的事情的。所以我觉得这之中一定发生了什么」
是啊,我也陷入沉思。
今天也是,春告久会毫不犹豫地帮助需要帮助的人。
把自己的外套套在我身上。也毫不在意弄脏来帮我擦嘴。还帮我做呕吐后的收拾。还送我到打工的地方来。她对我比我所期望的还要亲近。
明明交情和我并不是很深,但依然有着不对我视而不见的温柔。
但与此同时,有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心酸在我心中激化。
春告久十分珍视“圭”。
如果没有这场事故,她也一定不会忘记这份对他的念想吧。
「而且据我所知,圭这个人很容易被情绪冲昏头。吵架一般也都是从他开始的」
「为什么春告久会选择这样的人?」
「啊,抱歉。圭不是个坏人。……过去不是的」
他重新用过去式说了一遍。彩花难过地低下头。
「受人喜欢又很有魅力。性格开朗阳光,总是处于团体的中心,擅长炒热气氛,有很强的领导能力。虽然年级低了一级,但是他在高年级和低年级中都很有人气」
「和春告久不是一个类型的啊。该不会是春告久提出的交往吧」
「唔,是圭。不过也够意外的了」
真是够了。但是——我没有资格擅自对没有见过的人评价。
既然他选择了春告久,说明他的眼光还不错。
「既然是帮助人后发生的事故,也就是说不是因为分手而自杀的吧。只是刚好他们事前发生了争吵,所以才被误解」
「是啊。所以芙美才会感觉到责任吧」
我们沉默了。
虽然什么都没说,但这是我们传达共同认知时的沉默
「圭遇到事故后,芙美就联系不上了」
彩花沉痛地继续说。
「与此同时,不管是现实生活还是IM,流传出了各种难以忍受的中伤。芙美从同一个高中的原演剧部的朋友那听说了这件事,然后她立马就转学到了东京内的别的学校」
「转学不止一次吗」
「嗯。因为我知道芙美的家在哪,所以我拜访了一次。但是她的父母在她转校后因为劳累过度身体吃不消住院了,所以就没有见面」
我想起来刚转校来的第一天老师好像说过,因为身体原因而转入推迟了。
「可能她后来也没有再去那个学校,然后就到了这个学校吧」
「大概吧……」
手里拿着还剩一点的苦涩红茶的杯子,我没有喝,就这样看着彩花。
「转到岩手也许就是因为谣言传到了第一次转的学校吧。连自己的家人都被说了很过分的话哦。因为初中是同一个学区的,所以我知道」
彩花的表情就像是嘴里含着苦涩的东西一样。“过分的话”具体的内容他没有说。应该是忌惮话的内容吧。看到她这厌恶的表情我也大概能想象到内容。
「应该就是和圭混的那些人吧,做这些事的人」
「除此之外,别无他人吧」
「毕竟人气很高啊。不过性格太过恶劣和执拗」
「就是说啊」
怒气上头的彩花把剩下的红茶喝完了。
「这么一想的话,虽然是文字但如果是由团体散播的话,要激化事态也很容易。因为无论什么过分的事情都能随便捏造。先不提本人面前,在她不在场的时候肆意传播恶意,也有可能不会传达到本人,文字也是一个道理」
我又想起了春告久用温柔的声音说过的话。
“只用文字做成的「书」,是多么的有限……我是这么想的”
她用手接着从天空中落下的粉雪,声音中带着憧憬。
然而这样的她,却被“文字”和“语言”所逼迫着。
光是想着就让我沉痛到难以呼吸。
「我觉得芙美和我们断绝联系是因为不想把我们也扯上上关系」
彩花看着已经空了的杯子。
「知道中伤的事情后,原演剧部的大家都去过她家。但是她的父母却让我们什么都不要去做。说他们的女儿不想让自己被朋友被矛头所指。而且局外人的包庇搞不好就有可能带来反效果从而引起骚乱,他们光是自己就已经用尽心思了」
「这样啊……」
「很烦恼啊。大家去说了不知道多少次。但是芙美自己却完全断绝了认识圭的所有人的联系,所以我们觉得等她自己内心的伤口慢慢愈合是最好的选择」
「但是你来到了这里」
「就你话多,这你就没必要说出来了吧。我也很害怕会让芙美想起沉痛的事情,但是啊,但是」
她抬起头。
「关系疏远很简单,但是构筑紧密关系是需要耐心和努力的。重新踏足逐渐疏远的关系,再一次抓住已经放下的手,这种事情我也很痛苦,我也已经身心疲惫。走错一步都会让自己遍体鳞伤。但即便如此」
她用充满坚定的眼神看着我。
「就算被拒绝也好,我也要插手对她献上一臂之力,因为我们是朋友」
我什么都没有回答。我没法回答。
我被她充满热情的声音所代入,就这样沉默地聆听着。
「一起在演剧部的时候,她总是在阴影中支持着我们。即使会耗费许多自己的时间,她都会倾听我们的各种要求。得奖地时候也会高兴地哭出来。如果说我们在沐浴在灯光下闪闪发光,那么那束光正是芙美自己」
彩花看向别处。我也避开视线。
「我呢…….所以我们呢」
就像是春告久身处眼前一样,彩花发出强烈的声音。
她的声音和眼神,给我一种不折不扣的真实感。
「大家都在这里,都在等着你,我想这样告诉芙美」
关店的时候外面已经一片黑暗。
我和彩花面对面站在路边。刚好是之前春告久和彩花面对的地方。
「我住的酒店在车站前。啊,我们加一下IM吧?」
「我都懒得用的,不是已读不回就是根本不读,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嘿欸,我觉得也是」
「是吗?」
「嗯。你给我的感觉就是那种不合群的」
我们在路边取出手机操作着,不只是IM,还交换了别的联络方式。
冬季夜晚的寒风让我的手指麻木,所以我稍微废了点劲。
「芙美只告诉了我一个免费邮箱地址」
「我也不知道会不会发送到她的手机上。但即使是这样微小的联系我也非常开心」
彩花寂寞地说道。
「春告久应该不是很喜欢SNS之类的吧」
「以前倒是偶尔会玩一下。反正……应该是想避开不想看到的情报吧」
彩花把手机放到短大衣的口袋中,然后看着雪地。
「关于芙美的事情,我一直都很后悔」
「指什么?」
「中学最后的大赛,芙美有一个无论如何都想要脚本化的作品拜托我。但因为已经决定好了台词和角色分配,所以就驳回了」
「这种事情之前都没有过吗」
「嗯。刚才我也说过,芙美是完全尊重我们的想法的,她也是为此而拼尽全力的。像这样出于个人的委托,这还是第一次」
路灯的光芒下,彩花吐出的白色气体漂浮而上。
「要是我听她的就好了……」
她的声音中带着悲伤。我很理解她的感受,然后又向她问道。
「她这么强烈的要求你,是不是宫泽贤治的作品?」
「不,好像是外国的古典。我想想,好像是」
「月亮,与鱼肉芋饼?」
我的头上冒出一个巨大的问号。不禁喊出声。
「怎么看都不像是国外的古典啊!」
「我也记得不是很清楚了!」
夜晚的路上我们两人就这样笑着,然后彩花一脸严肃地看向我。
「芙美说有关我,有关我们——演剧部的事情,也就是说这是她已经原谅的证据了吧。嗯,应该是原谅了,是的」
彩花微笑着。刚才那锐利的目光现在已经完全变温柔了。
「她是,信赖着我的」
「我……」
春告久的友人用非常温柔的声音向我诉说着。
「现在有这样的人在她身边,真是……太好了」
我打开玄关的们,里面并没有人。看来圣还没有回来。
肚子非常饿。明明白天那么难受,现在却意外的轻松。也许是因为和春告久说了话,又或者是因为从彩花那知道了很多事吧。
话说回来,圣身体也一直不舒服。我和她也很少见面,话也没怎么说过。但我依然知道她还没有去过医院。
真是因为不舒服。还是说——像我一样有心事。
突然我的帆布包中传来了轻微的铃声并伴随着震动。
因为很短所以应该不是电话而是IM消息。我想着可能是彩花,然后进入房间打开灯,取出手机。
「晴,感觉怎么样?」
通知上显示的是夕纪。我解锁后打开IM。
「我刚打工回来」
「难得晴立马就回我了!」
废话,本想这么说,但夕纪又立马发了消息过来。
「但是打工啊,你不是身体都很不舒服了」
「所以迟到了有一会」
「发生了什么吗?」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含糊地回答她。
「我在教室里倒下了」
「啊!?没事吧,为什么都这样了还要去打工啊!」
「当时刚好春告久在场,然后她就帮我了一把,所以没事了」
短暂的沉默。然后夕纪发了个意味深长的话来。
「哼嗯。真是太好了呢。你有好好向人家道谢了吗?」
「说了」
「那就好了。我说晴啊」
下一条消息又立马发了过来。
「你最近有没有感觉到什么变化?」
——变化。
“学校里……有什么变化吗?”
夕纪问了一个和圣一样的问题。
「为什么要这么问」
「没什么。没有的话就算了」
夕纪回了这么一句话打断了对话。
「那再见了,晚安。注意身体」
我暂时看着对话窗口,但没有新的消息再发过来。
我带着这无解的疑问把手机插上充电器。刚好我的肚子也响了起来。
虽然肚子饿了但并没有心情吃。我离开房间,准备去厨房随便填一下肚子。我穿过客厅走向厨房,然后我停下了脚步。
我站在了这屏风隔出的空间前,也就是姐姐作为房间的地方。
圣回来是晚上12点左右。也就是说还有好几个小时才回来。
之前看到的她把东西藏到被子下的行为。再加上上了锁的邮箱。
我无论如何都非常在意。
虽然我知道这是不好的行为。虽然知道,但我依然还是推开了屏风踏入姐姐的领域中。一张沙发床还有一个床头桌,还有一个放着衣架的组合式简易衣柜。这么一看姐姐的东西还真是惊人的少。
一眼看过去并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沙发床上的被子也已经叠得非常整齐,没有一丝的脏乱。看起来也没有要隐藏什么东西一样。
我谨慎地打开衣柜。然后不经意地打开了装着内衣的箱子,又满脸通红地迅速盖了回去。
都打开看了一遍后,果然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也并没有看到有什么想要隐藏的东西。
不过抽屉里很乱。里面也放着很多的杂物。
我就这样毫不在意地做到了沙发床上。
弹簧发出了响声。然后与此同时发出了我听到了「叮」得充满违和的声音。
「……欸」
本以为是我听错了弹簧挤压的声音。
然后我盯着床的表面。
我用手在并不厚的床垫上滑动,并稍微施加了一些压力。
来回不断试了几次,然后发现了一个有点硬的地方。
我起身移开了叠好的被子,抬起床垫。然后往下看去,发现了一个纸的简易甜点包装盒。我伸手拿过包装盒。
盒子意外的重,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
「!!」
沙沙,
得金属声。
扑通,我的心脏传来让人厌恶的鼓动。我抽出手,然后把床垫放回原处,就这样顺势坐在了床上。手颤抖着放在膝盖上的盒子上。
我在这昏暗的房间灯光下打开盒子。
如我所想的那样。
虽然是预料中的东西,带带给我的冲击却丝毫不减。
已经看惯了的外形。尖锐的前端。
这仿佛刺穿我的眼睛,刺穿我的身体的金属光泽。
——姐姐藏起来的盒子中装着满满的崭新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