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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III 旧讲堂。

门口没有传来敲门的声音。

「沙也香学姐,从刚才开始一直传来好大的声音,发生了什么事吗?」

「进去罗。」

「好痛。」

打开的门撞到横倒在地的艾玛的头。她刚才似乎失去意识,脸上露出因为宿醉而头痛的表情,摸摸头支撑上半身。从鼻孔流出的血液,比起红色更接近蓝色。

所幸因为门的遮挡,身材娇小的艾玛没有被来自走廊的人们看见。不对,就算看见艾玛,此刻他们多半也无暇理会她吧。

「鸭、鸭志田学姐!」

「这太可怕了,完全是有害小孩子健全精神发展的画面。」

相较于被沙也香的尸体吓得往后退的须藤裕纪,小鸟游修一郎显得没有太多紧张,这似乎不全是因为他比较年长的关系。

「真子,不可以看喔。」

「这种关头还担心教育做什么。而且所諝健全的精神,本来就是一种无法理解的概念。」

「由衣,是那家伙……是那家伙吗!」

面对阿部昌弘近似确认的质问,由衣毫不犹豫地肯定:

「对啊,这个人杀了东同学跟沙也香学姐!」

「而且多半也杀了管理员大叔,还有刚刚的警官。」

真子不带感情地如此补充,如同糖雕一般纤细的右手从散落一地的木片和书本当中捡起手枪。

「那个……那个……」

欧芙洛希妮的脑袋一片混乱。形势在瞬间逆转,不,自己连由衣一个人都应付不来,现在更是显得势单力薄。

「对不起,我现在就离开……打扰大家了。」

「不不,真抱歉没能好好招待——」

「您、您太客气了……好了,艾玛,我们回去吧。」

「……怎么可能让你们回去!」

虽然笑着鞠躬,不过由衣终究没有那么好说话。

当欧芙洛希妮朝着藏在门后的侍女跨出脚步——虽然侍女默默地用手势试图制止她——如同镰刀翻动的布条已经扫向她。

「呜哇。」

欧芙洛希妮脸朝下以滑稽的动作趴倒在地,当她一边呻吟一边抬起头时,眼前出现表情和吃到青椒的小学生一模一样的艾玛。

手枪的枪身埋在她漆黑的秀发里。

「大小姐……可以告诉我为什么要把伙伴的位置告诉敌人吗?」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就算真是这样,这个世上可不是无论什么事只要没有恶意就可以笑着原谅。」

「呜呜,是我的错,全都是我的错。」

为了逃离侍女比平常更冰冷的视线,欧芙洛希妮像是在地板磨爪子的猫一般蹲下。即使如此,仍然可以感到带有寒气的怒意视线从后头射来。

保持跪坐姿势,双手举高到肩膀附近的艾玛。把枪口对准她,令她尝到人质的屈辱滋味的人是真子。

「蠢蛋杀人魔,如果不想这个小矮子被杀掉,就给我乖乖听话。」

「我不是矮子。」

「我开枪罗。」

「……太粗暴了。」

看来艾玛不想挨子弹。虽然不悦地回了一句,但是她的音量显示出比起气势,她更重视自己的安全。

「由衣,趁现在,过来这里。」

「嗯。」

由于依照昌弘的指示往门口走去,由衣的动作丝毫没有防备。

这是个机会。

「大小姐,趁现在。」

「现在?」

「请马上逃走。」

「我做不到!」

「请合理思考。现在的状况对我们太过不利,眼前最好的办法就是暂时撤退等待形势好转。虽然没能夺得我们要的东西有些遗憾……」

「不是那样!我不能丢下你自己逃走。」

面对不由自主提高音量的主人,看到她如此认真,像是在主张再自然不过的事,侍女忍不住苦笑起来:

「请不要说任性的话。」

她的表情一百年也未必能看见一次,这点似乎让欧芙洛希妮下定决心。

「你等我。我一定会回来救你。」

「是,还请尽快。」

这段期间人类之所以什么都没做,是因为两人的对话是拉丁文。如果是用英文或是德文,她们的企图或许已经被发现了。

「怎么了?她们说什么?」

「你要是敢靠近一步,同伙可是会死的。」

真子的警告完全搞错方向。

欧芙洛希妮开始奔跑,但方向不是往前面,而是后面。

「站住!」

由衣的肢体动作十分流畅,摊在地板的毛毯开始波动。

欧芙洛希妮有如野默跃出窗口时,白带卷住她的脚踩,把她拉回来。

「——喔喔!」

裕纪和昌弘握起拳头一同叫好,原因是裙子下方的景象这时完全暴露在室内的照明之下。顺道一提,此刻欧芙洛希妮没有穿着衬裤。

「呀啊!」

在空中倒退的欧芙洛希妮连忙闭上双腿,但是已经太迟。

男性的视线让她的判断迟缓,虽然想伸手抓住窗框,但是由于左手忙着按住裙子,此时已经碰不到了。

右手急忙伸出,虽然右手腕的骨头已经折断,却正好让皮肤和肌腱发挥橡皮一般的延展性指尖勉强抓住窗框。

「呜咕咕……」

从欧芙洛希妮的右手到脚上的毛毯,一直到另一端由衣的手,成了一直线。为了对抗拉脚的力量,欧芙洛希妮用左手抓住自己的右手,以爬绳的要领让自己往窗子靠近。

说到纯粹的腕力对抗,怪物还是占有优势。

「哇。」

身材颇为丰满的由衣向前倾倒。同一时间,拉得紧绷的布条发出哀号裂开。

在反作用力之下,拉到很长的右手肌肉瞬间收缩,使得欧芙洛希妮像个炮弹飞出屋外。或许说是发射出去比较贴切。

「哎呀?」

身体瞬间撞穿树丛的枝叶。当欧芙洛希妮惊课地眨着眼睛时,已身在夜空之下。风在耳边怒吼,眼前景象不停转动,学生宿舍在脚下的遥远后方,只能看见暗夜当中来自窗户的点点灯火。

一面在空中滑翔一面转动身体取得平衡,伸手抓住自己身旁的路灯,让自己转个方向。最后双脚站上画有学校导览地图的看板。

「好。」

一个空翻,欧芙洛希妮站在柏油路,背后巨大的铁制看板发出剌耳的尖叫声倒下来。等待扬起的尘埃落定,欧芙洛希妮看着仿佛锅底一般弯曲的地图看板确认自己的所在位置。

这里是三号馆与四号馆之间的步道,与学生宿舍的直线距离约一百公尺。

立在看板旁的新艺术风格铜柱是个时钟。时间大约三点半,已接近黎明。

「等等我,艾玛·V。」

得加快动作才行。

虽然没听过「卷草席」这句日文,但是可以确定这个词带有相当惊悚的意义。

因为接在这个词后面的话是「丢进河里」。

「可以问个问题吗?」

「什么事?求饶也没用喔。」

「卷草席是什么意思?」

「就是你现在的状态。」

原来如此。艾玛懂了。

用坚固的绳子把手连同身体牢牢绑住,再把像只毛毛虫的自己丢在房间角落,这种状态似乎就叫卷草席。

「也就是说你们要把我丢进河里吗?」

「那只是气话,是惯用句。而且这附近也没有什么大河。」

除了回答问题的须藤裕纪之外,其他人也全都集合在交谊厅里。艾玛心想这大概就是在灵堂守夜的气氛。

这些人类似乎并不打算马上加害她。

在欧芙洛希妮逃亡之后,墙上时钟的长针已经移动四十五度。在这段期间里,他们一直小声地,有时是以接近怒骂的口气进行谈判。他们似乎不担心俘虏听见自己的对话,事实上若是不把俘虏放在自己看得见的地方,他们会更担心俘虏逃走的问题。

他们既不是警察也不是军人,一下子遇到不是杀人就是被杀的状况里,根本不可能马上适应,更何况对手并非人类而是怪物。负责监视的裕纪虽然手中有枪,却始终一脸不安地看着同伴的方向。

「那边在谈论什么啊?」

「解决你那个同伙的方法。你是诱饵。」

「你们打算和大小姐对决吗?不能选择逃走吗?」

「你以为最近的派出所离这里有多远?要是离开学校,我们连躲藏的地方都没有,而且,你们好像还杀了一个警察……听说到了早上就会有人支援,在那之前还是在这里等待比较安全。」

这些人类不知道来到宿舍的安永警官是艾玛变身的,因此以为他是在那之后才遭到杀害。

支援的警官当然不可能会来,因为派出所早已收到无线电联络。

——大学生的报案只是恶作剧,现场没有任何异状。为了安全起见,我会在附近巡逻之后再回去,回去的时间会比较晚。

——收到,这样做也好。毕竟还有那个正在逃亡的嫌犯。

——收讯有点不太好,如果我这里没有定时联络也不用担心。

——收到。请随时保持警戒。

同事的警官没有表现出任何疑惑,甚至可以听出他正忍着不打呵欠。这个国家的治安果然很好。

「我认为这栋建筑物并不适合防守,出入口的门是玻璃做的,而且一楼的大窗户太多了。」

「若要固守只要有个大房间就可以了吧,就像这个交谊厅。」

「没错,只有这个房间大到可以轻易容纳这么多人。但是这个落地窗太大了,很难用板子挡住。就算有合板之类的材料,你们也没有时间施工。而且即使加上那种程度的补强,在大小姐的怪力之下也不过是面纸与日本纸之间的差别。」

「的确,那家伙的力气是很夸张……」

「过去在拿破仑战争时,大小姐曾经只身歼灭侵略神圣罗马帝国领邦的法军小型旅(DEMI-BRIGADE),之后害怕她的人们便以『食人狼』的外号称呼她。」

「虽然不太懂,但是好像很厉害。」

「非常厉害。她把死去士兵的皮剥下来铺在大应里,把尸体的血液和内臓放进浴缸里沐浴,而且每天用餐时都要吃附近村子绑来的处女和婴儿的生肉。」

「这家伙太可怕了吧。」

「是的。有个年轻人赌上性命将她封印,但是封印不知为何被你们解开,这个国家的末日到了。」

「不!一定有什么办法。再次封印的方法……应该有吧?」

「只要不放弃希望就有机会,我也愿意略尽棉薄之力。」

「这样啊。你……真是个好人。」

「如果你能顺便帮我解开这条绳子,我会很感谢你的。」

[好。」

「好个头!」

「裕纪从椅子上站起来,正要伸手解开艾玛脚上绳子的时候,有人从背后一脚把他踢倒。

「你在听她胡说八道什么,她可是刚刚那个僵尸女的同伙。」

「这、这么说来也是——」

「不要被可爱的外表骗了。你是负责监视的人,振作一点。」

一阵训诫之后,阿部昌弘端正的脸孔转向他们逮捕的侍女。

欧芙洛希妮撤退之后,是他制止毫不犹豫打算扣下手枪扳机的真子。因为他判断这个侍女有利用价值。

「就如同你所说,这个宿舍对我们不太方便,所以我们要换个地方。」

「换个地方?」

「没错,比这里更方便的地方。你也得帮我们做点事才行。」

「怎么回事啊,昌弘?」

「小鸟游老师也赞成了。这不是防守,是狩猎时的埋伏。」

最后一句话不是对裕纪,而是对脚下的俘虏说的。

这是一栋在重新装修之后,将会作为女生宿舍的建筑物,但是现在还没动工,只在建筑物周围立起铁丝网禁止外人进入。

在恭敬低头表示歉意的工人图像下方,记载预定的施工期间。看来开工时间是下个星期,预计会在长假结束之前完工。

趴在这栋无人建筑物的屋顶,隔着步道望向对面的学生宿舍,可以看见宿舍的灯光已全部关闭。

「难道大家都睡了……好像也不是。」

就算没有欧芙洛希妮的卓越视力,任何眼力一般的人都不会漏看那个东西。

在宿舍的入口,紧急照明灯下孤零零的向日葵贴花。

那是艾玛的肩包。

在思考那是不是陷阱之前,身体已经做出动作,从三层楼建筑物的屋顶毫不犹豫地跳向夜空。

先是有如蜘蛛四肢着地,然后再次跳跃来到出入口。接着一把抓起挂在灯柱的包包,随即像个弹簧跃离原地。

没有发生任何事,看来不是陷阱。

但是既然艾玛的随身物品被放在如此显眼的地方,对方肯定有某种目的。

就在为了查看包包内部而打开扣子,翻开上盖的刹那。

「哇啊!」

欧芙洛希妮抬起下巴,一道坚硬的黑色闪光擦过她的浏海。

箭矢撕裂空气消失在上空,数秒之后剌进宿舍入口的雨棚。

「……果、果然是陷阱。」

哈哈干笑的欧芙洛希妮膝盖一软,整个人瘫坐在地。

幸好箭只有一支,发射装置是用水管之类的塑胶管子,切成二十公分左右的长度之后搭配上强力弹簧和钓线,用来发射十字弓的短箭。

「不过还好,至少不是枪。」

欧芙洛希妮的思考十分乐观。毕竟数百年来早已习惯受到迫害,这种程度的事对她不算太大的打击。

包包的内容看来和以前没有什么不同。虽然是艾玛的东西,自己无法判断多了或是少了什么,毕竟里头装的本来就是些对人类来说稀松平常的日用品,没有什么具威胁性的东西。唯一不见的东西只有那串管理员的钥匙。

另外还有多出一样东西。

「信?」

「黑山羊送信来~~」一边哼着日本童谣,欧芙洛希妮把折成四分之一的纸片打开,看了用黑色墨水写在上面的内容之后,不禁皱起眉头。

以条列方式用日文写出的内容看起来非常友善。

同行的少女已成为我们的人质,现在平安无事。如果你可以保证我们所有人的生命安全,我们准备把她还给你。

最后还说如果你愿意放弃暴力与我们交涉,两个小时后可以到旧馆一楼的讲堂,下面还亲切地附上手绘地图。

「难道那些人改变心意,愿意和平解决事情吗?」

欧芙洛希妮的表情亮了起来,就像在幽暗山谷里发现美丽花园的少女。

「您忘了刚刚有支箭差点射穿您的额头吗?」

肯定会如此反驳的艾玛此时不在身边。

然而当欧芙洛希妮捏碎信纸,拿起包包起身时,她的脸已完全不像个在虚构的花园中,带着满身蜂蜜香气滚来滚去的天真少女。

当她背对月光迈开步伐,若是有人看见她血红色的双眼,或是听见从鲨鱼般的牙齿传出的摩擦声,相信没有人能不因恐惧感到窒息。

现在的她是真正的怪物。

但也只是五、六步的时间。

「哎呀,小猫。」

一只发出可爱叫声的花猫从步道旁的树丛后方走过来,欧芙洛希妮开心地把用身体摩擦自己小腿的猫抱起来。

「喵——」

「喵——在日本,猫的叫声是『喵』呢。喵——」

用手指轻搔还没长大的小猫肚子,偶而用脸颊摩擦的样子,看起来只是个没有朋友的女孩子。

旧馆的讲堂构造类似西欧的综合大学,内部像是剧院,学生的座位由上到下呈阶梯状排列,最底下则是讲台。

艾玛·V被吊在讲台上的黑板前面。

绑住她的绳子连接黑板外框上方用来挂投影布幕的突起,按众人的说法,她是从毛毛虫升格成为蓑衣虫。

「蓑衣虫比毛毛虫高级的说法,我倒是第一次听到。」

「你说什么?」

「只是自言自语。」

「这样啊,那就好。」

负责看守的人从须藤裕纪换成小鸟游修一郎。或许是大学讲师这个身分的关系,他的举止特别彬彬有礼,不过并没有因此显得怯懦,即使像这样与杀人魔的搭档对话也没有表现出半点怯意,是个难以捉摸的男人。

透过如同盛夏的杂草一般乱长的前额头发,属于观察者那种充满好奇的视线投向被绑住的少女,从脸一直滑向脚尖。

「我的脸有那么稀奇吗?」

「让你感到不自在吗?如果是的话,我向你道歉。」

「我很不自在。」

「对不起。不过你真的做得很好。」

「你说什么?」

「真是太完美了,看来创造你的人拥有非常高超的技术。」

抚摸脸颊的手指就像爱抚前人名作的陶艺家。

艾玛的身体深处涌出类似恶寒的感觉。

「你是……」

这个人知道自己的来历。两百年前透过链金术得到形体与精神,不属于生物的动物。最起码他知道自己是由人类创造的东西,光是这点便足以令人意外,甚至可说是个威胁。也许这个人连欧芙洛希妮的事也……

「换班了。」

冷淡的声音传来,一道纤细的身影同时出现在讲台上。

身穿水手服的窈窕少女,超脱世俗之外的气质与随之而来的冷淡,令仍然稚嫩的脸蛋与身体散发英气。

「时间还没到,怎么了吗?」

「那边需要人手。就算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学者,至少也比我有力气吧。」

人们正在讲堂入口附近以及其他地方进行作业,链锯和打钉器等工具的运作声不断传来。

「这里只有真子一个人没关系吗……」

「要是有空担心我,还不如快点过去。两个人待在这里根本没有意义。」

「好吧——这孩子是叛逆期。」

「看来是这样。」

「吵死了。」

离去之际,修一郎像是为妹妹开脱一般露出苦笑,而当艾玛回应时,换来的却是真子锐利的眼神与枪口。

真是截然不同的兄妹。

「要是杀死人质,别说用来交涉,甚至没办法当成陷阱。你最好不要冲动。」

「在不杀死的情况下弄伤手脚或脸,让同伙的人动摇才是这种场合利用人质的方法。子弹很宝贵的,这种时候我会用这个。」

如同石膏的手中,美工刀的银刃喀嚓喀嚓伸了出来。

「原来如此,的确是非常合理的做法。」

「你觉得她会来吗?」

「你说大小姐?」

「你叫别人大小姐都不会害羞吗?就算是搞错时代也太夸张了,我以为那种词汇只存在电影与电视里。」

「我们的时代还延续封建制度,所以没什么好害羞。」

「所以你们的存在本身就搞错时代吧。没想到尸体竟然会醒过来杀人,就算只是故事也太老套了。」

「我同意。」

只是同样是杀人,欧芙洛希妮怎么样也不可能做得像戴着冰上曲棍球面具的杀人魔一样利落。

「真要说来,和你们这些人类战斗对我们来说,也不是件简单的事。只要弄错一步……很遗憾,我现在的状况就是最好的例子。」

「这也没错。」

靠着讲桌的真子微微一笑,那是不带任何同情或安慰的冷笑。

艾玛心想这个女孩铁定有着虐待狂的性格。

「所以呢?你的大小姐会来吗?」

「谁知道,我无法判断。那个人的个性太温和了。」

「温和且缺乏执行力,虽然善良但个性消极是吧。」

「你看得很准,因为大小姐从小常受欺负,所以做什么事都没有自信。」

「哎呀,那样不行,那种内向的人一旦遭到孤立,多半会变得很无力。」

「那就是我烦恼的地方。」

「一定是因为从小被父母溺爱,或是生长在富裕的环境,就算没有对外的应对与对话能力也能过活,所以才会变得如此封闭吧。」

「完全无法反驳。」

「虽然不是你的责任,不过你还是慎选侍奉的对象比较好。究竟会明明知道是陷阱还要过来,还是会害怕得逃走呢……」

「要是没有来,你们反而会更加困扰不是吗?」

「是啊。」

这回真子桃红色的双唇露出清楚的笑意。

「但是你也一样。」

如果无法发挥引诱欧芙洛希妮现身的作用,艾玛就会变成没有利用价值的俘虏。面对已经杀死四个人的对象,他们有可能善罢干休吗?

至少这个名叫真子的女孩不太可能。

「辛苦了——结束罗——」

讲堂上方响起阿部昌弘的声音,由衣笑着朝这里挥手,拿着工具箱的裕纪和修一郎从对开的门走来。

「那边好像准备好了。」

「距离约定时间还有将近三十分钟。」

「那是我们故意把信上的时间写得比较晚。既然知道是陷阱,要是懂得动脑的话,应该会在我们完成准备之前发动奇袭才对吧。」

「如果懂得动脑,的确是应该这么做……」

「看来你的大小姐不太懂得动脑呢。」

真子伸手撕下一截胶带,轻轻地贴在艾玛的嘴上,动作就像是对即将处刑的犯人表示怜悯的女王。

话已说完,真子的背影踩着充满威严的步伐走上阶梯,最后消失在走廊上。

门关了起来,如同石头落地的声音震撼讲堂的空气。

在过去的英国,由于房屋窗户是课税的对象,因此民宅墙壁上能够配置的窗户数量极为有限。在当时,单单是大面的落地窗与随风摇摆的窗帘,便足以作为房屋主人富裕的象征。

也因为如此,百姓们才以为圣诞老人(还有窃贼和情夫)进出房屋的通道只有暖炉的烟囱。这是欧芙洛希妮曾经听过的玩笑。

「比起圣诞老公公,我算是轻松多了。」

毕竟那名北欧的老爷爷没办法做出把眼珠拿下来,再丢进冷气室外机通风口之类的灵巧动作。

欧芙洛希妮其实比艾玛和真子心想的要懂得动脑一些。

她没有老实从正门进来,也没有恪守礼节地告诉对方自己的来访,打从一开始她就明白这是陷阱。

一楼走廊上没有人。

建筑物的内侧是个コ字形回廊,讲堂则被这个コ字围在中间,进入讲堂的途径只有正门和左右边的两个小门。

配合讲堂的阶梯形构造,两侧的走廊是和缓的斜坡,左右边的小门就位在最低处的讲堂两侧。

除了那些门,在走廊尽头还有通往其他房间的门。从门上的蓝色人形标志来看,那应该是男生厕所。

要进入讲堂就必须先进入屋内。

「哎呀,找到像是陷讲的东西了。」

蹲在旧馆一旁自行车停放处的屋顶上,欧芙洛希妮的双手停止卷风筝线的动作。线的另一头绑着从通风口垂下去的眼球肌肉纤维。

被线绑着在地毯上跳动的眼球瞬间捕捉到来自窗框后方的金属亮光,看来所有的窗户都被动过同样的手脚。

「好——既然这样。」

欧芙洛希妮在侍女爱用的包包里翻找,从中拿出需要的东西。

「黏答答的褐色纸~~」

欧芙洛希妮模仿深受日本孩子欢迎的漫画主角——蓝色猫型机器人的语气,把手中的胶带高高举起。

「配音员换了呢……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知道这种事。」

若要说可能性,也许是在艾玛的记忆移植过来时,她利用电脑收集的某些多余资讯也一起跑过来。

先前在图书馆的经验让欧芙洛希妮知道,在打破玻璃时发出太大的声音会为自己带来大麻烦。于是她先在门锁附近贴好胶带,然后往胶带轻敲一下,在几乎没发出声音的情况将玻璃碎片移开。

「再来是剪刀~~呃,把这个……喀嚓。」

再来只要把剪刀穿过玻璃的方洞,剪断微微反射光亮的细线就行了。

看这个机关的构造,只要身体勾到那条细线,一块铁板就会从头上滑落,可说是个简易的断头台。

「哟咻。」

慎重地推开窗户之后,欧芙洛希妮先把包包抛进窗内,自己随即就要跳下。

——就在双脚离开窗框的前一秒钟,她看见落下的包包被突然穿破地毯的银牙紧紧咬住,于是连忙停下动作。

「啊哇哇……」

双手一阵乱挥,好不容易才让前倾的身体恢复平衡。

那是猎人用来捕杀熊或狼之类猛兽的大型捕兽夹,看来他们掀开地毯下的地砖,把陷讲放进洞里。仔细想想,当初从地下室上来时,这条走廊没有铺上地毯。看来人类们为了隐藏这些急就章的陷阱,动了不少脑筋。

光是从上方俯瞰无法确认哪些地方埋有陷阱,在这种情况下,安全的着地处只有一个。

「对不起了,艾玛·V。」

先是道歉之后往下一跳,踩上向日葵图案的贴花。

同时膝盖弯曲,右手抓住地毯,一口气把地毯掀起来。

「嘿!」

地毯的布料很厚,考虑到面积,合计重量相当惊人,地板与地毯之间因真空而产生的结合力也很强,因此这个动作在地毯表面制造巨浪,使得地毯从末端逆着斜坡卷起,很快卷成圆筒状。

一脚踏上撞到包包停下的地毯圆筒,欧芙洛希妮暗自得意:

「这样清楚多了。可惜没办法做得像那个叫由衣的人那么完美。」

从欧芙洛希妮所在的位置直到走廊尽头,狡猾的掩护已经去除,露出原有的石头地板。

每个窗户下方果然都装有捕兽夹。除此之外,在通往门的地板上也有好几处装着类似鲨鱼双颚的凶器,钢铁利齿闪闪发亮。

但是只要知道它们的位置,这些陷讲便等于失去作用。

欧芙洛希妮悠然来到小门前面,往上轻轻一跃,双手抓住门上的横条,接着再以吊单杠的方式从门上方的气窗看向讲堂内部。

「艾玛……!」

好不容易才压下大声呼唤的冲动。

如果讲台是邪教的祭坛,侍女便是用来献祭的处女。背对深绿色的巨大黑板,整个人被绳子牢牢绑住的艾玛,就像献给海魔的祭品一般吊在那里。

「……感觉好像鱼饵。」

这是最实在的感想,实际上也正是如此。

艾玛是鱼饵,欧芙洛希妮则是吞下钓钩的樱鳟。

讲堂里没有其他人影。至少在透过这个小窗子看得见的范围内是如此。

隔着墙壁,暂时感觉不到任何声音或人类的气味。果然对方根本没有要交涉的意思,满布于室内地板的陷阱也证明这一点。

从门口到讲台之间的地面,看起来就像是地狱里的刀山。铁板被刻上无数V字形的刻痕,并将刻痕的部分弯曲九十度当成刀刃。虽然构造简单,但是铺满地面的铁板确实是绝佳的防盗装置,没有防备的入侵者势必会被长五公分以上的刀刃剌穿脚底。事实上,光是打开门看见这样的情景,任何人都不会有踏进里头的勇气。

就连门本身也难保没有像刚刚那些窗户一样的机关。

「既然这样,只要别从门进去就好了吧。」

回到地面的欧芙洛希妮沿着走廊的斜坡,往回走了一段路。

墙壁上有着好几个与门上气窗同样高度的方形小窗,常人不靠梯子根本到不了那个高度,以出入口来说那些窗子也太小了。

但是欧芙洛希妮并非常人,更幸运的是,她同时也是个纤细的少女。

仔细确认挂在肩上的包包之后,欧芙洛希妮蹬了几下赤脚,随后猛然向上跳跃。如果上下颠倒来看,她就像个跳进水里的游泳选手。

伸直的双手从指尖钻进长方形的缝隙。

「呜咕!」

上半身刚进入室内,欧芙洛希妮的身体突然停下,一看原来是臀部和包包卡在窗框,连同一子也被包包的带子勒住,让她直翻白眼。

「小、小熊维尼。」

手脚同时瘫软,一时之间感觉自己像只贪吃蜂蜜而卡在树干中间的玩偶。

「……现在不是束手无策的时候。」

必须摆脱现在的困境才行。欧芙洛希妮扭动臀部,慢慢把腰间的包包移动到身旁。两颊同时发红——这么难看的样子没被其他人看见,真是太好了。

不对,现场确实有个目击者。

与吊在黑板前的艾玛四目交对,欧芙洛希妮的动作瞬间停止。

「…………」

「我……我来救你罗。」

「…………」

艾玛的嘴似乎被堵住了。虽然一言不发,冰冷的视线因此特别强烈。

「没没、没问题的,这种事早在我的计算之中。」

欧芙洛希妮拼命解释,双手同时不停乱挥。得赶快表现主人的威严才行。

双手放在墙上用力一按,下半身没有遭遇太大阻力就拔了出来,接着趁势在空中前滚翻,最后在阶梯状的学生课桌上华丽着地。

之所以没有踏上地板,是因为那里也和门前一样铺着满是锐利尖剌的铁板。人类的准备相当周到,就连敌人从这个小窗子入侵的可能性也想到了。

但是他们似乎太过小看欧芙洛希妮的身体能力。她只要避开地板,直接移动到与墙壁有段距离的桌上就没问题了。

只是这种想法还是太过天真。

「哎呀呀?」

落地的瞬间,脚下「叩!」的一声开始倾斜。可让五、六个人横着坐在一起的课桌是块长方形木板,现在这块木板在欧芙洛希妮的体重之下为之倾斜。

一旦因此跌倒,在地上迎接自己的可是名副其实的针毡。

欧芙洛希妮在千钧一发之际跳上前面的课桌,虽然因此逃过一劫,但是那张课桌也无法提供片刻的安宁。

「哇、哇、哇哇!」

看来所有课桌的固定螺丝都被松开,走在这些桌上就跟踏上浮在水面的纸没有两样。随着课桌像骨牌一般倒下,欧芙洛希妮拼命从一张桌子跳向另一张桌子,看起来就像是在空中奔跑。

避开最前排课桌的桌面,欧芙洛希妮用力一踢稳固的桌脚部分,一跃飞过脚下的短剑之海,翩然降落在讲桌上。

——到了。

自己已经来到伸手就能摸到艾玛脸蛋的距离。

总算战胜人类的奸计,欧芙洛希妮对侍女露出融合安心与爱情的微笑。

「让你久等了,艾玛·V。」

「…………」

「怎么了?」

无法出声的艾玛不断摆头提醒主人注意头上,但是欧芙洛希妮无法理解。

「我知道了,你在模仿长颈鹿对吧?」

「嗯唔唔——」(大概是在说「笨蛋啊——」)

「开玩笑的,我马上帮你撕下来。」

借由强大黏性夺走声音的障碍物一被拉开,艾玛立刻放声大叫:

「请您逃走!赶快!」

「为……」

还来不及开口问为什么,一阵强烈的冲击袭向欧芙洛希妮全身。

一瞬之后,整个讲台突然水花四溅。

接着一道阴影出现在欧芙洛希妮脸上,头顶随即响起「当!」一声闷响。

掉落在地的物体再次发出如同乐器的当啷声响,原来是个金属脸盆。而且是用来洗衣服的特大号尺寸。

「……为什么?」

低头看着一面发出余响一面跳动的脸盆,欧芙洛希妮喃喃问道。为什么头上会有脸盆掉下来?

洒落在欧芙洛希妮身体的水沿着讲桌流下,室内随即充满剌鼻的臭味。那并不是水。

「是灯油。我们中计了。」

「没事的,没什么大不了。」

「光是这样的确只是普逋的液体……」

用剪刀剪断绳子,艾玛终于,再次以自己的双脚站立地面。一边摩擦被捆绑时留下的痕迹,艾玛将视线望向正门的方向。

那扇厚重的门与墙壁之间的微小缝隙飘出阵阵白烟。烟虽然稀薄,却带来物体燃烧时的强烈气味。

出乎意料地,门和周围的地板很快燃烧,那是因为有灯油从外头流进来的缘故。左右两边的小门也有火苗开始蔓延。

火势之所以迅速蔓延,原因之一是讲堂内部是个以讲台为中心的斜坡。起火的石化燃料液体在重力作用下,向欧芙洛希妮她们所在的讲台逐渐缩小包围圈。

「情况非常不妙。」

「这、这种程度的火,趁现在跑过去就好了。」

「不要冲动,尸体原本就容易燃烧,而且——」

「不准说尸体!」

「而且还被淋上灯油,现在的大小姐就有如暖炉前的木材,也可以说是火葬场里的——」

「不准说尸体!」

「……不过这栋建筑物难道不适用消防法吗?」

回答从讲堂的上方传来。

「如果你们期待洒水器帮你们灭火,那么很遗憾,警报器已经关掉了。」

小鸟游真子的脸,从门附近的小窗上探出来。

身材娇小的她之所以能轻松地从位在高处的窗户眺望这里,多半是因为她站在走廊吸烟区的沙发上吧。

一旁的窗户上,皆川由衣天真地对火势表示赞叹:

「唔喔——好厉害——得赶快准备灭火器才行。」

「先等那两个家伙烧死或窒息而死吧。没错,只要等个十分钟再启动洒水器,损害就可以限制在这个讲堂内部。就算延烧到其他地方,只要能杀掉那些家伙,这种建筑物也不算什么。」

「可是这栋旧馆建筑于大正时代,已经被县政府定为文化财罗——」

倒进灯油并且点火的人,毫无疑问就是她们。不用说,两侧的小门外面一定也有其他人类。

但是直到前一刻为止,走廊还是空无一人,看来他们多半是躲在二楼或地下室,等待进入讲堂的欧芙洛希妮被淋上灯油,才各自移动到事先分配的位置放火。之所以特地安排脸盆落下的机关,也是为了利用那个声音作为信号吧。

「真子,墙壁好像变热了。」

「温度透过混凝土传过来了。虽然应该不至于热到熔解的地步,不过还是离远一点比较好。」

「是啊,而且开着窗户烟好多。」

墙壁另一侧的室内则不只是烟多不多的问题,虽说可燃物只有桌子和椅子和黑板是不幸中的大幸,然而灯油的易燃性却抵销了这一点。

短短数十秒,火焰已沿着讲堂中央和两端的通道逼近到讲台附近,室内有一半以上的面积被橘红色的地毯覆盖。

被火舌不断吞噬的木材逐渐炭化,被热气流带起的灰色浓烟,在天花板附近凝聚在一起。

「糟了,这下子该怎么办?」

欧芙洛希妮挥手拨开仿佛喜欢恶作剧的妖精般乱舞的火星。

「请不要随便用沾满灯油的身体碰火星,很危险。」

如此劝诫的同时,艾玛露出讶异的表情:

「大小姐,您的手怎么了?您的右手应该已经骨折了。」

「啊,那个呀……疯狂瞬间胶!!」

高举的手上捏着一个无名指大小的黄色塑胶筒。

原来欧芙洛希妮使用以针筒注射药剂的方法,把瞬间胶直接注入到骨头的断面,把骨头黏接起来。对于受到痛觉束缚的常人来说,这是绝对办不到的事。

「还真是相当大胆的修理方法。倒是您刚刚的说法是在模仿什么?」

「当然是哆啦A……」

「够了,比起那个,您的双手都能用,对我们来说是个侥幸。」

艾玛用她独特的机械性脚步移动到讲台另一端。

「赶快过来这里,动作太慢真的会被火葬。」

「嗯,是啊。」

「……为什么笑得这么恶心?」,

「我在想你还是平常的你。」

「那还用说。」

艾玛无法理解地皱起眉头,欧芙洛希妮嫣然一笑,把艾玛爱用的肩包交给她。

「来。有点脏就是了。」

「不是有点,这个包包被斗牛犬咬到了吗?要去除灯油的味道也很麻烦,还有这个脚印……」

「发、发生了很多事。」

「看来确实是如此。总之我必须谢谢您。」

「不不不,别客气。」

面对欧芙洛希妮像是与家人说话的语气和亲切的笑容,艾玛不知为何有些不高兴地移开视线。

重新面向黑板的艾玛开始敲打黑板表面的各个地方。

「大小姐,请在这附近开个洞。」

「不要这样强人所难。就算我再有力气,也没办法打破水泥墙。」

货「如果是这里就没问题,只要用那里的斧头一定可以轻易打破。」

「是吗?」

已没有时间多加考虑,欧芙洛希妮打开设置在讲台旁边墙上,防灾用具箱的红色盖子,拿出其中的斧头。那是一把从把手到刀刃都由金属制成的钝器,为了表示它是用以应付紧急状况的工具,上头涂着红色的油漆。

箱子里还有灭火器,艾玛把它拿起来,将喷口对准从背后进逼的火焰舞者。

然而按压把手,最重要的灭火剂却没有出来。

「故障了?」

并非如此。灭火器的使用说明贴纸上另外用透明胶带贴了一张纸,上头用秀丽的行书写着「很遗憾」几个字。

「是那个女生啊……」

会拐弯抹角动这种手脚的人,在那群人类里头,就只有真子一个。

「大小姐,已经没有争取时间的手段了。请加快动作。」

「知道了。嘿——喝!」

身体一个回转,用双手握住的斧头袭向黑板。

长年君临这座学舍的深绿色木板,首次面对粉笔与板擦以外的东西,不同层次的破坏力使它发出哀号。粉碎的板子散落四周,成为火焰的饵食。

一击就让斧头嵌进黑板后方的墙壁里,令墙壁出现裂痕。原来这面墙并非纯粹的钢筋混凝土结构,只是在合板与灰泥的混合建材上,涂上一层薄薄的混凝土。

也就是说墙壁内部其实是空洞,只是不知道为什么。

理由在第二次的斩击之后很快就揭晓。

「噗哇!」

将斧头挥向裂痕最密集的一点,欧芙洛希妮的视野突然被一阵水流覆盖。

这次不是灯油,而是真正无害的水。

墙壁的内部有水管通过。巴黎和伦敦的公寓也是这样,将烟囱与蒸气暖房管路还有水管埋设在墙壁里,是很常见的设计。因此这件事本身并不值得惊讶,值得惊讶的是有人竟然有破坏这些东西的经验。

虽然连忙用手压住破洞,水还是不断从指缝喷出来。

「不、不得了了,艾玛,停不下来!」

「没有必要压住。就是要它停不下来。」

「啊,也对。」

从水管中溢出的水流变成豪雨,将恣意肆虐的火焰逐渐逼退。冒出的蒸气让周围的湿度上升。

继续挖掘墙壁,欧芙洛希妮发现自己来到厕所里的一个小房间。回想起在讲堂两侧走廊尽头看到的出入口,黑板的背后就是洗手间,这可以说是理所当然的事。

任由水管和水槽流出的水洒满全身,欧芙洛希妮打开小房间的门,眼前陌生的景象令她不禁眨眨眼睛。

「这个像是郁金香的东西是什么?」

「可以肯定这是男性用的小便斗。」

艾玛的自信是有根据的,因为眼前就有一个人正在使用。

在排成一列的郁金香状物体之中,最靠近出口的那个前方站着一名青年,此刻正把头转向这里一动也不动。

均匀修长的身躯与中性的美貌,那是阿部昌弘。

口中叼着的香薛落下一段长长的烟灰。

「对……对不起!我、我不知道,这里竟然是男士的……那个,我没看见!我什么都没看见!」

欧芙洛希妮整张脸胀得通红,双手无意义地在眼前乱抓。事实上因为她用力紧闭眼睛,眼前根本就是一片漆黑。

「啊、啊——我、我现在就转过去。对不起,请继续。」

「请不要背向敌人!」

「可、可是也不能面向人家啊。」

「都几岁了还装什么害羞的少女!」

「……都几岁了是指几岁?」

指责的部分内容触动欧芙洛希妮的神经,她鼓起脸颊面对侍女。

「听好了,请马上捉住他!再不快点就要结束了。」

艾玛深知此时一秒都不能浪费。

贯通讲堂与男生厕所的工程虽然费时很短,不过还是发出相当大的噪音和震动。而且当两个应该已经被烧死的少女从厕所小房间里走出来时,这个青年之所以没有逃走——现在也是如此——是由于他正在如厕这个生理理由。

「竟然把墙壁打破了,你们都不懂常识吗!」

「彼此彼此,在用陷阱试图杀害我们的同时,你竟然有心情排尿,只能说你相当大胆。」

「因为憋不住啊。」

虽然还没从震惊中回复过来,昌弘还是做出与逃走完全相反的动作。

腰部离开原本靠近的小便斗,身体转了过来。

「呀啊!」

意识到自己将会看到什么东西的欧芙洛希妮连忙用手掩住自己的脸。

「大小姐!」

艾玛的叫声化成火焰。

点燃洋装裙摆的火苗接触到没被水冲掉的灯油,随即化为紫色的半透明火焰,在欧芙洛希妮身上蔓延开来。

丢出香烟的昌弘下一步是伸手拿起放在小便斗上方窗框部分的某样东西。

「哇、哇啊,烧起来了!」

「请冷静一点!只要去淋那边的水就会熄灭了。」

侍女明确的指示,伴随一声轰然巨响。

仿佛空气爆裂的强烈震动传来,欧芙洛希妮眼前一黑,整个人坐倒在积水的地砖上。昌弘手中的左轮手枪冒出一阵硝烟,拼布风格牛仔裤股间部分最上面的扣子已经牢牢扣上。

坐倒在地的欧芙洛希妮,左眼部分成为一个空洞,被子弹贯穿的后头部几乎有一半就此消失。

火焰从被水浸湿的裙子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阵白烟。

「活该!僵尸的弱点就在头部。」

夸耀胜利的昌弘随即把注意力从当场死亡的少女身上移开。

「喔,真危险。」

身体往旁边一闪,一道银光擦过他的胸前。昌弘踏着巧妙的步伐,利用擦身而过的瞬间轻松伸脚将艾玛袢倒。

在地板上旋转的瑞士刀被白色的皮制凉鞋踢进小房间。

跌倒的艾玛滑到出入口前方的洗手台,一只拖鞋随即重重落在她的背上。加上青年体重的鞋底压迫纤细的脊椎,将小小肺臓里的空气化成痛苦呻吟。

「你也追随主人而去如何?」

「……你很重,能不能请你让开?」

「幸好我是男人,如果是由衣早就直接踩烂你的心臓。」

虽然口中说得轻松,但是昌弘的体重渐渐集中在他的右脚。

艾玛倔强的侧脸失去原有的气势,嘴唇为了追求空气而颤抖,因为痛苦而睁大的眼睛闪着泪光。

「我也不喜欢对女孩子做这种事。不过你不是人类,而是杀人的怪物。」

抬起的枪口对准艾玛的头部侧面。

「最后还是由人类获胜啊。」

用双手稳定枪身,食指即将扣下扳机的前一刻,昌弘端正的脸孔因为惊愕而骤然扭曲。视线被洗手台的镜子吸引,再也无法移动分毫。

镜中的世界里作立着一个应该已经当场死亡的少女。

越过他的肩膀可以看见那张略微低垂的脸,距离近到可用脖子感受对方的气息。被罾力照明形成的影子遮盖的脸上,只有右眼亮着仿佛南天竹果实的红光。

仅剩的少许火焰有如蛇的舌头沿着乳沟跳跃,烧灼脖子和脸颊的皮虏。

一只手默默伸过来。

当昌弘因恐惧而转过身体,干痩苍白的手抓住他的右手,就在千斤顶一般的握力即将把那只手连骨带肉压碎的前一刻。

「去死吧!」

第二枪发射。

喉咙底部中弹的欧芙洛希妮晃了一下,但是几乎没有血液飞溅,只有更多碎肉黏在地板和墙壁。

「呜……」

发出痛苦呻吟的人是昌弘。唯一的武器已经从他的右手移动到欧芙洛希妮的右手,剩下的只有手掌上类似灼伤的麻痹感。

接着少女细痩的左手抓住他身上POLO衫的胸口。手指少了一半,那是因为刚才脸部被击中时,那只手正好遮着眼睛的关系。

与手指的数量无关,恐怖的腕力把昌弘拉近。

欧芙洛希妮不带情感的脸瞬间靠近,眼前出现如同红色满月的眼眸。

「到此为止!」

如果不是被艾玛凛然的声音打断,昌弘的头骨一定会被如同炮击的头锤撞上,像西瓜一样粉碎了。

「大小姐,到此为止。这个人类不能杀,应该把他捉起来。」

「可是……」

令人难以置信地,欧芙洛希妮的表情为之融化。仅剩的独眼涌出泪水,鼻水也跟着流下,只是这些液体与活人的体液是全然不同的东西。

「这个人踩了你……还想把你杀了……」

「没关系的您看我一点事也没有。还请冷静下来。」

「嗯……嗯……」

感受艾玛的小手在自己背后安慰轻拍的触感,欧芙洛希妮不停点头回应。

「与我相比,大小姐受的损害大多了。」

「这么说来……哎呀,左眼看不到。」

「好慢。」

人类聚集到男生厕所外面。

他们大概都是因为听到枪声才从各自负责的位置跑来。阿部昌弘被带到走廊上时,刚好碰上从转角处过来的他们。

「昌弘!」

「请不要再靠近了。」

举着拔钉器,像是把它当成武器的须藤裕纪闻言停下脚步。

皆川由衣带着一根钉满铁钉的木棒,此时的表情就像是在打扫房间时发现恶心昆虫的家庭主妇。

「呜呀——那个女生的头少了一块……超恶心的,而且她竟然还活着!」

「对不起我很恶心……这个身体就是这样。」

低头道歉的同时,欧芙洛希妮小心翼翼地在走廊上前进,与走在前面的昌弘保持手中斧头随时都能击中的距离。

艾玛牵着双手被绑在后面的人质走在最前头,化学纤维制的绳子是从包包里拿出来的。

「如果你们希望这位朋友平安,请所有人靠着右边墙壁,让出通道。」

「对、对不起,请让我们过去。啊,这里的走廊到处都是陷阱,你们要小心一点喔——」

「大小姐,请不要担心敌人的安危,况且那些陷阱都是他们设的。」

「哎呀,是这样没错,抱歉。」

像是看开的昌弘苦笑开口,但是随即被真子利刃一般的视线打断。

「你要知耻。如果你还有自尊心,现在应该马上自裁。」

「呃……就算我想切腹,手被绑着也没办法。」

「你可以咬舌自尽。」

「不……可以的话还是谈谈怎么把我救出来吧。」

「可以请你不要劝人质自杀好吗?他现在是我们的财产。」

艾玛开口币了遭受压迫的美青年一把。

散发憎恨的苍茫眼眸剌向正在抚摸湿濡浏海的侍女。

「你们想逃走?」

「是的,现在是如此。等到确保安全之后,我们再来进行交易吧。」

「交易?」

「是的,有一样原本属于我们的财产被你们偷走,现在我们要求你们将它归还。那个东、西应该在已死的鸭志田沙也香手上。」

「那个啊……」

昌弘近似叹息的喃喃自语没有逃过艾玛的耳朵。

「你知道那个东西吗?」

「没有,我什么都不知道。」

「大小姐,请把这个人类的手指一根一根折断。」

「我、我知道了。」

昌弘没有多做无谓的抵抗。

「你是说那颗石头对吧?那么你应该感谢我,是我从沙也香学姐的房间里把它找出来的。」

「那么现在那个东西在你手里?」

「没有,打从一开始我就只是受托把那个东西……」

「我明白了。」

音量虽然不大,依然十分清晰的声音。

有些不知所措地搔弄头发,小鸟游修一郎抬起那张意外端正的脸,静静地看向昌弘。那是一对与真子相同的蓝色眼睛。

令人联想到深邃水底的眼眸接着看向全身湿透的侍女。

「只要把那个东西交给你们,你们就会归还阿部同学吧?」

「是的。」

「在那之后我们的安全呢?」

「你们可以自由逃到想去的地方,我们也会离开这里。」

「谁敢相信你们啊,也不想想你们杀了几个人。」

「那、那个呢。」

听见裕纪极其合理的反驳,欧芙洛希妮挺身说道:

「我们的确杀了你们的朋友,一共是三个……四个?可是那几乎都是意外事故,其实我根本不想伤害大家,只想和平地借由对话解决这个问题,可以的话最好大家相亲相爱——」

「抱歉,我在跟她说话。」

「啊,这样啊……」

对方完全无意理会自己,欧芙洛希妮失望地垂下肩膀。

不理会失落的主人,艾玛冷静地继续交涉:

「要不要相信由你们自己判断,但是请你们认清楚一件事。现在你我双方的立场已经逆转了。」

「你以为靠着那种人质你们就占有优势吗?一个人的生命与所有人的安全,我们可不确定到时候会比较重视哪一边。」

真子彻底采取攻击的态度。

也许人类方最难应付的对手并非聪明又富有领导力的昌弘,也不是熟习格斗技的由衣,而是这名少女。

「那方面的判断也是你们的工作。我会给你们思考的时间,请好好协议并且作出结论。」

「感谢你的亲切,希望这段时间不会反过来要了你们的命。虽然不知道那个怪物是不死之身还是什么东西,不过看来还是可以破坏。」

真子的双唇之间有如剃刀划过一般,露出洁白的牙齿。

「只要去掉四肢再把头砍掉,你就什么都不能做了吧?要是把你切成碎片再丢进搅拌机里粉碎,你还可以活下去吗?」

「这、这个嘛,要是做到那种地步应该……」

「真子,你在说什么。」

不知道是为了帮助惊恐又困惑地用手指抓抓耳后的欧芙洛希妮,还是因为妹妹的残忍言论感到心痛,修一郎感慨地说道:

「那样太浪费了吧。既然那是近乎不死之身的状态,在学术上的价值可是不可限量的。在各个领域都可以做出无法估计的贡献,所以绝对不能把她搅成细粉,顶多切断四肢就够了。」

该说有其妹必有其兄吗?看来这对兄妹都不是正常人。

「继续说下去也没有意义,三十分钟后我们要听到你们的结论。」

在人类针一般锐利的视线下,艾玛冷静地在走廊上前进。

后面是被绳子牵着的昌弘,最后面的欧芙洛希妮慌忙跟上。

弯过コ字形走廊的转角后,她们没有直接走向出入口,而是走下楼梯。地下室里有那个地下仓库,欧芙洛希妮与艾玛百年之间的摇篮。

「三十分钟后请到那个仓库。」

「派出代表过去吗?」

「不,所有人。少一个都不行。」

「那是陷阱!」

「那是你们心里有鬼才会有所怀疑。不管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只要限定人数,你们必然会把时间浪费在决定要派谁去牺牲这件事。这是个交易,在要回我们的东西之前,我们不会对你们做任何事。这是约定,希望你们也能信任我们。」

「…………」

裕纪的模样不像接受的样子,但是消失在扶手后方的艾玛没有继续追究。

「那么待会儿见了——」

欧芙洛希妮轻轻挥手走在最后,亲切的笑容随着走下楼梯的步伐沉入地下。

只有由衣一个人轻轻张合右手手指回应她的招呼,其他三人一动也不动。

人类似乎终于注意到下雨一般的声音降临在烟雾缭绕的阴暗走廊。在洒水器的努力之下,这场人为的火灾总算平息。

地下的空气像只冰冷干燥的手,抚摸脖子和手背。

那是个与地上季节隔绝的世界,如同水底的寂静从四面涌来,空间充满静谧。

「我回来了。」

一个鞠躬之后,欧芙洛希妮跨进门内,修长的俘虏疑惑地看着她:

「还真像日本人啊。」

「嘿嘿……我努力学了很多词句与习惯。」

「学的人是我,大小姐只是堵住我的嘴唇,用舌头缠绕我的舌头,不是透过语言而是透过身体把我身上重要的资讯夺走。」

「不、不要用那种让人误解的说法好不好!」

「非常抱歉,都是因为大小姐鼻子下面伸长了的缘故。」

「鼻子下面?」

欧芙洛忍不住斗鸡眼,用手在直挺的鼻梁与嘴唇之间比划:

「一点也没有伸长啊。」

「看来您对日文的学习还不充分。」

「呃……什么意思啊?」

接收到求助的视线,青年端正的五官露出温柔的笑容:

「那是挖苦因为和异性接触而感到高兴之人的俗话。」

「原来是这样。啊,艾玛·V!」

就在欧芙洛希妮的侧脸变得像煮章鱼一样红时,昌弘的脸靠了过来。

没有西方男性那种野性,而是兼具女性纤细的俊美容貌。

「那、那个。」

「和我接触让你觉得高兴吗?其实我比你更高兴。」

「呃……那个……我很困扰。」

「为什么困扰?」

「因为、我、那个、我的身体是这样……而且年纪也已经是老太婆了。」

「一点也不像老太婆啊,看起来比我年轻多了。身上的疤痕也没什么好在意的种木乃伊……不,是熏肉那样的味道,不过我最喜欢牛肉干了。」

「真、真的吗?」

「当然。不要那么紧张,西方文化很重视身体接触吧。既然我们是朋友,那么没什么好客气的吧?」

「朋友……吗?」

对一个被欺负整整三百年的封闭少女来说,那雨个字简直像是梦境。

「嗯,我们先从朋友做起,可以吗?」

「啊,是,当然可以。」

「那就以朋友身分打个招呼。」

青年垂下睫毛,脸靠得越来越近。

欧芙洛希妮也连忙闭上眼睛。虽然紧张得全身僵硬,仍然踮起脚跟,抬起下巴迎向对手。

没想到自己居然也有与如此英俊的男士做这种事的一天。

原以为自己到死都没有这种机会(虽然已经死了)。

父亲大人,欧芙洛希妮好幸福。

「嗯……」

「呜咯!」

接下来不是带有蔷薇香气的接吻,而是如同鸡被勒紧脖子般的惨叫,把欧芙洛希妮从梦境中拉回来。

「看来你还没认清自己的俘虏身分。」

由纸箱和旧杂志等材料堆积而成的小山另一头,艾玛用力拉动绳子,把绳子绑在巨大书架上。绳子另一头先在昌弘的脖子上绕了一圈,再把两只手绑在身后。

「好痛,拜托你动作轻一点。俘虏的人权可是受日内瓦公约保护。」

「我们没有批准,所以那个公约无效。没想到你竟然试图搭讪一个脑袋少了一半,还被烤到接近三分熟的尸体,看来你是个来者不拒的色魔。」

「那种说法对你的主人更失礼吧。」

「啊,我习惯了。」

欧芙洛希妮虚弱地发笑,像是在说不必搛心。

艾玛冰冷的金眼注视被绳子紧紧绑住,坐在纸箱上的昌弘。

不能对这个年轻人掉以轻心。

他刚刚试图拉拢欧芙洛希妮,而那正是几个小时前同样被俘虏的艾玛,对须藤裕纪做过的事。他那双带有恶作剧气息的眼睛诉说他刚刚是故意那么做。

「我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你,建议你最好老实回答。」

「我知道,就是东从那个女孩体内偷走的东西吧?」

「你果然知道。」

「不是我知道,是小鸟游老师。」

坐着的青年,与像个官吏站在他眼前的侍女。虽然后者稍微高了一点,但是两人的脸几乎一样高。

「小鸟游修一郎,是那个讲师命令东浩——」

「不对不对,是东自己去偷的。其实原本是由我来做,只是被他抢先一步。」

「也就是说东浩也知道大小姐的事罗?」

「是啊,沙也香学姐也知道。那两个人经常使用网路调查海外的灵异情报,还有跟那方面的专家交流,我猜他们是透过那方面的管道得知的。」

「原来我很有名啊……」

「很难说吧,不然怎么会被丢在仓库里百年之久。」

欧芙洛希妮感慨万千地叹息,艾玛略微偏头提出疑问。

昌弘也同意侍女的意见。

「我想应该不怎么有名。小鸟游老师研究的是西洋文化史,就算他是在收集资料的过程中产生兴趣,你变得有名到东和沙也香学姐之类的学生,也能在网路上轻易获得资讯也是最近的事。」

「你知道伊织这个人吗?」

「不知道……应该是东他们常去的灵异网站管理员,我自己没有上过那个网站所以不清楚。」

「情报源头的身分无法判别,是这个时代的特征。因为文书化、影像化的资讯总量远远超过百年之前,光是筛选这些资讯就是件麻烦事。」

工业革命以前,书籍本身就是稀少的东西,能够写书的人几乎仅限于上层阶级的知识分子、神职人员、著名的文人,以及学者。就算是匿名写作,随著作品经由誊写和再版等途径普及到一定程度,关于著作者的传闻也会变得脍炙人口,甚至还有以筛选那些传闻,并辨别真伪为目的的知识分子网络存在。

然而在现代的人类社会,虽然任何事物的相关资讯都可以轻易获得,但是从那些资讯当中筛选并且取舍需要的资讯,变得非常困难。因为有太多人站在各自的立场,依照各自的意图提供资讯,在辨别真伪之前,光是判断该资讯是必要或非必要,就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

「地下室的尸体或日军的财宝之类的东西,最好永远只是单纯的学校鬼故事。听说怂恿其他学生的人就是你吧?」

「是啊,因为我想看睡美人的脸。」

「哎呀,真是的。」

美青年眨动一只眼睛,欧芙洛希妮立刻红了脸颊。为了隐藏内心的害羞,便用手指搓起纸箱。

在强大的手指压力与运动速度之下,纸质的表面开始冒起白烟。

「大小姐,你是在实验原始人的生火方法吗?包括大小姐在内,这里有很多易燃的东西,请您住手。」

制止表情变得像烦恼的亚里斯多德的主人之后,艾玛再次质问俘虏:

「你带着学生过来这里,不是因为小鸟游修一郎指使你们这么做吗?」

「不是的,是因为东从网路上调查到的故事很有趣,所以才让住宿学生中对这件事有兴趣的人留下来——依常理来说,没有人会想在这种什么都没有的学校宿舍过暑假才对吧?所以大家就抱着试胆的心情过来这个仓库搜查。」

「所以不是小鸟游修一郎拜托的?」

「那个老师跟这次的事无关。只是当我们把从那名女孩身上偷到石头的事告诉他之后,他不知为何就一直求我们把石头让给他。」

所以那个东西从东浩到鸭志田沙也香,最后经由昌弘的手落到那名年轻大学讲师的手里。明明没有长翅膀,没想到这么会跑。

「你最好祈祷他对你生命的重视程度,超过他的研究欲望。」

「比起我的事,你们最好也帮自己祈祷吧。」

虽然处在等同死刑犯的遭遇之中,这名青年精神坚朝程度还是令人钦佩。

「如果你以为警察会来,那就大错特错了。在破坏无线电之前,我们已经进行假的联络不会有人来的。」

「……准备得真周到。而且还把我们的手机全部弄坏,宿舍的电话也不通。不过校园里还有好几个公共电话,除此之外还有教职员用的室内电话,裕纪他们现在一定已经报警了。」

「啊,应该不可能。」

欧芙洛希妮像个总是待在教室角落的内向学生,轻轻举起手来。

「什么意思?」

「去救你之前,我看着地图把校园里公共电话的话筒全部弄坏了。因为我觉得让外面的人知道不太好。」

「事务室和总务组,还有研究室里也有电话。」

「那些应该也打不通。我想到先前学生宿舍的事,所以把其他建筑物的电话线也剪断了。这栋建筑物的也是。」

「还、还可以用电脑的E-MAIL报警……」

昌弘的反驳只说到一半就像烧完的蚊香一样停止。

除非铺设光纤,否则只要电话线被切断,网路自然也就无法连线。单以通讯手段来看,这座大学确实已经与外界隔绝。

「以大小姐来说真是聪明的判断。」

「是吗?是吗?」

「以大小姐来说。」

听见严格的侍女难得的称赞,天真的欧芙洛希妮开心地用手指比出V字手势。虽然最后又补上那句话。

没错,只因为这种小事就开心雀跃是不行的。因为接下来还会遇上许多考验判断力与直觉的场面。欧芙洛希妮照例又把脸颊鼓得像个气球,艾玛移开视线不去看她,表情显得有些复杂。

「这么说来,大小姐,刚才从他手上抢来的手枪在哪里?」

「啊。」

「……请问『啊』是什么意思?」

随着侍女的声音瞬间降到零度以下,欧芙洛希妮缩着脖子抓抓头,露出尴尬的笑容说声:

「丢掉了。因、因为那个时候我脑袋一片混乱……对吧?」

「原来如此。」

「……你不生气吗?」

「这是我的疏忽。要是我能给大小姐明确的指示,大小姐一定不会做出自己把武器送给人类这种事。是我太过愚蠢,竟然会按照常识期待大小姐带着武器。」

「嗯、嗯……」

虽然没有被直接批评,却有种自己被当成笨蛋的感觉。

昌弘的鼻子发出近乎叹息的笑声:

「你们失手了呢,看来我还有希望。」

「你的乐观精神真令人羡慕。」

「是吗?不管情况怎么变化,只要枪在裕纪他们手上就是好事。而且通知外面这个危急状况的方法也不是没有,只要下山就好了。」

就算失去所有通讯手段,此地毕竟不是太平洋中央。人类只要移动双脚,找户民家敲门或是直接到警察局就好了。

「关于这点我们并没有疏忽。」

给楼上那些人类的三十分钟时间限制,当然是有理由的。

这所大学与最近一户民家所在的商圈之间,若是搭乘巴士单程只需要十分钟,走路则要花费四十分钟以上。虽说用跑的三十分钟就能抵达,但是现在时间已经过了五分钟以上,再加上同伴之间要统一意见当然也必须花上一段时间。要在三十分钟后到达山下,实在是不可的事。

就算三十分钟后她们确定人类已经违背约定,凭欧芙洛希妮的脚力,要追上他们也不是难事。

当然,一切的计算都是以人类只能徒步为前提,所以才需要事先剪断学生宿舍的电话线,把停车场里所有的自行车和机车都弄坏。若要断绝一切联络方法,破坏交通工具是最基本的工作。

「更重要的是,就算现在马上下山向警察说明状况,等到支援的人类到达,最快也得花上一个多小时。相较之下,你的寿命只剩下不到三十分钟。其他人类姑且不论,至少你不可能得到外界救援。」

「……原来如此,你们想得真的很透彻。我很佩服你们的深谋远虑,可是你们终究赢不了我们人类。」

低头的昌弘并非因为绝望而虚脱.

当他重新抬起头来,脸上露出无所畏惧的微笑。

一股信念在他的双眼深处闪耀出,就像是熊熊的火焰。

「因为我们有友情。裕纪和由衣一定会来救我,我相信他们。」

「这样啊。大小姐,过来这里。」

「什么事?」

「等、等一下。不要当作没听到,难得我说出这么帅气的台词。」

昌弘哀怨的诉说让快步往房间后方走去的雨位少女回过头来:

「你要相信朋友是你的自由。我们虽然限制你的肉体自由,但是对你的精神方面没有兴趣。就是这样。」

「友、友情,加油!」

欧芙洛希妮不知为何握起双拳做出激励的动作,然后跟着已经对俘虏失去兴趣的艾玛滑进堆积如山的杂物缝隙之中。

前面是这一个世纪以来,被她当成寝室的棺材所在地。

人体骨骼标本、动物标本,还有铁处女之类的大东西林立在那个角落。

「要是里头的东西没事就好了。」

艾玛的手往一旁移动,拨去白色尘埃,露出底下带有釉光的木材。

那是个横躺在地板上的长方形木箱。

同时也是另一个棺材。

[第二集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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