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死掉了啦。」
把海岛的尸体正面翻过来朝上后,巢鸭语露不满地咂嘴,接着打直膝盖,擦擦双手。白发少年翠鸟瞇细了眼,由背后看着巢鸭。
巢鸭们走下三楼时,海岛已经奄奄一息了。看着海岛的死状,巢鸭只发出这么一句感想,此外什么也没有。就连毫无关系的翠鸟在面对海岛尸体时,感触反而更深呢。
「你对他没有悼念之情吗?」
「感觉悲伤,或毫无感觉,连思考这个对我来说都是一件麻烦事。」
巢鸭的回答令翠鸟露出稍许厌恶表情,左脸颊皱了一下,但是这在巢鸭回头时便已消失,彼此以柔和表情相对。
「不知道杀死海岛同学的家伙是不是逃了。」
「海岛……?啊,那位死掉的男生吗?多半吧。但是仅是杀死一个国中生,不足以构成逃跑理由,我猜两人可能有过一场激烈的战斗,而且青蛙自己恐怕也受了重伤吧……只不过,青蛙没遭遇我,反而先跟国中生杠上,而且还两败倶伤,真够厉害了。」
翠鸟的口吻象是在赞赏海岛。巢鸭对此无特别回应,表情像在沉思,但是就连翠鸟也看得出来,实际上她只是无趣地让眼神左右游晃,什么也没在想。不得已,翠鸟只好先开口了。
「你是巢鸭大小姐吧?我曾经在教团本部见过你。」
「嗯。所以才不杀我的吗?超能力少年。」
原来你认识我啊——翠鸟的嘴角扬起,他的表情就象是跟年龄相符的少年。
「嗯,是啊。毕竟我现在的雇主是你们教团的教主大人嘛。」
杀了只会惹来风波,还不如保护起来更为明智。对于翠鸟而言,失去雇主是个大问题。他笑着说:「在这个业界里,意外地很难找到新雇主呢。」
特别是像翠鸟这么有名的杀手,很多雇主反而会担心他会一见面就把自己干掉。
「是喔。但你看得真清楚呢,明明只在楼梯上见了一眼而已。」
翠鸟在「二楼的楼梯转角」见到巢鸭他们。海岛与巢鸭那时在楼梯转角,翠鸟担负着来袭击翠鸟反被打败的男人,低头望着两人。一开始本想顺便将两人处理掉,但发现是巢鸭的瞬间,紧急折返了。虽然翠鸟并没有想到巢鸭之后竟会追了过来。
「哎,因为你是个美人儿嘛,当然留在记忆中囉。」
「对吧对吧,美丽的事物总是很容易留下印象。」
巢鸭一丁点儿谦虚也没有,彷彿沉浸于某种「美丽的事物」的回想,眼神变得陶醉迷蒙。明明男友的尸体就在身边哩——翠鸟小声咕哝。
「啊,他不是我的男朋友喔,他只是同学。」
「是吗?跟关系普通的同学大半夜地外出?品行很不良喔,大小姐。」
「这么说来,海岛同学叫了警察,却还没来呢。」
「警察?碰上与我们有关的工作时,他们通常不会露面,警方上层也很多教团信徒啊。」
「啊,原来是这样啊~」
「比起这个,这具尸体该怎么处理呢?拜托神明让他复活吗?」
翠鸟开起自认有趣的玩笑。实际上那个长翅膀的女人不可能办到这种事。
不,何止办不到——一想到此,翠鸟肩膀颤动地笑了。
「这种事根本办不到啦。而且话说回来,我才不信仰那个神明,爸爸他们也一样喔。」
「那么你们又为何要加入教团呢?」
「为了钱啊。」
「原来如此,真是简明易懂哪。」
「对吧。简明易懂,就是好事。」
巢鸭拍了一下掌心,眼睛闪烁。翠鸟带着苦笑观察周遭。走廊上四处溅着不知是青蛙还是海岛的血液,重点的青蛙似乎逃走了,留下斑斑血泊形成的轨迹。伤势真的致命到没有余力处理血迹吗?抑或想当做陷阱呢?这件事翠鸟决定先放着不管。
「对了,我还没问你为什么特地来找我,顺便也请你说明为什么命令我别杀这家伙。」
翠鸟瞟了一眼被抛着不管,昏死在墙上的浴血男,巢鸭也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并要求翠鸟订正说法。
「不是命令,是我个人的请求。」
「地位高的人的请求就叫作命令啊,大小姐。」
「喔~原来如此。这个人的名字是?」
巢鸭每一句发言都很轻率,她每一次的回答都象是被煽起的一阵清风,搔痒也似地抚摩下巴。
「他的同伴管他叫『蛇』,是青蛙的同伙人,我原本打算等盘问结束立刻杀死他。」翠鸟老实地听候差遣。「为什么?」巢鸭虽表示疑问,表情却很木然,似乎不怎么感到不可思议。当面问翠鸟杀人理由的女人,巢鸭是第一个。
「因为是工作。」
「你的工作是杀死这个人吗?」
巢鸭用鞋尖踢了一下男的脚。啊,笨蛋,别这样啊——翠鸟内心焦急地想。
「我的目标不是这家伙,而是叫水黾的男人。但这群人似乎也在追捕水黾,所以就先下手为强。让竞争对手活着总会造成许多不便……吧?」
即使说明杀手的业界道理也不确定她是否就听得懂,翠鸟感到不安,语尾也随之变成不确定的疑问形。「说得也是。」巢鸭虽点头同意,但她的眼睛滴溜溜地转来转去,似乎一点也没听进去。
对于她的态度虽让人无言,但翠鸟也不打算对动机做更进一步的说明。因为,就连下达「除掉水黾」命令的雇主,对于动机也只是笑着说「不知道」。一开始原本以为可能有什么内情不愿多说,但也可能没有说谎,真的不知道。翠鸟想象着某种令他感到厌烦的可能性。
即使知道没用,翠鸟在内心发誓,等回去之后,一定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真的很棘手啊。不仅水黾会跟穷鼠啮猫一样,死命反击,青蛙这女人更象是我的天敌,她的异能恰好能克制我。如果她在跟这个国中生的死斗中受到致命伤的话,真希望她就这么死了算了。我是认真的。」
「原来异能还有对应的问题啊,真有趣。就跟龟派气功对天津饭没有效一样吗?」
「没那么绝对,不过大致相同吧,大概。」
说到一半,连翠鸟自己也没有自信。他歪着头,眼睛看窗外。
月亮光辉明亮,左半边的陨石坑清晰可见,周围云朵被月光照亮半边,看来也象是快要融化。云下有车站寂寥的灯火,这一带只有那里有光明,昔日的繁华大街成了铁门深锁的无人城,沉入黑夜之中。
「所以说,我可以杀死蛇先生了吗?」
「还~没~好~」
巢鸭诙谐地回答,口吻突然变得幼稚,让翠鸟忍俊不住地笑了。
「包括先别杀这个人的事,我有件工作想拜托你。」
手背在背后的巢鸭俯身抬眼地望着翠鸟。
「工作吗……咦,要委托我杀人吗?」
除了杀人以外,也没其他工作委托我了——翠鸟心中想着,并向巢鸭作确认。
若是可以,真希望能再一次上电视啊——翠鸟自从失去了上电视的机会后,虽然这句真心话绝不会说出口,但内心总渴望着有朝一日能回归荧光幕上。
只要去拜托现在的雇主——教主白鹭,爱怎么上电视都不成问题,但是想要靠自己力量获得演出机会的自尊心绑住了翠鸟。
鸟儿得靠自己的翅膀飞行,就像那名少女一样。
「不,用不着杀死,或者说,尽可能别杀死。」
「唔,用这种条件拜托我?」
翠鸟瞥了一眼已经不会说话的海岛。明明对这家伙的生死不在意说——对于巢鸭的价值观感到苦笑。
「再过不久,就会有个男孩子来这栋大楼,我想拜托你抢走他的眼珠子。」
「……什么?」
巢鸭的委托令翠鸟睁大了眼。眼珠子?男孩子?要来?
翠鸟一手扶着墙壁,一手按太阳穴整理混乱思绪。第一次被人命令干强盗,且要他夺取的目标不是身外物,竟是深藏于肉体之中的器官。
「你的意思是……要我抢眼珠子?」
「嗯。那颗眼睛,我超~~~~~~~级想要的唷!」
巢鸭的脸上开满了笑容的花朵。这是翠鸟打从出生以来,所见过最能表现喜悦的笑容了。被她一往情深的欲望所震慑,抬起脸后,仍觉得难以站稳。她是能用笑脸让人跌跤的异能者吗——?翠鸟半开玩笑地想,但无法百分之百否定才是可怕之处,因为翠鸟身边正常的超能力者反而没几个。
「大小姐,你该不会有收集别人眼珠子的兴趣吧?」
「才不是,我只想要他的,其他人的我才不要。」
翠鸟本想问:「就算我的也不想要吗?」最后还是吞回。因为巢鸭这少女很特殊,大有可能不留情面地否定他。「喔……」装作若无其事,翠鸟又问:
「两边的眼珠子都要吗?」
「不必。一边就好。两边都拿走的话就看不见了,很可怜啊。」
就算只有一边也很可怜吧?-翠鸟想。
「先杀死再夺走较不会有后顾之忧,这样难道不好吗?」
「不行。因为只有石龙子同学才能让眼睛变色。」
「石龙子同学?」
「就是那个男孩子的名字。他呀,能够自由自在改变眼睛颜色喔。」
巢鸭用手指向上推起眼皮。眼皮歪斜皱折,上等的容貌都浪费了。
「改变……眼睛颜色……是超能力吗?」
翠鸟手指抚摸眼角。翠鸟也是在发动异能时,眼睛颜色会产生变化。
「应该没错。因为他能碰都没碰地一一变化耶。」
由巢鸭边眼睛眨个不停,边兴奋地述说的模样看来,说不定是魔术表演。
「在他变化万千的色彩当中,有一种颜色真的超美丽的。非常有冲击性,甚至改变了我的人生,我的心都被夺走了,让我一直到处追寻。」
彷彿头上有什么东西绕旋,巢鸭的眼睛追着打转,害得翠鸟的眼睛也快跟着转起来。巢鸭这少女似乎具有能让人失去防备的能力。
「那个石龙子还有其他异能吗?」
「嗯~似乎只有这样而已耶,因为他只秀了这项能力。」
「那可真是个微妙的异能啊。我看就算其他没异能的杀手们,也不会羡慕他吧。」
边说,翠鸟联想到身为他雇主的那位少女。
「嗯,所以我认为那只是观赏用的异能,只为了我而存在。」
巢鸭欢欣地指着自己的脸。翠鸟内心咒骂了一句:这女人真厚脸皮啊。
「所以说,你要我别杀他而抢夺眼珠子吗……这是看中我的能力才拜托的吗?」
「是啊。没有人能比你更不伤害本人地取得眼珠子吧?」
很多人误会翠鸟的能力是切断物体,但巢鸭似乎正确地理解了真相。对于她的洞见,巢鸭大感佩服,差点吹起口哨。当年把翠鸟带进演艺圈的男人虽认同翠鸟的能力,却没有正确地把握。
「但是为了完成这项工作,为什么有必要用到这个叫蛇的男人?」
这名浑身浴血的男子因翠鸟的异能而失去了几根手指,身上的肉也掉了好几处,暂时失去了意识。翠鸟认为除了盘问以外,他已失去用途,但巢鸭似乎有不同看法。
「虽然碰上尸体一定会逃跑,但如果是濒死之人,石龙子同学就无法完全割舍。」
「……也就是说,利用他是为了不让石龙子离开大楼?」
「只要用饶命当条件拜托他帮忙,蛇先生一定会成为我们的同伴吧?」
对于巢鸭满面的笑容,翠鸟只能以假笑回应。她的说法怎么听也没打算让蛇活命,而事后处理也一定会落到翠鸟头上。翠鸟的预感大致上猜对了。
「蛇先生的配置位置跟诱出石龙子同学的方法就交给我吧,我不会让他逃走的。」
「用不着搞这些麻烦事,直接在一楼抢了就走不是很好吗?」
「一楼不行,他一定会立刻逃跑的,但是三楼的话就逃不了了。石龙子同学如果发现浑身浴血的男人,接下来一定不敢一个人走到出口,绝对会留下来。」
虽然巢鸭自信满满地剖析人物,翠鸟有点不好意思地打断她。
「不,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等他一来就夺走这样。」
这是最快,也是最确实的方法。翠鸟如此判断。
但是巢鸭摇摇食指,含有否定与嘲弄意思的这个动作让翠鸟皱起了眉头。
「这样的话,石龙子同学等于是白白失去了眼睛,太可怜了。」
看不出这女人的情操有这么崇高哩^^无视于在心中讽剌的翠鸟,巢鸭继续解释。她的双手在胸前合十,彷彿在祈祷一般。
「作为拿走眼珠子的代价,我想让石龙子同学体验一下梦想中的世界呀。」
梦想中的世界。听到这个,翠鸟心中浮现的是被聚光灯照射的景象。
「梦想?」
「就是现代奇幻啊。有异能者存在,夜夜进行着超绝攻防战的非日常世界。」
「喔喔……」
这种世界观近几年来特别受到欢迎,翠鸟他们也的确体现了这样的世界。
但是,那种兴奋感却只能在创作物之中才能体会得到。
「……呃,这真的好吗?」
——这女人是魔鬼吗?
把只能改变眼珠子颜色的国中生一脚踢进相互残杀的世界里,别说实现梦想,怎么看都是送他进地狱吧。用不着问我杀不杀,就这样放着他也会自己死掉吧——?翠鸟用眼神示意如此,巢鸭以微笑回应。
「所以说,也拜托你顺便守护一下石龙子同学,别让他死了喔。」
——开啥玩笑。这女人该不会误会我的工作内容了吧?我既不是万事屋也不是马上办中心哩。
「虽然我变得坚强了,但我想石龙子同学一定什么也没改变。嗯,所以一定要守护他才行。」
没征得同意就径自点起头来的巢鸭,令翠鸟感到很受不了。
「那么,巢鸭大小姐又打算怎么办?总不会出现在石龙子的面前吧?」
大小姐的部分是讽剌,只不过翠鸟也认为应该没有效果。
「鲜度很重要,我会待在大楼里等候,所以你一拿到就立刻拿过来喔。」
语气彷彿在催促厨师鸡一宰好立刻送上桌一般。
「您的说法真过分呢。算了,那我也来顺便利用一下蛇吧。」
「你想怎么做?」
「用饶他一命当条件,他应该会出卖同伴吧。」
翠鸟擅自认定,如果他是个人情味十足的家伙,应该不会用「蛇」当别名。反正就算不答应,顶多再弄掉几根脚趾他就会点头吧。
「希望青蛙也会被骗来,但我想她应该不会来吧。倒不如说,她真的就此死在路旁,不再出现的话更理想。只不过这世间应该没那么好的事。」
「他还有其他伙伴吗?」
「听说还有个女人叫蛞蝓,只不过我也没看过脸。」
「是喔?真有趣。青蛙、蛇和蛞蝓,三者相克呢。我说,要不要来赌哪一边会来呢?」「咦?」
巢鸭竖起三根手指,笑咪咪地提议。
「让蛇先生求救,我们来赌青蛙小姐跟蛞蝓小姐哪个会来这里。」
加上「先生」、「小姐」,听起来就像童话故事的登场人物一样——翠鸟心中想着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当然,选项也包含两个都来、都不来喔。」
对这个千金小姐来说,我的工作也只是种游戏吗——?翠鸟对她装得天真无邪的态度感到有些厌恶。但同时也涌起兴趣,决定加入赌注。
这或许是个看清她的好机会。巢鸭究竟只是个疯狂的女人,或者是……
「那么,我就赌两个都来吧。」
——毕竟那是我的工作嘛。
「那我就选择相信只有蛞蝓小姐会来。」
掰下一根竖起的手指,巢鸭阐述与现场气氛不相配的意见。
——相信……是吗?只不过这女人的问题在于她的「相信」方式啊。
「回到刚才话题。今晚我得先在这栋大楼处理别的事,毕竟打倒水黾才是我的本行嘛。我必须先声明,万一石龙子被卷入混乱之中,而连我也有危险的话,我会选择先杀了他再夺走眼睛喔。」
「嗯……这我知道,但这件事难道不能延后吗?」
「我的事业也是很忙碌的。」
「杀手很忙碌,听起来就像世界末日呢。可是我也讨厌延期啊,麻烦死了。」
老实说,翠鸟也尽量不想再跟巢鸭碰面。翠鸟心中已经开始萌生对巢鸭这位少女感到棘手的意识了。在对话之中,他一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不协调感。
可惜,以翠鸟的眼力终究无法看穿那种感来自何处。
「好吧~如果真的得杀死的话,麻烦别伤到眼睛喔。」
「是是。」
她的语气彷彿在要求别用会损及肉质鲜美的调理方法,令翠鸟感到哑然。
对巢鸭而言,那名少年眼珠子的价值更胜过他的性命。究竟是多美妙的眼球啊?连翠鸟也产生兴趣了。
——他的眼珠子真的比我的更有价值吗?
「但是如果眼珠子不是你要的那种颜色,夺走也没用吧?」
「嗯~这么说是没错,但又没办法要求他变成那种颜色,因为根本没办法说明嘛。」
「没办法说明?」
「那种颜色很复杂,不管我用顔料或涂料怎么调和,就是调不出那种颜色,也不知道那种颜色的名称叫什么,所以也没办法要求他。石龙子同学究竟是在哪里看过那种顔色呢?」
以巢鸭而言,很难得地显露出真心烦恼的模样,但她很快又露出积极态度。
「反正不是那颗眼珠子就没有意义,所以趁这个机会,先拿了再说。」
「喔……只不过他真的会来吗?国中生单独一人,大半夜里来这栋大楼?」
说完之后,才想起巢鸭自己也是国中生,夜半时分出现在这栋大楼里。
「一定会来啊。我就是知道石龙子同学频繁出入这里,才……」
故作神秘地停顿一下,低头看着海岛的脸。尸体嘴巴半开。
推测她想说什么,翠鸟接着说出口。巢鸭点点头。翠鸟耸耸肩,心想:这个国中生被人利用,最后还死于被杀手袭击吗?
即使他多半是怀着色心才来的,但翠鸟多多少少还是对他感到同情,闭上了眼。
虽只有短短几秒,算是翠鸟对海岛的默哀。
「你明明是个杀手先生,为人却很温柔,又很帅气,我想石龙子同学会喜欢你吧。」
看着翠鸟,巢鸭说。既然有这么棒的洞察力,多少体贴一下前男友的心情嘛——睁开眼睛,翠鸟缓缓摇头。
「这家伙的尸体该怎么办?」
「没时间搬去外面了,姑且先藏在这里就好。」
已不想再多说什么的翠鸟将尸体放逐到视野之外,回归原题。
「只不过海岛同学真的很方便,带他来是正确选择。他居然还为了我承担危险而死呢。嗯~老实说我真的没想到他肯做这么多。」
由她的说词听来,巢鸭对于海岛个人彻底没有兴趣。翠鸟开始同情起那位尚未谋面的石龙子了,竟然被这女人的纯真少女的一面迷恋上,只能说是种不幸。而且翠鸟也推测出海岛被选择的理由。
「我想问一件事,为什么会挑他来当你的护花使者?」
「因为他的头发颜色鲜黄,很醒目,在黑暗之中比起我更能吸引目光啊。」
「……所以比你更容易遭到攻击。而且他外表看起来也的确很难缠。」
由于答案太过如同猜想,翠鸟在感到得意以前先目瞪口呆起来。
「所以说,你也早就调查过今晚石龙子会来?」
「当然囉。因为是暑假,所以我请护卫小姐去跟踪他了,石龙子同学的行动我可是一清二楚喔。」
「……你可真love石龙子啊。」
「欸唷~你这么说会让我很害羞啦。人家好歹也是个国中女生嘛。嗯~是啦,紧接在石龙子同学的眼睛之后,我也很喜欢石龙子同学本身喔。」
说「好歹也是」这点看来,显然她对自己不像个国中生有自知之明。
这段宣言与接下来的那句话,充分令翠鸟感受到巢鸭这名少女的真挚情感。
「因此,包括石龙子同学本身,我也绝对不让给任何人。」
一瞬收起了笑容,与姣好的容貌一点也不相配的独占欲显露在表情上。
「……喔,是吗。话说回来,你怎么不请那位护卫小姐守护你呢?」
「人手不够,没办法啊。」
「人手?我以为你家随便一喊就有一打的仆人等着使唤耶?」
「因为我是有钱人嘛。」
彷彿等很久似地,巢鸭快狠准地回答。对此,翠鸟不禁感到语塞。
「但是其他人也在忙别的事情。」
「别的事情……是吗?」
「有钱人使唤人的目的很多啦。」
「……跟教主大人的意见相同啊。」
边喃喃自语,翠鸟又瞇细了眼。
——真是的,有钱人都在想些什么呢?
——不,跟有钱无关,我看这女人根本就天生异常吧。
「算了,这些小事情就先不管了。总之,既然这位石龙子能改变眼睛颜色,我也想会一会呢。」
——说不定,他隐藏着与我同类型的超能力。
——再不然就是资质较差的骗子。
「那就拜托你囉。不愧是世上最强的杀手先生,不管什么工作都不拒绝。」
「感谢您的赞美,但是请别期待事情会顺利。」
或许是因为此一委托与暗杀大不相同,没把握的翠鸟先打起预防针。听他这么说,巢鸭哼哼笑了起来,露出很得意地、恶作剧般地、由上方俯视世界的人类的表情。
这种表情翠鸟早看过了无数次,是那些命令自己工作时的上层人士的表情。
即使面对着翠鸟的红眼睛也不害怕,少女巢鸭凉一无所惧地说:
「别担心,一切都会如同我的想法进行的,这就是有钱人的生活方式。」
「结果,除了那个叫水黾的人的登场时机以外,全都跟我所猜想的一样呢。」
彷彿不把蛞蝓当一回事般,巢鸭对翠鸟说。少女语带夸耀,挺着胸膛。对于她不看场合的得意神情与气氛,蛞蝓气得咬牙切齿。
背上依然有翠鸟压顶,手臂受到朿缚。
这般趴在地上的模样,真的活像只蛞蝓。
「问题是,他的登场差点打乱整个计划啊。」
「真的真的,都是他害的,增加我的麻烦,变得有必要在石龙子同学的面前登场。如果没被怀疑就好了,但很难说呢。因为石龙子同学头脑意外地很好喔。」
巢鸭瞇着眼睛,手拖着腮帮子,摆出烦恼的模样。巢鸭的声音令蛞蝓作恶。
「还有另一个计算之外的人物吧?就在你的眼前。」
「啊,说得也是。啊哈哈,好帅气喔。」
在这段令蛞蝓摸不着头绪的对话中,巢鸭掩着嘴,露出淑女般的微笑。不管采取什么动作,都很惹同性厌恶的女人。蛞蝓伸出舌头,露骨地表示厌恶。俯视着她,巢鸭更刻意地表现安稳神情,不加掩饰地嘲讽蛞蝓。
「话说,这只是我的猜想……」
翠鸟似乎有所顾忌地问巢鸭。
「什么事?」
「今晚这么多人齐聚这栋大楼,该不会全是你的策谋吧?J
蛞蝓抬起头来。他所谓的「这么多人」也包含了自己、蛇与青蛙,而策谋又是什么意思?蛞蝓仍无法接受蛇已经死了的事实,混乱却二涌入蛞蝓脑中,形成理解的阻碍。
巢鸭水平抬起手上的眼珠子,沉默不语。
「我与青蛙他们是追逐者,追寻着水黾的足迹而碰头,这我还能理解。但问题在于水黾却选择这栋大楼作为放弃逃亡展开反击的地点,这未免也太凑巧了吧?如果没有人策谋,实在难以置信。刚才你说能用的人手全部在忙着别的事,该不会就是为了包围水黾和我们,把我们限制在这个范围吧?」
翠鸟阐述自己的见解,此时巢鸭开口:
「你希望我说,这些是我干的吗?」
「一点也不。」
蛞蝓见到头上的翠鸟摇手否定。
「这种口吻就留给我的雇主就好,那个人太特别了。」
「是白鹭小姐嘛?她真的很厉害呢,我真心如此认为。」
巢鸭转头看一旁,皮笑肉不笑地说。蛞蝓听说过那个名字,但这件事现在一点也不重要。如果翠鸟的推测正确,我跟蛇、青蛙……
我们今天究竟为了什么来这里?
「故意岔开话题,想避而不答吗?唉,真讨厌,当初问雇主要我杀害水黾的理由,她回答:『不知道』的时候,我早该怀疑了。因为她明显一副觉得有趣的样子啊。」
「如果说,我就是幕后黑手呢?」
「那我就当个热情粉丝,写信给石龙子请他多多加油。」
象是当做泄愤,翠鸟更用力拧着蛞蝓的手。蛞蝓强烈露出痛苦的模样,下巴撞到地上。锥心剌骨的疼痛使颚骨麻痺了。
「啊,对了,赌注也是我赢了呢。」
巢鸭看着翠鸟,光滑润泽的头发在晚风也吹不进的房间里轻轻地摇曳着。
「已经确实不会来了吧?」
「那倒没错,两边都仆街了嘛。」
仆街?两边?对于这种说法给人不吉的预感,蛞蝓勉强抬起脸。也许是发现了她的动作,翠鸟淡然报告事实。
「不只是蛇,青蛙刚刚也死了喔。她的尸体倒在一楼大厅角落,你没发现吗?多半没吧,因为被我藏了起来,轻易被找到的话就失去藏起来的意义了。」
「……啊。」
听到这个消息,一直保持沉默的蛞蝓也不禁发出声音。但是因为长期没有开口,声音无法顺利发出。喉咙像有痰塞着,声音混浊。
青蛙,死了。
「但是你该以身为青蛙的同伴为荣,那家伙还是我的天敌,她死在这里总算让我放心了,
我也打从心底感谢海岛。」
今晚的目标算是达成了,但是……
「所以说,赌注算我赢了,所以说~你要给我什么作为奖赏呢?」
与黯然阴沉的蛞蝓相对照地,巢鸭故意装得很开朗,语气轻佻地说。
「咦?我要给奖赏吗?」
「对啊。反正我想要的东西已经到手,不然这样吧。」
巢鸭合掌,发出「啪」的一声,接着向翠鸟说:
「请你表演魔术好了。」
「嗯嗯?」
「请你表演超能力,我想现场感受一下以前看节目的兴奋感。」
啪啪啪地轻轻拍手,巢鸭提出要求。翠鸟的身体摇了一下,震动传递到蛞蝓背上。蛞蝓额头满是汗水,流下的汗水搔动鼻尖。
「是没关系。呃~该用什么来表演呢?」
「蛞蝓小姐的手。」
巢鸭毫不迟疑地说,蛞蝓怀疑自己的耳朵。等这个发言的意义渗透入脑中后,她睁大了眼。巢鸭故意左顾右盼,露出象是在物色东西的表情,又立刻把头转回正面。
「我看,还是手臂最有冲击性吧。本来也考虑过脖子,但似乎太粗了点。」
「开…什么玩……!」
象是在教训想吼叫的蛞蝓,翠鸟扯着她的头发把头甩到地面。蛞蝓猛然咬到舌头,嘴巴里充满了血腥味。下巴迟钝,半张的嘴漫无止境地流出混合了唾液与血液的泡沫,强忍的泪水由眼角渗出。
翠鸟抓起蛞蝓的手,扭转上臂,似乎在测量尺寸。
「手吗?这么粗的话有点困难……啊,抱歉,我不该当着女性的面说手粗。」
恕我失言了——翠鸟凝望蛞蝓的脸,手掩着嘴。但是对愈来愈面无血色的蛞蝓来说,他这种开玩笑的动作更叫人不耐,同时也让脑侧边快要冻结。
「别划地自限,凡事都该挑战看看。这是我的级任老师教我的道理。」
你则是给我闭嘴-蛞蝓用彷彿在尝试咒杀人的眼神抬头看巢鸭,但巢鸭似乎不把蛞蝓放在眼里,视线只集中在翠鸟身上。
过了不久,翠鸟挥舞肩膀说:
「好吧,那我就应观众要求挑战看看吧。」
「咦……」
蛞蝓觉得喉咙好像噎住了。翠鸟改变姿势,重新抓住蛞蝓的手。茶褐色的眼睛染上深红,被他视线所照射,皮肤热得快烧焦。蛞蝓右手手指好像逃避危机的虫子一样扭来扭去,但却无路可逃,只能空虚地抓着空气。
「住…住手……」
「唔~呶呶呶呶。」
「住手!快住手!求你别这样!拜托,住手!喂,喂!」
蛞蝓全身拚命挣扎,想从翠鸟底下挣脱,但却只能流着汗水,因映入眼里的状况使得焦躁感加速而已。就像一片片暖暖包被贴上去,蛞蝓的上臂开始带着不安稳的热度。嘴巴干燥,痛得眼珠子快跳出来。
「蛞蝓小姐,你好像鲤鱼王喔。你知道吗?鲤•鱼•王(注:电玩《神奇寳贝》系列吖的怪兽,还没成长之前只能挣扎……)。」
望着蛞蝓的脸,巢鸭天真地评论她的模样。去死吧——括蝓愤恨地瞪回去。
「我啊,最讨厌思考囉,但超乎这个,我也很喜欢『只能思考』的状况。我心目中的第一名是这颗眼珠子的色彩,除此之外还能引起我的兴趣的,应该就是超能力吧。」
彷彿自我介绍般,巢鸭对蛞蝓述说。这段期间,状况仍在持续着。
「唔呶呶呶。」
翠鸟的呻吟愈来愈有模样。极度的恐惧感使得蛞蝓难以忍耐胃里涌起的东西,当场全部吐光了。手脚挣扎,即使得从呕吐物上爬过也想逃走,巢鸭悠哉地打着拍子的声音传入耳里,烙印在她的脑海。
接着。
「喝——!」
随着有如冒牌灵媒师的呼声,翠鸟释放异能。
无声无息地。
「啊……啊……啊……」
没有疼痛,没有感觉,就只是轻飘飘地,一溜烟地。
从蛞蝓身上,右手的感觉消失了。正确而言,是感觉不到上臂以下的部分了。
「喔喔喔~超厉害呀~厉害到当成『超能力好厉害』的简称也无妨的程度呀。」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两种对立的感情交错。在巢鸭的鼓掌叫好声中,括蝓趴在地上,对降临在身上的现实嚎啕大哭。虽然无法见到右手,但是——
触碰到空气而发出剧烈疼痛的右手,哭着诉说了一切。
「呼……啊……完成了。啊,不过,多谢鼓掌。我就是为了这一刻而活啊。」
翠鸟的呼吸急促,肩膀也激烈地上下活动。翠鸟的压制因手臂分离而失去了意义,感觉到此一瞬间的破绽,蛞蝓身体自然而然地翻滚,逃离翠鸟。啪嚓啪嚓,发出油漆散落的声音。接着她用单手撑着身体站起,连滚带爬地全速跑向房间入口。此时,蛞蝓的背突然狠狠地被某种东西击中。
差一点就跌倒,踉跄了好几步,勉强用左手指甲勾着墙壁回避摔倒,但代价就是中指指甲翻起,露出粉红色的肉。鲜血立即渗出,剌痛得很。
括蝓回头一看,右手落在地上,似乎是被巢鸭捡来丢出的,她还维持在难看的投掷姿势呢。背脊感到剧烈疼痛的同时,对这名少女把自己的右手当成连器物也不如的愤怒,火热地烧灼了蛞蝓的脑子,不禁气得想折返,但被少女身边的少年的红眼睛所震慑,只好选择后退。蛞蝓将右手留在现场,全力逃离。
「啊,被逃走了耶。」
「呃,因为没想到真的能成功,太惊讶了所以……」
翠鸟他们聊了起来,似乎没打算急着追上来。蛞蝓跑下楼梯,来到转角时哭了起来。她再也无法边跑边撝着嘴忍耐。无法保持身体的平衡,在中途跌倒了。侧头部激烈地撞上墙壁,因失去了右手,没办法支撑身体。由断面溢出的血液沾在墙壁上,画出一道极粗的线条。
「那女……那像伙……总有…天…杀…杀了她……」
沸腾的情感超越了能够化为言语的容量,脑子比手臂更痛,因为并不是被硬扯断的缘故,手臂只有断面接触空器所带来的剌痛感,仅仅如此,对她而言已是足以翻起白眼,呼吸急促的剧烈疼痛。脑袋深处发疼,比偏头痛更难受地纠缠着蛞蝓。
忘了逃跑的蛞蝓只知窸窸窣窣地张开嘴唇,淌下口水。
她当然不会忘了翠鸟。但是另一个人,那女人。
「叫做巢鸭,是吧。巢鸭……巢鸭……巢鸭……绝对……不会忘记……」
把复仇对象的名字刻进脑中,烙在舌上,印在眼底。
彷彿呼应憎恨一样,右手的断面喷出血液,同时也将蛞蝓的理性全部排出了。即使在下楼中途滚落,由大楼后门奔出时,蛞蝓的嘴里依旧重复着这个名字。
「巢鸭」这两字。
在她身后留下一条有如红色蛞蝓黏液的血迹,但随即埋没于黑夜里,变得不明确了。女人过去并没有活着的目的,只知随波逐流,听令杀人。
但是从那天晚上起,女人被刻上了人生目标。
她的决心令脑子扭曲,过剩地带给蛞蝓活下去的力量。她的视野变得有如野生动物一般鲜明,令融化于黑暗之中的景色生出立体感;听觉没有阙漏、二拾取了自身的哀号与诅咒•,嗅觉即使被血腥臭味所遮掩,仍感受到街上充满了排气瓦斯味。变得敏锐的五官就像被超乎常识的光芒所垄罩,腐蚀蛞蝓。
「巢鸭,巢鸭,巢鸭。」
是的,她今后的人生,将只为了复仇而活。
失去右眼所带来的不自然黑暗凌驾了夜晚,使心灵沉浸,而连睁开也觉得痛苦的左眼则是被海岛的死所填满。海岛。皱巴巴,凹凸不平。脸比酸梅更多皱摺。
死了。
「海岛~~~~!你为什么死了啊~~~!」
很想抓着他肩膀摇晃。办不到。右手动不了,左手也只能抽搐。也没办法推肩膀,只好抬起左手甩在他身上。死掉的海岛摇摇晃晃,很不可靠。但是他却有两颗眼珠子。着实地有两颗。很羡慕,但已经死了。究竟该不该羡慕?
眼泪潸潸流出,比血液更温暖,皮肤好痛。盐分剌痛了干燥的皮肤。为什么哭我不知道。右边眼窝也潸潸流泪。明明没眼睛了,却还是能哭。
我才不要。我不要变得跟海岛一样。所以哭了。不想变成海岛。只有海岛不行。但是光只是喊着不想死是没用的。手动不了,眼珠子也不见了,连站起身也办不到。
我不想死。让我回家。为什么放我一个人。救救我嘛,把我送回家嘛。把一切都结束掉吧。不够。不够。眼睛数量不够。无法复原。我回不去了。明明不像海岛一样死了,却跟海岛没两样,我没有活着。
「说嘛,你被谁杀死的?」
我问海岛。是被翠鸟吗?巢鸭吗?究竟被谁杀了?你是海岛耶。是我同学耶。为什么被杀死了?人死了当然不好。海岛是个不良少年,是他人,我对这家伙一点也不了解,但是看到他死了还是会哭。觉得很想哭。我很害怕,害怕死亡。
海岛身边有玻璃散落,在有如镜面般的碎玻璃片上反射出一张脸。这张不是我的脸,没有右眼,又有纵横两道很深的伤口,不是我。我应该更像我一点。全部都到齐才是我,欠缺一个就不再是我。
所以我已经不是我了。
那么现在的我又是什么?是谁?镜中的我因为伤口疼痛而瞇眼。脸上没有没沾到血污的地方,明明是晚上,只有我自己很亮。体内流的血液侵蚀了我。
连眼珠子的颜色也是鲜红。虚假的红。翠鸟的红是真正的。是能够替换世界的力量。能让一切为了自己而移动的力量。相对于此,我的眼睛。什么也办不到的红。即使能变成紫色、蓝色、黄色,也仅只如此。世界不会改变,只有我的内部改变了。
就像彩虹。彩虹虽然美丽,却很遥远,不会带来变化。不能改变任何事情。
「你说,不想变得跟你一样的话我该怎办?你说嘛。」
你是选择了什么才变成这样的?战斗了吗?还是逃跑了吗?
你战斗了吗?守护巢鸭了吗?你是帅气地死亡的吗?
该选择什么才能不会变成你这样?
「……跟谁战斗?」
跟翠鸟吗?为什么?有什么好问的?我变成这样都是因为他的缘故。他抢夺了我,把我替换了,我变得不再是我。都是那个白发少年的关系。这不就是非战不可的好理由吗?
「对吧?你说,海岛,对吧?所以……所以……所以……」
所以,我应该把那家伙重画。应该对他反击。事情简单得很。既然只有那家伙无法原谅,那就打倒他。办得到。我一定办得到。因为在我之中还沉眠着真正的力量。现在立刻找出来。我的眼睛一定能寻找得到,引导出来,重新涂抹我自己。
膝盖跪地。每站起来,血就滴个不停。但是流血反而使我冷静下来。
「呃,啊~啊~咳咳。」
痛苦彷彿虚假的退去。不对,而是变得感觉不到了。就跟纸张供应出问题的复印机空转一样,手臂虽然完全不会疼痛了,但痛苦似乎也被切断了。幸亏头与外侧感觉不痛了,但内部还能动。好吧,思考吧,现在的我需要的东西。
「我欠缺的是音乐(注:出自伊坂幸太郎的小说《奥杜邦的祈祷》),音~乐……不对,不是这个。」
是自信吧,毋庸置疑。我欠缺得很啊。虽然萨克斯风的伴奏也不错啦。
过去以来我一直质疑自己。
不管嘴上如何逞强,我一直认为我将一生抱着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异能终此一生。
但从现在起,将有所不同。就算那是事实,我也不再相信。
翠鸟,那家伙的能力货真价实,我的能力只是种欺瞒。
没错,完完全全就是如此。
所以说,就把这种欺瞒当做是我的力量吧。
不论何时何地,以谁为对象,我将彻底欺骗。使之成为真实。首先该瞒骗的对象就在眼前。
是的,我要先欺骗我自己。
让自己相信,对自己催眠,朦骗自己。
让被恐怖涂抹后的我,再一次挺身与他对立。
玻璃碎片中的我正发着抖。
但是,只要有这颗眼睛,我一定能够改变自己无数次。
相信自己,催眠自己。
凝视自己仅存的左眼,直到深渊,直到那不带色彩的最深之处。看得见,看得见,我一定看得见。
别害怕,别害怕,别害怕。
因为我啊……
「我是最强的,我是最强的,我是最强的…………强的,
最强的,最强的。最强的最强的最强的,
最强最强最强最强最强最强最强最强
最强的最强的最强的,看啊,我是最强的最强的,
我是,最强的啦!」
看啊,
看啊看啊,仔细地看嘛。
对吧?这颗眼睛的颜色、光泽,不管怎么看,这……
都是最强的嘛。
你说是吧?海岛。
因为我是最强的,所以我站起来了。即使膝盖颤抖,跌跌坐坐好几次,每次都哭叫。因为我是最强的,所以我真的站起来了。即使手臂疼痛,手指剌痛,难以忍耐,但因为是最强,所以我一定能撑下去。露出亦哭亦笑的表情,牙齿也在颤抖,但我就是最强。
我雄立于世界之上。我在一切都隐于黑暗之中、彷彿被浓雾垄罩、前后距离不显明的走廊上大笑。原本明明还在哭泣,不知不觉间我却笑得出来了。染上了从未见过的复杂颜色的眼珠子改变了我,告诉我我不可能死在这里,要我提起勇气,教我要相信自己,让我站了起来。太棒了。我真的变成最强了。
还没了结。不管是故事,或是我,都还没了结。
不对,倒不如说,从现在才正要开始。
缩紧空空如也的胃部,挺直背脊,象是野兽前脚般剧烈弯折的左手感受到开战前的紧张而微微颤动,压榨出它的剩余之力。下垂着的、连指甲颜色也显得青白的右手被涂上血液色彩,变成紫色。深紫色的手指彷彿要抓住什么似地弯曲,打开,接着……
咆哮就像世界新生的啼哭。
被我重画上色彩的新世界,沾满羊水突破天际。
凄厉叫声晃动了大楼,使得世界倾斜。翠鸟那家伙,他听见了吗?。
如果听见了,应该能稍稍阻止他的步伐吧?既然如此,我很快就会追上他。
我跑了起来。能够挥动的只有左手。身体每次上下晃动,就血沬飞散。
行经中途的房间,扯下好几条窗帘,层层叠叠披在肩膀上,走下楼。那家伙的异能已经亮出了「底牌」,条件与我没有两样。
就在我来到一楼时,在大厅里见到了他。极具特色的白头发晃荡。准备离开的他讶异地皱起眉头,歪着头,感到疑惑。
对着他的脸,我使尽全力耍帅地叫喊:
「找~~~~~到~~你~~~~了~~~~~~!」
他立刻收起从容神情,准备应战。
同时一副「为什么来找死呢?」的不可置信表情。
只可惜,他不知道他那张脸在几十秒后将会丑态毕露。
一确认是我,立刻将手电筒的光芒照射过来。我在他完全照射到我之前,已经将叠了很多层的窗帘披到头上。并用左手握着围巾一端,遮蔽脸部。直接全力将头朝向他冲剌,试着突破攻击。
我归纳了今晚所见到的,他的超能力的特征:
第一,他的异能能引发切断的现象。
第二,对象必须是他眼睛所见到的事物。
第三,他没办法使整个物体裂成两半。
总是随身携带手电筒,照射对手就是第二个特征,杀手们配戴的围巾则证明了第三个特征。他无法同时切断脖子与围巾,也不可能改变切断顺序。必须先从围巾开始,接着才是脖子。他无法颠覆这个规则。
至于切断这点更不用多说,我的右眼就是被他夺取的。重要的是本质,细节不用多吹毛求疵。
所以只要像这样把头覆盖住,他就无法攻击要害。
彷彿有子弹扫过,窗帘二破损,失去了表面积。在距离翠鸟还很遥远处,第一条窗帘就已经破得不成原形,我将之抛开。第二条也从正中间破裂飞掉。我1一失去了盾牌。等最后一条即将失去的瞬间,我用手遮住了脸,靠围巾保护脖子,抵达伸f4触及他脖子的距离。
最后一条围巾也破裂了之后-翠鸟的红眼睛射穿了我的手臂。每一次手臂上的肉块被射下,我的喉咙也发出惨叫。但是那就等同火箭升空抛弃推进器,什么问题也没有,只会让身体变轻而已,只会让我更早抵达你身边罢了。我很快就来了,准备发抖吧。手腕内侧的肉飞掉,果然他所能移动的量或范围有限度。
这种程度也敢号称最强,未免也太井底之蛙了吧。
「我~~~现在~~就~~~告诉~~你~~~~!」
喉咙黏住,含糊的发音一点也不帅气。但是我总算说出口了,对翠鸟,对翠鸟!
手伸直,脚踏前,我所具有的不是勇气,而是对生存的贪婪渴求。
肉片飞离,打中脸部。左眼侧边中弹,眼前染上红色。不小心想把手由脸上移开擦脸的瞬间,也等于失去防壁。心想:「糟了」的那一剎那,眼睛与面前的翠鸟相对。他从容不迫地叹了口气,他的眼睛,朝着我……
朝着我看之前,竟然向右了。
……嗄?
翠鸟连脖子朝着右边大大地转向,睁大的眼里填满讶异。
不可思议地充满了破绽,堂而皇之地转头。
我不由得也受影响,朝向了那里。
他的视线方向有个没见过的女人,从大厅角落露出脸。被放射状鼻血弄脏的那张脸,表情扭曲,大口喘气地看着我们,捧着的侧腹夸整片染上血液,对翠鸟露出抽筋般的笑容,很快就倒下,动弹不得。
什么嘛,那么逊的死法。
翠鸟的脸上染上惊愕的色彩,此时他超然的态度里总算显现阴影。
那女人一点也不重要!我才不管她!重要的是要把浑身破绽的翠鸟-痛揍一顿!藉着离
心力全力挥出的左手打飞他的喉咙!翠鸟夸张地头向后仰摔倒!踩烂他的下巴,跨坐在翠鸟的肚子上,继续殴打!
只要把眼睛!弄瞎了!只要把眼睛,弄瞎了!
殴打。我的拳头是铁,是黄金,是硬块。相信自己者,催眠自己者,必得永生!我这只眼睛已经无法欺骗翠鸟,却能欺骗我自己。我愿意相信。欺骗,欺骗欺骗欺骗欺骗欺骗!坚信就能成为力量,改变眼睛颜色,更新自己!
重画。将意识重画。变成信任自己的我。翻过来,转过来!
我的眼啊,看看我吧!窥视深渊,改变色彩!重画我自己!
每当我殴打翠鸟的头部,手指就被切落。一根、两根,那家伙的眼睛把我的手指切离。即使没有能殴打的手指,仍有能殴打的手。用手指的断面掏挖。剜起翠鸟。这就是断面拳。彷彿有颜料涂抹过似地,红通通的。能遮蔽视线的物体也愈来愈多。
无法拭去的大量血液化为遮蔽翠鸟超能力的障壁。
那家伙的能力停止了!手指不再被切离了!已经没有手指了!头鎚!头鎚,头鎚!发出哀号。是我的哀号。翠鸟把我的耳朵打飞了。为么?你不是看不见了吗!你明明就看不见我了吧,这很奇怪耶!狡猾!作假!你果然是作假的!电视都这么说你的,说你是个作假的少年!
但是啊,要比诈骗别以为能赢我!耳朵又怎样,一点也不痛!我说不痛就不痛,不相信自己行吗!就算你不会被骗,我自己愿意相信就好!用头撞击!撞击,撞击!管他又有什么部分被打飞,继续撞击!
我与翠鸟的眼睛相对。头鎚使两人共有血沫,彼此暴露的眼睛贯穿对手。两边的眼睛都染上了红色,各自将所具备的异能灌注在眼珠子里。头鎚也停止了,就只是视线相交。咬得过头而断掉的臼齿在舌头上滚动,带来腐臭气息。
翠鸟的红眼睛,暴虐的异能。但是我将会连这个也重画。
我跟你不同。你的红色,我会将之连根拔除,画上新色彩。
所以,这就是最后一击的……
头鎚!
凭着冲击,凭着思想,凭着因视线而火热的事物,让彼此的头脑相接触。
也等于在对他低头,我投注于我心中最多的当然是——恳求。
拜托你,败给我吧。
「……啊。」
咕噜一声,翠鸟的眼睛翻转一圈,露出白眼。
眼睛举起了白旗。
阔步横行世界的那对红眼睛翻转过来了。
翠鸟的行动完全停止,只有我的呼吸紊乱得恶心。
像只狗儿呼吸停不下来的家伙,是我。我好吵啊。有个,很吵的我。
但翠鸟已经不吵了。
……赢了。
这……算是赢了吧?
「混蛋家伙!」
看啊,看吧!我才不管你是不是最强!我赢了啊,只要像这样!
你过去胜利的家伙,都是以「不能死」为前提,所以才输了。为了不让自己死去,只求保全性命,所以才会被杀。真是太嫩啦。如果是像我这般不顾一切的家伙,就算是你,也能轻松打倒。懂了吗?这就叫舍身作战啊。
虽说,我也还没有死掉的打算。
「我……赢了。我赢了喔,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哈哈。」
赢家就该默默地帅气离开。这就是最棒的作法。就是如此。
回去吧。我想冲个澡。
走吧。但地面似乎变长了,轮廓扭曲变形,彷彿走在腐烂的土司之中。那么我是虫子吗?啃蚀面包的虫子?不对,我可是蜥蜴啊。是蜥蜴王啊。
因此,我不可能死在这里。看吧,我不是还活着吗?
想用指甲勾着柱子前进,但我已经没有手指,只为断面带来一阵剌剌的感觉。象是用来画图的笔,或用来涂抹酱汁的刷毛一样,涂上了血色。骨头也喀啦喀啦响。感觉疼痛的机能似乎已经坏掉了,什么也不痛。刚才还痛得不得了的脸跟手,完全都不痛。
「咦,
现在的我,应该是
最强的吧?」
摇摇晃晃。臼齿跟声音摇摇晃晃,好像有三重回音。彷彿有好几个我在。
就像拨开无限的海洋一般,我也拨开世界。向前行。但是不管怎么走,都看不到尽头。连自己是否仍继续动也分不清,红色的泪水沾湿了脸颊。
冷得要死。
爱睏得要死。
痛得,要死。
因为血液不足,全身到处都开始麻痺。
这是怎么回事。
我赢了耶?
我可是赢家喔。
我获胜了喔!
你自己回头看嘛,看啊!那家伙倒了!是我打倒的已经没有任何敌人了!只有我,只有我获胜了!所以!所以所以,所以!
就算海岛死了!不认识的女人死了!
只有我,绝对!
不想死!
「我不想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