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把肉挖下。」
「怎么突然说这么可怕的话?」
乍然现身的鸭鸭同学冷不防说出吓人的话语。
「记得先前似乎提到这件事呀——」
「究竟要提到啥事才会得出这种回答啊。」
「嗯——」巢鸭将头歪向一旁,离开我身边。真是的,什么跟什么嘛。我向身旁的白羊小姐征求说明,但她也仿佛想表示她也不知道般,回避了我的视线。巢鸭就这样在沙发上佣懒地躺下。
她说她很闲所以来凑热闹,看来是事实啊。真的这么闲就去上学嘛——半斤八两的我心中嘟囔。算了,现在我没空注意巢鸭。今天要在仓科康一遗留的教团本部大楼举办才艺表演大会。
用接待室代替后台休息室,我们在这里做登场准备。我戴上白色假发,脸上也化了妆。一来是为了不让脸上伤痕过于明显,再者,将皮肤涂白也能凸显眼珠色彩。负责化妆的是秘书。
虽说现况的确没有太多钱雇用其他人,但我真没想到他也会化妆哩。这名黝黑肥胖的大叔过去似乎干过这类工作,手脚俐落地为我完成了登台准备。这个秘书好能干啊,真是意料外的收获。
「对了,你不打算带枪吗?」
准备到一半,秘书问我。调整完假发后,我喃喃地说:「枪吗……」
「仓科康一有留下防身用的枪械。」
「嗯……不,还是不必了。就算携带,我也没勇气开枪。」
以胆小作为藉口回绝。虽然这也是原因之一,但我另有理由。
驱使魔法的教祖不能让人看见倚靠这类物品的情况。
对吧?白鹭。你也是基于相同理由才不带枪的吧?
既然那家伙不带枪,在相同领域里我也不能输她。
最后我套上白袍子,在镜子前调整眼珠子颜色。一开始先用红色好了。等发动异能的阶段,我该选什么颜色较好?理想是能让人一眼就能注意到的颜色,蓝色……不,紫色好了。挑选少见的眼珠子颜色更能凸显这个能力……好。
我看着镜子,将眼珠颜色记忆下来。见到巢鸭也倒映在镜子里,我回头看她。她直定定地望着我的瞳孔,凝视了几秒,很快地似乎失去了兴趣,又躺回沙发上。
这颜色似乎不投她所好哪。那倒也好。被她看上眼的话,天知道会遭到什么对待啊。
「……接下来。」
我将视线移向坐在沙发上看漫画的家伙。愈看愈觉得……
穿着章鱼烧店的围裙也就罢了,肚子附近的烫熟章鱼图案以笑脸说「好烫!」我也可以当作没看到。但我实在很想问,她为什么没想到要将头巾取下啊?她有气无力地用指甲抠脚。仔细一看,脚上穿的不是鞋子,居然是海滩鞋。她身上未免也太多必须当成没看到的地方了,到底我该看着哪里对她说话才好?
是海龟产太郎(假名)。这次的讲道大会也邀请她来帮忙,但她却明显兴趣缺缺的模样。
跟三周前比起来,她的气色好多了,疲劳的印象也几乎消除。这样的话,只要略施点薄妆,应该还颇有姿色吧。我对着因打呵欠而眼角泛泪,正在用手指擦拭的海龟下命令:
「快点换装吧。」
「咦,要换装吗?」
「你应该不想去章鱼烧店打工时被人发现,结果引起骚动吧?」
听我这么说,海龟「啊~好麻烦喔。」边抱怨边站起,将漫画朝房间里头抛出,在秘书的引导下走向另一间房间。白羊小姐也顺便作为化妆师同行。听她说这方面的服务是免费的,所以就拜托她了,化妆实力应该还不差吧?附带一提,被抛出去的漫画被巢鸭以仿佛海狗般的后仰姿势接住了。
但话说回来,要介绍海龟那家伙是我的「同志」真的没问题吗?总觉得好像会马上露馅,为了圆谎,连我的马脚也跟着露出来……啊,不可能。
因为拥有正牌超能力的人是她,我才是彻彻底底的冒牌货。
得意忘形地忘了这个事实可不好啊。对于这点,白鹭也是一向分得很清楚。
「刚才那个女生是石龙子同学的朋友吗?」
躺在沙发上的巢鸭扭头朝向门口问我。刚才的女生是指海龟吗?
「她是个奇怪的家伙啊。倒是你好像也认识她嘛,是你朋友?……也不太像。」
「嗨,花迎瓜临!」
巢鸭突然口操外国人腔,双手啪啪地拍手。她们到底是什么关系啊?好像懂又好像不懂。
「对了巢鸭,你有听说成实发生了什么事吗?」
「什么事?」
巢鸭以可爱地眨个不停的水汪汪大眼睛看着我。但被凝视的我,别说是鸭子,反而有种跟蛇对阵的感觉。记得有四脚蛇,但应该没有鸭蛇吧?
「呃——不……没事。」
我问错人了。巢鸭不可能老实告诉我。
跟巢鸭两人在微妙气氛中等候海龟他们回来。附带一提,巢鸭面对这种气氛一点也不觉得尴尬,在沙发上像只尺蠖一样扭动。
过了不久,在白羊小姐的引导下,海龟他们回来了。一进房间,海龟马上走向我这边。跟换装前判若两人的她也戴上了白色假发。嗯嗯,头巾也确实拿掉了。对我来说是个很不赖的打扮,但海龟倒是大大地不满。换上了白发,她碧绿色的眼睛显得更出色了。美得令我想重现这种色彩。
「这是什么打扮嘛。」
海龟劈头就是这句,明显表现得很不爽。
她抓起如天女羽衣般飘逸的衣服说着,一脸嫌穿起来很不舒服的表情。为了讨好她,我张开双手,露出跟傻蛋没两样的笑脸迎接她说:
「看起来十足是个美男子啊。」
「你在嘲弄我吗?混蛋。」
我搞砸了。反射性地随便找句话称赞,结果说出一点也不得体的话来。
「别在意嘛。魔法师每个都穿这种轻飘飘的衣服,算是一种约定俗成、不成文的规定啊。」
要说服她太麻烦,我勉强装傻敷衍掉了。身为同志,装扮有共通性比较好。总不可能叫我也缠起头巾,配合海龟的那身店员装扮吧?
「快~点~给~我~~打工~费~」
海龟边跳起奇妙舞步,像我索讨报酬。这家伙真的是怪咖耶。
我联想到成实。她偶尔也会莫名其妙突然跳起舞来。
「别跳了别跳了,我一定会给钱啦。好,走吧。客人等我们很久了。」
确认装在绷带内侧的耳机功能正常,走向集会大厅……走到一半,回头,鸭鸭同学一脸理所当然地跟在背后。
鸭鸭同学成为伙伴了!(擅自地)
「喂,你不能跟着上台喔。」
「人家只是想看看嘛。」
巢鸭一如平常露出笑脸回答,真怀疑她会只是看看就罢手啊。只不过巢鸭也不是会主动搞怪的人,毕竟她基本上是个怕麻烦的家伙嘛。我从来没看过她在校内活动现身,虽说我自己也没参加小学的修学旅行。
「原来你在搞这种坏勾当啊。」
移动途中,海龟对我这么说。语气中似乎没啥善意。这也难怪。
站在这种立场,有谁会称赞我呢?
「对我而言是必要的。」
「算了,做你自己高兴的事吧。」
「……已经在做了。」
嘴上虽这么回答,但我其实没有自信。
「话说回来,可别在大人们面前『花迎瓜临』喔。」
「了解瓜临。」
「别开玩笑!」
跟着海龟等人一起走到九楼的大厅。如同宣言,巢鸭并没有跟我们一起进入大厅。我放下心中一块石头,露出笑容回应迎接我的掌声。
目前是以一周两次的频率举办集会。这是第三次。办了三次,在我登场时也开始有人为我鼓掌了。受到影响,新来者也会跟着一起拍手。这种气氛很重要。只要能营造出这种气氛,就能顺利地让参加者投入其中,势力也会扩大。
上次的集会最后,我靠着白羊小姐的异能,演出直接对信徒脑内说话的奇迹。由于是借用来的能力,无法进行对话,只能播放事前准备的台词。或许是这招奏效了吧,这次的座位比上回坐得更满了。
会场内到处可见第三次参加的人。靠着这些人以「来看个一次也好嘛」为藉口邀请亲朋好友来参加,让这个圈圈继续扩大就是重点。因为是在地发展型的宗教活动,比起网路,口传更为重要,但最最重要的还是——奇迹似的力量。
现今这个年代,空口说大道理已无法令人信服,不展现一两个眼见为凭的奇迹不行。
因此,今天我不打算像平时那样讲道,而是打算来个魔法表演大放送。
大厅的空间比起公共设施的会议室更宽敞了点,里头准备了白板及大量桌椅,由此看来,原本就是设计用来为当作这种用途吧。
坐在一排排椅子上的参加者大半是中年妇女。现在的我仍只能吸引主妇群。但如果能创造一次震撼性的传说,这股浪潮就会扩展开来,不论男女老幼,全部席卷进来。
设置在听讲者面前的长桌铺上了白布,为了不让人看见脚部。我跟海龟并肩而坐。坐下时,我瞥了一眼海龟,基本上还算乖巧,我暂时放心了。再来只能祈祷她不会又坏习惯开始乱抠脚。
等我们坐好后,我的脚被敲了几下,看来某人也准备万全了。
接下来就是祈祷超能力不会用到一半突然失灵吧。这就端看我的运气如何了。
我拿起麦克风。感觉到坐前排的欧巴桑们对我投以「今天不使用那种直冲脑内的声音吗?」的视线,我以笑脸回应她们缠人的眼神。没错,每个聚集于此的家伙眼神都很沉重。
各个都是一脸凝重,真担心她们会不会沉重得没办法椅子上站起哩。
「各位好。感谢各位今天不辞劳苦前来参加集会。」
我深深一鞠躬,接着把手伸向海龟。
「首先,为各位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同志,名叫海里。」
随便想了个假名……不对,海龟产太郎本来就是个假名。这么说来,我还没问过这家伙的本名嘛。现在才觉得自己居然找了这么个来历不明的家伙帮忙,实在太轻率了
但又觉得,现在讲这个也太迟了。反正我其实也挺信任海龟的。
「她会一点小小魔法。请各位睁大眼睛看仔细了。」
在我催促下,海龟拿起身边的纸杯,将内容物一饮而尽。
让欧巴桑们看清楚纸杯已变得空空如也后,她捏住杯底,随着手往下拉,杯底变得有如口香糖般被拉得长长的。众人一开始还没注意到纯白的纸杯产生了什么变化,但很快便议论纷纷起来。海龟接着又抓着其他部分拉起,将两个拉长的部位打结。
再看一次还是很惊人啊。不由得让人深思起人类的极限在哪里。
海龟接着抓住自己的手指,仿佛要连根拔起般一口气将左手五根手指拉长了。
对众人展现软趴趴下垂的手指,海龟扬起嘴角。喂喂,别这么笑,超毛骨悚然的啊。
主妇们的眼睛惊愕地睁得老大。由于仓科康一没认识几个超能力者,信徒们过去或许没机会看到这种景象吧。我也是基于这点才让海龟来表演奇迹。
这亦是考虑到我接下来要表演的魔法没什么视觉效果,才请她来做深具震撼力的演出。
但如果在这边结束的话,就只是一场魔术表演而已。
「嗯——就像这样……」
让信徒们的注意转移到我身上。众人仿佛刚从梦中惊醒般,视线纷纷集中到我这边。
「这个世上,拥有超常能力的人确实存在。这是我想先让各位先知道的事。」
我比手画脚地演说,暗暗表示自己也是其中之一。
「和某位自称神明的人士不同,我无法引发奇迹。但是,我却能使用魔法。」
以此作为开场白,我将眼球变化为紫色。在人前无法确认自己的眼睛色调是缺点。
发现我的眼珠子颜色有所变化,在新参加者之间又引发一阵骚动。但是对已来过好几次的人们而言,这个技俩已无异于魔术表演,因此必须来点变化才行。
「为各位展示我的其中一项能力吧。请各位一个接一个来我的面前。那位女士,就由您开始吧。」
我指着坐在左侧的欧巴桑,向她招手。那个烫了一头卷发的欧巴桑露出「咦?我吗?」的表情,怯怯地站起,频频不安望着背后,走到我的面前。
喂喂,海龟,别再玩了,纸杯已经被你拉成跟海胆没两样了啦。
欧巴桑的注意力现在仍集中在她那边,必须将之吸引到我身上。
「那个……呃……」
「您好。用不着紧张。」
我微笑地要她冷静后,把手举起。欧巴桑又抖了一下,肩膀僵直。
像这样把手伸向头部应该比较像一回事吧。
拜托了——我在心中默想这句话,对耳机与我脚边的人物激励。
「……凑近一看果然还很年轻嘛。跟我儿子年纪差不多吧?」
我这句话在别人耳里或许只是天外飞来一笔。
但眼前「被读心」的欧巴桑听到这个发言:心里恐怕很难平静。
感受到欧巴桑似乎倒抽了一口气,我继续读心:
「……我不知不觉说出口了吗?」
一连两次被人读出「心境」的话,想必她已猜想到这是何种状况。
我面带笑容,维持着无意义地举起的手,问欧巴桑:
「我说中了吗?」
仿佛被抛入小石头的泉源,涟漪阵阵扩散。以身为最初受蒙骗的被害者的欧巴桑为中心,:动愈来愈扩大。当四周人们也察觉发生了什么事时,我断然宣言:
「这个,就是我的『魔法』。」
同时在心中首度自我解嘲地想:这么一来我也成为骗子了吗。
但又仔细一想,就连当初过着和平日子的我不也一样满口谎言?老是满口说着什么「真正的自我」如何如何,「真正的超能力尚未觉醒」等等鬼话。也许我的本质就是说谎吧。
既然如此,没有人比我更适合这项工作了。
我会让这只眼睛成为盛装奇迹的器皿。
「你所抱持的烦恼是……」
我特地将「烦恼」这个词说出口,促使欧巴桑联想。
这是我必须进行的任务,使心声更易判读。
「……你在担心你家的儿子。」
这个能力最能发挥效果的,果然还是烦恼谘询吧。
仓科康一原本也想将读心能力活用在这里。果然骗子的想法都一样吗?
「……你在担心整个星期套着同一件棉质运动夹克不换,生性懒惰、不想工作的儿子将来何去何从……嗯嗯,他年纪快三十了……跟丈夫诉苦又不理睬,相信一定很难过吧……你这种为儿子着想的心情很值得赞赏啊。」
我劈哩啪啦乱讲一通。毕竟是事不关己,光要装出同情模样也不轻松哩。
由于要先等听完耳机我才能发言,一句句的间隔拖得很长也是没办法的事。
此时,欧巴桑已完全相信我能读心。这也难怪,一定会信的啊。因为会来这里的人,内心本来就饥渴。眼前有一顿大餐的话,自然会扑过来了。欧巴桑跪了下来,抬头看我。
我没伸手扶她起来,而是彻底温柔、平稳地对她说话。
并修正了手心所朝的方向。
「什么都不必说。我就是能彻底理解你的内心啊。」
书外之意是要她不必鼓起勇气将心中的痛苦与羞耻说出口,我就能赐与她救赎。
救赎与逃避。为了摆脱降临于日常生活的压力,人们向宗教企求这两者。
我将靠着此一力量,为他们实现愿望。
就这样,我一一替每个人的烦恼提出解答。当然,我只是煞有介事地胡扯一通罢了。
宛如向好友诉苦时得到的回应般,我对她们所抱持的平凡无奇的烦恼提出建议。
不被认同、受到轻视、希望被夸奖、希望被慰劳。
我彻底认同她们的心声,将之提起,脸上不间断地挂着笑容。
受人如此认同,又亲身尝到读心魔法,内心不可能不动摇。
她们原本就是特地来此僻地参加新兴宗教集会的人们,想必会热心地帮忙传教吧。
四处宣传说:在这种地方里有个小神明呢。
仿佛有某种意识流入体内。
宛如寄托于体外的灵魂被送回,意识缓缓渗透进来。随着逐渐感到自身呼吸,沉淀的自我也跟着浮上。咳了两三次,意识完全清醒了。指头弹跳般动了几下,同时,张开沉重的眼皮。
刺激由微张的眼皮冲入瞳孔内部。承受着扎人的光束,乍开的眼又立刻阖起,自然伸出手遮掩,再度慢慢张开眼。像受到光引诱一样,泪水由双眼涌出,渗透到干燥的眼球,又带来一阵刺痛。
一时之间维持这种姿势,无法动弹。不动的话,血流声恍若耳鸣轰轰响着。除此之外,周遭的声响也钻入了耳中。是人所发出的声音。像是在桌子上放置某物的声音、啜饮茶水声,是不同于困扰着蛞蝓的沉重感的、表现出悠哉过活的声音。
眼泪流尽时,瞳孔也总算习惯了。随此,蛞蝓缓缓撑起身体。
她爬起身,抬头看,天花板的照明其实没想像中明亮。
或许又张嘴睡着了,嘴巴外围有点冰凉。用衣服的袖子擦了擦嘴后,按着轻微头痛的额头。心跳与头痛彼此交织,搅动混浊的心灵。
「我……我?我?」
呼唤自己。但回应者很遥远,回响花了不少时间才传回。
带点责难的童稚之声,回应了蛞蝓的呼唤。
——嗯,没错。
——我是杀人者。
她发出奇妙笑声。好像在漫长的睡眠期间中忘了如何笑似地,声音干涩。
重新将四分五裂的自我认识结合起来后,她——蛞蝓晃动变得稀薄的自我。稀释的浓度逐渐恢复,在自我厌恶与安心感的相互排挤中,意识总算安定下来。
撩起久未整理的浏海,额头上爬满冰冷的汗水。粗鲁地用手掌乱擦一通后,蛞蝓抬起脸,站在身旁者的容颜映入眼帘,令她吓得差点倒退三步。
——还以为得救了,结果我来到阴间了吗?
在她面前,被她撕裂喉咙、确确实实杀害了的人物竟神色自若地走动着,之所以会这么以为也很正常。蛞蝓抱着自己,露出警戒,但在她身旁的蜻蜓只是观察了她脸色后,又马上离开。他手上没拿着杀人用的道具,而是托盘,令蛞蝓有种强烈的不协调感。
——如果这里是阴间的杀手专区,蛇和青蛙应该也在这儿吧。
她扭曲嘴唇笑了,心想:绝不想跟他们碰面啊。小小的恶意让她的脑子活动起来,推动了理解,逐渐想起自己做了什么,又碰上何种处境。
她被杀手蚯蚓追杀,逼到濒死的程度。记得那时砍了食指,连忙举起左手一看,食指却什么事也没有地连接在上头,放心地松了一口气。甚至没看见缝线,使她不由得怀疑真的切下过吗?但此时,又忆起自己早已确认过食指,一阵涟漪在她湿濡的眼瞳上扩散。
首先,她想起了纯白的房间,接着想起被绑住的自己被设置在房间中央。没错,蛞蝓睁大双眼。上次醒来,蛞蝓发现自己被监禁在闷热得无法忍受的房间里,传来蛮横的声音威胁要砍下左手,最后在脱水症状的可怕幻觉中,听见她在世上最憎恶的笑声,接着……接着?接着怎么了?
自己做了什么?
混乱的思绪抵达这里,然后……
蛞蝓此时总算发现。
自己现在所获得的安定感。
靠在床上,将身体支撑起来的物体。
在下意识之中,用来爬起身的物体。
「手……?」
肩膀微微震动,茫然地说出口。看不见。什么也看不见,但却:
感觉得到「右手」手指正在发抖。
蛞蝓猛盯着透明的右手手掌瞧。忘了呼吸,就只是直直望着。早已失去的右手存在于该处,形成了右臂,具备实体,连接在蛞蝓身上。
直到此时,她终于完全想起了。
甫出生的那只右手打破了眼前大门的事。
捣碎玻璃,大闹一场的事。
全新的奇迹,以及右手接到身体上的事。
失去右手那天的事。伤口的痛觉与喷出的血。在父母的怀抱中尽情欢笑时所望见的景色……种种情景与过去在脑中被唤醒,蛞蝓抱着右手。
即使是异常的,即使是不可能的事,右手仍带着欢喜降临于世了。
原已干枯的泪水又滑落,沾湿了蛞蝓的脸。她弓着背,像个婴孩一样哭泣。这不是幻觉。右手的体温与质感确实存在着,也能感受到落下泪水的冰冷。滴答,眼泪在右手上溅起,一瞬凸显出它的轮廓。
蛞蝓无止尽地哭着,咳了好几次后,总算才用力地擦擦整张脸。
眼泪虽仍未哭尽,蛞蝓总算让呼吸稳定下来,闭上双眼。
「哎呀,与右手的感动重逢结束了?」
被人呼唤,蛞蝓猛然抬头。
视线所及,有个白色女人翘起二郎腿,望着蛞蝓笑了。她的手指拿着巧克力。发现自己哭泣的场面从头到尾被那女人看见,蛞蝓不好意思地搔搔头。
被人看见没有防备的模样并不是件愉快的事。
「嗯——我不怎么喜欢有粉的巧克力啊。」
抱怨归抱怨,倒也不是很讨厌地将之放入嘴里。
「啊,呃,对不起……」
不知为何,像个秘书站在她身旁的蜻蜓道歉了。
「嗯,知道就好。再帮我倒杯茶吧。」
多么习于摆出蛮横态度的女人啊。但蜻蜓顺从地接过茶杯,离开房间。可见那女人也很擅长让人听命。
「你是……」
「没错——我就是白鹭大人哟——」
摆出纯真笑容,摇摇朝着蛞蝓张开的手心,白鹭做自我介绍。她今天没穿便服,而是毫不吝惜展露出纯白装扮与头发。只不过嘴角上沾了褐色粉末。
「三个星期不见了呢,小Mai Mai。」
「………………………………………」
蛞蝓想不起三周前跟她见过的事,也不知为何这女人如此亲密称呼她。
只不过,她迟了一步才发觉对方知道自己的本名,而且也熟知绰号。
「对喔,那时我变装了。」白鹭脸侧向三芳喃喃说道。她抓了抓头发,满不在乎地说:「算了,也好。」在蛞蝓的立场看来,这女人为什么在这里更难以理解。
她当然知道对方是谁。
「你想干嘛?」
也许是因为刚才被看到哭泣模样吧,蛞蝓的声音比平时更冷漠。
「我来采病的啊。反正也不会有其他人来探望你,我很温柔吧?」
虚情假意的发言。白鹭在脸上画出一抹冷笑。
「我不记得见过你。」
「想不起我的声音吗?」
白鹭轻拍喉咙发问。受这句话刺激,蛞蝓试着回想。但她刚刚才准备要将尚未整理好的记忆抽屉打开,却被人打断,令她十分泄气。蛞蝓努力思索,想起在停车场背后见到的戴着品味奇差无比的黄色太阳眼镜的女人。那名问蛞蝓是否知道「白鹭」本名的女人,与眼前的白色女人的真实身份一致。「啊,原来如此。」她一脸不悦地喃喃说道。
「看来你想起来了,蛞子。」
「别用怪名字称呼我。好吧,你找我到底想干嘛?老实说我现在没空理你。」
比起白鹭,右手的问题更重要。长出右手固然令人高兴,但变得透明这点却令人疑惑。感觉得到手指挪动,却看不见手指动作,蛞蝓觉得很不习惯。
「她很快就来了,详细问题就交给小浅香说明吧,喏。」
白鹭又拿起一颗巧克力抛进嘴里。看着呈抛物线浮起的巧克力,蛞蝓瞬间伸出右手将之抓住。不论是在蛞蝓自己或别人眼里,巧克力都是静止的。两人的视线同时集中在半空中,盯着不动。
超能力。
闪过蛞蝓意识的那句话,使眼皮跳了一下。自己变成超能力者了。
「高兴吗?」
仿佛看穿她心情的白鹭询问感想。蛞蝓没有回答,而是将巧克力送进嘴里。嘴巴很干,不易吞下口,但香甜的刺激让眼睛直打转,用许久未动的牙齿咬个不停。
吃完,视线又朝向右手。巧克力的粉末留在右手上,悬浮半空。用左手一拍便散落到地上。如此一来,右手的所在位置再度变得不明确。
「涂上油漆的话,就能知道手的位置了。」
观察着这一幕的白鹭说。听到这个,蛞蝓也表示同意。很单纯的超能力。看不见虽然是重大优势,但若只有这样的话,无法发挥很大效果
握在手中的东西不会跟着变透明,如果用右手握住小刀,看起来就像飞天小刀吧。
蜻蜓端茶过来了。蛞蝓怀疑自己的眼睛,反覆确认了好几次。眼前这名人物怎么看都是被她杀死的那个杀手。然而被撕裂的喉咙现在却连一丝伤痕也没有。明明用小刀深深地插入了,难道她真的失手了吗?只不过,即使待在同一个房间里,蜻蜓似乎也没有敌意,就只是端着托盘发呆。
「你泡茶的功夫很好嘛,要不要当我专属的茶僮?」
啜饮刚泡好的茶,白鹭试着招募蜻蜓。蜻蜓拿着托盘,眼睛不停滴溜溜转动,大概在烦恼着该怎么回答吧。白鹭其实只是在开玩笑,但看到他的反应,反觉得有趣,便默默地等候回答。蛞蝓感到可笑。
——曾被这种家伙逼上绝境的事,我该如何看待才好呢?
「我…我考虑……看看……」
「喂喂,你也是我的茶僮耶。」
从蜻蜓刚打开的门里,另一道人影跟着进入。是手插在白袍口袋的金发女性,蛞蝓对她有印象。徘徊于生死交界时所抬头看见的人物就是她,不仅如此,蛞蝓也记得她的声音。是在那房间宣称要砍下蛞蝓手臂的女性。
辰野浅香开朗得像是从没发生过这些事似地,满不在乎走到蛞蝓面前,像要检诊般观察她的脸色后,灿烂地笑着说,
「假○骑士米原麻衣是改造人!……话虽如此,蛞蝓改造人听起来真的乱弱一把耶。果然还是得昆虫才行啊,例如说蝗虫。」
她从白袍中伸出手,高举起来奋力主张。对蛞蝓而言,除了「随便啦」以外,也没别的话可答。
听着辰野浅香演说的白鹭似乎想起了什么,嘀咕道:
「这么说来……你不是也有那种玩意儿吗?还养着吗?那两只。」
「啊,我把那两个家伙拿去交换了。现在应该兴奋地到处乱跳,并惹出一堆麻烦了吧。」
「其实那两只还挺有趣的,若只是旁观的话。」
「他们不是我制作的,是从我提过的地下带回的样本。我啊,比起活人,更喜欢玩弄尸体唷。可是最近老是在当医生,唉——真是讨厌啊。」
辰野浅香举起双手,摆出投降姿势后,坐到床上。被人坐在身边的蛞蝓一瞬想退后,保持距离,但身体的倦怠感却不允许她这么做。
不只是因为久卧病床的她刚恢复意识,似乎还有别种疲劳降临在她身上。
「好了,来谈关于你的事吧。嗯——该从哪边……不,该针对什么说起才好呢?」
辰野浅香盘着手,歪着头问。对蛞蝓而言,想问的事堆积如山。她想替问题排顺序,无奈脑子沉重,就是办不到。不得已,她先举起右手。
「关于右手。」
「喔喔,这个吗——嗯,透明的右手嘛。你还记得把门跟玻璃打破的事吗?」
被问了问题,眼神飘来荡去一番后,蛞蝓点头。那时意识很朦胧,不敢确定,但在那个房间的人只有自己,因此是她靠右手打破的应该错不了。
但这么一来,就有个问题难以理解:她的右手并没有那么长。
她是怎么让右手击中玻璃的?
「其实这个能力没想像中的方便喔。」
进入具体讨论前,辰野浅香先陈迤了个人感想。三男听着的白鹭也仿佛要说「嗯嗯,的确是」般,把头侧向一边,喝了口茶。而蜻蜓则照样呆呆站着。
辰野浅香对着蛞蝓,手指边咕噜咕噜转圈圈,说道:
「你把右手朝向墙壁打直,然后默念。」
「默念什么?」
「默念『伸长吧』。在心中想着要用手贴上墙壁的意象。试试看吧。」
说明完毕,辰野浅香轻拍蛞蝓的肩膀,并退后一步。
蛞蝓对「伸长」这种说法半信半疑,但还是听从吩咐,伸出手,把右手朝水平方向举起。这时,穿在身上的患者用衣服不自然地歪七扭八浮在半空。即使不知道她的能力的人,看到这幕也会讶异地警戒起来吧。
即使脑子昏沉沉的,蛞蝓也还是只考虑着如何将异能运用在杀人上。
蛞蝓深呼吸,定睛凝视着右手手指的所在位置。
感觉研究室内的视线全集中在自己身上,静静地聚精会神。
「伸长吧。」透过实际说出口来提高集中力。
结果,手臂突然产生一种松脱的感觉,蛞蝓的手震了一下。
那种感觉与右手被翠鸟夺走时的绝望感一致。「噫……啊……」口中发出细碎的哀号声,那种感觉依然持续着。但很快地,失丧感逐渐转化为延伸感。不知不觉间,似乎听见了有什么东西贴上墙壁的声音。
蛞蝓感受到墙壁的冰冷触感。动动手指,发现自己正抓着墙壁。虽不知是哪个部分延长,总之蛞蝓的右手真的能随着意志改变长度,让手碰到墙壁了。她试着将左手伸向墙壁,不用说,远远无法触及。
这个能力没想像中好用。
才没这回事呢!蛞蝓差点兴奋地发出抗议。
能任意伸长,就代表能自由自在改变挥刀距离。
假如能随着意志无限伸展的话,就能由数十公尺外用小刀刺杀对方。这么一来,便能无视于白羊此一最大障碍,刺杀巢鸭也不再是梦了。蛞蝓的眼里闪烁起淡淡的希望之光。然而,就在这之后……
身体突然感到严重不适,肩膀沉重。仿佛支撑自己的某物松脱一般,身体变得很不可靠。就像腐烂的苹果芯断掉的感觉。蛞蝓连忙用左手撑在床上,防止自己摔倒。若放着不管,觉得自己甚至会就这样整个人从床上滑落,翻倒在地。
体力消耗的速度异常之快。蛞蝓疑惑地望向墙壁。
「好,问题来了。我当初就在等你意识恢复后确认这件事。你把手缩回试试?」
辰野浅香将手指朝与刚才相反的方向旋转。仿佛在将钓线卷回一般。
「缩回?」
「就是将你伸长的手缩回原本长度啊。」
这个说法令蛞蝓感到一丝不安。蛞蝓望着墙壁。
回来吧——与刚才同样,蛞蝓在心中默念。但这次却什么反应也没有。只传来贴在墙上的手掌软弱无力地滑落地面的感触。软趴趴的手臂沉重不已。
缩短吧——改变默念的词语,结果依然相同。
由蛞蝓脸色得到答案的辰野浅香嘻嘻笑着。
似乎在得意自己的推论正确。
「啊,我就知道。果然缩不回去呢。」
她说得轻松,听在蛞蝓耳里却好像锐利得能将耳垂穿洞一般。
缩不回来?这只不小心伸长的手?
那么,我一辈子都要在地上拖着手过活吗?
蛞蝓忍不住想大喊:「给我等等!」她望着辰野浅香,但对方就只曰笑。
「真的办不到呢。嗯……嗯——」
一旁嘟囔的白鹭似乎也忍不住笑。她闭着眼,嘴角不停抽动。
蜻蜓一点也不关心这项实验,他的视线只专注于白鹭手上的茶杯,等候一被命令就立刻行动。
「不只如此喔,你觉得很累吧?而且还是累到难以置信的程度,超可怕——」
蛞蝓默不作答。并不是想不出话可答,而是舌头麻痹了。
「连这点也猜对了吗?看吧,真的是很难用的能力啊。」
辰野浅香回头,对白鹭夸耀。白鹭默默放下茶杯,手靠在桌上托起腮帮子,观察蛞蝓。蛞蝓苦闷扭曲的额头上冒出冷汗,眼神湛满不安。
辰野浅香从口袋里取出剪刀。手指穿过红通通的握柄,刃部抵在蛞蝓的右手上。蛞蝓惊
颤,缩起肩膀,露出害怕的眼神盯着剪刀。
「你要做什么……?」
「只能剪断了,不是吗?不用剪刀喀叽喀叽一下,你会死喔。」
「剪断……手臂?」
「哼哼哼,我又不是美发师,当然不是要剪头发啦。」
讲了不甚高明的笑话,辰野浅香却一脸得意。相对照地,蛞蝓则脸色惨白。原本就不算健康的苍白皮肤,如今更染上病态的白色。她的嘴唇不住地细细发抖。
又要失去……右手?
这种事能容许吗?能忍受吗?蛞蝓的眼睛激烈地眨个不停。
「好啰——如果觉得痛就举手告诉我吧——啊,不过别真的举喔,别增加我的麻烦。」
蛞蝓上半身不由自主地挣扎,想躲避剪刀。
辰野浅香努努下巴,对蜻蜓下指示。蜻蜓不懂她的意思,只眨了眨焦点涣散的眼睛,歪着头。辰野浅香露出一脸受不了的表情。
「她要你帮忙压制那女人啦。」
白鹭帮腔。「啊,好。」蜻蜓总算行动。一动起来速度飞快,瞬间就将蛞蝓制伏。他抓住蛞蝓头部,将下巴压在床上。
疼痛固然不舒服,但被压制的事更让她想起过去那件事,更增强了蛞蝓的恐惧。再次贴上手臂的剪刀的冰冷感触使得右手跳起。
「没有麻醉,但别在意吧!靠着爱与勇气就能撑过去。」
「别这样,住…住手,别夺走我的右手,住手,住手!」
即使苦苦哀求,辰野浅香仍旧天真地喊着:「我要一刀干净剪断啰,看我的超干净一刀剪——」剪刀刃部毫不留情地深入透明右手与肩膀的连接处。接着,透明的肉被撕裂了。
被翠鸟切断时是一口气整个脱落,所以蛞蝓未曾体验手被撕裂的痛楚。剪刀顺利入侵,逐渐埋没入肉中。同时,手臂断面接触到空气,仿佛氧化一般痛觉也增加。每道刺痛都让蛞蝓的身体跳动起来,但都被蜻蜓压制住。蛞蝓口中发出奇妙的哀叫,却没人对她表示同情。
「爱与勇气,勇气与破灭,破灭与真实,真实与……咦?念反了吗?」
辰野浅香一边说笑,一边喀叽喀叽剪断了透明的肉。宛如正在享受充满干劲的工作,她的脸上浮现了愉悦。就像要将最后连接的皮撕裂般,双手一拧,用力扯断。在这个皮肤被撕裂的强烈冲击中,蛞蝓呕吐了。
望着她吐得满床都是的模样,「啊啊……」辰野浅香不悦地皱眉。
就这样,蛞蝓再次失去了右手。
体验到第二次好似被人挖走大半脑子的空虚感觉,蛞蝓趴在床上忍不住落泪。她紧抓着右手的袖子,被从断面汨汨流出某物的感觉撼动着心情。流出的血也是透明的吗?实际上「看」不见任何伤害。此一激烈伤痛只对当事者的蛞蝓而书是现实。
「已经可以了。」辰野浅香对着压制脸贴在呕吐物的蛞蝓上的蜻蜓下令,蜻蜓松开手。
「简单整理一下你的超能力吧:
1.能长出透明的右手。
2.集中精神的话,能让右手伸长到某种程度。
3.伸得愈长,体力的消耗就愈严重。
4.伸长的手臂无法恢复原状。
大致如此。真是个横冲直撞的麻烦异能呢。」
辰野浅香在狭窄的研究室里边走边解说蛞蝓的异能的要点。
蛞蝓无心聆听,只按着被切下的右手的伤口簌簌落泪。
「能够使用弹簧拳虽然很愉快,但不会重要的波纹气功就没用了(注:《JOJO的奇妙冒险》第一部主角乔纳森,乔斯达的招式)。为什么一个人只能拥有一种超能力呢。有什么理由吗?形式之美吗?从过去经验可知,塞太多反而会爆炸,真希望人类更努力一点啊,研究也大多都失败了。」
辰野浅香的解说愈来愈岔题。判断话题本身已经结束,白鹭开口作结:
「说明就到这边吧。浅香,我有话跟她说,你先离席吧。」
「是是是——喂,那边的,过来过来。」
辰野浅香一脸无奈地招手,蜻蜓立刻站起。像母鸡带小鸡地引领蜻蜓,辰野浅香离开了房间。要离开时,仍不停叨念着:
「想聊就去咖啡厅聊嘛。还吃掉了我的点心,怎么不早点回去嘛。」
但就算这么说,蛞蝓现在已无家可归了。
一瞬在脑中浮现猪狩友梨乃的身影,但蛞蝓立刻摇摇头,将之抹消。
等辰野浅香们离去后,白鹭提出正题:
「你现在不隶属任何组织吧?要不要来我这里?」
蛞蝓按着右手,声音蕴含怒气回答:
「不要。」
「哎呀哎呀。」
似乎早就预测她会拒绝,白鹭不为所动。蛞蝓接着叙述理由:
「你身边有翠鸟。我不想跟他在一起工作。」
蛞蝓对翠鸟并没有强烈的恨意。就像是被凶器杀伤,即使恨着凶手,对凶器本身并不会有异常激烈的敌意。对于被害者蛞蝓而言,巢鸭跟翠鸟的关系性就像如此。但面对翠鸟,她心中依然留有疙瘩。
「可是你招惹了很多人。这次你恐怕没办法活着复仇了喔。你真的还能从容拒绝吗?来我这边工作,好歹可以大幅减少这类担忧。」
被说中痛处了。蛞蝓虽然很想反驳「跟你无关」,但她说得没错。对于白鹭来说也许不是问题。但是对蛞蝓却是个大麻烦。再怎么逞强也无法改变事态。蛞蝓烦恼该怎么回答,原本尖锐的情绪也随之萎缩。
而且,当前最重要的是如何挣得生活费,觉得自己很没用的心情也使她支吾难言。
现在的蛞蝓等于待业中。不仅如此,她还失去了所有家当。
白鹭凝望着说不出话来的蛞蝓。
「现在有心情听我说话了吗?」
「……要说就说,反正我也随便听听。」
差点表示有兴趣,蛞蝓赶紧装出爱理不睬的模样。对方好歹是个新兴宗教的教祖,若露出兴趣,难保不会被找到弱点,攻破心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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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以骗人为本行的女人唇枪舌战是不可能胜利的。
包含蛞蝓的戒心,白鹭仿佛找到有趣玩具的小孩子一般露出贼笑。
「今后请多多指教吧,『不可视光』。」
心想:别为我取这么丢脸的外号好吗?蛞蝓勉强虚张声势向她吐了吐舌头。
「啊——好无聊。」
无聊不会去学校吗?——她身边的白羊将头侧向一旁,小声吐槽。
平日的午后,巢鸭在自己房间里躺着。从深山的教团本部回来后,没什么事做,佣懒地度过午后时光。虽然是平日白天,却没打算去上学。白羊以冷漠眼神看着她,心想:基本上这个少女在集团生活中什么也没有学到嘛。
只知从学校学习课业的人,没有必要去上学。但如果她天天赖在家里,白羊照顾她的时数也会增加,说真的,白羊希望她能尽可能被束缚在学校里。回想刚与这名少女相遇时,这些年来不知不觉间从护卫到照顾生活起居,工作范围变得愈来愈大,不由得感到后悔。
「扭——呀——扭呀——扭扭——」
或许真的太闲了,躺在床上的巢鸭像只尺蠖般扭了起来。把头埋在枕头上,整张脸贴住后便一动也不动了。看到巢鸭静下来,白羊视线又回到市内免费赠阅的情报志上。将音乐会的表演情报全部扫过一过后,视线朝往桌子。从辰野浅香那里拿回来的石龙子的右眼漂浮于透明罐子里。
眼珠子凝视昏暗房间里的虚空,闪耀紫色光芒。
「河童——」
「我们这附近没有河啦。」
「呣。」巢鸭嘟着嘴,抬起头,扭扭陷入枕头里的下巴,继续面对无聊。她若能乖乖当个「有钱人家的大小姐」,相信很多人都会感到欣慰吧,可惜事情没那么简单。巢鸭翻了过来,重新在床上坐起。
「对了,她好像说过明天要去那里。打电话去问看看好了。」
懒惰地伸长了脚,想用脚趾钩住桌上的手机。但趾尖踢到手机,手机被踢到后面,变得更难钩到了。白羊此时感觉到巢鸭的视线,只好勉为其难行动,挪动膝盖,拿起手机,将之递给巢鸭。巢鸭光只是笑,却连一句道谢也没有。她一向如此。
白羊对巢鸭、对这个家所要求的并不是礼节,而是金钱。
反正她打电话一定又是想到什么坏主意吧。不抱任何期待的白羊继续翻阅情报志的页面。
见到展开光之翼的「圣少女」占据了整个右侧版面,白羊不禁苦笑。
——这个教团,意外地十分着重在地发展嘛。
「干得太漂亮了。谢谢。」
集会结束后,在接待室里我对猪狩友梨乃道出慰劳的话语。坐在对面椅子上的猪狩友梨乃轻轻摇手,说:「不会不会。」刚刚我所演出的是多亏有她才办得到的读心术,是虚伪的魔法。
两人都长时间不停说话,口干舌燥,难掩疲惫神色。
那些欧巴桑们话真的好多啊,说个不停,而我又必须贯彻平稳态度来回应,实在很辛苦。
有些主妇还让我想起自己的父母,不由得握紧了桌子底下的拳头。
附带一提,猪狩友梨乃小姐躲在集会场的长桌子底下。嗯,真单纯的技俩。
「…………………但是……」
有她协助的确帮了大忙,但或许太早了。
猪狩友梨乃不见得一直留在我这边。倒不如说,在她主动来帮忙我的动机达成后,大有可能马上拍拍屁股走人。这么一来,要如何重现读心术就是个问题了……算了,那时只好再跟她重新缔结契约了。
在我请她帮忙这次的集会活动后,曾有过底下这般对话。那是两个星期前的事了。
「当然可以呀,但希望你也能帮忙我寻找王子殿下。我能依靠的人只有你了。我来这里,就是为了这件事。」
猪狩友梨乃那时总算说出来帮忙我的动机。王子吗?
「那是你的恋人吗?」
由于她说得很直接,感觉应该不是,但还是有点在意,便问了。
猪狩友梨乃露出暧昧的笑容,歪着头回答,
「嗯……对方还没对我敞开心房。」
「喔……」
「麻衣小姐……不,说『蛞蝓』你应该比较清楚吧。」
「咦咦咦?」
不由得音高八度地感到惊奇。只不过我早就知道她们彼此认识,所以也没讶异太久。原来那个独臂杀手就是王子殿下吗……给人的印象的确不像公主。至少比我更不像。
「你跟王子殿下分散了吗?我甚至不知道你们会合了呢。」
「发生了一点事故,结果我们两人又被拆散了。」
配合我的说词,她故意选了比较有文学味的表现。原来如此,被拆散了吗?唔,只不过……
「我跟她在一个星期前还碰过面咧。」
「在哪儿?」
猪狩友梨乃紧抓着我不放。纤柔的手指擒住肩膀,像是被鸟爪攫获的感觉。
冷不防被她一扑,我差点倒到沙发上。两人维持着这种姿势,虽然多少令我有点害羞,我开始说明一周前发生的事。关于在停车场后方巧遇浑身是血的她的故事。
在这之后她又到哪儿去我就不知道了。听我说完,猪狩友梨乃叹气。
「原来如此……原来发生了这种事,难怪怎样都联络不上。」
「嗯……」
我心想:该不会被杀了吧?但没说出口。身受重伤又音讯不通的话,这么猜并不奇怪。这时我想起她能读心,想到这些的瞬间等于大声说出口。怕猪狩友梨乃感到气愤,我不由得紧张了一下,但她却完全没有反应。平时跟她交谈时总是被看透内心想法,但现在的她却好像只听得见表面的话语。
真奇怪。
「联络……啊。」
重新回到沙发上的猪狩友梨乃仿佛察觉了什么,眼神飘忽。
「其实原本就办不到吗……」
说完,露出自嘲的笑容。她们之间似乎也发生了许多事吧。
就算在我看来只是个疯狂杀人魔,但在其他人眼里却是挚友的情况也不是没有可能。
虽说,巢鸭不管在谁眼里都只是巢鸭。
「总之,找人就拜托你帮忙了……对了,另外还有一件事也先告诉你比较好。」
猪狩友梨乃郑重其事地对着我。
「其实,我的超能力现在十分不稳定。」
「什么意思?」
「能力时而有效,时而失灵。类似收讯不良的感觉。」
猪狩友梨乃伸出食指,在头上咕噜咕噜转。
什么意思?
「这只是单纯的臆测,我想,或许跟成实有关系。」
「成实?」
冒出意外的名字了。就算她们是姊妹,我压根儿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听到她的名字。
她就是如此和我所踏入的世界扯不上关系。
猪狩友梨乃眯细了眼,手指捏了捏下唇。
「成实跟我似乎共有这个能力。」
「不会吧……」
假如成实也拥有读心能力,我平时的妄想不就被看光光了……我不禁倒抽一口气。但冷静回顾当时的我。
其实有九成以上的妄想也全都说出口了,用不着读心也听得一清二楚。剩下的一成是色色的遐想。但若是连这部分也被看透的话,她早就不理我了吧。那家伙在这方面有洁癖。
不知是否看穿了我的想像,猪狩友梨乃含蓄地笑了,开口说道:
「所以说,现在的我的能力很不可靠,只能在状况好的时候帮忙……这样可以吗?」
「………………………………」
虽觉得怀疑她的说词是否全部属实的自己很讨厌,但在受了那么多伤害、看过那么多可怕场面后,我已经再也无法全面信任他人了。
事实与否姑且不论,只要先这么说过,日后不想协助时就能拿来当成藉口。毕竟她也不打算跟我同舟共济、同甘共苦吧。等到她的目的完成,就不会积极帮助我了。这时如果想推掉麻烦的话,就会宣称能力已经失灵。
如此这般,会怀疑这些算是正常的范畴。然而,如果老是被这种怀疑牵着鼻子走的话,反而是本末倒置,为寻求答案却忘了正题更是愚昧至极。
能实际感受到跟对方的距离感的人,只有自己。
虽然我无法立刻得出解答,猪狩友梨乃也有许多令人怀疑的部分。
即便如此,现在的我还是需要她的力量。
就算那是稍纵即逝、逐渐凋零的力量也一样。
「那就拜托你了。」
以上就是我们之间有过的对话。
「只不过我们毕竟不是什么大型组织,一直没听到什么消息啊。」
我为搁着不管的事找藉口,猪狩友梨乃温柔地笑了。
「用不着在意。我觉得只要留在你身边,就有机会跟麻衣小姐接触。」
本想说她有何根据这么说,但立刻想到了。「啊,巢鸭吗?」确实不无可能。但多么可怕啊,要我把鸭鸭同学算进计划之中,我实在没那个胆子。况且那个人是来杀巢鸭的吧?
这么想来,这真是个骇人的世界。但自己竟身处这种漩涡当中的事实更令我不可思议。
鸭鸭同学等集会一结束立刻就回去了。不知为何,巢鸭好像很中意海龟(算她倒楣),让她搭顺风车去上班了。附带一提,海龟一换装结束,又马上将把头巾缠到头上。或许真的很喜欢那个吧。
「对了,你明天有空吗?」
我问猪狩友梨乃,边思考被拒绝的话还有哪些备案。
「现在随时都很闲啊。」
「哈哈,那明天跟我一起出门好吗?」
虽也觉得她这时能使用能力,还一来一往地对话的效率很差,但单方面被读心的感觉也满恶心的,便正常地说出口了。猪狩友梨乃睁圆了眼,问我:
「你想跟我约会?」
「差不多。」
「真没想到我会被成实的朋友搭讪呢。」
猪狩友梨乃落落大方地笑了。只不过既然她现在能读心,想必也知道我内心的盘算吧。
虽然她语带轻松提起成实,但内心不担忧吗?听说鹿川成实现在住院了。自从上次猪狩友梨乃提起成实的事,我觉得有点担心,便去了一趟她家,结果竟得到这个回答。我也去过医院探病,但成实一直沉眠不起,等不及她醒来,我只好先回去了。从那次之后,我便一直找不到机会探病。当然,跟去成实家里询问状况时,被她母亲说了些有的没的也有关系。
那时我才想起我在街坊间算是个素有恶评的小孩。成实只是个性有点怪罢了。
总之,我还不知道她的详细情况。说不定被卷入什么事件了。
「你要带我去哪儿呢?」
「去听音乐会怎样?……虽说是去听摇滚乐团。」
离我喜好的音乐类型很遥远。我不怎么喜欢吵闹的音乐。
「当然可以呀。这也是工作的一部分,是吧?」
唔,我深吸一口气。表面上彼此都在微笑,心中却各怀鬼胎。
讨厌的发言。
当成工作的话,就得支付追加酬劳。算盘打得好精啊。
「我是认真的耶——我最喜欢美丽的大姊姊了。」
「谢谢。不然作为答谢,帮你在DVD外盒上签名好不好?」
「嗯,嗯嗯……这…这该怎么办才好呢……」
不知该高兴还是讨厌才好,签了恐怕就很难「运用」在某种用途上了。
「呃——关于签名就先保留……总之,明天麻烦你了。」
在她还留在身边帮忙的期间,有很多事想先解决。
我去演奏会场的目的只有一个:与明天开演唱会的团体进行接触。我想和属于该团体的继承了人类始祖血脉的人物见个面。不能放过这个好机会。
跟他已经先联络好了,所以没有问题。不可能有问题的。拜托了,什么也别发生啊。
被折断的食指好不容易快痊愈了。希望事情能和平解决。
我只能厚着脸皮,祈祷奇迹再度站在我身边。
「我可以接个电话吗?」
「想接就接啊。」
反正又没在跟白鹭说话,她想做什么都好。白鹭取出正在响的手机接听。蛞蝓眼神锐利,以略向前倾的姿势看着她。手机的液晶荧幕有细碎的裂痕。确认了来电者,白鹭扬起嘴角。
「是~我~……嗯?嗯,对,我是打算如此。啊,是吗?没关系呀。」
短短的电话之间,白鹭故作神秘地瞥了蛞蝓好几眼。蛞蝓既不清楚来电者是谁,也不了解她的用意,只两眼无神地望着她。意识不集中,疲劳感侵蚀了身体。看着得到与失去都宛如一场梦的右手,回想关于能力的说明。
仅伸长某种程度的距离,对体力的消耗便这么大,事后处理也很麻烦。果真如辰野浅香这女人的直率评论,这个异能没有想像中好用。蛞蝓忆起刚醒来便感觉到的疲劳,发现即使维持跟左手相同的正常长度,似乎也会消耗体力。看来,连平时让右手生长出来都不算个好选择。
结果还是落到与之前相差无几的境遇了。
一方面对于好不容易长出右手,却无法依照自己的意志缩回一事感到惋惜,但另一方面也觉得这种无法回头的异能的确很像自己的意识的延伸。蛞蝓接受了这个事实,冷酷地自我解嘲。
这时,讲完电话的白鹭将手机抛到桌上,问了蛞蝓:
「你真的不打算来我这里?」
「你没调查过我身为杀手的评价吗?」
蛞蝓又发出自虐发言,但得到的回答却有点意外。
「你杀死了蚯蚓,光这点还不够吗?」
「……他不是我杀的。」
蛞蝓老实申告。那是过当评价。
「他是被不认识的家伙撞死的。」
「嗯——是真的吗——?」
蛞蝓自认说了真话,却被白鹭当成谎言。
「算了,不管怎样都好。我喜欢你是因为你以金钱以外的目的为优先。我只收这种人,因为我很小气。」
言下之意似乎在说:她讨厌被人以拒绝他人邀约为理由要求加薪。
虽不确定白鹭是否在说笑,但她看起来的确很小气——蛞蝓偷偷抱着这种印象。
「现在来我这边还有早期加入特典喔。」
「入会费全免吗?」
「我可以巢鸭凉叫到你高兴的地方。」
蛞蝓的眼睛瞬时动个不停。或许是因为蛞蝓反应激烈感到愉快吧,白鹭做出大鱼上钩的动作。包括这个,她每个小动作都令蛞蝓不悦。
「我跟那女孩交情很好喔。」
「是吗?那你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但能呼唤巢鸭到自己选定的地方的确是个极诱人的条件。
因为精挑细选的话,说不定能引诱到使白羊的能力失效的地方。
「不过你必须为我完成一项工作,我才能给你报偿。」
白鹭提出条件。蛞蝓眯细了眼,闭紧了本想说话的嘴唇。
蛞蝓无意回答,摇了摇头,接着拾起床头桌上的笔。白鹭才刚觉得疑惑,蛞蝓已主动由床上翻落,身体右侧着地,于地上跳起,要冲倒她似地直线扑向白鹭。
比白鹭放下茶杯,摆出防御架式还要更快,笔尖已经抵在白鹭的脖子上了。这一连串动作虽令她呼吸有些紊乱,蛞蝓眼里闪着光芒,狞笑说:
「与其跟你交易,这么做岂不更快?」
蛞蝓绕至白鹭背后,笔尖戳在脖子上说。白鹭面无表情,身体动也不动,但很快又翘起另一边腿,啜饮茶水。俨然在表示自己从容不迫。
「的确是很合理的选择。调查报告说你脑子有问题,会这么做真让人意外。」
「就是头脑有问题才会满不在乎地威胁人。」
蛞蝓语带讽刺地回答,白鹭颤着肩膀地笑了。受此影响,茶杯内的水面震动。蛞蝓的注意力也跟着由白鹭的头部转移到茶杯之上。
彼此注意力都挺散漫的嘛——白鹭回头,不只嘴巴,连眼角也泛着笑意。
「你很正常嘛。真奇怪,明明就是杀人者。」
「正常?你说我?」
「这种缺乏一致性的个性,难怪会被评为三流杀手。」
假如她不是说「杀手」,而是说「废物」的话,或许喉咙早被刺穿了。
并非由于对白鹭的愤怒,而是因为那使蛞蝓想起过去同僚的设骂。
蛞蝓勉强克制怒气,不是用暴力,以口头回应:
「随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
「难道你能否定吗?」
「不想理你。总之把巢鸭叫来吧。」
也许因为用来威胁的不是凶器,蛞蝓声音显得缺乏自信。
「嗯,好吧。」
白鹭很干脆地答应,开始拨打电话。把手机贴在脸上,爽朗地开口:
「嗨~是我~现在要不要一起去玩?咦,真的吗~」
白鹭把脸从手机上移开,转头看蛞蝓。仿佛对脖子旁的笔毫无所感。
「她嫌麻烦,说不想来。这种情况你会怎么邀她?」
「说有个有趣的东西,叫她过来。」
「有个有趣的东西,马上过来吧。」
直接转告了蛞蝓的说词。白鹭边听边点头。
实在很装模作样。而且头还故意动了一下,让笔尖戳进脖子里
「她说今天要上学耶。对喔,那女孩还是国中生。哎呀~我都忘了呢。」
「……算了。」
蛞蝓主动放弃了交涉。
把笔抛开的蛞蝓在床上坐下,仿佛一并要将痛苦与疲劳吐出似地深呼一口气,擦擦身上的冷汗。她完全不信任刚刚的电话内容。反正她根本没打到巢鸭那里吧。
白鹭不责怪蛞蝓的行动,又将一颗巧克力放进嘴里。
「先说看看吧。什么样的工作?」
会委托她的工作只有一种。白鹭将茶杯放到桌上,说:
「我希望你去解决一个叫鹿川游里的女人。」
听到熟人的名字,蛞蝓不由得抬起头来。白鹭虽装出毫不在意,但看得出她正在欣赏蛞蝓感到动摇的表情。翘起的脚尖轻轻摇动,放在膝盖上的手指打着节拍。
「我知道你们曾经共同行动过一段时间。所以我认为这样反而更容易解决她。」
怎么听都是相反。她挑选这名人选的真正目的若不是想测试蛞蝓,就是想玩弄她罢了。白鹭又伸手想拿巧克力,但已经被她吃光了。
她用拇指跟食指比出圈圈,从中窥探蛞蝓。
「对朋友下不了手吗?」
「朋友?劝你调查清楚一点比较好。」
心想:别随便乱讲好吗?蛞蝓急躁地否定,搔搔头。
想到她的行动的许多疑点,蛞蝓断然撇清彼此的关系。多少也像要说服自己。
「我接受了。只要杀死她就成了?」
她的说词很像小孩子在耍别扭。白鹭因而噗哧地笑了。
「你愿意接受,我很高兴。」
「但我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
「我会通知你,放心吧。」
听到这个仿佛要阻断她的后路的说词,蛞蝓恶狠狠地瞪了对方。一边注意着她的视线,白鹭望着其他方向。蛞蝓也立刻移开了视线。
边捧着空荡荡的右袖,蛞蝓的视线在空中摇摆不定。
杀死猪狩友梨乃。
对方不是杀手,什么也不是。毫无招架能力的她,当然无法与蛞蝓为敌。
「最难杀死的对象是谁?总统?神明?超能力者?」
突然间,她想起了相当于师傅的杀手的话。虽然受他照顾的时间绝不算长,但由于他是个多话的男人,时常有机会听他发表想法。这是其中之一。
对于此一如同哲学般的问题,他这样解答:
「都不是,是熟人啊。因为到头来,我们毕竟也还是人哪。」
男子的声音在脑中播放完毕后,蛞蝓捧着一边膝盖。
将下巴抵在上头,深呼吸,闭上双眼。
感觉自己的心跳不存在于体内任一处,静静地反驳:
「我办得到。因为杀人……是我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