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了断的男人、无法杀人的拳头
札托缓缓靠近,站在洛萝缇面前并一直盯着她。
他露出非常不安的神色,并用宛如不具情感、如蓝色空洞一般的双瞳看着洛萝缇。
「哈缪丝=梅瑟塔呢?」
「代理馆长吗?」
「她去哪里了?」
「我、我不知道。代理馆长的个性不知道该说很随兴,还是该说让人猜不透……」
札托微微皱起眉头,接着马上从洛萝缇的身边经过并准备离去。
「请你等一下。」
「怎么了?」
札托转头回答道。洛萝缇打算先讲点话以了解状况,所以她提出一些无关痛痒的话题。
「那、那个……你已经不做挨打专家了吗?」
「已经没有必要了。」
札托只留下这句话,便继续迈开步伐,他似乎对洛萝缇完全不感兴趣。
「请等一下,札托先生。」
洛萝缇抓住札托的袖子并再叫住他一次,此时札托的表情勃然色变,洛萝缇一看到他转头过来的脸孔后,不禁双脚一软,因为他那带着愤怒与惊愕的眼睛正瞪着洛萝缇。
「为什么妳知道这个名字?」
「是代理馆长告诉我的。」
「……原来如此。」
当札托说完之后,他有点不悦地皱起眉头,那副表情就像对『札托』这个名字含有怨恨似地。
「你找代理馆长有事吗?」
洛萝缇一问完,这名男子便开始思考。
「我打算被她杀死。」
「……啊?」
「我打算被哈缪丝=梅瑟塔杀死。」
「对不起,请问你在说什么?」
「我说我要让哈缪丝=梅瑟塔杀死。」
洛萝缇呆若木鸡地听着这句话。依照代理馆长所言,他似乎想要自杀,不过他却说想要让哈缪丝杀死,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以自杀而言,这样子也太拐弯抹角了。
洛萝缇认为他如果想送死的话,上吊或许还比较快。
「请你等一下。你突然对我说出这么奇怪的事,我也很头痛,就算是代理馆长,她也不能毫无理由就杀人。」
「我说我想死,这理由应该就很足够了。」
「……不,完全不够。」
「别抓着我的衣服。」
札托拨开洛萝缇的手,不过洛萝缇没这么轻易就松手。
「妳刚刚就一直很碍手碍脚,我现在得去找哈缪丝=梅瑟塔才行。」
我才不让你这么做,哈缪丝刚刚才交代过要帮助这个人。
让原本应该要帮助的人死去,这根本算不上任务。虽然洛萝缇完全搞不清楚状况,不过她也只能制止札托。
「等一下,我不会让你送死的。」
她这次并不是抓衣服的袖子,而是抓着札托的手腕。
「不然,由妳杀了我吧。」
「……咦?」
「和哈缪丝=梅瑟塔比起来,妳的能力虽然还不够,不过刚刚那一拳也栢当不错。只要能杀死我,由妳处理也没关系。」
洛萝缇并不明白他说的内容,I(能瞠目结舌地伫立原地。
「杀了我。」
「……我办不到。」
洛萝缇如此回答,札托流露出焦虑的神情。
「够了,妳直首正碍手碍脚,给我滚。」
「就算你这么说……」
札托想拨开被洛萝缇抓住的手,洛萝缇则是拼命用双于抓住札托的手腕不让他拨开,从旁边看来,说不定就像一对正在吵架的恋人。
此时,洛萝缇的脚忽然被某样东西打到,洛萝缇低头一看,发现下面行一颗小铁弹爪在滚动。洛萝缇便放开札托的手腕,并捡起那颗小铁弹。
「是代理馆长的连络弹。」
她打开铁弹正要查看内部时,一张小纸条从里面掉了出来,洛萝缇和札托阅读着那张小纸条的内容。
『札托,就算你来找我也是没用的唷!』
札托从洛萝缇手上夺走那张纸条并用力撕成碎片,接着背向洛萝缇快步离开。
「札托先生,你要去哪里?」
「别跟过来!」
札托撂下这句话后,马上离开了此地。
「就算你说别跟过来,我的工作也不允许自己这么做。」
洛萝缇屏住气息跟在札托身后,她与札托保持两百公尺以上的距离,一边挑选札托回头也看不到她的死角,一边跟踪在后。她大致上也学过跟踪的技术,如果对方是一般人的话,就算是高难度的单独跟踪,也不会被轻易发现。
洛萝缇决定先收集他的相关资料。在完全搞不清楚现况的情形下,她也很难采取行动。札托不知为何相当渴望死亡,而且他似乎并不想自己上吊或跳海等等自杀方法,而是希望别人杀死他。
札托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洛萝缇认为必须先对此一探究竟才行。
札托穿过闹区并越过码头,前往一到晚上就会变得杳无人迹的仓库街。
在仓库街里的一个特别老旧的小仓库前面,札托突然停下脚步,他打开生锈的铁门走进里面。
「唔……」
虽然独自进去有些不安,不过也不能在这里就此退缩。洛萝缇开始寻找可以潜入里面,而且不会显露身形的地点。她在仓库的另一边找到一个在屋顶附近的通风口,并从石壁攀登而上,成功地潜入仓库内。
虽然里面很暗,但是这对洛萝缇的优秀夜视能力并不构成问题,而且应该不会被里面的人发现。她小心地让自己攀爬墙壁时尽量不发出声响,并安静地降落至地面。潜入行动相当成功。
内部看起来似乎久未使用,因此布满尘埃,洛萝缇认为应该避免尘埃引起打喷嚏或咳嗽的举动。仓库里面堆着许多布袋,从气味来推测,这里应该是储存煤炭的仓库。
洛萝缇将耳朵贴近地面,她只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以及从仓库的另一面传来一个人的脚步声,除此以外,连老鼠的脚步声都没听到,因此,仓库之中应该就只有札托和自己而已。
洛萝缇从塞满煤炭的袋子阴影处偷偷探出头,仓库另一边的角落有一个小空间,札托擦亮火柴棒并点燃煤油灯。
光线瞬间照亮札托的身影,他的四周就只有一盏油灯、一个粗糙的睡袋还有一个小型包包而已。从拥有睡袋这点来看,这里应该就是他的栖息场所吧?之前挨打专家的工作应该让他不愁于金钱才对,洛萝缇完全不明白他生活在这种地方的原因,难道他有不能住在旅馆的理由吗?
札托从包包里面拿出某样东西,该物体反射油灯的亮光而显得闪闪发亮,洛萝缇看出那是一把短剑。
札托以反手抓住那把短剑,突然刺向自己的手背。
「!」
洛萝缇好不容易在前一秒将发出叫声的冲动压抑下来。长约三十公分的剑刀完全深陷于札托手背内,并插入裸露的地面。
札托拔起短剑,并再次挥下这把沾满鲜血的利刃,目标是刚刺过的伤口。连续刺伤同一个地方的痛楚非比寻常,札托张大眼睛,似乎正咬紧牙关地忍耐痛楚。
他第三次挥动短剑,这次伤害的地方并不是手背,而是刺进胸膛正中央大约肋骨的交界处一带。
「……啊。」
通常刺进胸膛时都是横握刀剑,然而札托却是直握短剑直接贯穿胸膛,似乎连洛萝缇所待的地方都听得到肋骨粉碎的声响;连远远地看着这一幕的洛萝缇,都很清楚札托断掉的肋骨和剑刃已经刺到心脏和肺部。
札托激烈地咳嗽,鲜血化成飞沬从他的口中喷洒而出。
札托以双手反握那把染血至握柄的短剑,他的口中一面倾泻出鲜血,一面将短剑抵在喉咙上。
如此严重的伤势一定会死,不论是否在自身身体上施加强化肉体的魔法,这样已经无药可救了。由于事出突然,所以洛萝缇来不及阻止他。
「……糟了。」
洛萝缇低声发出惨叫,任务便于瞬间宣告失败。
她已经没有躲藏的必要了,洛萝缇立刻露出身形并走向札托的尸体。
油灯空虚地照亮札托跪在地上并往前倾倒的身体。洛萝缇的双脚踏入还很温暖的血泊当中,虽然她知道为时已晚,但是她还是将手伸向札托的身体,就在此时,札托的左手映入她的眼帘。
「奇怪?」
他的手背上并没有伤口。洛萝缇以为札托刺伤的是右手,因此绕过身体并打算查看他的右手,这时突然有人说话:
「……妳在做什么?」
洛萝缇不禁环顾四周寻找声音的出处。
声音的确是从脚下的札托处传来的,可是刚刚才死掉的人不可能开口说话。
「……果然是妳。」
札托从血海之中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子,他的脸上沾满自己的鲜血,并看着洛萝缇。
洛萝缇不禁哑口无言。短剑已经贯穿心脏和气管,但是札托竟然还能安然无事,她的常识里认为这根本不可能。
只有一个人拥有这种能力。
只有袭击邦特拉图书馆的那个『怪物』。
札托已经站起身子,并将沾满鲜血的脸面向洛萝缇。
「妳在做什么?」
札托一脸不悦地询问洛萝缇。他的表情上没有痛苦的神色,让人完全无法想象这个男人刚刚才用剑刺穿自己的心脏和脖子,别说右手,连稍早刺穿的颈项也不见伤口。
「我原本还以为妳跟在我后面就是打算杀掉我,结果妳却只是眼睁睁地看着机会跑掉,妳到底想做什么?」
洛萝缇心想自己还是曝露出行踪了。
她正在考虑是否逃跑。如果札托就是『怪物』,那他就不可能会输给自己,所以自己一定要赶快逃到一个地方,然后请求支持。
她的理性如此做出判断,可是洛萝缇的双脚却没有动静。
为什么?
只是拥有相同的能力而已,还不能确定他就是『怪物』。
而且洛萝缇完全无法感受札托的敌意,也感受不到札托打算攻击自己的意图,因为这个男人只是衷心冀望着伤害自己的行为而已,完全感受不到他是否想对洛萝缇做出任何举动。
札托捡起掉落在血海里的短剑,并且……
「算了,再做一次就好,这次别搞砸了。」
「咦?」
洛萝缇发出怪声质疑。
「我会再一次刺进脖子和心脏,当我倒地之后,妳就一直攻击直到我无法再生为止,这样我就会死了。」
札托一说完,便将短剑朝向自己,洛萝缇急忙制止住那只握着剑的手。
「请、请等一下。」
「有问题吗?」
「那个……请你不要擅作主张。」
「……」
「我并不是来杀你的,如果你想要死还是做出其它举动,都请先等一下。」
札托的眼睛里再次浮现出焦虑的神情。
「不然,妳找我有什么事?」
洛萝缇显得有点迷惘并回答:
「我打算帮助你。」
当洛萝缇一说完,她随即被一股彷佛撕裂空气般的异样气氛包围,洛萝缇知道这就是绝世强者愤怒时的气氛。
「妳要帮助我?」
「是的。」
「那很简单,赶快杀死我。对我而言,能帮助我的事就只有杀掉我这件事而已。」
「……那并不叫帮助。」
「妳该不会认为自杀并不是件好事,所以不要自杀比较好吧?」
洛萝缇为了不被札托的气势压倒,因此拼命在双眼上灌输力量并回答:
「我认为自杀并不是件好事,所以不要自杀比较好。」
洛萝缇突然感到背部涌上一阵寒意,札托的双眼彷佛带着愤怒和物理性的力量袭击她的全身。
「我劝妳趁我还冷静的时候,最好赶快消失在我眼前。」
洛萝缇也觉得这么做说不定比较好,然而她却压抑住依照建议行动的冲动,如果在这里退缩,她就失去来到这里的意义了。
「没问题的。」洛萝缇在心中如此暗自鼓舞自己。她认为自己还有办法继续撑下去,因为跟那位更加恐怖的上司比起来,这个男人还不算恐怖。
「妳到底想做什么?想回去的话就快滚。」
札托相当焦虑地如此说着。
「快做出决定。到底要杀我?还是要从我眼前赶快消失?」
「如果我说两种都不要,你会怎么做?」
札托叹了一口气,焦虑的神色又更加深沉了。
「妳觉得我会怎么做?」
「我不知道,因为我是个头脑不太好的人。」
洛萝缇一面说服自己不要避开他的眼神,一面和札托互瞪。
「请你告诉我一件事,你到底是什么人?」
札托将视线从洛萝缇身上转移开来,并思考了一阵子。
「我只是个愚蠢的人。」
札托说完这句话之后便沉默不语,洛萝缇也想不出该如何继续与他攀谈,只好一同保持沉默。
用战斗来比喻的话,此种状况就像双方都失去攻击手段而互相窥探对方做法的胶着状态。洛萝缇以不杀死札托为首要任务,札托却相当渴望死亡,彼此势不两立,这是一场与暴力不同形态的冷战。
油灯微弱的光亮照映着两人的身形,远处传来阵阵的波涛声。海鸥们似乎早已归巢,原本间断不停的海鸥声已经止息。
洛萝缇试图看透眼前对手的心思,因此一直注视着札托。
这个人就是『怪物』吗?如果他是『怪物』,为什么他会在这里?又为什么想要死呢?而且如果他不是『怪物』的话,那他到底是谁?
「为什么妳要来这里找我?」
札托如此问道,洛萝缇并没有回答。
「是哈缪丝=梅瑟塔交代的任务吗?」
被说中了。洛萝缇的表情瞬间显得非常僵硬,札托看着洛萝缇的脸又继续追问:
「哈缪丝=梅瑟塔在想什么?」
「我并不清楚,因为我只是个小角色。」
「是什么任务?」
「……她什么都没说,她只有交代要帮助你而已。」
「看来她什么都没有告诉妳……」
札托的眼神突然锐利地一闪,洛萝缇感受到以往没有出现的异样气氛。
「包括我就是『怪物』这件事。」
洛萝缇的背脊瞬间发寒,全身上下部被紧张感包围,她的双脚正在大喊快逃。
「只凭妳一个武装司书见习生,就打算帮助邦特拉图书馆所追捕的『怪物』吗?」
「……你就是『怪物』吗?」
洛萝缇如此反问。
「我刚刚应该说过了,我就是妳们所寻找的『怪物』。」
札托坚决地如此肯定。
已经不该犹豫了,此时应该不管极度机密任务而立刻杀死他;不然就应该赶快逃走并请求救援,杀死这个男人——这才是理性的判断,这才是应当采取的行动。
然而不知为何,洛萝缇却留在原地。
她感到札托的话里含有一丝的谎言气息,有某些地方并不符合常理。
理性和感性在洛萝缇的脑海中不断相互争执,结果由感性获得胜利。
「……你以为这么说的话,我就会帮忙杀死你吗?」
「什么?」
「你还真是深思熟虑呢!的确,如果你就是『怪物』的话,我必须杀死你。不过,我不会天真到被这种谎话蒙骗过去。」
「妳说什么?」
洛萝缇拼命压抑颤抖的声音并接着说:
「你在说谎。」
札托的牙齿突然发出「喀哩」一声,并露出一副用理性将逐渐接近沸点的愤怒压抑下来的表情。
「别再说这些傻话了!快杀了我!」
洛萝缇心想果然没错,他还真是个不擅长说谎的人。
「如果你是『怪物』的话,我早就已经死了。『怪物』攻入邦特拉图书馆杀死不计其数的人,他会在此时此刻犹豫杀死一个人吗?」
洛萝缇清楚看出札托的表情带着些许惊慌失措。
「我只是寻求死亡,所以就算杀死妳也没意义。」
「只要我死掉的话,我的学长姐便会从图书馆大举出动,你就会被代理馆长,或是马特阿拉斯特先生这些厉害的人物围攻。
这么做应该比较好吧?」
「……」
「如果你认为『我是『怪物』,所以赶快杀死我。』的话,从一开始就不会说一堆废话,而会直接袭击我或代理馆长。我有说错吗?」
札托低下头沉默一阵子,接着便拾起头说道:
「原来如此,我倒没想到这点。」
糟了!洛萝缇的心中不由得大吃一惊。
说不定自己已经犯下了一个天大的错误。
「那就如妳所愿吧。」
语毕,札托将一只手伸向洛萝缇,洛萝缇立刻大步退向后方,她的身体猛烈地撞向堆积如山的煤炭袋,崩塌的袋子纷纷压在她的身体上,虽然洛萝缇知道会变成这样,但是她也只能这么做。
洛萝缇刚刚所站立的地板呈现一片焦黑。在黑暗的仓库中,札托的身体散发出火花,这也是从米蕾波可那里听过的『怪物』的雷击能力。
「真是个苯女人。」
札托一边说,一边将手伸向已经成为布袋垫背的洛萝缇,洛萝缇竭尽全身力量站了起来,并将身体上的布袋丢向札托。
札托不费吹灰之力地避开飞过来的布袋,不过洛萝缇已经争取到滚向仓库边缘的时间。洛萝缇站起身,并重新面向札托。
「……别动。」
札托的手又一次闪耀出青色光芒,洛萝缇马上朝着雷击的方向横向奔跑,看到攻击才闪躲绝对来不及,她只是一味地四处窜动,能躲过雷击的话就是幸运,除此之外,洛萝缇别无他法。
洛萝缇好不容易闪过第二次雷击,后方的煤炭袋瞬间崩裂,纷纷掉落至洛萝缇的身上。
「我叫妳别动。」
当洛萝缇跑到仓库的出入口时,札托的雷击已经袭来。就在身体接触到门的前一秒,雷击早已击中整扇门,门的铰链立刻应声断裂,洛萝缇闪过倒下来的门。
虽然没办法逃跑,不过门已经打开倒是不幸中的大幸。
只要想办法再闪过几次雷击,之后就从这扇敞开的门跑向外面……
就在此刻,她留意到不寻常的地方。
再闪过几次?
为什么我可以闪过雷击?自己的格斗术并没有卓越到可以闪过等同于光速的雷击。可以闪过雷击的,明明就只有可以预知攻击的马特阿拉斯特先生一个人而已。
札托的手再度发出亮光,下一个雷击落向洛萝缇。
然而,洛萝缇却停下闪避这次雷击的动作。
这道必杀的雷击打中洛萝缇所站位置旁边的两公尺处,火花虽然烧伤洛萝缇的赤脚,但是那只不过是轻伤而已。
「……」
札托不禁沉默不语。
他并没有施放下一道雷击。这并不奇怪,打从一开始他就不打算击中洛萝缇,用雷击打开门,也是希望她从那扇门逃出去。
「……你真是温柔呢!」
洛萝缇如此称赞。
札托难为情地移开视线。
「我还是不认为你就是『怪物』。在短短一个月之内,要怎么做才会有如此心态上的变化呢?」
「够了吧,快点从那里逃走。」
「逃走之后要做什么?」
「去叫其它武装司书过来,不管是哈缪丝=梅瑟塔或是任何一个人都可以。」
「你还是坚持如此吗?倔强也要有个程度。」
洛萝缇的话一说完,札托便以非常认直一的眼神瞪着她。
「洛萝缇,倔强的是妳。」
「……是我?」
札托点头表示同意。
「为什么妳都已经做到这个地步,就是不杀掉我?杀我的理由应该相当充分,光是报出『怪物』的名字并向妳攻击,妳应该就有十分足够的理由杀死我才对。
妳却从全身上下竭尽勇气,不断重复着不必要的辛苦,就是坚持不杀死我。帮助我的任务有那么重要吗?」
这次反而换洛萝缇哑口无言。的确就如札托所说,自己正在拼命地寻找不动手的理由。
因为这是哈缪丝交代的任务吗?不、并不是这样。洛萝缇因此回答:
「我只是无法接受而已。
为什么你总是一直思考杀死人或被杀死这些事呢?
你应该有一些令你苦恼的事吧?所以你才想要死吧?我说过我会帮助你。你就放宽心情让我帮助不是很好吗?」
「……」
「请不要一直思考死亡或被杀死这些问题。」
「够了。」
札托出声打断洛萝缇的话。
「别再讲了,我去找其它人杀死我。」
「札托先生……」
「别跟我说话!」
油灯已经被札托的雷击打破,勉强残留下来的火苗也消失不见,仓库陷入一片黑暗。
洛萝缇认为继续待在这里也没办法有所进展,因此她背向札托准备定出门口。
「……我还会再过来的。」
「妳还要来做什么?」
「我不知道。不过如果我不再过来,事情便会停滞不前。」
「妳不怕我吗?」
「……还好。」
最后,洛萝缇提出一个问题:
「为什么你不杀死我呢?」
札托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就在洛萝缇转身走出仓库的时候,她听到从黑暗的另一侧发出一道细微的声音:
「……因为我已经不想再杀人了。」
洛萝缇回到已经毫无人烟的保安官派出所。她坐在沙发上并将报纸置于膝盖,恍恍惚惚地让思绪在脑海里纷飞。
札托到底是谁呢?
依照常理思考的话,他就是『怪物』。他拥有与『怪物』相同的能力,并且说出自己就是『怪物』,可是他又是个不符合『怪物』形象且过于温柔的男人。
接下来该怎么办?既然是极度机密的任务,就必须帮助他才行。
不过,如果他就是『怪物』的话,这个举动将会是严重的背叛行为。
要帮助他吗?还是不帮助他呢?要服从哈缪丝的命令吗?还是……?这些问题让洛萝缇相当烦恼。
就在此时,她的脑中突然响起一道声音。
(洛萝缇,听得到我的的声音吗?)
是洛萝缇的直属上司——米蕾波可传来思考共有的讯息。洛萝缇慌慌张张地从裤子的口袋里拿出一块印布,这块小绣帷上缝有米蕾波可的头发,是一种可以帮助使用者执行思考共有的魔法道具,洛萝缇若不藉由此样道具就无法响应思考共有。
(我听得到。)
(好。妳现在的所在位置离我很远,所以我没办法持续很久。关于路易蒙先生的『书』,妳处理得如何了?)
话说回来,自己现在的任务是搜索路易蒙的『书』。因为现在被札托的任务搞得一个头两个大,所以早就忘了自己原先的任务。如果将现在的情况老实地全盘说出,似乎会牵涉到极度机密任务,所以洛萝缇打算先保持沉默。
这么说来,代理馆长曾经说过札托就是偷走『书』的犯人,虽然不知道情报真伪,但是洛萝缇还是决定先将这件事报告上去。
(有一位拥有重大嫌疑的人。接下来我会仔细观察嫌犯的动向。)
(……做得不错。)
米蕾波可的惊讶一同沉静地传达过来,她似乎不认为洛萝缇能够独力解决这件事。
(不过因为情况很复杂,目前还没办法完全把握现况,所以我能够判断的部分仍然不足,详细情形待整理清楚之后将会再行报告。)
(有办法夺回『书』吗?)
(目前还不清楚。虽然有一位疑似偷窃的嫌犯,不过还没调查清楚他是否还将『书』留在身边……)
(我了解了,妳应该记得最优先的任务是夺回『书』吧?)
(我知道。)
洛萝缇不敢回答现在不是做这件事的时候。要是说出这句话,米蕾波可一定会怒不可遏并从邦特拉搭飞机飞过来骂她一顿。
(接下来我将会调查关于犯罪的动机。)
(……这个不用调查。)
(咦?)
(杀了他。)
洛萝缇不禁倒抽了一口气。
(犯罪的原因只要在图书馆阅读他的『书』就行了,没有必要放他一条生路。)
(……)
洛萝缇哑口无言,因为自己并没有办法对这个指令点头同意。
(原来如此,妳还在犹豫吗?)
米蕾波可的失望感连同思考一起传了过来。
(我希望妳能早点发现,妳的那份天真正在阻止妳的成长。)
(……那个……)
(……我期待妳能带来好消息。)
米蕾波可的力量似乎已经到达极限,思考共有也随之切断。洛萝缇将整个身体靠在沙发椅背上,并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为什么大家总是离不开打打杀杀这一类的话呢……」
洛萝缇握紧拳头并槌向沙发,接着便一直注视着握紧的拳头。
她突然回想起路易蒙尚在人世时的往事。
半年以前,洛萝缇的训练教官一直是由路易蒙负责,在路易蒙死后才换成米蕾波可。
「妳为什么不拿枪呢?」
路易蒙曾经问过这个问题。
「妳的战斗能力并不低。说明白点,我觉得妳已经比我还强了……」
路易蒙一边说,一边用食指指着洛萝缇,并摆出有如手枪击发的姿势。
「是在不使用剑或枪之类武器的情况下啦。」
路易蒙的武器是一把附上刺刀的小枪,他能够充分发挥自己的巨大身躯及腕力,不费吹灰之力地使用那把过大而不易使用的武器。相较之下,洛萝缇的武器就只有缠着粗草绳的拳头而已。
现在大部分的武装司书都同时使用枪与剑两种武器,接近战就用剑,远距离攻击则使用枪。
除了像马特阿拉斯特这类特别强化其中一种技术的人,或是像哈缪丝拥有特殊能力的司书以外,其它大多数的人都是采取此种配备,洛萝缇却没有选择这种最合理的战斗方式。
她选择的则是最不合常理的格斗战。
「我讨厌枪枝。」
洛萝缇如此回答路易蒙的疑问。
「为什么?」
「因为枪械太容易杀死人了,就算不想杀害对方,也会无法控制。」
「妳真是个温柔的孩子。」
路易蒙一面说,一面开始烦恼。
「不过,不杀死人而战胜对方,可是比杀人战胜对方难上好几倍哦!妳必须比对方强上数倍、聪明好几倍才行,可是妳既没有如此聪慧、也没那么强壮。」
洛萝缇无法反驳路易蒙的话,因为现实上就是这么一回事。
「我们的工作归根究底就是管理死亡。将现今所存在的东西变成过去,并将其封印在过往的记忆之中。救助人是基于伦理,但并不是义务。人们会对妳不杀人的行为加以责难,却不会加以称赞。
即使如此,妳还是打算抬头挺胸地说自己不想杀人吗?」
「是的。」
路易蒙叹了一口气。
「妳或许不应该成为武装司书,我总觉得妳的信念总有一天会引起一些致命的伤害。」
「……就算是这样,我也会加油的,直到不杀人就能战胜对方为止。」
路易蒙很担心地注视着如此回答的洛萝缇。
到了现在,她才回想起当时的事情。
『为什么不杀了我?』
没错,札托如此问道。
洛萝缇自己也很清楚,最确实的解决方法就是杀死札托。
如果他是『怪物』的话,就必须杀死他才行,路易蒙的『书』只要之后再行寻找就可以。既然札托是神溺教团的一员,那大概会无法发现他的『书』吧?虽说如此,但是首要之务还是必须杀死他。
就算事关哈缪丝的命令,但是服从这道命令的理由也早已逐渐淡化。如果哈缪丝是在不知道他是『怪物』的情况下下达命令,那么这个命令应该等同无效;如果是在知道的情况下下达这个命令,哈缪丝反倒会被追究责任。
再者,就算札托不是『怪物』,既然他已经说出自己就是『怪物』,那就已经足以构成杀害他的理由了。
只能杀死他,除此之外别无选择。
就算如此,洛萝缇还是不想杀人。
『因为我已经不想再杀人了。』
洛萝缇又重新回想起札托的话。札托并没有杀死自己,对札托而言,明明杀死自己才比较符合他想要的情况,但是他还是控制住了,洛萝缇发现自己已经对札托抱有一股类似亲切感的心情。
洛萝缇这时终于下定决心。
这并不是因为害怕让其它人生气,也不是因为关系到自己会不会被开除。
只因为赌上自己的信念,所以一定要帮助那个人,洛萝缇静静地如此发誓。
同一时间,札托离开作为睡窝的煤炭仓库,一个人在晚上的道路上缓缓行走。夜已深,接下来如果想要寻求适合睡觉的场所,或许会有点困难。
札托脱掉沾满血迹的衣服并重新整装。他决定先找一间便宜的旅馆度过一晚,他会睡在仓库并不是因为没钱,而是因为睡在这个地方比睡在旅馆还能够静得下心。
突然,他停下脚步并注视着自己的手。
那只手正在颤抖,这阵颤抖并不寻常,就像是一只濒死的小虫临终前似地激烈抖动。
「又来了。」
札托只说出这句话。札托被洛萝缇跟踪并回到仓库时,他也感受到这股颤抖。
现在并不能像刚刚一样用短剑刺伤自己,因为如果自己全身充满血迹的话,应该也没有旅馆会让他寄宿吧?因此札托抓住痉挛的小指并往反方向一扭,一股非常干燥的声音从手指通过手腕骨而响彻耳际,那是一道骨头扭断的声音。札托咬紧牙关,忍住那股宛若震荡至脚尖的激烈痛楚。
就算折断一根指头,手的颤抖仍旧没有停止。他接着扭断小指旁边的无名指,又将每一个关节都往反侧扭断,形成一种有如漩涡的形状。
就在他将手伸到中指的时候,那股颤抖才总算止息下来。
只要施予疼痛,颤抖就会随之停止,他用痛楚将从身体中蠢蠢欲动的『家伙』赶回去。
手指的骨头正在逐渐复原,札托一边看着指头一边心想:
颤抖的间隔时间越来越短了。
「再不早点死去的话……」
札托如此低声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