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放弃了。
从很久以前,我就不打算继续活下去了。
哈缪丝=梅瑟塔已经准备取走我的性命,我笨重的身体根本无法闪过砾弹,异常引人注目的身躯也无法逃出触觉丝的掌控范围。
打从一阵子以前,我就已经放弃获得任何回报了。
据说世界的幸福有个限度,我的幸福应该是被世界上的某位幸运儿全部夺走,命运对我总是既残酷且毫不留情。
从几天前开始,我已经不再渴望会有人真心爱护我了。
应该没有人会喜欢这副不再像是人类的身体吧?
然而,我还有一件无法放弃的事,这件事一直鞭策着我的身体,让我这副非人类的身体不死心地持续活动。
只有这件事希望您能铭记在心,别忘记我曾经活在这个世界上。
希望您知道我曾经拥有人类的心。看见月亮时,我会认为相当美丽;看见去世的人,我会感到非常悲伤;看见某个人的时候,我的心中将会萌生爱怜的情愫。
可是,却没有人了解这些事,真正了解的人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哈缪丝=梅瑟塔已经快要取走我的性命了。就算如此,这具身躯仍然尚未放弃地继续活动。
时值一九三二年的秋天,正好是托亚托矿山发生龙骸咳事件的一年前。
地点在伊斯摩共和国东岸,有五名武装司书正在靠近北方边境某处称为亚洛湾的岸边。
海面风平浪静,海鸥们似乎已经意识到此处已经恢复平静,因此在武装司书们的头上不停盘旋。
一望无际的海上完全没有任何物体。在北方寒冷的阳光照耀下,平稳起伏的波浪正闪闪发亮。
光从眼前的光景,实在无法想象这片海域在几个小时前还是战场。
大海已经吞噬一切事物,不论是受到强力魔术结界保护的船只、或是朝着武装司书发动攻击的人类爆弹,如今都早已沉眠在深海中。
这正是后来人称「亚洛湾船只袭击事件」的战役。由哈缪丝=梅瑟塔所率领的武装司书和神溺教团间漫长的战事,就是从这天揭开序幕。
「……沃肯,别再哭了。」
一位名叫沃肯的年轻武装司书跪倒在悬崖边,将前额抵在岩石上痛哭流涕。
同为武装司书的路易蒙正在轻拍着背脊安抚他,他那巨大的身躯就像照顾小孩似地陪在沃肯身边。
「沃肯的状况怎么样?」
哈缪丝如此问道。她将两手交叉放在胸前,站在两人的身旁眺望海面。
「代理馆长,麻烦您再稍等一下。」
路易蒙出声回答,并且继续安抚更加放声大哭的沃肯。
「……沃肯。」
另一名武装司书米蕾波可正站在后方凝视两人,接着,她叹出不知道是第几次的叹息。
这场亚洛湾的战役由武装司书获得胜利,隶属于神溺教团的成员全数遭到歼灭,没有任何漏网之鱼。
但是,并没有人因为胜利而感到高兴。
不只是神溺教团的信徒遭到杀害,连船上饲养的人们都无一幸免,哈缪丝等人的救援行动以失败告终。
此种结果让武装司书们的脸上布满阴霾。
「话说回来,米蕾波,扣押品的状况怎么样?」
哈缪丝开口如此问道。米蕾波可正在确认船上运送的『书』和数据。
「里面发现相当惊人的物品。不只是丝柔……布亚克尼休的『书』的缺页,甚至还有龙骸咳的病原菌,还包括追忆战器之一的自动人偶优克优克和转移物质的魔法阵,简直就像是宝库。」
「看来他们搜刮不少东西呢。」
「此外,我认为这艘船并不是神溺教团的根据地,依照资料判断,神溺教团应该还有相当多据点。」
「嗯……好像还满可观的嘛。」
哈缪丝语带轻松地说出感想,身后的米蕾波可则是继续说道:
「老实说,我还是不敢相信神溺教团竟然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嗯,我能了解妳的心情啦!毕竟神溺教团上一次现身已经是五百年前的事了。」
哈缪丝伸手拨起被海水沾湿的头发。
每个武装司书都认为神溺教团已经在五百年前和常笑魔女一同灭亡,也难怪米蕾波可会这么惊讶。
「不过米蕾波,当常笑魔女暴露身分的时候,也有人说过一样的话喔!传闻神溺教团在三百年前七王大乱时就已经灭亡,教团还是苟延残喘地存活下来。
不管怎么杀,那些难缠的家伙就是会一直冒出来。」
「说得也是……」
接着,米蕾波可面带忧郁地转个话题:
「话说回来,船上的那些人怎么会变成那个样子呢?」
她口中的那些人就是船上被饲养的人们,武装司书发现这些人早已失去所有记忆和理智,身上充满秽物和污垢。
「他们应该是拿来做人体实验或是做成人类爆弹吧,他们在其它方面好像还有不少利用价值喔。」
哈缪丝冷静地说道。
「真不敢相信,这些根本不是人类会做的事。」
相较于语气激动的米蕾波可,哈缪丝并没有表露出任何情感,她还是保持看似烦闷又觉得相当无聊的表情。
「先不管这个,感想等到打赢以后再说吧,这场战争好像会拖很久。」
「……说得也是,这场战争看来会相当漫长。」
米蕾波可又叹了一口气。回想过去与神溺教团间的战事,不论叹多少气或许都不够。五百年前的战役中,龙骸咳蔓延造成数百万人死亡;八百年前的那场战争则是长达五年,中间有四位代理馆长殉职。
这么一想,这场战役的死伤程度或许算是非常微不足道。
突然,哈缪丝轻轻地发出笑声。
「不过,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这场战争发生时刚好有我在现场吧!」
米蕾波可在心中思考这句话的意思。对武装司书来说,史上战斗能力屈指可数的哈缪丝在现场的确很幸运,但是哈缪丝的含意好像没有那么单纯。
哈缪丝似乎正在透漏「至少可以用来打发时间」的讯息。
米蕾波可从她的身上感受到不同于神溺教团的诡异气氛。
「话说回来!」
哈缪丝有些生气地说道。
「沃肯到底要哭到什么时候啊?米蕾波,妳赶快过去安慰他吧!」
「……好的。」
米蕾波可走向沃肯身边。她十分了解沃肯,因为他们是同时成为见习生,也同时成为武装司书的同期生。
他富含正义感且个性温柔,也是个既坚强又值得尊敬的男性。
「沃肯……现在不是你应该哭泣的时候。」
米蕾波可将手搭上沃肯的肩如此说道。
「……我原本可以救他们的。」
沃肯用额头抵着岩石,口中发出低沉的怒吼。
「我们真的没办法,无法拯救他们真的是无可奈何的事。你不需要这么自责。」
「不对!」
沃肯突然用头敲向岩石。
「绝对有办法……」
这么说并没有错。没办法只是借口,无法救人是武装司书的错,但是这么说仍然于事无补。
「赶快忘记这件事吧,战争才正要开始。」
路易蒙也异口同声地说道:
「没错,仗还是要打,我和米蕾波都很相信你喔。」
但是,沃肯仍旧继续哭泣好一阵子。随后哭声终于渐渐变小,沃肯也站起身子。
「你们说得对,这场仗还是得打。」
沃肯如此说着,并且用袖子擦拭被砂子和泪水弄脏的脸。
「不过,我绝对不会忘记,我会永远记得没有成功拯救而让他们丧命这件事。」
「没错,饲养和杀害这些人的元凶都是神溺教团。」
「你应该恨神溺教团,在这里哭根本没办法解决问题。」
两人如此鼓励沃肯,沃肯则是用袖子再度擦拭脸颊。
「……呵。」
看着眼前三位互相鼓励的年轻武装司书,哈缪丝发出细微的声音,那是她拼命忍住笑意的声音。
四个人搭上从邦特拉前来迎接的飞机踏上归途。
前头的飞机上载着飞奇和三位新人,马特阿拉斯特和哈缪丝则是搭乘后面的飞机。
「代理馆长,犯人真的是神溺教团吗?」
马特阿拉斯特说道。
「是啊,这次他们闹得还满大的呢。」
「乐园管理者那家伙果然欺骗我们,可恶!早知道就先宰掉他!」
马特阿拉斯特忍不住加重力道握紧操纵杆。
「没错,那家伙满厉害的,看来他比想象中还要阴险狡猾。」
哈缪丝语带兴奋地如此说道。
「哈缪,妳看起来挺愉快的嘛。」
马特阿拉斯特的表情有些阴沉,因为他本来就不喜欢战斗。
哈缪丝则是放声大笑。
「嗯,我很期待他们到底能带给我多少乐趣喔!」
马特阿拉斯特看着前方的飞机。
「沃肯刚刚哭得很大声吧。对他来说,真是场痛苦的初次体验。」
「是啊,那些被教团饲养的人也很可怜。」
哈缪丝这句话好像正在哀悼死者,然而话中却完全无法感觉到悲伤的心情。
于是,马特阿拉斯特转过头问道:
「……哈缪。」
他的话语中带着些许愤怒的音色。
「什么事?」
「是妳杀掉那些被饲养的人吧?」
哈缪丝顿时收起脸上的笑容。
「……你为什么知道这件事?」
马特阿拉斯特摆出「败给妳了」的表情,并且用手抵着额头。
「我就知道会有这种事。真是的,我的预感只要碰到坏事都会很准。」
哈缪丝则是抓了抓头打算蒙混过去。
「真糟糕,这该怎么办呢!」
「算了,我会想办法处理。」
马特阿拉斯特叹了一口气,脸上的表情有如说着「又增加一件麻烦事」似地。
「话说回来,妳为什么要杀掉他们?」
马特阿拉斯特用冷酷的语气询问,似乎不希望得到开玩笑或敷衍的答案。
「因为那艘船上有个非杀不可的人嘛!」
「……然后呢?」
「所以我必须尽早杀掉那个人,而且我也想隐瞒杀死那个人的事。」
「所以妳才会把人全部杀掉?」
「要藏一棵树,最好是藏在森林里;要隐瞒杀人,当然是用大屠杀当做掩护啰!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一听到这里,就连马特阿拉斯特都露出不悦的神情,想到那些无辜被卷入事件而送命的人们,马特阿拉斯特的心中还拥有对此事愤慨不已的良知。
「妳杀掉那个人了吗?」
「大概吧。只要那个人在船上,应该必死无疑。」
换句话说,如果不在船上,那些受害者就是毫无意义地送命。
「居然会让妳做到这种地步,到底是什么人物?」
「……是个女的,她叫做奥莉薇亚=利崔特。
我只知道她的名字,连长相和年龄都不太清楚,说不定世界上根本没有这个人。」
「她到底是谁?」
「这个嘛……算是我们与神溺教团共同的敌人吧。」
接着,哈缪丝开始述说有关奥莉薇亚=利崔特的事,她只能对马特阿拉斯特说出有关武装司书们血淋淋的阴暗历史。
马特阿拉斯特则是努力压抑不悦的情绪,默默倾听哈缪丝的话。
一年后,武装司书与希葛尔=克鲁西泽交战,之后陆续发生『怪物』事件、摩卡尼亚叛乱以及找寻拉斯哥尔=奥塞罗等战事。
奥莉薇亚=利崔特和这些战役完全没有关联,她的名字也随着忙碌而被逐渐淡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