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大沙漠的正中央,有一栋孤伶伶的石造剧院。极其简朴且富有古风的剧院里,有两道身影。四周鸦雀无声到会让人响起耳鸣。在这座剧院中,风吹声、鸟语声,甚至是虫爬声都听不见。
一九二七年一月十二日,第二次世界末日当日。
克里欧=东尼斯此时正在假想内脏正中央,与露鲁塔=库沙库纳对峙。
「你能阻止我吗?」
克里欧无法回答这个问题。面对露鲁塔那冰冻三尺般的笑容,他只能沉默以对。
露鲁塔说过,这世界已经没有人了,除了自己以外,所有人都已不复存在。
换句话说,如今世界的命运全托付在克里欧一人身上。要是这世上还存有拯救世界的可能性。那也只剩克里欧才办得到了。他已经死了,死并不可怕,然而,肩负着世界命运的重担,让克里欧开不了口。
要是某一天突然成了肩负世界命运的英雄,相信任谁都会惶恐失措吧。再加上理应要拯救世界的克里欧,并没有被付予任何力量。
「讲讲话如何?沉默并不会带来什么。」
露鲁塔嘴角一扬,眼眸依旧落寞寡欢,只有双唇微微动了起来。
「真拿你没办法,你还是老样子沉默寡言。」
意识到对方没有响应,露鲁塔微微地耸了耸肩。就连这个动作,克里欧都情不自禁地感到一阵恐惧。
克里欧活着的时候,曾与拥有压倒性力量的对手对峙过两次,一位是哈缪丝=梅瑟塔;另一位是希葛尔=克鲁凯萨。然而,双方实在相差悬殊。
光是对峙而已,他就能够实际感受到,双方不论是实力的强弱还是绝望的程度,都根本无法比拟。克里欧脸上缓缓冒出冷汗,双脚不住地微微颤抖,心脏狂跳,呼吸困难。
「那……我再问一次吧,这次你可要回答我啊。
你能阻止我吗?」
露鲁塔说着笑了起来。克里欧一方面承受着让人晕眩的沉重压力,一方面忍着让人想要大叫的恐怖,同时回答他:
「我能。」
「……为何?」
克里欧回答他时,目不转晴地盯着露鲁塔那双回问自己的眼睛。
「就是因为能阻止你,我才会在这里;要是没办法阻止你,我就一无所有了。」
克里欧一说完,露鲁塔随即满意地点了头。
「你说得一点也没错。很好,真不愧是克里欧=东尼斯啊。」
克里欧不明白露鲁塔在满意什么、又为何事而高兴,他只是不断地看着露鲁塔。
「真想不到……我这次真的吓了一跳。」
露鲁塔和克里欧都没留意到有个目光正盯着他们;没有留意到这个除了他们以外,应该已经没有任何人的世界上,居然还有人残留下来。
前邦特拉图书馆代理馆长哈缪丝=梅瑟塔,正注视着在假想内脏剧院里对峙互瞪的两名少年。
(克里欧,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和你见面呢……)
在几十分钟前,她遭到露鲁塔贯穿胸口而气绝身亡,身体早已停止一切生命活动,不管用何种方法,她都不可能再次复活了。
可是现在,哈缪丝却盯着露鲁塔和克里欧。
(虽然我也想跟你谈谈很多事情,不过很可惜,现在我不能够悠哉地喝茶和你叙叙旧。)
哈缪丝凝神观察和克里欧交谈的露鲁塔。那是一双猎人要猎杀猎物的眼神,她没有放过对方的一举手一投足,一直伺机等待发动必杀一击的机会。
(毕竟……接下来我得杀了露鲁塔=库沙库纳才行。)
哈缪丝第一次目睹露鲁塔时,他浑身都充满了强大的压迫感。正因为哈缪丝历经过无数战役,所以才能感受到那股强横无比的实力。
可是,哈缪丝完全不认为自己会输。因为,她本来就是为了打倒露鲁塔而制造出来的。
露鲁塔并没有发现哈缪丝被针贯穿的尸体上,发生了小小的异变。这变化十分的细微,要是没人提起,想必没有人会发现吧。更何况,他目前正在假想内脏里和克里欧对峙,要他去察觉实在太强人所难了。
哈缪丝的发色产生了变化,变成一种不会反射任何光线、全无色彩与光泽的颜色;那是一种比乌鸦羽毛、黑曜石,甚至是无星无月的黑夜都还要深邃的闇黑色。黑发并不是罕见的发色,因此很难发现变化,可是只要定睛一看,相信马上就会发现自然界中绝不可能会有如此深邃的黑色。
特殊发色,正是与生俱有特殊魔法权利的证明,而发色的转变,代表着该能力的发动。
哈缪丝=梅瑟塔与生俱来的魔法权利——被命名为「喂『书』」。
这个能力,和透明发色者的吃『书』能力完全相反。
能力发动的时刻,是在魔法权利持有者死亡之时。持有者能在一瞬间将灵魂转变成『书』,而后,能强制将自己的『书』喂给任意一位吃『书』能力者,就只是这样一个没什么用处的魔法权利。
这项能力的存在,是数百年前透过一群魔术理论研究者,以纸笔所证明出来的。然而纵使存在,也只是个毫无用处的能力,既没有能研究的对象,也没有人实际使用过,最后成了一种只有极少数研究者才知道的无用知识。
现在已经确认的喂『书』能力者,就只有哈缪丝一个人。不过,只怕无数人终其一生,都不晓得自己有这个能力吧。
哈缪丝借着这项能力来到假想内脏之中。如今,她正看着露鲁塔。
「我已经预测到了。」
露鲁塔说出这句话。不知为何,他的语气很高兴。
「大概是丝柔吧。你深爱的常笑魔女丝柔=布亚克尼休。
她以预知能力察知了这一天,并找出了阻止世界灭亡的方法,将它托付给你。我说得没错吧?
虽然我不清楚她是在什么时候预知到了什么,又是怎么告诉你的。」
克里欧摇摇头。
「没那么凑巧的事。」
「你说什么……」
露鲁塔一声惊呼,想必是真的吓了一跳,毕竟他没有任何理由要装出虚伪的表情给克里欧看。
露鲁塔讶异地注视着克里欧。
「真不敢相信,我看你自信满满的,还以为一定有什么把握。」
「我……自信满满?」
「是啊,你真了不起。在我记忆当中,没有人面对我时能像你这样保持镇静。
站在我面前的人,不管是谁都会惊惶失措、开始逃跑;不然就是强作镇静、虚张声势。
虽然你似乎多少有点害怕,不过已经算非常冷静了。」
这叫多少有点吗?克里欧压抑着狂跳不已的心脏如此心想。
「你果然了不起。只有你!只有你能阻止我,只有你能够拯救世界。」
为什么你要鼓励我?克里欧的疑问藏在内心深处,并没有化作言语。他无法理解露鲁塔,就连露鲁塔的笑容底下有何含意,他也理不出半点头绪。
「……好,那你要怎么办?」
露鲁塔问道。克里欧自知非讲些什么不可,于是拼命思考。
「……我有件事想问你。」
露鲁塔摆出尽管问的模样点点头。
「你等我……是为了什么?」
克里欧直接将最先浮现在脑海里的疑问说出口。露鲁塔露出仿佛挨了记闷棍的神情,伸手抵着嘴角思考了一阵子。
「你问了件很神奇的事,那么……」
露鲁塔低下头自言自语。
「仔细想想,我也不明白自己到底想做什么,或者是什么都不想做……」
我该不会问了一件不该问的事吧?克里欧胆颤心惊地等待回答,可是露鲁塔很明确地表示他是在等自己。为了见自己,他排除了妨碍者,还廷缓了毁灭世界,应该不会没理由才对。
「我很想见你。如果理由就只是这样,你会满意吗?」
露鲁塔抬起头开口了,语气轻松到就像是突然去拜访久未联络的朋友。克里欧心想:但……为什么是我?世界上有这么多人,为何选上我?
「为什么……是我?」
露鲁塔耸耸肩,一阵苦笑。
「你净问些我很难回答的问题,但无所谓,我奉陪。」
原本坐着的露鲁塔站了起来,走近克里欧。他的目光攫住了克里欧的视线,并且把脸凑了过去。克里欧看到露鲁塔的身高与自己相差无几,一股意外之情不禁油然而生。
「我说克里欧啊……是你的话,应该能够了解吧?」
「了……了解什么?」
露鲁塔笑了出来。
「我的心情。」
哈缪丝聚精会神地注视着露鲁塔和克里欧,始终屏气匿迹。
(露鲁塔……没有发现呢。再怎么说,我也不能在这种地方搞砸。)
虽然哈缪丝正在观望露鲁塔,但她的身影并没有在假想内脏里,虽不存在形貌,但依然保有她的视觉和听觉。
她很巧妙地控制喂『书』能力。哈缪丝在灵魂被啃蚀殆尽的前一刻,停止继续发动能力,如此一来,她的身形就不会出现在假想内脏中,而露鲁塔也无法发现她的存在。哈缪丝很清楚这件事。
从灵魂开始被啃蚀,直到啃蚀殆尽为止,是能够从第三者的角度来观察假想内藏内部的时间,哈缪丝当然对自己能力的用法相当熟稔。
(……还是没有破绽啊。要是现在现身,一定会被干掉吧。)
哈缪丝在等待,等待露鲁塔出现一瞬间破绽的机会。要是没这机会,她根本不用战斗就会当场被杀,两人之间的实力差距就是这么大。
然而,哈缪丝也拥有在一瞬间打倒露鲁塔的办法,毕竟她是一个为了杀死露鲁塔而诞生的道具。
「你的……心情?」
克里欧退了一步,露鲁塔没有追上去。他一直站在原地。
「对,你的话应该了解才对,而且也只有你能了解。」
露鲁塔冷冷地微笑起来。
「爱是人生的一小部分。人类有日常生活要过,有友情、有家人、有工作、有梦想,还有自己本身的欲望,嘴里却说着,爱胜过一切,。当然,有时候也有人真的这么觉得,可是,爱根本就不可能胜过一切。
但是无所谓,因为那样才正常。」
看到露鲁塔忽然大谈起另人费解的人生大道理,克里欧一阵困惑。
「不过,只有两个人是例外。就是我,和你。」
「……你是指……」
「克里欧,难道你没想过吗?要是你站在我的立场,又会怎么做?」
露鲁塔对说不上话的克里欧连连发问。
「要是让丝柔幸福的办法,就只有毁灭世界一途,你会怎么做?」
一说完,露鲁塔就将目光从克里欧身上移开,再次坐到剧院舞台上。听到露鲁塔的问题,克里欧拼死去思索答案。
要是自己站在露鲁塔的立场……?我完全没想过这件事。不对,或许我只是尽力不去思考而已。
只要闭上双眼,丝柔的容颜就会浮现在眼前。露鲁塔的一番话,让他想起了当时对抗希葛尔的决心,以及推断出丝柔真正用意那瞬间的喜悦。
如果,为了让丝柔得到幸福,必须杀死更多人的话,相信自己一定会痛下杀手吧。
如果,为了让丝柔得到幸福,非杀了雷利亚、休耶。甚至是伊雅=米拉不可的话,相信自己一定已经痛下杀手了吧。虽然会烦恼、会痛苦,但还是会出手。
而如果,丝柔身处于妮妞的立场,成了一座只祈求毁灭的石像。化为了一个只期盼灭亡之日的存在,自己究竟会怎么做?
克里欧回不了话,答案早已出来了,但他根本无法认同。
想必自己一定也会去毁灭世界吧,就如同露鲁塔那样。
并不是自己憎恨这个世界;也不是想要毁灭世界。只是,如果这就是丝柔的幸福,相信自己一定敢杀死任何人吧。
「我说的没错吧?克里欧。」
露鲁塔大概早就猜到克里欧所导出的答案。他了解克里欧会做出和自己相同的结论,所以才提出这个问题的。
「克里欧,你大概没有自觉吧。你的本性偏恶。」
「我的本性……偏恶?」
「虽然不是原始之恶,但或许比这还要危险。邪恶本身并不会毁灭世界,不管是卡酋亚、希葛尔、还是哈缪丝。都绝对不可能毁灭世界。能够毁灭世界的,只有胜过一切的爱而已。」
克里欧受到一股冲击,他至今从未对自己的本质做过任何思考,露鲁塔指出这点后,克里欧才首次发现到自我。
「你和我……是一样的,只是身处的立场不一样罢了。」
克里欧认同了露鲁塔这句话。被夺去一切、做成人类爆弹的自己;被夺去一切、造就成英雄的露鲁塔。虽然两人的结果完全相反,但境遇却相似到令人难以置信。
「我是没有引发奇迹的你;你则是引发奇迹的我。
所以我才在等你,我想要见见另一个自己。
你问过为何是你对吧。这就是那个问题的答案。」
「……露鲁塔,我……」
「我啊,很希望有人能了解我的心情。接下来我就要毁灭世界了,但如果是你,应该能体会我此时的心情才对。除你之外,再也没有别人了。」
露鲁塔温和地对克里欧微微一笑。克里欧的额头流满冷汗、浸入眼睑中,使他微微一痛。
混乱、恐惧,以及其它种种情绪,在克里欧心中不断地来回奔驰。他不清楚自己这份心绪要安置于何处,就只是伫立在原地。
我得阻止世界灭亡才行,然而,我却能体会露鲁塔想要毁灭世界的心情。
沉默又再次笼罩在两人之间。
(……到底会怎样呢?)
两人的对话让哈缪丝听入神了,这是一场会让聆听者冷汗直流的对话。露鲁塔是她生涯的宿敌,她对克里欧则是怀着向往和尊敬交混的复杂情感。哈缪丝不可能不对这两人的对话产生兴趣。
可是,现在不是哈缪丝默默听着两人对话的时候,因为从现在起,她必须抹杀露鲁塔才行。
就算克里欧再怎么厉害,也不可能说服露鲁塔吧。然而如今露鲁塔却热中于与克里欧交谈,只要继续这样交谈下去,说不定就会产生机会。只要露鲁塔所有意识都能够集中在克里欧身上,他对周围的注意力就会消失。只要短短一瞬间就够了,只要有那一瞬间,自己就能干掉露鲁塔。
一瞬间——哈缪丝就是为了这一瞬间被制造出来、活了过来。她咽了咽口水,不断等待那一瞬间。忽然,她脑海里浮现了还活着时的回忆。
那时,他们正与神溺教团激战中。哈缪丝命令武装司书见习生洛萝缇去帮助吃『书』怪物札托,而洛萝缇照着哈缪丝的如意算盘,成功让取代札托的艾恩立凯脱离了神溺教团。
「所以,艾恩立凯,我希望你详细地告诉我。」
哈缪丝此时正在图书馆建地内的一处偏僻俘虏收容所,艾恩立凯则在牢狱之中。这时的艾恩立凯,尚未被认可为武装司书的同伴,因此还不能够将他从牢狱中放出来。
「艾恩立凯,你占据了札托的身体对吧?可是,你那身体本来的拥有者,到底变成了什么状态?札托=隆多弘的灵魂死了吗?还是没死?」
哈缪丝的目的并不是要让艾恩立凯成为伙伴,也不是要和艾恩立凯交手,而是要收集有关吃『书』能力的情报。当然在这之前,她已经彻底调查过吃『书』能力者了,但是,她还是想要当面听听对方实际说出来的感想。
「我认为应该是死了。我狠狠痛打他一顿,他之后就没出来了……」
在哈缪丝身旁的洛萝缇说道。
「抱歉,我没有问洛萝缇妳的意见。我想听艾恩立凯确确实实地告诉我。」
艾恩立凯开口了。
「札托=隆多弘的灵魂还活着。」
「……呃?」
洛萝缇一声惊讶。
「札托=隆多弘的灵魂还在假想内脏里。他只是被卡亚斯和一个叫路易蒙=曼哈顿的男人扣住,没办法来到外面而已。」
「原来是这样子啊,所以札托并不是死了吗?」
哈缪丝装成不经意的样子,开口询问问题的核心。
「那……艾恩立凯,要是杀了札托的灵魂,会怎么样呢?」
艾恩立凯思考了一会儿后回答:
「……我肯定也会死,应该会变成一具没有主人的死尸。」
「为什么?」
「因为维持假想内脏这个能力的人。是札托。札托死的话,假想内脏也会跟着消失,在假想内脏里的我也会死。所以,为了让我自己继续活下去,我也得让札托的灵魂活着才行。」
「……原来如此。」
哈缪丝统整要点。
「换句话说,是这样子对吧。
只要在假想内脏中杀死吃『书』能力者的灵魂,假想内脏里的灵魂就会全部消灭。
要杀死吃『书』能力者,只要杀死在假想内脏中的灵魂就行了。
这样没错吧?艾恩立凯。」
一说到这里,牢狱中的艾恩立凯和身旁的洛萝缇都歪起了脖子。
「怎么了吗,代理馆长?」
哈缪丝轮流看着两人的脸,冒了一身冷汗。
「唉呀?你们是怎么了?」
「……为什么要执着于吃『书』能力到这种地步?」
这么问好像太过明显了,哈缪丝自我反省。不过这两人并不知道露鲁塔的存在,也不知道自己正准备要杀死露鲁塔,相信不会酿成重大的秘密外泄。
「只是很难不去在意而已啦。不管怎么说,札托都是个强敌嘛。」
哈缪丝无视脸上浮现怪异表情的两人,径自结束了这话题。
哈缪丝有一个忧虑。
她担心打倒露鲁塔后,会有某个人来占据他的身体和力量,如果变成这样,就只是换了世界统治者的脑袋,没有任何意义,但是就艾恩立凯的话听来,这件事理论上是不可能发生的。
他说的这些话,应该可以相信吧。
那么哈缪丝该做的事,就是在假想内脏内打倒露鲁塔,这样就行了。
「我……」
克里欧拼命组织起一字一语,用理性克制差点说出「我可以了解你」的冲动。他并不是为了了解露鲁塔才来这里的,而是来阻止他的,要是将「我可以了解你」这句话说出口,他就再也无法阻止露鲁塔了。
「我和你不一样,就算这是丝柔的冀望,我也不会毁灭世界。」
说完的瞬间,整个空气为之一变,四周围笼罩着失望,以及冻结空气般的杀意。明明身体完全没有任何动作,连表情都没有改变,空气却整个冻结了。克里欧了解到这才是直正的露鲁塔。
「……搞什么啊。」
之前露鲁塔真的很厚待自己,可是接下来就不同了,克里欧必须忍住和刚才完全无法比拟的恐怖和沉重的压力才行。要是忍不住,就救不了这个世界。
「连你也和我不一样吗?」
露鲁塔一脸落寞地说了。
「……是我错估了吗?算了,谁叫我一向没有看人的眼光。」
露鲁塔表现得漠不关心。至今露鲁塔都将克里欧视为自己一体两面的存在,一旦了解事实并非如此,克里欧根本就和小虫子没两样。
要说些什么才行,一定要说些让露鲁塔感兴趣的话。
「露鲁塔,你仔细想想……」
「想什么?我可是无止尽地一想再想过了。」
露鲁塔冷冷地回答,克里欧则是高声回应:
「就算你毁灭了世界。妮妞也不会因此得到幸福的!」
露鲁塔拾起脸瞪着克里欧,光是如此,克里欧的心脏就差点停了下来。所谓毫无救赎的破灭,指的就是这种眼神。
「……你说什么?」
「她不会感到幸福的,就算你毁了世界。妮妞也不会幸福!」
露鲁塔没有回答,仅将那连鲜血都会为之冻结的目光指向克里欧,即使如此,克里欧还是用自己那张不按思绪开口的嘴巴,竭力继续说了下去:
「露鲁塔,你真的有在为她在着想吗?
所谓的毁灭世界,不就代表不管是你还是妮妞都会死吗?你现在正想让你深爱的人走上死路,我认为……毁灭根本不可能会是幸福的。」
「闭嘴。」
克里欧脚底顿时发生一个小爆炸,大概是露鲁塔的怒意在无意识间炸裂了吧。克里欧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你是白痴吗?你看过我的记忆了吧?应该也很清楚妮妞的事吧?少在那里说大话。」
「可是……」
露鲁塔根本不听克里欧的劝阻。
「妮妞希望毁灭,她只盼望着毁灭,为什么你会觉得帮她达成这唯一的愿望不是幸福?
只有毁灭才是幸福,只有毁灭一切,才是能够让她幸福的方法。」
「但你一直都在找其它方法不是吗?」
「那是过去的事了,现在我已经明白用那些方法无法让妮妞得到幸福。不管是武装司书还是神溺教团,都已经无所谓了。」
「但、但是……!」
克里欧大叫之后就说不上话了。他从没想过无法完整表达意思的自己、无法好好把话讲出来的自己,竟是如此地难堪。
「但是什么?」
「那样就是幸福吗?就算消灭所有人,不留下任何事物,包括自己……这些都是她的愿望的话……那也不会是幸福!」
这番话是克里欧绞尽脑汁说出来的,然而他痛切地明白这些并没有传到露鲁塔的心中,因为露鲁塔又低下头了。
「……你懂什么,你凭什么说你懂人类的幸福!」
「露鲁塔……」
「……你根本就不了解我。」
露鲁塔垂头丧气地喃喃自语,就在这瞬间,克里欧胸口涌上一股有别于恐怖的痛楚。
屏息潜伏起来的哈缪丝无法出声发话,所以在心中不断为克里欧加油打气。
(很好,就是那样子,克里欧。)
希望你再讲久一点,希望你再继续动摇露鲁塔的心灵,只要这样下去一定会产生机会的。
哈缪丝在露鲁塔垂下头的瞬间看到了一丝破绽,但她判断这还不够而放过了。
哈缪丝死盯着露鲁塔。只要一丁点就行了,克里欧,帮我制造破绽。要是没有破绽,我就没办法放手一搏,现在一切全看你了。
在哈缪丝的守望下,克里欧开口了。
「妮妞她……一直认为要是自己没出生在这个世界上就好了。」
克里欧对垂头丧气的露鲁塔说话了。
「她深信所有的一切都是没有价值的,她对所有的事物都感到绝望,不管是未来、过去,还是现在。」
克里欧在开口的同时,心中也不禁猜想「露鲁塔该不会没听到吧?」因为露鲁塔完全没有反应,站在露鲁塔正前方的克里欧,看不见此时他低着头的表情。
「要是你现在毁灭了世界,她就会抱着现在这种心情死去。可是,这样子太悲哀了,这根本不会是幸福。
能够觉得出生在这世上真是太好了。活在这世上真是太好了,遇到你真是太好了,这才是幸福啊!不是吗?露鲁塔。」
露鲁塔没有响应,克里欧反而感到恐怖,他弄不清楚自己是说服成功还是失败了。
事实上,克里欧的话毫无疑问地传到了露鲁塔心中。他所讲的话全是肺腑之言,克里欧深信露鲁塔一定会了解自己,而不断地讲下去。
「你不是也很清楚?毁灭根本不会带来幸福,正因为清楚这一点,你才让武装司书和神溺教团收集幸福的『书』不是吗?」
露鲁塔没有回答。
「现在还为时不晚,让世界上的所有人醒来,将一切恢复原状,然后再去收集幸福的『书』给妮妞、再去寻找让妮妞幸福的方法!
露鲁塔,这才是最好的方法!」
克里欧止住了话语,他自认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于是咽下唾液等待露鲁塔的回答。
「克里欧。」
露鲁塔抬起头对克里欧一笑,看到那张笑脸,克里欧在一瞬间安心下来。但在下一秒,他整个背脊就凉了起来,露鲁塔的指尖指着克里欧的胸口。
「满足了吗?你的废话这样就结束了吗?」
露鲁塔的指尖迸出火花,大概是想要施放雷击。
「我很气我自己,为什么我会想要见你这种人。」
「……露鲁塔。」
克里欧往后退,不过他根本没有逃跑的方法。克里欧在恐惧之中,确定自己失败了,接下来世界就要灭亡了。
「你是白痴吗?无可救药的傻瓜?只要毁灭世界妮妞就会幸福啊,为什么你不了解这么理所当然的事呢?」
克里欧想要退一步,但是失败了,整个人跌坐在地上。
「真可惜,我还以为我们可以相知相惜。」
指尖放出了雷电。
但就在这瞬间……
「!」
哈缪丝=梅瑟塔突然介入两人之间。
哈缪丝=悔瑟塔是马奇亚=德基希亚特制造出来的道具,功能只有一个。就是杀死露鲁塔。
但是究竟要怎么做才能杀死露鲁塔?露鲁塔的力量已到达人类的究极境界,不管是刀剑、火炎、枪炮、爆轰,甚至连时间都杀不死露鲁塔。
唯一的可能性,就只有在假想内脏里而已。可是就算在这里,露鲁塔的力量还是绝对强大的,哈缪丝是一名实力坚强的战士,但她的投石器在露鲁塔眼前也只是如同儿戏。
靠力量是杀不死露鲁塔的,要杀死露鲁塔,需要惊天动地的构想。
需要一种凡人想不出的策略;一种就算有人想到了,实现可能性几乎等于零的策略;一种向他人提起,会被说这已经不是愚蠢,而是疯狂行径的策略。
若非如此,则杀不死露鲁塔。
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的一瞬间。
哈缪丝现身于假想内脏之中,露鲁塔认出来者,两人距离不到五公尺,在露鲁塔明白到事态异常的剎那,哈缪丝已经朝着他扑了过去。
哈缪丝确信没问题,露鲁塔就这样指着克里欧停下动作。哈缪丝突然出现所带来的惊愕,与克里欧的喊话所产生的迷茫,有了以上这两项要素,便已足够让露鲁塔产生破绽。
哈缪丝踏出一步逼近露鲁塔。
「发!」
怎么回事!?——露鲁塔这句话还没能说出口就化为云烟。此时,哈缪丝早已完成与露鲁塔的接触,她的手搂住了露鲁塔的双肩。
露鲁塔是世界最强的战士,只要察觉到危机,身体就会无关意志地自行动起来。
假如哈缪丝在此时挥动投石器,相信露鲁塔已经作出反应了吧。只要让露鲁塔看到攻击动作,不管是握紧拳头还是连续踢击,相信他都会上前迎击。然而,哈缪丝就只是抓着露鲁塔而已,那动作绝不是要攻击;正因为不是攻击动作,所以露鲁塔才没能反应过来。
哈缪丝以身体压倒坐在地上的露鲁塔。
接着,她强行往露鲁塔的唇吻了上去。
「这是……!?」
克里欧只能轻声说出这句话。他的眼睛甚至看不出发生了什么事。克里欧说服露鲁塔失败,世界灭亡与克里欧死亡已成无法避免之事,然而就在下一瞬间,突然出现一道人影扑向露鲁塔,紧接着就抱住露鲁塔、吻了上去,他根本完全无法理解状况。
克里欧认出抱住露鲁塔的人是哈缪丝,这让他更混乱了。
「……是哈缪丝吗?」
没有回应,克里欧只微微听到哈缪丝的舌附到露鲁塔唇上的声音。露鲁塔也因为过度震惊,整个人僵在原地,在场所有人全都停下动作。
约莫三秒后,有两个人展开行动,被压在地上的露鲁塔往哈缪丝的腹部一刺。哈缪丝被击飞约五公尺后,降落在舞台上。
「哈缪丝=梅瑟塔,为什么……妳会在这里……」
露鲁塔用手抹着嘴角说话了。
「……呵呵,你的嘴唇还真软呢。」
哈缪丝用手背擦了擦嘴,口红因此抹上脸颊,划出一道红线。
「为什么妳会在这里……妳到底做了什么?」
露鲁塔开口问道,哈缪丝则露出一个阴森的笑容。克里欧什么都办不到,就只是盯着两人。
「回答我!妳到底做了什么……」
「你真的不懂……我是来做什么的吗?」
「妳说什么……?」
突然之间,异变发生了,露鲁塔体内仿佛有某种东西爆炸似地,整个人激烈地痉挛起来。
「嘎……!!」
露鲁塔掐住喉咙,发出吐出胃液的声音。他痛苦得不断咳嗽,身体开始激烈地颤抖,克里欧想要帮他,但手伸到一半就打消念头了。
「这、这是……怎、怎么回事——!」
露鲁塔双膝着地、想要呕吐,然而却没有任何东西由腹部吐出来,只有飞溅出几滴唾液而已。
「当然是来杀你的呀。」
哈缪丝满脸笑容,她欣喜若狂到身体止不住颤抖。
「哈缪丝吗?这是怎么一回事!」
克里欧放声询问,哈缪丝回过头,露出一个令人惊艳的微笑。
「干得好,克里欧,太完美了。」
露鲁塔瞪着一脸狼狈的克卫欧。
「妳对露鲁塔做了什么?哈缪丝。」
「你刚刚应该有听到吧?不然……难道你看了还不明白吗?」
哈缪丝是来杀露鲁塔的,而她也顺利成功了,这个克里欧自然清楚。可是,刚刚的吻是怎么回事!?
「很简单嘛,这在历史上已经重复无数次了。
暴君的末路啊,一般来说不是都已经注定了吗?」
「妳想……说什么?」
「遭到部下背叛、毒杀,这就是愚蠢的暴君命中注定的末路喔。」
毒杀——这两个字令人无法理解。露鲁塔将死……真让人难以产生现实感。强大至极的存在将死。这有可能发生吗?在克里欧思索着这件事之时,倒在地上的露鲁塔仰起了脸。
「……马奇亚=德基希亚特吗……」
他瞪着哈缪丝说出这个名字。
「你答对啰~~」
哈缪丝摆出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回答露鲁塔,露鲁塔的目光则刺向了克里欧。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克里欧……」
露鲁塔瞪着克里欧。
「我可完全……被你骗倒了,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
露鲁塔缓缓站了起来,克里欧也逐渐了解到目前的情况——他被哈缪丝利用了,想必从露鲁塔的角度来看,自己只是来让他卸下心防的吧。
「我要……杀了你们!」
露鲁塔大叫一声,同一时间,哈缪丝抓住了克里欧的腰带。克里欧被哈缪丝轻轻松松地一把抓起,然后丢了出去。整个人随着惨叫声飞舞在半空中。
「碍事!」
克里欧听到哈缪丝大叫一声。接着就被丢到剧院外头、撞上砂地,不断地翻滚。
哈缪丝将碍事者扔走后,抽出腰间的投石器。露鲁塔设下防壁,总算挡下那一瞬间所射出的砾弹。
「那么,接下来才是重头戏啰。」
露鲁塔的心思已经不在克里欧身上,敌人是眼前的哈缪丝,以及注入自己体内的毒。
露鲁塔以防壁弹开那些有如机关枪的砾弹。若是平常,这种对手他只要一瞬间就能解决,然而现在他光要保护自己就焦头烂额了。
毒,一种未曾体验过的攻击。
露鲁塔被下毒过无数次,那些想要杀死露鲁塔的人对他用过数以千计的毒,然而露鲁塔持有能将任何毒都无效化的魔法权利,而且无关于是已知毒还是未知毒,因为只要是毒,对露鲁塔都是无效的。
然而,哈缪丝的毒却有效,魔法权利不知为何完全没有动作。
露鲁塔一面防御砾弹,一面竭尽心思分析现况。症状为呕吐感、痉挛,和一股仿佛有奇怪生物侵入体内的异物感。
「呜!」
「先来一发!」
防壁并没有很完善,一颗砾弹掠过露鲁塔耳畔,那不知多久未曾尝过的肉体痛楚,使露鲁塔皱起了脸。
「那么,我要继续啰!」
哈缪丝脸上浮现喜悦的表情。面对本人露鲁塔,妳居然露出那种表情……!这股屈辱令露鲁塔咬牙切齿。
「你还真蠢呢,露鲁塔!你完全没发现吗?」
露鲁塔的雷击被哈缪丝轻而易举地闪开了。哈缪丝在剧院里四处飞奔,同时不断射出砾弹。
「我待在你身边,都超过十年了呢!」
他太大意了。五十年前,露鲁塔委托马奇亚=德基希亚特杀死自己,这名字他早就快忘记了。
在击退伽克莉=可可多后,露鲁塔原本以为自己与他的战斗已经结束,但他的『遗产』还有一人,而且就在露鲁塔的身旁。
露鲁塔发动刺针的魔法权利,这是稍早杀死哈缪丝的能力,但这也被躲开了。他的攻击无法顺利锁定目标。
「这样的话……!」
他再次释放刺针,这次打算要刺穿哈缪丝全身各处。
然而……
「……啊……唔、啊啊!」
毒素阻挠了露鲁塔的行动,全身仿佛都在震荡波动。攻击落空,哈缪丝逃到了剧院外头,刺针只是贯穿过席卷而起的沙尘。
这感觉与其说是痛苦,不如说是强烈的异物感,有某种可怕的东西侵入身体最深处,一种分辨不出是要咳嗽还是呕吐的感觉由腹部深处涌上。然而露鲁塔很清楚,这不是只要吐出来就可以解决的简单事物。
砾弹从剧院外飞了进来,露鲁塔在自己和石像妮妞的周围张开防壁,接着浮在半空中。
「首先要冷静下来。」
露鲁仿佛要安抚自己般说了这句话。脚底下,哈缪丝正奔驰在沙漠中,不断射出砾弹。
砾弹不值得一提,构成威胁的只有毒而已。
身体能动,意识很清楚,魔法也能够使用,看来这不是那种会在一瞬间夺走自己生命的立即性毒素;喉咙很痛,心脏跳动很异常,可是并没有那种死亡逼近的感觉。
再加上哈缪丝还要用投石器进行攻击,代表光靠毒素的效力无法杀死自己,如此一来就有对策。
露鲁塔拥有至今所吃下、高达数万本『书』的力量,只要集结这些魔法权利,一定能够找出解毒方法,现在只差弄清楚毒素的真面目。
「……哼。」
露鲁塔笑了。这种时候还是要笑出来比较好,笑出来能让自己从容一点,要是失去了内心的沉着,那才是正中哈缪丝下怀。
看到露鲁塔笑了出来,哈缪丝脸上浮现不安的神色。
「总之先暂时到外面吧……」
露鲁塔凝视位于天空彼端的『外面』景致。总之只要离开假想内脏,就用不着承受哈缪丝的攻击。虽然不清楚毒素的真面目令人不安,但一直待在里头情况并不会改善。
露鲁塔飞向天际。只要越过天空,就可以来到外面的世界,然而,他却被一股不可视的力量挡下。那感觉与其说是被人用力量推回,不如说是越接近外头,力量越是逐渐流失。
露鲁塔俯视着哈缪丝,她的表情正在告诉自己:我不会让你逃走的。只要哈缪丝待在假想内脏里,自己大概就无法进出里外。看来她也持有这种能力。
「怎样?吓到啦?」
哈缪丝刻意表现出胜卷在握的模样。但这点程度的攻击还在他的预料之内,因为那个马奇亚所派来的刺客,不可能如此轻易地放过自己。
「……喂喂,怎么了呀?突然变那么老实。过来呀!」
粗浅的挑衅。没有必要上她的当。
「你不管我没关系吗?那我要杀了你喔。」
露鲁塔并没有放在心上,他继续思考毒素的真面目。就在此时,他发现痛楚一点一滴地和缓了下来,虽然还有点反胃感,但不至于造成呕吐。全身上下的异物感也在逐渐消失,身体似乎渐渐地适应异变。
「……就这点程度吗?」
可能只是这种毒特别了点,所以解毒速度才会比较慢吧?要是如此,那还真是扫兴。马奇亚=德基希亚特、哈缪丝=梅瑟塔,他们是只有这点程度的对手吗?
虽然不知道她是怎么来到假想内脏中的。但那点事根本无关紧要。
「没关系,露鲁塔,我就杀了你。」
脚下的哈缪丝看起来何其渺小,就在露鲁塔无视那句话想要杀了她时,哈缪丝开口了:
「我命令你解除防壁!」
哈缪丝一面说一面射出砾弹。但怎么可能说解除就解除,砾弹就只是徒劳无功地遭到弹开、消失无踪。
本该如此……
「咕……!」
露鲁塔的侧腹部一阵激痛,砾弹陷入肋骨下方,不知何时防壁已经消失了。
「还没完呢,不可以闪开喔,给我乖乖待在原地。」
哈缪丝更进一波的投石攻击,从四面八方袭向了露鲁塔。
露鲁塔想要翻身回避。可是身体并没有动作。砾弹弹无虚发,全数击中露鲁塔,他的背部、腹部,以及侧腹部都喷出鲜血。
「为何!?」
这种程度的攻击,他不可能闪不过,然而露鲁塔却像一个练习用的标靶承受了攻击,明明没有遭到拘束却完全动弹不得。
「什么呀,这不是打中了吗?吓我一跳。看你一本正经,我还以为失败了呢。」
尽管伤势靠着超回复能力在瞬间恢复,但他的震惊更甚于痛楚。
哈缪丝的连续攻击纷纷陷入身体,肉体破碎,鲜血四散。
露鲁塔往上飞升,想要逃离砾弹的射程范围,此时身体终于动了。
「唔啊!」
然而却发生了更不可能的事态。飞往上空的露鲁塔,在下一秒便自行降落。
别说是无法闪避,如今他竟然自动去承受攻击。
这就是毒素的效果吗?不会致命的毒……这究竟是什么?是让人无法防御的毒吗?是让人无法违抗命令的毒吗?这种毒他听都没听过。
「可恶!」
露鲁塔朝哈缪丝放出火球,但火球击中偏离目标很远的地方。紧接着,他挥撒出近于绝对零度的冰雾,可是在接触到哈缪丝前就消散了。接下来。他施放斩碎四周一切事物的不可视斩击,然而,那远远凌驾修罗幕飞、本应将哈缪丝斩成碎片的力量,却连发动都没发动。
「我不明白,这、这……」
露鲁塔第一次感觉到恐怖。他无法攻击、无法防御,一切简直莫名其妙。砾弹如狂风暴雨倾注而至,露鲁塔难堪地缩起身子,用双手遮住头。所有能力都没有发动,不管是结界还是迎击能力,砾弹全数直接命中露鲁塔。
「怎样啊,露鲁塔?」
哈缪丝一面挥舞着投石器一面大叫。
「差不多了吧——?」
砾弹掠过头部造成的冲击,令露鲁塔没有听到那句话中间的字。
「妳说……什么?」
露鲁塔回问。哈缪丝为了让他听清楚而放声喊道:
「你差不多该感到陶醉吧?」
「……妳是指……什么!」
「就是即将被杀死这件事呀!」
露鲁塔察觉到从刚刚起,就一直有一股奇妙的不协调感,攻击带来的并不只有痛楚,除了痛楚之外,还有一种自己无法理解、至今从未感受过的陶醉感。
「再来……!」
砾弹直接命中膝盖,传来一种骨头龟裂的触感,但随着痛楚还涌上了另一种感觉。
「接下来是背部!」
砾弹打穿背部,一股冲击贯穿了全身上下,不知为何那却不是痛苦。
「这样感觉如何呀?」
头部喷出了鲜血,露鲁塔却有一种舒畅感。
没错,每当他受到攻击,就会感受到一股愉悦。一种很像是性交,却远超于性交的异常快感侵袭着露鲁塔。
露鲁塔发现自己从不久前起,每当中她一次攻击,就会发出一声如娼妇般的娇喘。
「感觉如何呀,很舒服对吧?舒服到不行对吧!露鲁塔!」
这就是毒素所带来的效果,哈缪丝所注入的,是将痛苦转变为快感的毒。这没道理,然而没道理的事就在眼前,而现在,它正侵蚀着露鲁塔的身体。
更多的攻击袭向露鲁塔,露鲁塔忍不住发出呻吟。不是惨叫声,而是更为娇甜的异常喘息。
「啊哈哈哈!声音不错嘛!你用不着忍耐!来呀,再多叫几声来听听嘛!」
堤防一旦决堤就恢复不了原状,露鲁塔无法完全忍住不叫出声。
「……荒谬!怎么会有……这么荒谬、的能力。」
露鲁塔的细语中,交杂着娇甜的喘息。
砾弹陷入体内,带来非比寻常的快感,因为是快感,所以无法闪躲;因为是快感,所以不想闪躲,每中一次攻击,就会渴求下一发砾弹;想要更强烈、更致命的攻击。
露鲁塔吼叫了起来。
「怎么会有、这么荒谬的能力!」
回答他的,就只有哈缪丝的纵声大笑。露鲁塔在笑声的另一头,听见了马奇亚=德基希亚特的笑声。
这几分钟,露鲁塔不断忍受哈缪丝的攻击,虽然甜美的陶醉令意识越来越薄弱,但他仍拼命寻求毒素的真面目。
吃『书』能力会将灵魂的一切据为已有,所以哈缪丝的记忆也在假想内脏里头。从挥舞砾弹的哈缪丝身上飞出小光点,小光点不断被露鲁塔吸收进去。露鲁塔要读取哈缪丝的人生片段。
「灵魂融合。」
说出这句话的,是一名已经年过六十,白发苍苍、行将就木的老人。
露鲁塔了解到,这老人就是马奇亚=德基希亚特。
地点是昏暗魔法研究机构里的一间房间。这里除了马奇亚还有另一个人。
「……灵魂融合?」
另一个人响应他,那是一名年幼的少女,露鲁塔以这名少女的视点看着马奇亚。少女就是年幼时的哈缪丝。
「那是什么?」
哈缪丝面露疑惑询问,那声音既柔弱又极其细微。
「说得简单点,就是将自己的灵魂混合至他人灵魂的能力。也可以说是将自己的部分灵魂给与别人的能力。这就是接下来我要妳学会的能力。」
「嗯。」
马奇亚面露笑容地继续说:
「我们成功解析出逝去石剑夜的构造了,而且也成功再现出拉斯哥尔=奥赛罗和司书天使融合时的魔术。所以要妳学会与老拉斯哥尔相同的能力。」
「用那个能力会怎样?」
马奇亚继续讲下去:
「所谓的灵魂融合,就是变成同一个人。当然,妳给露鲁塔的只是灵魂的一部分,所以并不是完全变成同一个人。
比如说,妳很喜欢裁缝对吧。假设将妳将喜欢裁缝的灵魂与露鲁塔融合,这样一来,露鲁塔也会变得很喜欢裁缝;妳很讨厌芹菜对吧。要是将讨厌芹菜的灵魂与露鲁塔融合,露鲁塔也会变得很讨厌芹菜。」
「就这样……?」
「就这样,妳要用与生俱来的喂『书』能力,前进到露鲁塔的假想内脏。接着,用我已经让渡给妳,那个堵住假想内脏出入口的能力拘束露鲁塔。
最后,妳要亲吻露鲁塔,然后让灵魂的一部分与露鲁塔融合。
这就是我要妳做的事。」
「……我不懂,爸爸,这样可以打倒露鲁塔吗?」
马奇亚露出一个宛若在冷笑,又仿佛在怜惜的奇妙笑容说了:
「对,这样就可以打倒他。」
「为……何?」
露鲁塔喃喃自问。他理解灵魂融合这个计策了,也明白哈缪丝为何会出现在假想内脏,为何要吻自己。
但,为何这样就能打倒自己。灵魂融合?喜欢上裁缝?变得很讨厌芹菜?这种层次的琐事,会让人陷入这种异常的状况吗?
眼下砾弹仍旧如狂风暴雨倾注在露鲁塔身上,每承受一次攻击,露鲁塔就会发出一声愉悦的欢声。这不是战斗,是凌辱。
「我说……你还不明白呀?脑筋真差呢。」
哈缪丝以无言以对的模样笑了出来。露鲁塔顿时涌上一股怒意,浑身散发杀意、不停颤抖,但纵使如此,他仍旧动弹不得。
马奇亚究竟让哈缪丝做了什么?自己止在主动送死,要怎么做才能达到这种效果?
就在此时,他脑中闪过一道灵光。
「唉呀,终于发现了?」
自己对承受攻击感到很愉悦。灵魂融合。哈缪丝=梅瑟塔。这些零散的碎片,在露鲁塔脑中逐渐整合出一个雏型。
自己和哈缪丝融合了:和那个人格障碍者·哈缪丝=梅瑟塔融合了。
早在武装司书与神溺教团开战的十年前,哈缪丝就知道卡酋亚在密谋叛乱,然而她却特意不告诉任何人。
露鲁塔在地底听了哈缪丝的解释,并推断出她真正的意图。
目的有两个。一是神溺教团会杀死哈缪丝;二是哈缪丝的背叛会遭到某人揭穿,武装司书会杀死哈缪丝。露鲁塔觉得很奇妙,这背叛对哈缪丝而言,并不会带来任何利益。
十年后,在与神溺教团的战斗中。哈缪丝总是将自己置身于死地。
而在希葛尔之战中。她要是边逃边等待马特阿拉斯特的救援,之后再两人连手作战,应该能够很轻易地打败希葛尔才对,可是哈缪丝却选择了一对一的战局。
在怪物札托事件,哈缪丝肯定很期待艾恩立凯与自己为敌,因为她确定艾恩立凯是个在札托之上的强敌。
对摩卡尼亚之战、沃肯叛乱,以及最终决战·苍渊咒病大乱。
哈缪丝并不是很好战,而是想要在战斗中寻死。露鲁塔只能这样认为,现在,这样的哈缪丝和自己融合了。
露鲁塔理解一切了,包括马奇亚的企图,以及哈缪丝植入自己体内的毒素真面目。露鲁塔在理解的同时也惊愕不已,虽然了解,他仍旧觉得没有道理。
哈缪丝给予露鲁塔的。是想要被杀死的欲望,一种会将遭受攻击、蹂躏、杀害全都化作快乐的异常愿望,也许应当取名为「寻死机制」吧。
哈缪丝借着喂『书』能力来到假想内脏,再以灵魂融合,将「寻死机制」这个毒素注入至露鲁塔身心,接着杀死身陷「寻死机制」囹圄的露鲁塔——这就是马奇亚所想的抹杀露鲁塔的手段。
「这怎么可能……嗯!」
露鲁塔不由得呻吟出来。因为想要被杀死,所以无法防御;因为想要败给对方,所以无法攻击,内心想输的人不管拥有什么样的力量,都一定会输。
只要能让对方主动想败给别人,当然就能够打倒任何强敌。
多么惊人的构想!不是要杀了对手,而是让要对手主动希望死在别人手下。
这种攻击不可能存在。不可能存在的攻击,不可能有防御的手段。
露鲁塔错看马奇亚了,因为他委托了一个最糟糕、而且也最厉害的对手来杀死自己。
忽然间。哈缪丝停下攻势,接着对露鲁塔开口说话。她似乎了解到露鲁塔已经发现马奇亚的布局了。
「我说……若照常理来思考,你觉得像我这种人会存在吗?」
哈缪丝笑了。
「因为啊~~像我这种人,不是很异常吗?以被杀为愿、以败给别人为乐,这种异常的人照理说不可能存在。」
露鲁塔一直不了解哈缪丝,虽然知道她很异常,但也只以为她是个很享受生死交关那种惊险感的战斗狂,或是那种在被虐时会感到愉悦的精神错乱者。然而,哈缪丝并不属于这个领域。
盼望败北超越胜利。喜好杀意多于爱意,追求死亡更甚生存,一种快乐中枢构造完全逆转的人格,将被杀此事本身视为人生目的。这根本太荒谬了,以生物学而论实在太荒谬了。
「像我这种人怎么可能存在,这根本不可能嘛。」
为何会有这种人类存在?露鲁塔虽然已经猜想到了,但他还是不问不快。
「马奇亚……」
虽然只有一丝丝,但他还是感到了恐惧。
「马奇亚对妳做了什么……」
「这不是废话?」
哈缪丝指着自己的头。
「马奇亚改造了我呀!改造了我的脑袋,和我的灵魂!
被杀才快乐、败北才是心愿!他把我改造成这种异常的人类!
全都只是为了杀你而已!」
哈缪丝将指尖由自己的头转向露鲁塔。
「……你不也可以回顾吗?回顾我的记忆。」
哈缪丝笑容中怀着憎恶和悲痛回答露鲁塔。
「你就读取看看我的灵魂被改造的那一天吧!我被改造成会对被杀和受伤感到快乐的怪物那一天!」
哈缪丝的记忆传给了露鲁塔,露鲁塔再次体验到那一天所发生的事。
时序是哈缪丝=梅瑟塔十二岁的春天。
原本再过不久,她就可以被带去外面的世界了;再过不久,就可以被带去那些叫动物园、百货公司、电影院、学校的地方。只要一切都结束了,她应该就能够成为自由之身才对,正因为马奇亚答应过这些,哈缪丝才在这里生活,从未违抗过他说的任何一句话。
「……嘎啊、啊叽咿咿!」
哈缪丝被拘束在铁椅上,手腕、脚踝、膝盖手肘,下腹部和胸口都被皮带绑了起来,四肢末端全部瘀血,颜色变得跟石榴一样。
脖子和头部则是用铁制的拘束器牢牢地固定住。
「还没产生快乐反应,要继续吗?」
哈缪丝身旁的男子这么说道。滚烫的铁针于是刺进了哈缪丝指甲中,听到她的惨叫声后,另一名男子开口:
「不需要。再施术。」
马奇亚对哈缪丝说过,要改造她的灵魂,植上「寻死机制」。不明白意思的哈缪丝点了头,她一直相信马奇亚应该不会对自己做坏事。
「魔法权利,发动!心魂外科施术,实行第二阶段!」
虽然她动弹不得,但仍保有意识,也很清楚周围的人在做的事,看得到自己眼前的手术台上有什么。
是头盖骨的一部分,一个从眼眸上方水平切断的半球形。
哈缪丝感到惊恐不已。既然那东西会在那里,就代表自己现在头盖骨被人割开,露出了脑部。
被动了这种手术不可能还能活着,然而她的脑里插着未曾见过的魔法道具,自己还活着。
「嗯——伽克莉动过手术。所以还记得,不过从旁边看还真恶心呢。」
伽克莉站在远处开口了。她一面笑,一面看着哈缪丝经历如此残忍的手术。
「魔法权利,正常施行。消除哈缪丝的生存意志,转化为『寻死机制』。」
围绕着哈缪丝的魔术师们,不断咏唱恐怖的字句。
好恐怖,我多么希望能失去意识,多么希望能发疯。置身这种疯狂的情况,只有疯狂一途了。
「不行唷,哈缪,妳真会给人添麻烦呢,心魂共有,否定哈缪发疯!」
可是,伽克莉阻止了哈缪丝发疯。
鲜血从头盖骨横切面流进眼里,整个视野血红一片,血泪相互交混、流入嘴里,带来一股咸味和铁味。咬着拘束器的牙齿已然断裂,大小便失禁,臭味差点就呛得她咳了出来。
某人的魔法动摇了根基、彻底破坏了哈缪丝的灵魂。她眼珠子整个翻转一圈,看到了眼睑内部。
「真可惜呀,哈缪是个很和善的姐姐说,但在今天就要说再见了呢。」
而哈缪丝也茫然理解到,自己正逐渐不再是自己。每当头脑被魔法搅弄、施术一次,自己就死了一分。自己,正不断转变成一个陌生的自己,这比任何事都还令她感到恐惧。
「到了明天,哈缪就只是纯粹的怪物了。」
「伽克莉,住口!」
「人家有说错吗?被杀才快乐,这根本太奇怪了,是怪物。
算了,反正怪物也没关系,反正哈缪只是个道具。」
于是,哈缪丝=梅瑟塔诞生了,一个令人不寒而栗,只为了将「寻死机制」植入露鲁塔心中的道具就此诞生。
而这个道具,正要完成她的夙愿。
「……这……不是人。」
这句话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这通常是对抗露鲁塔的人会说的话,也是露鲁塔常被对手说的话。
「对,不是人,而是道具。」
对马奇亚说杀了自己的人是露鲁塔;对马奇亚说要全力以赴的也是露鲁塔。然而,他并没有说要做到这种地步,也从没想过他会做到这种地步。
「真是太好了呢。露鲁塔。你终于能死了唷,这不是如你所愿?」
「不!那是我一时的迷惘,仅此一次的差错!我怎么能够死在这种地方!」
露鲁塔一阵大叫,哈缪丝则笑了。
「不,你会死的,就在这里。」
露鲁塔很清楚,自己没有破除灵魂融合的方法。
不管露鲁塔再怎么愤怒颤抖,他的身体还是渴求着死亡。
哈缪丝=梅瑟塔。一八九五年生,诞出于伊斯摩共和国。
她既不知道双亲的姓名,也不知道自己真正的名字,因为她出生不到十分钟就被马奇亚绑架走了。她甚至无法想象假使没有马奇亚,自己会过着怎样的人生?
绑架的理由只有一个,就是因为她拥有与生俱来的喂『书』能力。马奇亚以预知能力和魔术研究的资料为依据,找出了喂『书』能力者。哈缪丝这一生,都一直憎恨着这个能力。
哈缪丝在一座埋藏于沙漠中的研究机构长大,生活上没有任何不便之处,除了自由这一点以外,哈缪丝获得了所有东西。
她知道马奇亚不是自己真正的父亲,也知道自己是被绑架来的孩子,可是,她没有去憎恨马奇亚。因为,马奇亚十分地温柔,哈缪丝也没有那么大的勇气去憎恨自己唯一的庇护者。
那时的哈缪丝,是个乖巧、胆小的少女,本性温柔又善良;总是很顺从大人们。就连唯一的妹妹伽克莉,哈缪丝虽然很害怕她,但还是很疼爱她。
裁缝,特别是刺绣,是她最大的兴趣,另外也喜欢读书和拼图。
自己是为了杀死露鲁塔=库沙库纳才被养大的——在知晓这个事实时,她并没有怨恨马奇亚,她认为那大概是必要的事,所以便欣然接受了。但在此时,并没有人告诉她灵魂改造、以及「寻死机制」这些事。
她在八岁时展开魔术审议。
而这也在马奇亚的预料之外,哈缪丝居然拥有世间罕见的魔法才能。这对马奇亚而言非常幸运,但对哈缪丝而言究竟算是幸,还是不幸呢?
若照原定计划,魔法权利应该到二十岁晚期才会结束,但哈缪丝在十二岁就完成了,这也让她迎接了命运时刻。灵魂改造手术之日。
要制造出一个将被杀视为无上快乐的人类,本来就是件很勉强的事。为了让哈缪丝保持精神正常,马奇亚和其手下费尽心血,历经了千千万苦;而哈缪丝为了保持不发疯,则度过了如地狱般的生活。
她喊了无数次「杀了我吧」,但没有人实现她的愿望;她也想过要自杀,然而作为一个道具,在还没有完成前不会有人让她轻易死去。我只是一个为了杀死露鲁塔的道具——她忍受不了这样的自己,于是对着映入眼帘的所有人怒骂、施暴。
当她的精神终于得到安定,已经是施术两年后的事了。在这短短的两年内,温柔善良的哈缪丝永远地消失了,哈缪丝将全新的自己叫作「怪物」,将伽克莉唤为「道具」,马奇亚则称呼自己是「伽克莉的备用品」。这几个称呼想必都代表着事实。
没有半个人,将哈缪丝视为一个人类。
哈缪丝憎恨一切。
她恨马奇亚、马奇亚的部下、伽克莉、露鲁塔,以及自己本身的命运。活着只是为了被杀。存在只是为了与露鲁塔同归于尽。哈缪丝憎恨这样的自己,以及制造出自己的所有人。
为憎恨而活,也为憎恨保持理智。不保持理智就无法杀人。哈缪丝为了被杀而生,为了杀人而活。
十四岁时,哈缪丝将马奇亚及其部下全数歼灭,成了自由之身。她和伽克莉道过诀别,并发誓永远不再相见。
在向一切道别后,她走投无路,不知往后该以什么为目标活下去才好。
马奇亚给了她巨额的金钱,总之她暂时不需要为了生活而苦恼。于是哈缪丝过了一阵子流浪的生活。
哈缪丝非常僧恨露鲁塔,她盼望、渴求要杀了他。露鲁塔是她仅存的复仇对象。
为了杀死露鲁塔,哈缪丝自己必须先被杀死才行,哈缪丝的「寻死机制」在被杀死之后才会真正完成。因为她必须将被杀死那一瞬间的欢喜和快乐,与露鲁塔进行融合才行。
充满欢喜与快乐的死亡——为了对露鲁塔展开复仇,哈缪丝追求了这种死法。
然而,她同时也憎恨着马奇亚。
哈缪丝决定让自己死得很没价值,这是为了要否定马奇亚的一生,这才是能带给已死马奇亚的最深复仇。
而说到底这件事的开端,是露鲁塔委托马奇亚抹杀他自己。不杀死露鲁塔,也等于是在对露鲁塔复仇。
就这样以一名平凡的普通少女活着。这也是另一种复仇。
生存既是复仇,死亡也是复仇。一个目的、两种手段。哈缪丝在一阵烦恼之后,选择了继续活着来作为复仇手段。
哈缪丝开始在某个小镇的裁缝店,以一名缝纫女工的身分工作。这就是她对马奇亚的复仇。哈缪丝心想,我要就这样无所事事、平凡地活下去。分别之际伽克莉所预言的,就是指这件事。
然而,在不断过着平凡生活当中,那颗被改造的心、那缕盼望被杀的灵魂,却不断煎熬着她。哈缪丝忍受不了无所事事的日常生活,她渴求敌意、杀意、绝望,身体搔痛不已。就在这种时候,哈缪丝溜出旅馆,独自一人前往了黑暗街。
为了微薄的金钱就敢杀人的愚昧之徒、或是为了追求快乐而杀人的异常者。哈缪丝想见到这些人,而独自走在街道上。
然而,她并没有被杀死,还一直活了下来。
「……这样不行。」
哈缪丝开口了,一名男子躺在阴暗的小巷,身旁掉了把偏大的小刀。
「你太弱了,要是被你这种小杂碎杀死……根本和自杀没两样嘛。」
男子左脚骨折。右手粉碎,喉咙也被搅断,腹部则是被哈缪丝踩着,全身动弹不得。他原本是想要凌虐哈缪丝后再杀人抢钱。他的目的是金钱?还是杀人?这对哈缪丝来说都无所谓。
「你没有杀我的意志,只有肤浅的欲望,而没赌上一切来杀我。你没有让我绝望的暴力,是个只杀得了无力女孩的弱者。
被你这种杂碎杀了,根本不可能会觉得舒服。」
哈缪丝俯看着男子说道。
「而且这样不行,要是我就此被杀,那就不叫复仇了。我死了那家伙会很高兴的。」
哈缪丝心中交织着各种矛盾的思绪。
她拥有一颗马奇亚所植,会去追求杀意和败北的心。
而与其对立的感情中,则怀有对马奇亚的复仇心。她抱有一种意念:自己怎么可以死得让那男人称心如意。
再加上除此之外,她也一直在寻求一个更美好的死亡。
她渴望纯粹的杀意,渴望压倒性的暴力,渴望完全的绝望。唯有在绝望、杀意和暴力的极端下,才有哈缪丝所希冀的圆满之死。
「你懂吗?你懂我的心情吗?」
「……噫……噫……」
原本想杀死哈缪丝的杀人狂拼命地点头,他只剩下这一个活命的方法。
「怎么可能会懂呢,白痴。」
哈缪丝的鞋子踏碎了男子的咽喉。
「连我都不懂自己想做什么了。」
想死的意志以及想活的意志同时存在,她心中总是充满了矛盾与不合理。
哈缪丝渐渐了解到,自己绝对无法活得像别人那样。
她曾得到近似于「朋友」的存在,就是那群在同一间裁缝店工作的缝纫女工,以及住在小镇上年纪相仿的女孩们。但,就算表面上能够相处融洽,到最后她还是成为被疏离的对象。这并不是她们的错,大概是因为她们都亲身感受到哈缪丝是个异质的存在。
哈缪丝不论如何就是跟不上她们的话题,不管是交友关系,外表打扮,还是八卦消息,她都没有兴趣。对马奇亚的复仇、对露鲁塔的复仇,以及想被杀死的愿望总是充斥在哈缪丝心中。
哈缪丝与自己以外的人们之间,总是隔着一层薄膜,虽然就近在身旁,但却有一层无法跨越的鸿沟。
每当孤独充斥于哈缪丝的心胸,她就会寻求被杀而彷徨于黑暗当中。
每当杀人狂、犯罪者盯上哈缪丝,她就会感觉到自己的孤独得到了慰藉。他们想要杀死哈缪丝,只有他们,愿意做哈缪丝期盼的事;只有他们,愿意响应自己想被杀的念头。
每当有人对哈缪丝释出杀意,她的内心就会雀跃不已。
反过来杀了他们后,哈缪丝踏上归途。此时,黑暗中忽然亮起了光明,传来的谈笑声流入耳里,恋人、夫妻、家人及朋友。每当传来这些人之间相互笑闹的声音,哈缪丝就会捂住耳朵、离开现场。
自己既无法爱人,也无法让人爱自己。会去寻觅杀意、会去追求战斗,不过却得不到爱的补偿。
哈缪丝很向往一般的普通人,向往映入眼帘的任何人。无论她再怎么巧妙地装成普通人,仍旧触碰不到心中向往之物。
哈缪丝同样向往伽克莉,她既不会烦恼,也不会向往普通人,就只是以一个道具的身分活下去。要是能变得跟伽克莉一样,相信一定能过得很轻松吧。
然而,哈缪丝就是哈缪丝,她无法变成另一个人;既无法成为一个道具,也无法变成一个普通人,哈缪丝就这样不断迷惘、不断地活在世上。
过了一年左右。人们开始流传有杀人狂出没在黑暗街。哈缪丝所杀之人的『书』,也差不多该被挖掘出来了,邦特拉图书馆去联络保安官,也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她又迫于无奈而踏上旅程。
哈缪丝就这样无处可去。漫无目的地流离在世界各地。她在各地城镇以缝纫女工的身分工作,等到无立身之处后又再次踏上旅程。在反复无数次的走走停停当中,她十七岁了。
一天,她的双脚走向了邦特拉过去神岛屿。她在某个海港城镇得知馆下街的裁缝店有工作机会。于是搭上了空飞艇。
哈缪丝也没办法解释清楚,自己为什么要前往过去神岛屿。她确实在找裁缝女工的工作,并且碰巧发现有在征人。
然而,会特意前往过去神岛屿。或许是因为她有所期待。至强的战斗集团武装司书,顽强笃实的佛特纳、暴虐淑女伊蕾伊雅,天才孩童马特阿拉斯特……就连对世上大多事物不感兴趣的哈缪丝,也耳闻过他们的事迹。哈缪丝的「寻死机制」所追求的压倒性暴力就在那里。
只要向他们挑战,然后被他们杀死,自己一定能够获得解脱,之后就剩下和露鲁塔决斗。不是战败而死,就是同归于尽,相信会是这两条路的其中之一。哪一条路对她来说都无昕谓。反正自己不过是伽克莉的备用品。
要和露鲁塔决斗?还是要继续活下去?在迷惘当中,哈缪丝又度过了平凡的日子。
终于。她累了,复仇和憎恨会让人类变得疲弱,这在哈缪丝身上也非例外。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而犹豫?自己生来只为了被某人杀死、不过是伽克莉的备用品罢了。
每当在城镇里看到伊蕾伊雅或佛特纳的身影,死亡诱惑就会令她迷惘不已。在这情况下,哈缪丝受同事之邀来到酒吧,并在这里遇见了马特阿拉斯特。
哈缪丝直觉到自己会死在这男人手下。她看到马特阿拉斯特后认为他既帅又强,是很理想的对象,不过如果是个头脑再聪明点的人就好了。
她扯了一些没营养的话题引起马特阿拉斯特的注意,接着展开进攻。
这一日的相逢,让她的命运流转到了更诡谲的方向。
「……你带我来这种地方,是打算做什么呀?」
哈缪丝开口了。他们来到一间位于馆下街的高级公寓,马特阿拉斯特说过,他有好几个类似藏身之处的巢穴。
「我不是说过了,我要把妳占为已有。」
哈缪丝瞇起双眼。她一直以为马特阿拉斯特是打算杀了自己。其实除了哈缪丝以外,任何人应该都会马上知道事情并非如此。
「我知道,不过那种事非得在这里做吗?」
「……该说妳大胆吗?还是说……妳比我想的还要懵懂无知?」
马特阿拉斯特轻轻搭上她的肩,哈缪丝一阵踉呛,跌落在沙发上。
「看来不像呢。妳好像真的很想死,但又没有自杀的意愿,妳这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杀了我,把我变成『书』就知道啰。」
「就算那么做就可以知道,又有什么意思呢?我一点也不觉得有趣。」
说完,马特阿拉斯特随即坐到哈缪丝身旁。
「我想想……会让人这么想才是一种艺术……这是谁的台词去了?不过我认为这句话比起用在艺术,更适合用在恋爱上。
让人感到难以捉摸的女孩,才是最棒的女人。妳觉得呢?哈缪丝。」
「我从头到尾都听不懂。」
马特阿拉斯特脸上浮现笑容。
「说得简单点好了,我迷上妳了。」
「这我也完全不懂。」
「那,我再做得更简单点。」
说完后,马特阿拉斯特将唇印上了哈缪丝。
「……这样的话懂吗?」
马特阿拉斯特似乎很期待她回答:「懂了。」不然就是说一声:「不懂。」然后别过脸去,然而哈缪丝只是目瞪口呆地摇了摇头。
「……不懂。」
哈缪丝在此时无知到令人讶异。恋爱这东西,别说有经验了,她根本连一丁点的常识都不知道,更不了解男女的性别差异。她一直以为接吻这个行为,是用在灵魂融合上的。
马特阿拉斯特站了起来,接着抱头在房内来回踱步。
「……我了解了。我会去思考,要怎么做才能让妳懂的。」
「我该懂什么才好?」
「……我都被妳搞胡涂了。」
这一夜到最后,马特阿拉斯特还是成功攻陷了哈缪丝。真没想到追求女孩子,居然还要进行性教育课程——之后马特阿拉斯特回想起来总是如是说。
他们花了一整晚展开珍奇问答,事后两人每每回顾起这件往事,都不免调侃一番。每当这时,哈缪丝就会满脸通红。而马特阿拉斯特则会一阵大笑。
马奇亚=德基希亚特不可能料想到哈缪丝居然会谈恋爱。不论是马奇亚的部下,或是伽克莉都从未料到。马特阿拉斯特=巴洛力这名男子,是超乎他们想象的傻子。若非如此,常人是不会想对她下手的;就算下手了,应该也会在途中就放弃。
不论途中的经过如何,总之哈缪丝在这天爱上了马特阿拉斯特,而马特阿拉斯特征服、颠覆,并得到了原本应该只追求杀意而活的她,以一个道具而生的她,以及原本已放弃希望。认为自己只能以一个道具活下去的她。
只能说,他真是个稀世少见的豪杰。
哈缪丝受马特阿拉斯特之邀,踏入了邦特拉图书馆,并在这里度过了超出预期的时间。她觉得自己根本无心当个武装司书,没想到居然做得还挺称职的,更不用说会爬升至代理馆长的地位了,这她连想都没想过。
然而,在邦特拉图书馆度过的日子,究竟带给她什么?
她与马特阿拉斯特的恋情,到最后仍以分手告终。哈缪丝不能表明自己的真实身分,马特阿拉斯特对于这点一直觉得很不满。不能表明真正的身分,就代表两人并没有打下信赖的基础;无法夷平的鸿沟,令两颗心渐行渐远。
不论心中多么爱他、多么想要爱他,然而对哈缪丝而言,还是被杀比较有魅力。哈缪丝就是会去寻求被杀,更胜于追求幸福的婚姻生活。
两人分手三次、复合两次。最后,她们就在分手也不是、交往也不是的这种不上不下的关系中稳定了下来。
普通的恋爱,根本就行不通。
胸怀武装司书的使命,将人生倾注于工作——或许也有这条路可走。
但哈缪丝打从一开始就知道邦特拉图书馆的真相,对她而言,这里只是个充满欺瞒和矫饰的地方。在听到守护『书』是司书的使命时,哈缪丝根本不可能涌出任何忠诚心。
为一起工作、共同奋战的伙伴而活。这对她而言也是不可能的。
将战斗视为兵家常事。看破生死之境、努力活在当下的武装司书,比任何人都还要接近哈缪丝。可是,本身期盼死亡的哈缪丝,和拥有死亡觉悟的他们,归根究底,是一种无法互相理解的关系。哈缪丝在邦特拉图书馆当中,也只是个异物而已,无法跨越的薄膜仍旧阻隔在哈缪丝的四周。
她从未真心认为他们是伙伴,一次也没有。
从见习生升格成正规武装司书时,举行了一场盛大的典礼。每当这时,代理馆长一定会对新进同伴进行一段精神喊话,佛特纳对哈缪丝说过,哈缪丝自己也对许多部下说过。哈缪丝回想起其中一段话:
「自冠上武装司书之名那一日起,吾等将受到永远切割不断的羁绊结合在一起。吾等灵魂。将从此时此日起合而为一。
无论生于何处、死于何处,吾等灵魂皆永恒为一!」
哈缪丝在心里暗自嘲笑:这真是个笑柄。正在讲这段话的自己,从没相信过这件事一次,邦特拉图书馆给予自己的,就只有孤独而已。
结果什么都没有改变,和以前当缝纫女工时的日子没两样,她依旧孤独不已。
此外,当武装司书的这段日子,也没有给予她死斗与绝望末路的死亡。
哈缪丝变得强过头了,她获得触觉丝的能力,加强锻炼投石技巧与肉体强化魔术,甚至强到了被称为世界最强的地步。要是她再弱一点,相信已经成功被杀死了吧。
与神溺教团的死斗,确实有好几次都将哈缪丝逼入绝境,但也只是逼入绝境而已。
若死亡才是她的心愿,早早倒戈至神溺教团来与武装司书交手还比较实际。武装司书的实力有多强,哈缪丝自己是再清楚不过了,就算保留了包含尤奇佐纳、邦伯、伊蕾伊雅在内的大半战力,他们还是压倒性地强过神溺教团。她确信武装司书要是一开始就投入全数战力,大概用不着等到苍渊咒病大乱,就已经取得胜利了吧。
就算哈缪丝选择背叛,武装司书有利的状况仍不会改变,届时相信尤奇佐纳会成为一名远比哈缪丝优秀的指挥官,并得到马特阿拉斯特、伊蕾伊雅、邦伯、尤莉这些辅佐幕僚的协助。
然后,除了与神溺教团战斗之外,其它时间则是无聊到连死亡的预感都没有。
不论是身为人类的生,抑或是身为道具的死,武装司书都没有给于自己想要的。
那么,哈缪丝的这十几年,都是没有意义的吗?
哈缪丝认为并非如此。
佛特纳=巴多加蒙说过,那是在他败给马特阿拉斯特的不久前。
「妳是极端异常的人类,这我完全明白。但就算有这个问题,我还是相信妳是我最适合让位的人选。并不是因为妳比谁都还要强。而是就算妳很异常,还是一名优秀的武装司书。我不是很会说话……不过大家就交给妳了。」
佛特纳很信任哈缪丝,并将一切托付给她,她也相信了这样的自己。
伊蕾伊雅=凯蒂说过,哈缪丝在见习生时曾挑战过她。伊蕾伊雅抓起败给自己的哈缪丝脑袋,把脸靠过去对她说:
「想被杀?别开玩笑了,哈缪丝小姐,跪着求我杀了妳才合乎情理吧?不过我是不会杀了妳的。
这是命令!给我活着,并且一直战斗下去。本人伟大的伊蕾伊雅都如此命令了,自然是不由得妳违抗。」
伊蕾伊雅是哈缪丝唯一畏惧的人物,哈缪丝唯有面对她时,会被她的气势所震慑;只有她,令哈缪丝无法反抗。
毕札克=齐格拉斯曾经说过。那是在哈缪丝就任为代理馆长的下一秒。
「当年的小女孩终于当上代理馆长了吗?看来这世道已经没救了啊。
没办法,在妳成长到独当一面之前,我就继续当个现役人员好了。快点让我引退啊,哈缪丝=梅瑟塔。」
他是一个既啰嗦又难搞的前辈,同时,迟迟不引退的他,也是令哈缪丝很感激的存在。
沃肯=马克马尼说过,那是在他还是个少年的时候。
「哈缪丝姐,我一定会成为一个超越妳的大人物。在那之前,请妳要一直当一面我该跨越的高墙,我要从妳手中继承代理馆长的地位。」
虽然最后因为两人相互背叛,而没能实现这个愿望。但是沃肯那变声期尚未结束却莫名成熟的侧脸,让哈缪丝觉得很可爱。
明斯=伽扎因说过,那是在哈缪丝逮到原本还是盗贼的他,并把他挖角到武装司书的那一天。
「妳脑袋有问题,没别的女人脑袋跟妳一样有问题。
原来如此,所以妳才需要还算正常人的我、想要将我当成抑制器对吧。
……要是放任像妳这种家伙不管,还真不知会闹出什么乱子。」
哈缪丝与明斯之间,甚至可说是一种敌对关系。然而本性善良的他,总是善尽了抑制器的功能,尽管两人冲突不断,他还是哈缪丝最可靠的部下。
尤莉=哈姆罗说过,那是在尤奇佐纳已经确定是下任代理馆长的时期。
「代理馆长,很遗慨,哥哥似乎对代理馆长您感到很不愉快。能不能请您不要太常惹我哥生气?他只是太严肃了点。
哥他还有许多事情,必须从代理馆长您身上学习才行,他得变得再更坏一点呀。」
过于严肃的哥哥,与过于阴险的妹妹。这两个人光是站在旁边看,都令人觉得有趣。而培育一个优秀的后继者,是身为组织头头最大的乐趣。
米蕾波可=凡蒂儿说过,那是在哈缪丝于托亚托矿山身负濒死重伤之后的事了。
「代理馆长!请您节制一点!为什么您要擅自寻死呢!要是代理馆长您死了,您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吗!请您稍微考虑一下大家的心情!
……请您别在这种时候开玩笑,我才没有哭呢!」
米蕾波可怒斥想要寻死的哈缪丝,并求她不要死去。那令哈缪丝很难过,她有时甚至会对自己一直胡乱指使这么善良的孩子感到罪恶。
洛萝缇=玛尔伽说过,那是在她救出艾恩立凯不久后。
「代理馆长,非常谢谢妳。多亏了代理馆长,我才能够帮助艾恩立凯。
……虽然事情好像很错综复杂,不过真的非常谢谢妳唷!」
哈缪丝只是在利用洛萝缇,洛萝缇也很清楚自己只是被人利用。即使如此,她还是很真诚地感谢哈缪丝,她的善良和温柔也令哈缪丝惊讶不已。
而马特阿拉靳特=巴洛力,则说过各式各样的话。
他给了哈缪丝数不清的建言,有时是以恋人的身分;有时是以前任恋人的身分;有时是前辈和后进;有时是上司与部下;有时也是保守世界秘密的帮凶。
哈缪丝和他一路创造的回忆,多到不知从何回想起。
哈缪丝也会思考,自己是个好伙伴吗?是个好上司吗?
她怎么也不觉得是。想必自己死了之后,所有人都会爽快地相互一笑吧。为了私欲,为了自己想要被杀的欲望,哈缪丝干尽了许多坏事。
阻隔哈缪丝与外界的薄膜,始终都没有消除。
纵然如此,他们还是将哈缪丝视作伙伴,将哈缪丝这不过是杀死露鲁塔的道具,当成人、当成伙伴看待。
如果是他们,或许能够成为交心的伙伴。他们让哈缪丝看到了这种梦想。
即使自己心灵扭曲、个性疯狂,人格破损……
即使自己充满了矛盾和不合理……
哈缪丝还是以她自己的方式爱着武装司书。
如果是为了他们,就算自己是杀死露鲁塔的道具也无所谓。哈缪丝爱武装司书的程度,甚至深到了让她萌生这样的想法。
露鲁塔逃,哈缪丝追。她全速朝着像一只酒醉蝴蝶般飞在半空中的露鲁塔,并射出砾弹。
想要闪避的话就会中招,想要停在某处就会一直逃。露鲁塔遭受甜美之死带来的愉悦侵害,行动变得毫无一贯性可言。想败的念头和不想败的念头同住在内心。令他不断采取不一致的行动。
哈缪丝心想,从敌人的角度来看,自己也是这样子吗?
「……啊、唔啊!……可、可恶!哈缪丝!」
砾弹破坏过露鲁塔的致命部位无数次,挖空心脏,击穿头部,打断颈骨。可是全被压倒性的防御力和超回复能力阻挠,而没达到完全击杀。
但这样就够了,只要继续给予伤害。总有一刻露鲁塔一定会陨落。哈缪丝的能力有效,锻练出来的投石器威力足以杀死露鲁塔。
哈缪丝乐到颤抖起来。只要打赢露鲁塔,自己的人生、自己的存在价值,以及身为武装司书度过的日子就有了意义。
一发砾弹直接命中露鲁塔额侧,他失去平衡、成螺旋状回旋落下,撞上了砂地。哈缪丝已推估到这一点,她跳跃了起来,从头顶接连射出砾弹。
一阵沙尘随着愉悦的娇喘声飞扬起来。除此之外,还有喷洒一地的鲜血,以及碎裂飞散的肉片,其中甚至参杂了断落的手脚。这些都在转瞬间枯萎,纷纷变成假想内脏沙漠的一部分。哈缪丝以触觉丝探寻沙尘,看起来像一具惨死尸体的露鲁塔就在里头。
「还……早、我怎么、可以、死在这种地方!」
不愧是露鲁塔,这么做仍然无法完全使他毙命。哈缪丝像是要嘲笑其生命力之顽强一般,降落在露鲁塔的胸口,一阵骨碎肉裂的声音霎时响彻于沙漠。
「不,你会死的,就在这里。」
下脚毫不留情的鞋跟,彻底破坏着露鲁塔。看我把你变成让人看一眼就会吐出来的肉片——哈缪丝存着这种想法用力踩下去。
「我不会死的……为了、为了妮妞!」
现场响起一阵爆炸,那是露鲁塔拼死的抵抗。哈缪丝退后几步,露鲁塔则一面回复伤势一面遁逃。战斗……不,单方面的虐杀,才刚拉开序幕而已。
在这时候,克里欧=东尼斯正拼命地奔走在沙漠中,背后传来两人交手的声音。这是一场世界最强男子与仅次于他的战士之间的战斗,要是被卷入其中肯定没命,克里欧只好不停地跑。
背部传来一阵疼痛,哈缪丝随手扔开时他,让他的背部受到了强烈撞击。还好撞到的地方是沙丘的下坡,他巧妙地滚在沙上,免去了无法行动的下场。
在逃了一阵子后,克里欧整个人坐倒在地上喘着气心想:来到这里应该就没事了。
一向后瞧便可看到剧院。他虽然觉得自己跑了很远,但其实距离并没有多远。
在空中隐隐约约看见了人影,如一只鸟飞舞在空中的是露鲁塔,而不停跳跃的应该是哈缪丝吧。
「……」
克里欧想起不久之前发生的事。他与露鲁塔交谈,接着哈缪丝出现,直到被随手扔开。
哈缪丝是马奇亚制造出来抹杀露鲁塔的刺客,虽不清楚她是怎么来到假想内脏,又打算如何杀死露鲁塔。
究竟是谁会胜利呢?就克里欧所见,认为哈缪丝是胜券在握,因为哈缪丝得意洋洋,而露鲁塔苦不堪言。
露鲁塔将会死。这没什么问题,世界末日得到了回避,折磨大家的魔王会从世上消失,因为他做了死不足惜的事。
「……对,死吧。你就死吧,露鲁塔。」
克里欧轻声自语,然而他的脑海里,却浮现出和露鲁塔交谈过的那些话。
(我很想见你,光是这样你满意吗?)
(你和我是一样的,只是身处的立场不一样罢了。)
(我希望有人能了解我的心情,是你的话应该能了解才对。也只有你能了解了。)
克里欧的情绪让他混乱不堪。露鲁塔得死,而哈缪丝非赢不可,这是无庸置疑的。
然而,一想到将死的露鲁塔,克里欧就觉得异常难受。
相遇时,他只感到恐怖,最后还差点被杀。然而,克里欧却想再见上露鲁塔一面。
「……可恶!」
我不懂,为何胸口会如此疼痛?
克里欧独自一人抱头倾听从远方传来的战斗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