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深月和鹰野走进校门时,离预备铃响只剩几分钟了。
可能因为大雪,所有教室一大早都开了灯。昏暗的门廊上,成排的窗户透出荧光灯的黄色光芒。深月停下了脚步。虽然所有教室都亮着灯,走廊的灯却是关着的。灯光透过窗户,打在昏暗的门廊上,像放映机一般映照出漫天飞舞的雪花剪影。深月眯起眼睛。眼前的光景就像一幅画作,让她不禁感慨,真漂亮啊。
她换上室内鞋,在地板上敲了敲鞋尖,把鞋子收进鞋柜。冰冷的脚尖贴着刚穿上的室内鞋,冷得不行。在雪里走了那么长时间,手也冻僵了,手指几乎没有了感觉。
深月把双手插进大衣口袋里,走上走廊,转头一看,正好跟鹰野对上目光。他跟深月一样,用鞋尖敲了敲地板,朝这边走了过来。
“周围这么黑,好像深夜呢。”
小学时一次课外活动,他们曾在学校体育馆里过了一夜。当时一群小孩子兴奋得睡都睡不着,躺在垫褥上翻来覆去就是不合眼。小小的深月突然抬头看向体育馆窗外,平日里上课的教学楼就在眼前,她还记得当时教学楼的样子——笼罩在夜幕和月光下,亮着点点黄色的灯光。深夜的学校。不知为何,今天教学楼的样子让她回忆起了那时。
其中还掺杂着别的感觉。就像学生都放学走了,只剩自己独自一人留在学校的异样感。比如已过了放学时间,走出教室发现走廊上空无一人的感觉。仿佛习惯的地方突然变成完全陌生的异境。今天,她也有这种感觉。
“是因为很安静吗?”
“因为很黑……不过确实也太安静了,我刚刚才发现。你说,今天学校应该是正常上课吧?没有什么修学旅行啊滑雪班一类的活动吧?”
“没有啊。”
鹰野向楼梯间走去。深月紧随其后。
虽然同岁,但鹰野总有种说不上来的淡定,使他看起来比别人都成熟一些。一点小事是不会让他惊慌的。深月一直认为,这也是他被推选为班长的原因。
二楼第一间教室就是深月和鹰野所在的班级——三年二班。深月转动冰冷的金属门把手,走进教室。
“早上好。”
教室里的同学齐齐转过头来。深月正准备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却突然感到疑惑。不知为何,她不想进去,里面太奇怪了。
“早上好,深月。”
佐伯梨香坐在离入口最近的座位上向她打招呼。她正一手拿着手机,对着前置摄像头摆弄刘海。
“今天好冷啊。梨香的头发都被吹得乱糟糟的了。真受不了。”“啊,早上好。外面雪还是很大,有可能越下越大呢。”
“啊?唉,我现在就想回家了。走在雪地里鞋子会湿透的。”
“哦,嗯。”
深月含糊地应了一声,重新审视教室。她走到自己座位上,放下书包,抬头一看,八点四十分。还有五分钟就要上课了。
深月转过头问梨香。
“你不觉得今天人特别少吗?难道电车停运了?”
听到深月的问题,梨香停止拨弄刘海,回了一句:“是啊。”看来她们的想法一致。“梨香也不太清楚,但确实很奇怪。平时到了这个时间大家都该到齐了吧?这都快上课了。”
“只来了这么几个人?”
教室里有将近四十个座位,放着书包或坐着人的还不到五个。考虑到现在的时间,这种情况实在太奇怪了。深月又看了看窗外。雪虽然大,但还不至于到交通设施停运的程度。临近考试时会有些学生因为神经紧张干脆不来上学了,可也不至于如此夸张吧?
“嗯,梨香来的时候碰到昭彦和小景了,跟他们一起到学校的。梨香是第一个到教室的呢。一个人都没有——啊,对了,今天菅原来了哦。你看到他没?我们四个一起来的。”
“啊,是吗?”
被她这么一说,深月才发现教室前方的桌子上摆着个似曾相识的书包。黑色书包上没有任何商标,但一看就是好牌子。那是菅原的。“嗯,他来了。咦,他人呢?”
书包虽然放在桌上,人却不在教室里。梨香暧昧地摇了摇头。“应该在榊君那里吧,今天第一天返校,应该要办很多手续吧。”“哦,连他都准时来了,别人却迟到?这太说不过去了。还是因为下雪吧。”
“小菅就是个迟到狂魔啊。这么准时确实很难得。太厉害了。”突然有个声音打断了深月和梨香的对话。
深月转向声音的来源,是副班长藤本昭彦。他走向深月的座位,微笑着说:“早上好,深月。”
“早上好,昭彦。”
深月也回了他一个微笑,随即又瞥了一眼放着书包的菅原的座位。
“营原还好吧?”
“嗯,不过毕竟是第一天,好像有点没睡醒。”
“他有没有在反省?”
“你觉得呢?他已经约我去打麻将了。”
昭彦笑了起来。深月也跟着露出苦笑。tt都这种时候了还如此悠闲,我真是羡慕他。”
深月脱下身上的大衣,把雪水抖掉,叠好,看着梨香和昭彦问:
“那第一个到教室的就是梨香、昭彦和景子了?还有菅原。其他人呢?”
“暂时还没有人来。加上深月和鹰野,目前只来了六个人。”
“唔。没人通知临时放假吧?”
“没有啊。”
听到深月略显不安的问题,鹰野从旁回答道。转头一看,他正仔细擦拭着眼镜。擦完还把眼镜对准荧光灯,查看镜片是否都擦拭
干净了。鹰野并没有看向深月,而是目不斜视地说:“再怎么说,我也是这个班的班长,有什么通知会第一个联系我。今天我比平时出门晚,再说榊知道我的电话号码和邮箱地址。”
“是啊,我也没收到通知。”
“毕竟快考试了,可能大家都请假了吧。”
“太过分了啦。那梨香也回去算了——小景,放不放假跟学生会有关系吗?”
与鹰野平静的声音正相反,梨香聒噪地提高音量,问坐在前排的桐野景子。
本来独自一人置身事外、专心看杂志的景子听到声音稍微抬起头。她没有发表什么看法,只是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
“学生会没有决定临时休假的权力,这是老师们的事情。”
直到上学期,景子一直担任青南学生会副会长。就在刚过去的秋天,她还风风火火地忙着指挥学生会的学弟学妹举办各种活动。大家对她那时的身影都还记忆犹新。
“而且我已经退出了,跟我没什么关系。”
被她如此干脆地顶了回来,梨香不开心地鼓起了脸颊。
“老师也真是的,既然都这样了干脆宣布放假呀。啊,要是榊君愿意开车送我们回去,那我还能再忍耐一会儿。”
就在此时——
教室后门“吱呀”一声打开,一张让人怀念的脸出现在门口。褐色的头发、一只耳朵上戴着金耳环。只是停课一周,却让人觉得好久不见,可能因为他平时太吵闹,存在感过于强烈吧。菅原懒懒地走进教室。手上拿着一本笔记,随着步子夸张地上下摆动着。
“早上好,菅原。”菅原走过身边时,鹰野打了声招呼。
听到鹰野的声音,菅原停下来回了一句:“哦。是博嗣啊。”
班上只有一个人对鹰野直呼其名,那就是菅原。就连青梅竹马的深月,也随着年龄增长渐渐叫他的姓氏,听到菅原叫“博嗣”,深月莫名感到有些新鲜。
鹰野轻笑一下。
“这一周过得有意义吧?我还担心你会被父母抱着哭呢。”
“是我快哭了,真是的——我妈不知道这事,所以我白天根本不能待在家里,要多惨有多惨。”
“啊?怎么,小菅的家长不知道小菅被停学了?”昭彦心不在焉地问了一句。
菅原闻言,瞬间露出“糟糕”的表情。但很快换上半开玩笑的样子,故作戏谑地说:“你说啥我没听清。”
既没有得到教训,也没有丝毫反省的意思。不过菅原这种人,真要反省了反而诡异,更让人怀疑,所以还是这样好了。深月正想着,他又继续调侃起来了。
“多亏了榊君的细心啊。真不愧是榊君。像我这种纤细脆弱的人,在这么重要的考试前跟家长吵架肯定很糟糕。”
“那菅原,你白天都干什么去了?”深月无奈地问道,“榊君叫菅原干什么去?”
菅原闻言,意味深长地转向深月,但他的目光却避开了深月的脸,落在她的制服袖子上。他凝视着深月的袖子回答道:“啊,拿了零花钱就到车站广场去呆坐一天。不过坐一天屁股很痛的,连店员都可怜我了。”
“柏青哥一对吧?”
深月长叹一声。菅原笑了。
“等傍晚了就随便找家麻将馆。我更喜欢那种地方。”
“麻将馆?”梨香皱着眉头。她瞥了一眼菅原,露出夸张的嫌恶表情,提高了音量。“去柏青哥店也就算了,简直坏到骨子里去了。榊君和小菅都没明白停课的意思吧?话说,你还记得自己被停课的原因吗?”
“哈啊?停课不就是临时寒假嘛。这么理解不就行了吗。”
菅原没好气地说完,径直走向放着书包的座位。原本坐在旁边安静翻看杂志的景子抬起头来,问道:“一天能赚多少?”她阖上读到一半的杂志,“你对那方面好像比学习还热心,应该很厉害吧?”“唔……也不是每天都能赢,运气好的时候都能兑换数码相机了。不过我和榊君约好收入五五分的。”
“那家伙还真是个好老师啊。”
“他是个理想的好老师。”
菅原说完,把刚才一直拿在手上的笔记本往桌上一扔,常见的笔记本,看起来就像小学生会带的东西。封皮上还印着可爱的暴力熊,图案下方是用哥特体写的巨大的“日记”两个字。
景子说:“那就是传说中的日记吗?你真的写了?”
“你说得我都想哭了。”菅原发了句牢骚。
青南的校规,凡是被停课处分的学生,都要在停课期间每天写一篇类似检讨的日记。想到这里,深月差点儿笑出声来。她不由自主地想象菅原每天晚上在日记本上写字的情景,那光景实在太滑稽,就像开玩笑。
“梨香可没写。”
跟其他人一起盯着日记本的梨香突然说了一句。
“咦,梨香被停过课吗?”昭彦问。
不知为何,梨香非常骄傲地笑了笑,挺直身子说:“嗯,一年级时被停了不少次。但梨香很坚决,一篇日记都没写。厉害吧?”
“这有什么好夸耀的啊,停课大魔王。”
“什么嘛,菅原你有什么资格说我。”
看着两人你来我往的争执,深月无奈地与鹰野对视一眼。鹰野小声对深月说:“这两个人真不知羞耻。”
“我也有同感,班长。”
“唉,不过没事就好……喂,菅原,你怎么没去交日记?榊已经来了吧
营原本来还在跟梨香争吵,却被鹰野的问题打断。只见他回过头,拿起刚才放下的笔记本晃了晃。
“榊君还没来。会不会去会议室开教师大会了?反正老师办公室一个人都没有。”
“啊,灯呢?”
“开着。灯和暖气都开了。毕竟下着这么大的雪嘛,他们应该在商量今天放假的事情吧。博嗣,你什么都没听说吗?”
“嗯,没听说。”
鹰野耸了耸肩,菅原像深月刚才那样环视教室一
教室前方
坐着菅原和景子,中间是深月和昭彦,后面是鹰野和梨香。
一共六个人。目前教室里的全部成员。菅原确认完人数,皱起
了眉头。
“这怎么回事儿!别人都翘课了?难道电车停运了吗?”
“不知道。不过现在雪还没有大到那个程度,电车应该没这么快停吧?”
“对啊〇
菅原略显疑惑地歪了歪头,但也只是皱着眉头,一言不发。
深月看了一眼教室墙上的挂钟,已经快九点了。到这个时候,还没来,不是迟到就是旷课了。她确认完时间,目光又回到课桌上。就在此时,她猛然抬起头来。
“昭彦。”
“嗯?”,深月又看了看自己的手表,刚买的新手表,表上显示的时间跟教室墙上的挂钟完全一致。可这就更奇怪了。
“你刚才听见上课铃了吗?”深月小声问道。
“会议室没人。”景子拉开三年二班的教室门说。
老师没到教室来,上课铃也没响,这实在太奇怪了。于是景子决定到会议室去找老师,看来也是白走一趟。鹰野站起来,一手摸着下巴。
“一个人都没有?”
他的表情紧绷。景子冲他轻轻点头。
“没错。保险起见我还到教工室去看了一眼,那里也没人。菅原说得没错,灯和暖气都开着,可能有人来过,可是……鹰野,你知道老师还有可能聚集在哪里吗?”
“学生会办公室、二楼的二号会议室、多媒体室、第二教工室……这么冷,应该不会到体育馆去。”
鹰野把能想到的都说了出来,觉得应该就这么多了,说完安静下来。也难怪,教师会议一般只会在会议室或教工室进行,到别的
地方未免太奇怪了。
景子关上门,靠在旁边的墙上。
“上课铃不响,榊也不露面,应该是出什么事了。我还去别的班看了一下,都没见到人。”
“刚才菅原和昭彦也去别的班看了——都没人吗?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呢……”深月一边调整教室门边的暖气幵关一边说。她觉得室内越来越冷,就把暖气调高了一些,然后看向窗外。
一片白花花。可能是因为温差导致窗户上凝结了水雾,也不排除雪实在太大了。深月忍住叹息,看了一眼挂钟。九点十五分。一般这个时候还没来就算彻底迟到了,而且早就该上课了。但此时教室里除了他们几个,老师和其他同学都没露面。
“那算自习课了吗……”深月呢喃。
景子应道:“如果可以的话你想回家了,我没说错吧?”
“嗯,没错。万一等会儿雪大得连车都开不过来,就真的不好了。榊君到哪儿去了呢?”深月话音刚落,发现梨香已经一屁股坐到了桌子上,晃荡着两条腿。她本来就是个急性子,这气氛更让她烦躁。
她一边啃着涂了薄薄一层指甲油的指甲一边说:“你们说,今天是不是放假啊?梨香觉得,我们都被骗了。榊君唯独没通知我们,是不是有什么阴谋啊?”
“你是说……他故意把我们几个叫过来?干什么啊?”
景子若有所思地抱着双臂问道。她脸上毫无笑意,严肃得吓人。
“榊不是那么幼稚的人。更何况,我想不出来自己被他叫过来的理由。梨香你呢?”
“我也不知道。可是小景不是去打过工嘛,咱们学校应该是禁止那个的。你知道吗?”
“我知道。”
景子话音刚落,教室门又被打开了。菅原探头进来,他已经脱掉了上衣,还把衬衫下摆扯了出来。
“没人。”
他简单地说了一句,哆哆嗦嗦地耸起肩膀。看来走廊上的温度也已经降得很低了。
“其他班都没人来。我还去一年级和二年级的教室看了,一个人都没有。”
菅原搓着手走进教室。
“昭彦说有可能去开全校大会了,决定到体育馆看看。反正一个人都没来,我们干脆都回去吧。反正我要走了。”
“一周没来上学,你难道一点都不想念吗?”
梨香作势要戳菅原,被他灵巧地躲开了。随即他露出挑衅的表情,说道:“雪下大了就回不去了啊。别人来了替我问个好哦。干脆你们也回去吧,反正别人都没来。”
说完他提起书包准备离开。每到这种时候,他的行动力都令人惊讶。很快,他已当着面面相觑的深月等人的面,把书包斜挎在了肩上。
“肯定不是什么全校大会。我去的教室里连个书包都没见到,根本看不出有人来了。回见啦,记得帮我把日记交给榊君哦。还有,你们绝对不能看我的日记一一尤其是你!”
“谁会看你的日记啊,而且菅原的字丑得根本就看不懂。”
被菅原这么一指,梨香干脆拿起他的日记晃了晃。随后气呼呼地长叹一声,坐在旁边的桌子上。
“菅原,你真的要回去?真的一个人都没看到?”
“没看到。”他再次断言道,“真的一个人都没见到,不信你自己去看呗。反正我要回家了,拜拜。”
“明天见,营原。”
“哦
菅原干脆利落地离开教室,仿佛对学校没有一丝留恋。深月不禁苦笑,当机立断还真像他的性格。
看着被营原关上的教室门,鹰野略显忧郁地说“不如我也回去好了。”
“不然你给家里打个电话看看?可能有人联系他们了。”
“哦,但我觉得应该没用。毕竟榊他们没来这种事实在太异常了,找不到人也很奇怪。他们应该就在学校的某个地方吧?”
“你说得有道理。”
深月点点头。不过鹰野好像还是想通了,只见他掏出手机,拨
蠹:
通了家里的号码。就在他把手机放到耳边时,藤本昭彦回来了。
他跟菅原一样哆哆嗦嗦地耸着肩,刚关上门,就用力挥动右手做了个否定的动作。
“不行啊,体育馆里一个人都没有,真的谁都没来。不过里面倒是亮着灯。那帮人到底跑哪儿去了?”
“别的教室也都开着灯,对吧?就是没人。”
“嗯,是啊……菅君呢?他还没回来?”
“他一回来就走了。”梨香气呼呼地说。
昭彦无可奈何地喃喃道:“那小子回家了啊。”、
“那种人真是的……太糟糕了,真像他的性格。”
“嗯,我们也正在讨论要不要回家呢一一鹰野,电话呢?”
深月朝他望去,只见鹰野挂掉电话,凝视着液晶屏幕,然后摇
摇头。
“不行,没信号。”
“呃,怎么可能?!”
深月大吃一惊,赶紧从书包里拿出自己的手机。她打开粉红色的翻盖机,瞬间愕然。“真的。”
深月等人所在的教室一贯信号优良,最近还经常有人的手机在上课时突然响起来,甚至成为学校特别关注的问题。
“梨香跟你们用的通信公司不一样,但也没信号。怎么回事儿?”
“可能是因为大雪吧。在恶劣的气候下,可能会出现信号中断的现象。”
鹰野皱着眉头说完,很快又接了一句“算了”,然后将电话收起。
“我去教工室用座机打回去看看。既然没人,应该可以随便用吧。”
“啊,对啊,鹰野果然聪明。”
昭彦也阖上了自己的电话。
“话说回来,我觉得今天其实休息,但榊老师不知为何就没联系我们几个。你们认为呢?”
“绝对是啊!不过这种时期,就算放假也会有两三个老师到学校来不是吗?他们到哪儿去了,难道这么巧都回去了?”
“不,应该不会的。”景子在旁边插嘴道,“因为教学楼的大门没上锁,所有教室的灯都开着,这点不是很奇怪吗?肯定还有人留在学校里。”
“那到底在哪儿啊,小景?”
“肯定在什么地方。”景子无助地说。紧接着,一直在旁边呆呆地听他们说话的鹰野低声说出一个结论。
“这样一来,只能是榊的恶作剧了。”
“啊?但我们也没找到榊老师啊。”
昭彦说完,鹰野却摇摇头。
“他肯定在什么地方。而且叫我们来应该是想找人跑腿,完成需要好几个人的工作。比如帮忙做资料,甚至铲雪之类的。我觉得他应该快出现了。”
鹰野话音刚落,门外就传来“喂”的一声,与此同时,教室门也被猛地拉开了。
几个人被那声音吓了一跳,齐齐望向门口。只见菅原又出现了,好像还很不高兴。他一脸恼怒的表情,恶狠狠地说:“我出不去。”
“啊?”
众人一时没明白他在说什么,大家都用莫名其妙的表情看着菅原。他看起来很烦躁地又重复了一遍。
“我出不去。大门打不开。”
“小营,你在说什么呢?”昭彦说。
大门打不开,这种事情的确不可能发生。毕竟深月和鹰野刚从那里进来,而且那个门只能从内部上锁。就算被锁上了,只要轻轻拨动内部的开关,就能轻易打开。
看到大家的反应如此冷漠,菅原似乎越来越烦躁了。
“啰嗦,打不开就是打不开。•门好像没锁,可那个……门把手,根本转不动。不是有三扇门嘛?没一扇能开的。”
“会不会是冻上了?”
梨香满不在乎地说了一句,似乎真没把菅原的话当回事儿。菅原不耐烦地哼了一声,还瞪了她一眼。接着提高音量继续道:“这么短的时间能冻上吗?我可用力了,门把手就是一动不动,锁也毫无反应。那些门到底怎么回事儿!”
“菅原,后门呢?”鹰野比别人都略显严肃,低声问。菅原马上摇摇头。
“我试了,结果一样。”
“太奇怪了。”
“会不会真的冻上了?”景子说,“教工室的窗户试了吗?那边的窗户够大,可以钻出去。”
“试过了,也不行。窗户也打不开。”
菅原同样干脆地否决了景子的提议。
此时,现场才终于弥漫起异样的气氛。刚才菅原说的话确实有些难以接受,也正因为如此,一旦证明他说的是事实,就更让人毛骨悚然了。
就在这时……
昭彦猛地回过神来,朝窗户走去。他小心翼翼地打开其中一扇,冷空气很快就灌了进来,一阵风呼地穿过教室,夹带着刺骨的冷气。
“没有冻住。”他关上窗说。窗户能够顺畅地左右滑动,确实一点都没有冻住的迹象。他继续道:“可是,这样一来不就更奇怪了吗?不如我到楼下去看看吧?”
“不,不用了,我去。顺便还想去找找榊在哪里。我觉得这应该是他在搞鬼。真是的,他知不知道还有几天就要考试了?!”鹰野抢先说道。
“啊,我也觉得很有可能是他。榊君肯定在门上动了手脚,真够用心的。”深月赞同鹰野的想法,“那不如这样,我到教工室去找找,大家也去找找榊君吧?就算是恶作剧,那也证明榊君确实找我们有事,不是吗?”
“赞成。梨香想早点回家。”
原本坐在桌上晃着腿的梨香马上跳了下来。虽然她回家也没什么事情可做,但想到别人能在家里舒舒服服地休息她就气不打一处来。反正她此时是一脸嫌恶的表情。
“那我到下面去看看门的情况。菅原,跟我一起去吧。”
“哦
菅原和鹰野离开教室。面对紧闭的门,深月等人若有所思地相互看了看。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呢?
鹰野对表哥榊的评价并不算好,其中还混杂着些复杂而微妙的感情。
他从小就跟这个大自己八岁的表哥相熟。因为只是表兄弟,所以两人的外貌其实并不太像,但总有人说他们长得像。迄今为止,不知有多少人错把榊当成鹰野的亲哥哥,但鹰野认为,那只是纯粹局限于外貌的误解。毕竟,榊跟鹰野的性格天差地别,两人没有半点相似之处。
榊有一头浅褐色的头发,死都不愿摘下右耳的耳钉,说那是个人风格。说这样的人是一名教师,到底会有几个人能相信呢?说他是牛郎,反而比较容易接受吧。
首先,鹰野想,榊完全没有他那个年龄该有的稳重。鹰野从没见过比榊更乐观的人,从小他就奇怪自己的表哥想事情为何能如此淡然,如此以自我为中心。一切看自己方便,依照自己的感情行事,完全不懂耐心和照顾他人。从各种意义上说,他只爱着自己,估计在他心里真的只有自己。
这一点从鹰野的姨父姨妈,也就是榊的双亲的身上也能看出来,早在鹰野还是小学生的时候,他们就不得不为儿子闯的祸到处赔礼
道歉。成绩优异,聪明有人望,却有那么几个让人无可奈何的缺点,这就是鹰野亲爱的表哥。
小时候,榊曾经试图爬到深月家偷柿子,结果从树上摔了下来。即使是现在想起来,鹰野也会露出苦笑。
“我跟深月玩着玩着摔倒了。”
他想起抱着扭伤的右脚坚持自己说辞的榊,以及当时还太小不太懂事、在一旁发呆的深月。干坏事摔下来的榊,一句话就把自己洗脱得一干二净,还害得深月母亲因为“害别人家孩子受伤了”,捧着一盆高级盆栽到他家赔礼道歉去了。
鹰野从小到大一直把榊当作反面教材,这么说一点都不过分。
榊也是他们如今就读的这所青南学院高中的毕业生,他当时以第一名的优异成绩考上了这所县里升学率最高的学校。换句话说,就是免交学费的特优生。到鹰野这一辈,这个角色换成了同一个班级的副班长——清水绫女。
高三那年,榊几乎收到了东京都内所有著名私立大学的录取通知,他却声称要考国立,把那些录取通知全部无视。结果呢,“复读时不小心玩野了,导致成绩滑落”,去了低一个档次的私立大学,一年前才毕业。光从这件事上看,鹰野也无法理解这男人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可能,榊就是那种只要自己高兴,给别人添多少麻烦都无所谓的家伙。
榊的思想幼稚,有时候还会做出连学生都看不下去的举动。这种人到底是怎么在青南当上老师的?鹰野不得而知,同时也心存疑惑。比起干尽蠢事的学生时代,现在的榊确实稍微稳重了一些,看上去很快乐,跟父母也非常合得来。可是,鹰野又想……由于思想
太幼稚,榊在教师里一直被当成异类对待,这也是不争的事实。去年,榊被分配到鹰野班上担任班主任时,年级主任还半开玩笑地提醒鹰野:“我知道你们是表兄弟一一你能在班上多照顾照顾榊君吗?”
换做小学初中,学校应该会尽量回避亲人授课的情况,更别说让亲人担任班主任了。但对青南这样的“好学校”来说,这似乎没什么关系。对于早已明确了考大学这一目标的学生们来说,在高中课程这一小小的范围内,班主任的评价对他们来说并不重要。
鹰野从一年级开始就被选为班长,之后每年如此。再加上从初中开始加入的田径社团里也留下了较好的成绩,他仿佛都能看到自己背后贴着优等生的标签。说白了,年级主任就是让他看在表兄弟的情面上,跟那个“问题老师”好好相处。虽然不知道榊怎么想,但这对鹰野来说确实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事。因为他不必对榊太客气,相处了这么多年,二人都能敏锐地察觉对方的意图。临考这一年,能由榊做自己的班主任,实在是让鹰野松了一口气。
鹰野知道,关于头发颜色太浅、右耳戴耳钉、没有老师样子的指责已渗透到学生群体之中了。但不可思议的是,鹰野挺喜欢榊的,连那没有老师样的吊儿郎当的外表也同样喜欢。当然,这仅限于榊不给他惹麻烦的情况下,只要不引火烧身,鹰野对榊基本上什么都能容忍。
话说回来,鹰野看到菅原时总能想到榊。这两个人说不定有什么共通之处。想到这里,他偷偷瞥了一眼身边的朋友。由于鹰野等人一开始不相信他说的门打不开那件事,菅原此时似乎越想越气,一言不发地走着。
“真冷啊。”
走在被雪光映照得一片莹白的走廊上,鹰野小声说了一句。菅
原只回了他一声“嗯”。
在昏暗的教学楼中,从教室里漏出的荧光灯灯光看起来一片惨白。这条走廊已在一夜之间变成全然不同的光景。正如菅原和昭彦所说,一个学生都没看到,但并不是碰巧没遇到任何人。该怎么说好呢?总之鹰野觉得整栋教学楼里没有一丝人气。除了他们六个,真的一个人都没有。
“我刚才还去鞋柜那儿看了,真的一个人都没来。只有我们班的。”两人刚来到门廊,菅原就一脸不高兴地说。
鹰野穿着室内鞋就走下玄关,靠近大门。泛着银光的把手看起来冰冷无比。
“就算只有我们班……”玄关跟外面只隔了一扇门,因此格外寒冷。已经能看到吐出的白色气息。鹰野继续道:“看看来的这几个人,就能感觉到榊的恶意。全是跟榊混得熟的学生。”
“搞什么,这果然是榊君在作怪?”
鹰野像往常那样握住门把手,憋足力气猛地一拧。果然跟菅原说的一样,大门纹丝不动。不是冻住了,而是真正意义上的纹丝不动。
他蹲下身查看锁孔,门并没有上锁。就算上了锁,也不可能连晃都不晃一下。然而现状是,这扇门跟被焊死了一样,纹丝不动。
“真的,这还真打不开。而且锁毫无异常啊。”
“对吧?我不认为是冻上了。三扇门全都这样。”
“内侧也看不出任何黏合剂的痕迹,莫非是从外侧固定的?太坏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就连鹰野也按捺不住了。从目前的情况来看,玄关门没有任何异常,他又把剩下的两扇门轮番试了一遍,依旧是同样的感觉。鹰野站了起来。
“后门跟教工室也这样?”
“一样。”菅原皱着眉回答,“教工室那个可是窗户哦。总之就是锁上了,怎么都弄不开。照理说那种锁根本不算什么。”
“太奇怪了……”
“是很奇怪啊。”
“去教工室看看吧。去找找榊。”
“你有什么线索吗,班长?”
“翻他的抽屉。”
鹰野满不在乎地回答,菅原忍不住吹了声口哨。
“你真敢想啊,博嗣。”
“毕竟是紧急状况嘛。”
说完,鹰野和菅原便离开了玄关。
鹰野很不爽。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正切实地酝酿着什么事。他能预感到这里确实有东西。若那东西是榊,他自然会非常不高兴;可若是别的东西,又不太合理。他只想要一个确切的答案。
菅原落在鹰野一步之后。他猛地在走廊中间停下,小声叫住了鹰野。鹰野闻声回过头去。
“怎么了?”
“我刚刚发现的,这有点奇怪啊。”
“什么?”
菅原没有马上回答,而是默不作声地打开了面前那扇漏出灯光的教室的门。他往里走了一步,随即低声道:“果然。”
“怎么了?”
鹰野也跟着探头进去。这间教室的门牌上写着“一年五班”。
里面所有的灯都打幵着,就像夜晚的教室。黑板像刚洗过似的,一点粉笔痕迹都没有。整齐的课桌上空荡荡的,丝毫感觉不到这里曾经有人,或者现在有人的气息。
菅原说:“教室太干净了。”
“干净……”
除了鹰野和菅原的话声,教室里没有任何声音。鹰野沉吟片刻,很快便反应过来。的确如此。学校昨天还在照常上课,根本没必要把黑板洗得如此干净。要让黑板变成这样,必须花很长时间仔细清洗。
他屏息倾听,能听到空调吹出热风的声音,好像有人回家前忘了关掉一样。
此时,鹰野终于明白菅原的意思了。确实很奇怪。
“别的教室也这样吗?”
“没错,桌子排得整整齐齐。黑板擦得像新的一样,所有的灯和空调都大开着。我们的教室也是这种状态。早上来的时候,电灯和空调都打开了。”
“太奇怪了。就算是老师弄的,这也太殷勤了,若今天学校临时休假,就更没必要这样做了。到底是谁干的呢……菅原,你有什么想法?”
“今天应该不是高中入学考试的日子吧?”
“不是。”鹰野回答。
菅原说得有道理,如果是为了迎接参加升高中考试的考生,确实有理由将教室收拾得如此整齐。但不对,时间对不上。
“就算是推荐入学,考试也要等到一月以后,而且我没听任何人提到过。话说回来,榊是不是特别嘱咐你今天停课处罚结束,一定要来学校?”
“啊,好像还真是这样。”
趁菅原还在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语,鹰野走进教室,关上了空调和照明。
“干什么,你要关掉?”
“节省能源,没必要浪费电。”
没有了照明,窗外飞舞的白色雪花立刻醒目起来。可能是因为起了风,雪花仿佛在拼尽全力往窗子上砸。
再这样下去,可能就回不去了。
这个想法幻化成毫无实感的言语,突兀地出现在脑海中。随后,又静静地拂过鹰野的整个背部。
佐伯梨香与深月一起站在教工室里。
如果有老师来过,必定会在教工室里留下一些痕迹。深月和梨香一直在寻找那样的痕迹。昭彦和景子则到其他教室去确认情况了。可教工室内没有发现任何人来过的迹象。
“不行,还是打不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深月松开攥住教工室窗户的把手,沉重地叹了口气。
菅原说得没错,窗户打不开。不论用多大力气,就是拧不动窗户上的锁扣。指尖直接触碰冰冷的金属锁扣,感觉有点刺痛。深月回头看着教工室,轻轻地吸了口气。
“梨香,怎么办?”
“不然看看其他老师的抽屉?”梨香建议,“肯定会有所发现的。但梨香不想翻德田的抽屉,万一被他发现,命都要吓短几年。”
“德田老师吗?知道了,那我们最后再解决那里吧。”
德田是梨香他们的英语老师,也是担任学生顾问的强悍教师,是青南学生们最害怕的老师之一。虽说是学生顾问,他跟平常人想象的暴力体育老师可不一样,德田生得一副俊俏的脸,像个经验丰富的演员。也正因如此,他身上所散发出的、说不上是威吓力还是迫力的气息更让人不寒而栗。虽然他是去年才来青南的,梨香却已经被他叫去很多次了。每次去德田都会针对她的行为习惯和生活态度劈头盖脸地骂一顿,说得她头都抬不起来。于是,就算是上课的时候遇上德田的目光,梨香也会条件反射地低下头去。因为他说的话太对,根本无法反驳。尽管觉得很烦,梨香还是不得不承认道理都在他那里,所以才会心虚、害怕。
想到以前的事,梨香的心头突然涌起一股莫名其妙的憋闷感。她摇摇头,试图打消这种感觉。并为了转移注意力而把目光转到老师们的办公桌上。
办公桌有的很整齐,有的乱七八糟,有的甚至颇煞风景,反映出每个老师不同的性格。梨香的目光停留在一张桌子上。
那是靠近入口的一张办公桌。梨香走过去跪下,开始查看桌子底部。
“怎么了,梨香?那不是榊君的桌子吗?”
“嗯,话是没错。不过还真奇怪啊。”梨香跪在桌边说道,“没看到电脑。”
“电脑?”
“嗯,就是榊君平时用的笔记本电脑。他的包也不在,那可是最重要的工作用品啊。”
一般情况下,榊待在教工室里都会对着电脑。特别是最近,连填成绩表和备课都用电脑。如果他今天打算工作,就不可能不带电
脑来,所以这实在太可疑了。
既然没有电脑和包,那有可能意味着榊压根儿没来。
“榊君会不会没来啊?”
“那学校大门和教室里的电灯空调是谁开的?别的老师吗?”
“那我就不知道了。”
梨香说完,又看了一眼别的桌子。不仅榊的办公桌,其他老师的座位上也没看到公文包,没有一丝有人来过的迹象,到处都是码得整整齐齐的教科书和资料。让人感觉老师们昨天下班后,这里就再没进来过任何人。深月喃喃一声“太奇怪了”,缓缓走过每一张桌子,低头仔细查看。
梨香站了起来,拍拍膝盖和裙子,继续注视着榊的办公桌。他的桌子上散乱着各种各样的杂物,只有中间有一块勉强能放下笔记本电脑的空位,剩下的地方全被教学材料和文具占据。一摞数学参考书歪歪斜斜地倒在桌面上,资料山看起来似乎从没整理过,只是乱七八糟地堆在一旁。跟榊的性格完全相符。
她就喜欢他这种样子,梨香的嘴角不禁翘了起来。乱七八糟的桌面,文件山的另一边是动漫人物相框,梨香伸手把它拿了起来。
由于年轻俊俏,榊深受女生的欢迎。自称“榊粉丝团”的女生还经常给他送合照,这个相框,连同里面的合影,就都是梨香送的。他肯定从别的学生那里收到过一大堆合影,却唯独选择这张摆在桌面上,这让她非常高兴。
梨香正呆呆地看着手上的照片,此时深月说话了。
“啊,那是大家一起照的合影吗?应该是十一月末拍的吧?放学后大家都留下来的那天。”
“嗯,我记得当时是叫裕二给我们拍的。”
说着,梨香回想起当时的情景。照片是十一月末,也就是将近一个月前的某天,放学后在教室里拍的。由于那天年级委员们要一起开个小会,所以梨香他们就晚了一些回家。就在大家准备离幵时,梨香提出了一个建议一一
(不如榊君也来拍照吧?纪念一下为学园祭积极工作的年级委员们。当时都没举办正式的结束仪式,大家也没拍成合影。)
这时……
梨香感到脑髓深处一阵剧痛,不由自主地双手撑住了榊的桌子。这种恶心的感觉,啊,又来了,梨香轻轻咬住下唇。每每回想最近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梨香都会感到心中一阵苦闷。
这段时间,三年二班整体飘荡着一股生疏的气氛。同学们连闲聊时都小心地选择着用词,互相维护和彼此中伤,两种极端感情同时存在。放学前的班会一结束,大家就都迫不及待地逃出教室,就是这种感觉。而这张照片正是那时候照的。
(我来帮你们照吧,相机给我。你们二班的委员好不容易才聚一次,还是都照进去比较好。)
负责拍照的,是上学期担任学生会会长的诹访裕二。他是隔壁班的学生,由于学生会副会长景子在二班,因此他放学后经常跑到梨香他们班上来,那天也是如此。他从梨香手中接过相机。
(榊君,打起精神来……)
(因为那并不是榊君的……错啊。)
照片上的每个人都露出了笑容。他们以黑板为背景,围着榊,欢笑着。
十月中旬举办的青南学院高中学园祭。为学园祭而集结起来的年级委员。他们的性格、爱好各不相同,却通过榊聚集在一起。每
一个人在这个小团体里都感到十分快乐,就连梨香也不例外。她甚至会高兴得不敢相信自己竟交到了这么好的朋友。
就在她回忆之时……
梨香凝视着照片,觉得眼睛有点干涩,很痛。与此同时,太阳穴也突然窜过一阵剧痛。梨香缓缓眨了一下干涩的眼睛,猛然感到某种强烈的异样感。不对劲?究竟是什么?下一个瞬间,她感到眉间一热,脑子渐渐蒙上一层雾。仿佛为了阻挠梨香的思考,迷雾渐渐遮盖了那种异样感。强烈的异样感,瞬间闪过脑海的强烈不安。那种感觉虽然明显,却不知来自何处。
她只觉得这张照片有点奇怪。
“梨香你看,榊君的大衣也不在。”
深月浑然不觉梨香的异常,站在教工室一角,冲她说了句话。梨香听到深月的声音,猛地挺直身子。就在这个瞬间,太阳穴的剧痛和眉间的灼热都奇迹般地消失了。刚才到底是怎么了?
梨香把相框放回桌面,慌忙转向深月。
“喂,别随便打开榊君的柜子啊!那是梨香的任务啦。”
“啊,有什么嘛,反正里面啥都没有,看一眼又不会少块肉。”“这可是感情的问题啊。我们这帮人里,只能由梨香一个人专门负责榊君哦。”
梨香噘着嘴,越过深月的肩膀看向储物柜。果然没看到大衣,储物柜里只挂着几个空荡荡的衣架子。这种大雪天不穿大衣简直是自杀行为,这么说来,榊今天不是没来,就是正穿着大衣在别处。可是,他究竟在干什么呢?正当她想到这里……
“哦,你们在这儿啊,有什么发现没?”
菅原和鹰野走了进来。
深月关上榊的储物柜,夸张地皱起眉毛,还交叉双手比了个大大的“x”。
“没发现。貌似榊君和别的老师都没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简直太莫名其妙了。玄关那边怎么样?”
“门打不开,纹丝不动。”鹰野靠在一张办公桌上,烦躁地说,“教工室的窗户呢?”
“试过了,不行,就像焊死了一样。这也太奇怪了,我们来的时候大门还能打开啊。”
深月说完叹了口气,梨香也跟着叹息一声。
“没想到,玄关大门真的打不开啊。梨香还以为那绝对是菅原在整人。”
“我整人?梨香你皮痒了吗?”
“不要啦,梨香就是想早点回家嘛。”
“你以为我不想啊。”
菅原话音刚落,鹰野刚关上的门又被打开了。前去查看其他教室的昭彦和景子走了进来。
“怎么样?”
昭彦冲提出问题的鹰野摇摇头。
“不行,一个人都没看到,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发现。榊老师呢?”
“这边也一无所获,榊君和别的老师都不在。我觉得今天应该不用上学。”深月说。
“啊,是吗?”听了深月的话,昭彦惊讶地提高了音量。可能是四处找人有些累了,他扯松制服领口,抬头看着天花板。静静思索片刻,又继续道:“我还是觉得今天是要上学的。有可能因为大雪临时决定放假,但绝不可能一开始就通知说不用来。因为我昨天还跟
裕二说好了,今天放学后要问他借习题册呢。”
“裕二?既然是他,那应该不会有错……”鹰野点头道。
前学生会会长诹访裕二,一入学鹰野就认识他了。那个人脑子很灵光,非常适合担任会长之类的职务,无论学生还是老师都很信任他。因此,那家伙不可能忘记第二天放假的事。
鹰野垂着头,双手抚摸着后脖颈,叹了口气,说.•“离中心考试还有一个月,好不容易学校放一天假,班主任却把我们几个骗到学校里来。我们都要考大学,中心考试是重要的第一步——而现在,我们却在这里无所事事,简直荒谬。班主任究竟有什么目的呢?”
“打杂。”
“诶——可就算是榊君,也不会为了一点小事费这么大的工夫啊。他一定有别的想法。”
梨香马上反驳了深月的意见。鹰野则夸张地耸了耸肩。
“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我们的班主任缺乏基本的常识。”
“你也太过分了。”梨香气呼呼地为榊说话,她看向储物柜,又说道:“对了,我们没找到榊君的大衣,他会不会穿上大衣到外面去了。”
“搞什么啊!难道榊君就在校园里的什么地方吗?昭彦,景子,你们真的仔细找了吧?”一
“我们没看到他的鞋子,对吧,昭彦?”
一句话让现场的气氛一下绷紧了。
大家一起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原来是一直在旁边的景子。她此时正靠在门口旁的墙壁上,一脸疲惫。她略显烦恼地眯起眼睛,盯着众人,撑起身子。
“刚才我去看过了,榊的鞋子不在。我还随便开了其他几个老师
的鞋柜,结果都一样。”
“真的?”
菅原追问,景子一言不发地点了点头。
“也就是说,榊君根本没来?真的吗?还是他把鞋子跟大衣都藏起来了呢……如果真是这样,那不是有病吗?他到底是为了什么,居然做这样的事?”
听到深月的问题,景子只回了一句话:“谁知道。”
“你们先等等。如果榊真的没来,那玄关大门开着,空调也开着,这些就都无法解释了不是吗?难道是我们中的某个人干的?”
鹰野话音刚落,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确实,这样一来就可以解释一切了。只是……
“呃,那不可能吧,我们是第一个到的,但是四个人一起进来的呀。”昭彦打破了沉默,“我们到的时候,教学楼里的电灯和暖气都开了,教室里也已经很暖和了。而且,单靠我们中的一个人,可没本事让整个学校放假……我不清楚榊老师有没有那种权限,你们知道吗?”
“怎么可能有。”鹰野说完长叹一声。
梨香看着鹰野的样子,脑中突然灵光一闪。她不由自主地提高了音量。“对了——大家看,在场的全都是班委吧?自从学园祭结束后,我们都没机会聚过。”
“被你这么一说,还真是这样。”
深月点点头,把大家挨个儿看了一遍。
“景子是学生会的副手,经常参与班级事务。鹰野是班长,昭彦是副班长,我是议长,梨香是书记,菅原……”深月停了一下,然后继续说,“一直很喜欢活动,经常跟我们一起,对吧?”
“嗯。”
菅原点点头。随后稍微仰起脸,歪着脖子,大大咧咧地坐在一张办公桌上,摇晃着双腿。
“可是还缺两个人啊。女生的副班长,还有算盘武士。”
“算盘武士……啊,你是说会计?”
鹰野点点头。
“清水同学和充,对吧?他们还真没来,那应该只是巧合,只是碰巧让我们几个凑到一块儿了……”
鹰野话音未落,教工室的门吱呀一声再次打开了。在场所有人同时愣住,有人紧张地吸了口气,声音清晰可闻。
“啊,太好了,原来大家都在这儿啊。”
门后探出一张脸,片濑充懒散的声音同时传了进来。
(四)
“这雪下的,我浑身都湿透了!”清水绫女一边叹息一边抱怨,“本打算在车站前坐公交车,或者干脆叫辆出租车过来的,结果站前一辆出租车都没有。实在没办法,我们只好走路过来,脚都快冻僵了。雪是斜着下的,撑伞也没用,我都以为自己要被冻死在外面了。好不容易平安走进校园,真是松了一口气。”
她双手捧着用教工室的水壶冲出来的咖啡,深深地叹息一声。她确实浑身湿透了,用毛巾猛擦了一顿后,头发还是湿得发亮,湿着头发穿制服的样子就像刚上完游泳课。为了温暖冰冷的双手,她一直摩挲着温暖的咖啡杯。
“本来以为迟到了,硬着头皮走进教室,却发现大家的书包摆在
里面,人却不见了。所以我和充决定到楼下教工室看一眼……怎么老师们都不在啊?难道今天不用上学?”
“我们也想知道啊。”坐在桌子上的菅原说,“话说回来,清水你们刚才是从玄关进来的吗,真没搞错吗?我们刚才去看过了,玄关大门根本打不开。”
充闻言,面露疑惑。
“啊,我们就像平常那样进来了呀。没有特别用力,门也没有特别难开。对吧,清水同学?”
“嗯,没发现什么异常。”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儿?‘门可以从外侧打开,却无法从内侧开启’,是这样的吗?”鹰野自言自语般说着,缓缓摇了摇头,“是什么机关啊……”
“梨香不是说了吗,这肯定是榊君干的好事。”
梨香说完,深月又接过了话头。
“还把班委都凑齐了……”
“对啊,不过榊君怎么不现身呢。梨香已经不想再找了,叫他快点出来嘛。”
梨香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慢悠悠地说。然后从榊的办公桌上跳了下来。
“如果说玄关门能从外面打开,不如叫个人到学校来吧?虽然手机没信号,我们还可以用教工室的电话啊。”
“啊,我们试试吧。”
昭彦拍了一下手,顺手拿起手边的电话。但他的表情很快就呆住了。他疑惑地把听筒换到另一只手上,转头看向鹰野。
“鹰野,学校的电话要怎么用来着?拨外线的时候要按什么数字
“应该是先按0,然后按电话号码……怎么了,打不出去吗?有没有信号音?”
“没有
昭彦说着,拿开了听筒。
“按了0也没反应,难道是坏了吗?”
他把听筒递给鹰野。鹰野接过来放到耳边,马上露出了跟昭彦一样的表情。
昭彦说的没错,听筒里没有传来任何声音。
记得听说过哪里下大雪的时候,电话线上的积雪过多,导致电话网络瘫痪的事情。这个想法仅仅在脑子里露了个头,就被鹰野不耐烦地抛到了一边。不可能,这里又不是“雪国”。
“这边的电话也一样。”
深月拿着另一台电话的听筒,同样摇了摇头。
“等等……讨厌,怎么办?我们被困在这里了啊!”
“就是!而且都过了这么长时间了。”
菅原说话时抬头看了一眼挂钟,这个不经意的动作却让他当场愣住了。只见他瞪大双眼,表情渐渐扭曲,还深吸了一口气。
“搞什么啊……”
菅原恼怒地低语一声,语调僵硬。
“我们是不是被耍了?连钟都坏了。”
M啊?”
被他这么一说,所有人都抬头看向挂钟。
五点五十三分。
指针指示的是这个时刻,但已经停止了工作,秒针一动不动。
五点五十三分。
明显不是单纯的钟表故障。记得刚才深月还确认过一次时间,指针明确地指向九点左右。到底是什么故障能让挂钟恰好坏在这个时刻?就在不久前,这个教工室的挂钟还是正常运作的。那么,钟到底是什么时候停的?
清水猛地低下头查看自己的手表,她难以置信地眨眨眼睛,抬头看着大家。
“我的表也一样。”
她的声音仿佛与空气形成了共振,带动每个人的皮肤发生了清晰的震颤。鹰野和深月也都戴着表,他们同时低下头,紧接着倒抽一口冷气。五点五十三分,跟墙上挂钟显示的时间一致。他们的手表也都在这一时刻,停止了运转。
“这是怎么回事儿?”清水严肃地质问。
鹰野只能勉强憋出沙哑的声音进行回答。
“我也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儿。是榊干的吗?这些都是吗?时钟坏了,电话打不通,还有学校放假……”鹰野看着天花板,“如果真是他,那家伙又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他想干什么?为什么偏偏选择这么重要的时期。”
“好厉害,这算不算‘灵异现象’了?”
昭彦突然发出由衷的感慨。鹰野闻言,心中马上涌起一种厌恶感。鹰野盯着昭彦。
灵异现象。
鹰野脑中闪过几个模糊而无趣的画面。比如在哪里见到幽灵了,看到往生世界了,哪家的孩子人间蒸发了,这一类的故事。难道说他们现在所处的状况,跟那些事一样吗?
这里的反常其实正是太正常了。更何况,所有事情都应该有一定的理由,就算是灵异现象。
“喂,榊老师真的没来吗?不会是你们联合起来骗我和充君的吧?”清水战战兢兢地问,她好像还无法把握这突如其来的事态。鹰野面无表情地回答了她的问题。
“没有。我们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喂,那真的就是灵异现象了?不是开玩笑的吧?”
菅原的声调有点飘忽。鹰野靠在墙上,皱起眉毛。
“我不知道灵异现象到底指的是什么,但这确实算吧。有许多细节都无法用‘榊干的好事’来解释。”
“那个,鹰野。”
还在擦拭着湿漉漉的头发、一直沉默不语的充犹犹豫豫地开口了,声音里带着鼻音。大家同时看向他,只见充有点窘迫地低下头,继续说道:“这件事可能鹰野已经知道了,不过我还是说一下吧。这还是昨天我妈妈参加PTA干部会后回来告诉我的。榊老师,可能已经走投无路了。”
“什么意思?”
鹰野站起身追问,充顿了顿,然后低下头,过了许久才再次开口。“他好像已经做好辞职的准备了。等我们毕业,他就离开青南,再也不当老师了。”
“骗人的吧?!”
梨香瞪大了眼睛。气氛顿时紧张起来,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鹰野也感到十分意外,因为他从未听说过此事。
充十分困窘,只是无力地点点头。作为一个即将成年的男生,充那敏感的性格十分罕见。他眨眨眼睛,差点儿哭出来。
“鹰野,你不知道吗?”
“不,我什么都没听说。也没发现……”
“喂,为什么榊老师要辞职啊!我们决不答应。”
昭彦烦躁地说完,充也跟着喃喃了一句:“我也不愿意啊。不管是上头对他说了什么,还是老师自己的决定,反正这应该是真的。为了承担学园祭那件事的责任,所以——老师会不会是因为那件事把我们叫过来了啊?你们说开不了门,但我和清水同学还是进来了,老师会不会有话想对我们说啊?”
“学园祭那件事的责任——充君……”
深月抬起头,一副要哭出来的表情。原本紧张的空气因为她这一句话瞬间冷却,现场彻底沉默下来,瞬间的寂静,就像踩到了言语中的地雷。充难过地低下了头。
这两个月来,大家都不约而同地缄口不提这一话题,但那件事已无法抹杀。每个人都保持着沉默,静待他人的反应;每个人都在意别人的目光——事情并不久远,也正因为那记忆过于鲜明,反倒让大家不由自主地想把它埋藏在脑海深处。
“那并不是榊君的责任吧?为什么他要辞职啊?不仅是离幵青南,连老师也不当了吗?”
梨香仿佛无法忍受沉默,幵口了。榊从一年级开始担任他们班的副班主任,梨香一直与他很亲近。从她此时严肃的音调中可以听出,她对榊的感情比在场的任何人都深。
“那件事到最后都没弄清楚原因啊,连遗书都没有,怎么能怪他呢?!”
“太奇怪了,太奇怪了啊……”
充大喊一声,盖过了梨香的声音。他半带哭腔的嗓音听起来十
分沙哑。只见他低着头,抱着自己的肩膀,纤细的手臂仿佛在微微颤抖。
他看向咽了口唾沫不再说话的梨香,露出又像哭又像笑的扭曲表情。
“我刚刚发现……今天早晨跟清水同学边走边聊天的时候也提到了学园祭上自杀的那个人,我们谈论他怎么会死。当时我并没在意,可是……啊——我想不起来……”
“什么?”
充最后的半句话几不可闻。被人一反问,充仿佛自暴自弃一般,大声重复了一遍。
“我们明明在谈论那个人,却想不起来!那个人的脸和名字,我都想不起来了啊!”
“喂,充,怎么会有那种事……”
就在昭彦强颜欢笑准备说点儿什么的时候,他突然闭上嘴,仿佛发现了出乎意料的事情。只见他皱起眉头,“咦”了一声。
等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他身上后,他才用呆板的声音说:“糟糕,我也忘了。我也想不起来那个人是谁了。”
“怎么回事儿?”
深月站了起来,面色苍白。她的声音平板而紧绷。
她扫视着每一个人的眼睛,再一次开口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你们都想不起来了吗?这种事真的有可能吗?我们可是同班同学啊,二年级、三年级,在一起度过了两年……那起自杀事件,我们都受到了很大的打击……连鹰野和清水都想不起来吗?”
“虽然很难以置信,但我确实不记得了。真的。”
鹰野话音未落,清水也跟着点了点头。两人似乎都被这个事实
惊呆了。不难理解,这种事确实不可能发生。
如果只是陈述事实,那件事就是——学园祭的最后一天傍晚,有人从学校的这栋教学楼楼顶跳下来,自杀了。跳下的那一瞬间,校园里充斥着哭喊和尖叫,人群骚动不已。这些细节他们全都记得清清楚楚,那光景如此鲜明,甚至令人作呕。然而,最关键的自杀者,他们却一点都记不起来了。
那人明明就在自己的眼前跳了下来。在自己的眼前,死了。
这里这么多人,却没有一个人能想起那人的姓名、外貌,甚至性别,这太异常了。还有这栋入口封闭、除了他们空无一人的教学楼;充和清水到达之后,全部坏掉的时钟;以及打不通的电话……这实在太离奇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等等啊,为什么这个班只有咱们几个被卷入其中?这不是很奇怪吗?难道,那个自杀的人对我们心怀怨恨?莫非是那个人的幽灵在作怪?”
“什么幽灵啊,梨香,你说这话是认真的吗?”
一直沉默不语的景子看向梨香,无可奈何地说。但梨香并不罢休。
“可是,不这么想根本说不通啊。自杀这种事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忘掉的,就算是恶作剧,也不可能有人能自由操纵别人的记忆吧?你倒是说说啊,小景。”
“嗯,倒是挺有道理的。”
就在景子不情不愿地表示赞同时,梨香的太阳穴突然蹿过一阵微痛,让她不由自主地扶住桌子。那是榊的桌子,啊,梨香想,刚才也出现了同样的疼痛,坐在榊的桌子上的时候。对啊,有件事我必须回忆起来。刚才在榊的桌子上看到的相框,那里的照片。十一月末,那个人自杀后,他们一起拍的合影。
一直憋在心中的异样感,此时渐渐清晰。
如今在场的都是班上的班委,他们曾一同为两个月前举办的学园祭进行准备,在准备过程中,大家非常自然地亲近起来。
梨香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每一个人的脸。
鹰野和昭彦、菅原和充、深月和景子。清水和……梨香。四男四女,一共八人,这就是全部成员。
可是,怎么回事儿呢?为什么呢?这种揣揣不安的感觉。没错,就是刚才看到的照片。榊桌子上摆的照片,围着榊的学生们……那里面
梨香猛然回过神来,咬紧了下唇。
那里面一一少了一个人。照片里不是八个人,只有七个。
她记得很清楚,看照片时感到的异样感。那次事件后大家拍的合照中,少了一个人。
“梨香,怎么了?”
梨香听到声音猛地抬起头,只见深月正担心地看着自己。
“没事吧?不舒服吗?”
“没有。你们还记得十一月末的时候我们一起照过相吗?放学后,跟榊君一起。梨香后来给了榊君一张,刚才还跟深月一起看过的。”
如果那是真的,又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呢?她感到心中一阵慌乱。
——其中,有一个人。
“那张照片是我们这几个班委的合影。现在我们这里不是有八个人吗?可是,刚才我看那张照片,榊君身边只围了七个学生。不过我记不清上面都有谁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那上面少了一个人。”
“我记得那张照片。”景子点头道,“而且一直摆在榊的桌子上。在那次自杀事件之后。”
“没错,梨香配着相框一块儿送给他的。只是,刚才看了一眼,觉得有点奇怪,现在总算想起来哪里奇怪了。”
“少了一个人。”景子突然打断了梨香的话,她接过话头说,“会不会就是自杀的那个啊?你是想说我们中间有鬼吗?”
被景子锐利的目光注视着,梨香不由得瑟缩。只见梨香缩了缩脖子,摇摇头。
“我不是那个意思。既然如此,不如大家都看一看吧?肯定有问题!”
说完,她转向榊的桌子。正欲拿起相框,却觉得背后蹿过一阵寒气。梨香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咦?”
跟刚才一样杂乱不堪的桌面,印有夸张卡通图案的相框。可
是……
她刚刚才看过的照片却消失了。相框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似乎有人暗中处理了会妨碍行动的东西,照片凭空消失了。
“东道主”在这里等待。
不知何处传来异常凄厉的、近乎恸哭的声音。啊,应该……是的,那是风声。是风的嘶鸣。
视野因一片黑暗而显得扭曲,压迫感直逼胸口,仿佛要将人碾为产粉。
窗外是漫天飞舞的白雪。“东道主”独自一人呆坐于此。
好冷,他想。
没有灯光的教室。桌子、椅子、黑板。一切都那么熟悉,却让他感到陌生。这种孤独和身体的震颤,就要化作呜咽从口中滑出。这是一种什么感觉?现在,他已没有能够倾诉的对象,也没有能够理解他的人。
这里很冷。
昏暗,宁静。
凝视着黑暗,那些拼命忘却的光景无情地浮现在眼前。
(……掉下来了)
(快下来,快点下来……下来啊!)
(为什么,为什么啊?别这样,求求你。)
(你……到底在干什么!)
(掉下来了!)
在黑暗中吐出白色的气息。双手、脖子、肩膀,都冻僵了,几乎没有任何感觉。可是“东道主”没有做出任何行动。
因为他知道这种程度的寒冷还不会冻住自己,他也知道,危险和死亡不会轻易降临到自己身上。
这里,是青南学院高中的教学楼,顶层。
“东道主”独自一人,等待着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
这里,很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