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声响起。
辻村深月从浅眠中惊醒。这里是哪里?她在迷糊的意识中努力回忆。眼前是白色的天花板,这里是保健室。
缓缓撑起身子,环视四周。暖气被关掉了。她在这里睡了多久呢?冰冷的空气使面颊紧绷,有种撕裂般的痛楚。她想洗洗脸。深月坐起来,穿上室内鞋,随后走到水池边洗了一把脸,用毛巾擦干脸上的水,来到走廊。她拿着从保健室找到的生理期用品,走向洗手间。
鹰野已经不在了,他消失了。这里终于只剩下深月一个人。
如果醒来时鹰野还在那该多好啊。老实说,深月陷入沉睡前一直在默默祈祷。或者一觉睡醒后一切都恢复正常了。就算自己变成人偶也无所谓,如果被选中的是自己,那一切都无所谓了。
走出洗手间,走廊上的空气十分冰冷,窗外的白雪冻结了一切。深月独自一人走上楼梯,来到三年二班位于二楼的教室。教室里果然空无一人,只有一片死寂。鹰野和景子的课桌,以及一同来到校
园的朋友们的课桌上,还摆放着那天早上他们带来的东西。深月苦笑一下,走到其中一张课桌旁。菅原的书包上放着他的笔记本,那是他停课一周写的日记。只有小学生才会用的笔记本,封面上用大号哥特字体写着“日记”二字。她突然想起菅原曾经说过,绝对不准看。
所有人都不在了。
深月走过去,拿起菅原的日记。翻开封面,深月略显惊讶地睁大眼睛,接着一页一页地翻看菅原留下的日记。
里面全是白纸,没有任何内容。
莫非这里从一开始就没有任何人存在过吗?深月紧紧闭起眼睛,将笔记本放回到桌上。
真的只剩她一个人了。深月始终没有等到那一刻。
(一)
鹰野走出资料室,走廊上充斥着学园祭的热闹氛围。
似曾相识的光景。各个班级的门上贴的宣传海报,模拟店里的叫卖声,写满活动亮点的广告牌。他的目光落在走廊上的宣传栏上,看到了“希区柯克三连播”的字迹,那是鹰野拜托清水画的海报。双眼、耳朵、踏在走廊上的双脚,一切都如此真实。这里无疑是青南学院高中的教学楼二楼,是自己班级所在的楼层。
在资料室里醒来后,鹰野一直在思考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此前自己所在的地方又是怎么回事儿?莫非那座雪中的建筑只是自己的幻想?怎么可能……那么这里才是幻想?答案依旧是否定的。
突然,一个声音打断了鹰野混乱无序的思绪,是雨宫的声音。她用奇怪的眼神看着鹰野,突然高声说了一句:“啊!那可不行哦。”“那可不行哦,你可是班长啊,还是赶紧藏起来吧,都从口袋里露出来了。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啊?”
“那个那个。”雨宫指着鹰野的制服口袋。鹰野慌忙顺着她的视线低头一看,随即倒抽一口冷气。
口袋里露出了菅原的万宝路。
“还真没想到啊,原来班长大人也是个坏学生。”
鹰野没有理睬雨宫,而是从口袋里拿出那盒万宝路。里面只剩一根了。与在那边确认的数字完全相符。
“深月在吗?!”
一走进三年二班的教室,鹰野就毫无征兆地问了一句,好儿个学生吃惊地回过头来。鹰野从中寻找着深月的脸。她不在。不仅是深月,他希望看到的那几个年级委员的身影也都不在。不久前还与鹰野被困在同一个地方的伙伴们,他们全都不在。鹰野咬紧牙关,不耐烦地转身走出去。此时,背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怎么了?”班上的一个男生叫住了鹰野。
“鹰野,你不是去帮学生会的忙了吗?如果那头搞完了,能不能帮我顶一下接待的任务?模拟店都快关门了,我还没吃饭呢。”
“不好意思我有点忙。对了,其他人呢?深月或者景子同学,梨香和昭彦……营原也行。谁看到那些年级委员了?”
鹰野飞快地说完,对方似乎有点没反应过来。
“哈?”他轻哼一声,把鹰野的问题重复了一遍,“深月、桐野景子、
昭彦和……菅……原?鹰野,你在说什么呢?”
“没看到就算了。”
说完鹰野就跑出了教室。这只能证明那些人都没在这个时间段负责接待。
这里到底是哪里?鹰野飞快地走着,同时也没有停止思考。莫非这里又是东道主变出来的世界吗?还是只有他一个人被送回了那天的那一刻。不过有一件事是真实的——鹰野口袋里的万宝路。发生在大雪中的一切既不是梦也不是幻觉。既然如此,那现在的这个地方想必也要发生“那个”了。鹰野知道。既然知道,就只能想办法做点事情了。他只能赌一把。
他的目光匆匆扫过走廊上的人群,半带祈祷地寻找着伙伴们的面容。他们都在哪里?看看手表,现在是三点半,离五点五十三分还有一段时间。没事的,没事的,一定能找到,鹰野不断安慰自己。
“鹰野学长,要吃冰激凌吗?”
鹰野被一个田径部的学妹叫住,他摇了摇头,问她有没有看到深月。学妹歪着头说:“上午去学长班上时,她还在负责接待呢。”她的回答起不到一点作用。
“谢谢。”鹰野道了声谢走开了。他在脑中拼命搜索那天的记忆,深月确实在学园祭的最后一天跟他一起吃了午饭。尽管记不太清,但那天他们吃午饭时已经很晚了,应该是下午两点。后来鹰野就到学生会帮忙进行人气投票的开票工作。鹰野咋了咋舌,后来他就没见过深月。
直到现在他都无法回忆起自杀者的姓名,这使他很气恼。他想不起跳楼事件发生时的状况,也想不起自己当时的心情。
由于一直待在空无一人的教学楼里,突然看到这么多学生让他
感到很不适应。鹰野漫无目的地在校园里走着,努力寻找同伴们的身影。他们都不在。这里有这么多人,却唯独少了他们几个。充、清水、梨香、景子、菅原,还有深月。榊也行,那家伙绝对脱不了干系。
到处都找不到他们。每次遇到共同的熟人,鹰野都会不顾对方的疑惑,迅速问道:见到充了吗?见到清水了吗?见到昭彦了吗——柳也行,你见到他了吗?”
得到的回答却都不尽如人意。“没见到,怎么了?”“上午见到过。”“刚才还碰到了,不记得在哪儿了。”“他刚才还在这里呢。”
鹰野总是晚来一步。到处都找不到他们的身影。
到底怎么回事儿?被问到的同学都会反问,然而鹰野根本无法回答他们的问题。连实际经历过那些事情的自己都觉得难以置信,他们怎么会相信呢?
往返同一个地方三次,鹰野终于累得走不动了。他顾不上周围的行人,一屁股坐在一楼和二楼之间的台阶上,垂着头,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思考还有什么地方没找过。出现在那里的同学们他一个都找不到。他到学生会的活动地点找了好几次景子,去美术部的活动地点找了好几次清水。那里的人都回答“她刚才还在啊”。莫非他想靠自己的力量做出改变只是痴心妄想吗?莫非这里也是东道主的假想世界吗?
鹰野喘着粗气看了一眼手表。随后低下头,长叹一声。
正好四点。距离记忆中的自杀事件发生,只有不到两个小时了。
为什么他会被送回到这里?为什么他必须经历这种无助的痛苦?鹰野咬紧下唇,正要起身,就在此时……
“鹰野。”
他突然听到上方传来呼唤自己的声音。鹰野瞪大眼睛,慌忙抬起头,随即倒抽了一口气。
“你不是要到学生会来帮忙吗?我可不会放任你偷懒的温柔性格
哦。”
学生会会长派访裕二站在台阶上,俯视着鹰野。
“裕二……”
鹰野瞪大眼睛,抬头看着裕二,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好不容易才叫出他的名字。裕二一脸淡然地问:“怎么了?”同时走了下来。
“你脸色很差啊。有这么想我吗?还是被捉到偷懒吓坏了?”裕二来到鹰野身边,假装厌烦地眯起眼睛问道。
鹰野站了起来。他不知道这个世界的时间怎么回事儿,但他真的觉得好久没见到裕二了。鹰野吐出一口长长的叹息,他不知道该如何向他表达现在的心情。
鹰野露出苦笑。脸颊上的肌肉绷得紧紧的,似乎都很难做出表情。
“我很想你。”
“开票工作已经在会议室里进行很久了,要是你真这么喜欢我,就过来帮忙吧。”
“先等一下好吗,裕二?”
鹰野叫住了正要转身走向会议室的裕二。裕二回过头,皱着眉疑惑地看着鹰野。就在这一瞬间,鹰野脑中闪过无数个想法。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现在是什么时候?那些怎么都找不到的年级委员……大雪中的青南学院高中,屋顶发生的自杀事件,现在的时
22.9
间……
片刻的踌躇过后,鹰野抬起头。他走向裕二,说道:“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告诉你。我知道你很忙,但是能跟我来一下吗?除了你,我实在找不到别人了。”
“非得现在吗?”
“必须要现在。”
听了鹰野的回答,裕二不高兴地眯起眼睛。但他并没有认为鹰野的要求很过分,鹰野明白,那是裕二思考时的习惯动作。
他安静地说:“今天是我任期内最重要的时期,也是我所面临的最重要的任务,你明知如此还要这时候找我吗?”
“我知道你这个学生会会长很忙,知道这很过分,也认为很对不起你。不过这件事真的很重要。”
裕二依旧皱着眉。他卷起手上的学生会资料册,轻轻敲着自己的脑袋。随后若有所思地转头看了一眼走廊的另一端,也就是会议室的方向,长叹了一声。
“知道了,先等我五分钟,我去跟学生会的人说一声。”
“谢谢你,裕二。”
“然后还有一个条件。”
“条件?”
裕二若无其事地看着鹰野。
“我忘了买你们班那个电影的小册子,帮我弄一本来吧。我挺喜欢希区柯克和清水同学的画。”
鹰野把裕二带到自己醒来时所在的资料室。
他不太想让别人听见,只能对裕二诉说。接下来,鹰野把之前
发生的事情简单地给裕二讲述了一遍,其间好几次差点儿因为自己所说的内容而崩溃。这是连亲身经历过的自己都难以置信的诡异事件,以至于事到如今,他甚至不太确定那些事是否真的发生过。
如果换作别人突然对自己说出这番话,他会作何感想呢?鹰野思考着。可能觉得对方在开玩笑吧。他不可能相信。
可裕二却一言不发地听他说完了整个故事,其间完全没有插嘴。既没有打断他的话,也没有提出任何问题。
时间剩下的不多了。鹰野把情况说明了一遍,便一言不发地看着裕二。过了许久,裕二都没有说话。
“拜托了,裕二。”鹰野急切地说,“我知道这种事你很难相信,其实连我自己都无法相信这种事情真的发生了。不过,我不认为那是梦。既然如此,就只能想办法阻止了。”
裕二坐在资料室的地板上,默不作声地抬头看着鹰野。两人的视线交汇,陷入漫长的沉默。先移开目光的是裕二,他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表,随即有些神经质地皱起眉头,小声说了一句:“五点五十三分吗?还剩一个半小时。”
“裕二!”
“我不知道这些信息对你有没有用,不过在见过你之前,我刚看到榊老师和深月。不,其实不算见过榊,只是看到老师从旁边走过而已。我不知道他要去哪儿,只看到他在一楼的走廊上,走得很急。”裕二说完摆正姿势,笔直地凝视着鹰野。他站起身,缓慢地说:“问题是深月。你知道吗,她在找你。”
“嗯。”
果然。鹰野几自暴自弃地听着裕二的话,脑中闪过学园祭最后一天的记忆。裕二告诉他的话。
“深月在找我。”鹰野问道,“什么时候?”
“就在刚见到你前不久。我看到深月捂着嘴,面色苍白地从三楼女厕所走出来。看她那个样子,应该是刚吐过。最近听你们说她的厌食症已经好很多了,所以我感到很意外。”
“深月……吗?”
“我问她怎么了,深月好像受到了惊吓一样看着我,然后反问:‘你看到鹰野了吗?’我说没看到,她就说那算了,然后下了楼。”
“你是说她遇到什么事了吗?”
“有可能。虽然我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事,但她不是一出事就会吐吗?”
“嗯。”
那是真的。
收到春子的谴责信时也是,深月只要在精神上被逼迫到绝境,就会恶心呕吐。反复的呕吐和厌食使她痛苦不堪。
那么,这天深月果真遇到什么事了。昭彦和鹰野的猜想果真没错,她一定再次受到了春子的非难。鹰野咬紧下唇。深月在哪里?那天她一定在拼了命地找鹰野吧。
“鹰野,怎么办?”裕二问,“时间已经不多了,你打算怎么办?”“裕二,你愿意相信我吗?”
鹰野说完,裕二眯起眼睛看着他,随后面无表情地点头。
“如果是假话,也太缺乏真实性了。且不说那到底是不是真的,至少你本人觉得不是假的,对吧?是你要我相信你的。”
“我不知道。”鹰野勉强挤出一句话,“我不知道那究竟是不是真的。搞不好到了那个时间,根本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鹰野说完,裕二的表情依旧没有变化。他握着卷成圆筒的学生
会资料站起来,一脸严肃地看着鹰野。
“到时候我会说是你阻止了惨剧的发生……这不是你的使命吗?”
“谢谢你,裕二。”
鹰野苦笑着看向裕二。从一年级被编到同一个班级那天起,裕二就这样。真不愧是我们的学生会会长,鹰野认真地看向裕二。
“我想请你帮我一起去找我们班的年级委员,他们中肯定有个人要跳楼,我想阻止那个人。”
“知道了。不过找人的活就交给我吧。鹰野,你到楼顶去。”
鹰野看着裕二。只见后者指了指头顶。
“要跳楼的人肯定会到楼顶去。在那个时刻到来之前,你先去楼顶守着,那样更能说服那家伙。”裕二微微一笑,拍拍鹰野的肩膀,“不就是你们班的年级委员吗?每个人我都认识,所以你不用担心。我一个人就能去找,实在不行还能找个借口让学弟学妹帮我找。而且像小景这样的,我到处找她也不会引起怀疑,不是吗?”
“裕二,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道完谢之后,鹰野想起自己根本不知道这里是哪里、时间是什么时候,是不是现实世界都不知道。甚至正在跟自己说话的裕二到底是幻影还是实体也很难确定。思索片刻之后,鹰野决定不多想了,即便是幻影他也不在乎。
“裕二,可能你会觉得我多管闲事,但我还是希望你听听我的话。”
“什么?”
“你不该放弃景子同学。”
裕二安静地凝视着鹰野,双唇颤动了一下,仿佛要说些什么。但鹰野兀自继续道:“这只是我的直觉,我觉得景子同学其实在等你。”
裕二依旧沉默不语地看着鹰野。周围一片寂静。接着裕二先是眯起眼睛,随后露出笑容,说:“不用你说我也知道。那女人是我的。”他的微笑如此从容,让人忍不住有些气恼。鹰野不由自主地叹息一声,随后笑了起来。
“真像你的性格啊,裕二……真的谢谢你,算我欠你的。”
“别磨蹭了,赶紧到楼上去吧。”
说完裕二就转过身去。鹰野看着他的背影远去之后,又抬起头凝视着天花板。还有一个多小时……
鹰野离开资料室,快步走向楼梯。
(三)
通往房顶的门没上锁。
鹰野打开门,看了一眼楼顶。还没有人。太阳斜斜地挂在天边,映照着蔚蓝的天空。鹰野走到护栏边俯视校园。文化祭的模拟店差不多要幵始收拾了,尽管如此,校园内依旧挤满了人,充斥着学生们热闹的喧嚣声。从这里看过去,模拟店的顶棚和摊位前的招牌挤成一团,校园在这些装饰物的点缀下洋溢着祭典的热闹气氛。好像还有很多外校的学生来了,’眼看过去,有许多穿着非青南学生制
服的人。
鹰野再次环视楼顶,然后走回教学楼内部,关上了门。为保险起见,还上了锁。
手表显示现在正好是五点。还有不到一个小时,那个人就要来了。如果裕二找到了他的同伴,应该会把他们带到这里来吧。可目前没有听到任何动静。鹰野坐在楼顶门前的台阶上,双手交叠,抵在前额。
从三楼往下,到处充斥着学园祭的热闹气氛。只有屋顶是与学园祭毫无关联的地方,没有人靠近这里。鹰野坐在台阶上,感觉自己被彻底隔绝在外界的喧嚣之外,他安静地等待着那个人。仔细想想,其实鹰野一直都在等待。他莫名地感到有些可笑,便一个人自嘲般地笑了起来。可无论重复多少次,他还是无法习惯等待这种事。全身因为紧张而绷紧,心跳无法放缓,他越来越焦躁。
鹰野低着头,紧紧握住双手,默默忍耐着。还不来,那个人还不来。看了一眼手表,快到五点半了。
鹰野实在坐不住,只好站起来,同时思考着。跳楼的时刻是五点五十三分。这样一来,那个人就必须在那个时间前到达这里。那应该快了。要如何劝说那个人?要对那个人说些什么?鹰野一边思考着一边俯视楼梯下方。依旧没有任何人靠近。
他咬紧牙关,将额头顶在墙上,急促地吸了一口气。随即紧闭双眼,近乎祈祷地想:真的没人来吗?那一切都是梦吗?还是因为有了自己和裕二,已经成功避免了那天的那起事件了呢?
他实在太害怕了,甚至不敢看手表。他知道自己的目光一旦落在手表上就再也无法移开,他不想看着手表的指针陷入越来越灼热的焦躁。要是自己由于太过神经质,真的看到那个人时却说不出话来就糟糕了。
可以了吗?时间快到了吧……鹰野闭上眼,右手握住左手腕上的手表。最后,他终于下定决心,缓缓睁开了眼。
他平静地吸了一口气。
五点五十分。还有三分钟。跟他在另一个世界看到的时间一样。
就在此时,鹰野感到视线开始模糊,心中闪过不祥的预感,视野逐渐被白雾笼罩——莫非……
紧接着,他又感觉到脚尖和双膝的力量渐渐流失。鹰野双手撑
住墙壁,努力想逃离这种感觉。不可能不可能,在这么重要的时刻……鹰野紧紧咬住嘴唇。不能失去意识,他不断对自己说,如果现在睡着了,谁还能劝说深月。
睡魔却执拗地渗进鹰野的脑中。鹰野用力摇头,死死按住眼角。他一手撑住墙壁,努力睁开沉重的眼睑。随即又将全身力气灌入拳头,砸向墙壁。咬紧的下唇传来血的味道。
在逐渐失去视觉和听觉的过程中,鹰野隐约感受到有人沿着楼梯走上来。被白雾笼罩的模糊视野中,出现了那个人的头部。
来了,他心想。
鹰野想撑开双眼,却失败了。那个人的头顶成了他最后看到的东西。鹰野的意识突然中断,陷入沉睡之中。
(四)
鹰野站在黄昏的校园里。
上一个瞬间他在哪里?此时他已经记不清了。鹰野努力地吞咽了一下,抬头看向屋顶。脑中一片空白,如同被冰雪冻结,他只听到脑子里传来一个声音。
那个声音说掉下来了。
鹰野难以置信地环视四周。裕二站在旁边,他也看着屋顶,一动不动,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鹰野。
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刚才他还在通往屋顶的门口守候着。可是……可是现在,他为什么又站在这个地方,抬头看着屋顶呢?这不就跟那天一样了吗?
23石
不要,那个人想死吗?那到底是谁,做那种根本无法解决任何问题的事?危险,谁快去帮帮忙啊!快来人快来人快来人,快来人去劝劝那个人——
鹰野凝视着屋顶,睁大双眼,周围的声音瞬间消失了。
屋顶的护栏边缘,制服裙在迎风飘摇。
掉下来了——那声音是真实的吗?他的内心过于不稳定,以至于无法分辨。
刚才好像有人发出了那个声音,而在现实中的那一天,自己好像也听到了同样的声音。可那到底是谁说的?是什么样的声音呢?他的记忆突然模糊起来。
鹰野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神经麻木的轻颤。此时,一个清澈的声音划过,对鹰野说:“要掉下来了。”
身处一片死寂当中的鹰野再次吞下一口唾沬,凝视着屋顶。抬头的动作让他感到后颈在抽痛,那疼痛仿佛也在昭示楼层的高度。他不禁想,那真是令人绝望的高度啊。来不及了,最终还是躲不过。
僵硬的眼睑无法闭合,鹰野只能瞪大双眼。
她背对着屋顶的护栏,低垂的头一动不动。她仿佛听不到底下呼唤自己的声音,也听不到女孩子们带着哭腔的劝阻。
鹰野无能为力,只能仰头凝视着她,那个身影骤然失去了平衡。
站在屋顶的人,是角田春子。
他无法移幵目光。他听到女孩子们的尖叫声和哭叫。快来人啊,快来人啊。
春子的身体,从护栏上剥离开来。
一声尖利的哭喊。
“小春!!”那个声音尖叫着。是深月。
冰冷的狂风打在鹰野的脸上,如同利刃。
周围突然炸响了哭声,以及尖叫。
心中充斥着难以置信的寒冷,仿佛要将他冻结、撕裂。与此同时,又有一股热流涌上心头,使鹰野无法呼吸。
裕二一言不发地站在旁边。嘴唇干燥,无法动弹,只能沉默。即使对上了鹰野的目光,他还是一句话都没说。
跟那天完全一样。
鹰野拼命环视周围,世界仿佛失去了色彩,所有人都一动不动,所有人都像人偶一样没有半点动静。鹰野寻找着一个颀长的身影。那天,鹰野应该在这里看到了榊。
那一天,独自一人凝视着天空的表哥。他的身体一动不动,仿佛是“冻结”这个形容词的最佳体现。他一言不发,呆滞地站在那里。那天,他对鹰野说了一句话。他用近乎喘息又像呻吟的声音对他说:
“为什么那家伙要跳下来?”
现在,榊就站在与当天一样的地方。
凝视屋顶的双眼缓缓转向鹰野。但他的表情跟那天截然不同,他的脸上带着忧郁的苦笑。接着,他对屏住呼吸、双眼圆睁的鹰野说:“终于想起来了吗,博嗣?”
榊站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