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驰于毫无生气的大地上的我不禁思考着:
虽然逃出来了,但接下来我又该去哪呢?
在这地国里,能让身为人类的她安全生活的土地可谓是一寸不复。
再说了,我自己都还在为没地可去而感到苦恼。
除了在原野上徘徊着的死者,能稍微引起我注意的也就只剩一个个的单色立方体。
木门后有着一扇纵长的窗户的立方建筑。那是我们死者的家。除此以外便没有别的地标了。
几乎不存在凹凸与落差的平坦世界——这就是‘地国’。
「嗯——~看到了!」
红、黄、蓝,驶过熟悉的颜色顺序,便到达了我的家。
在粗糙的橙色外壁旁停好摩托,正当我思考着下一步该干嘛时,我的目光再次落到了在前座上垂着头的她。
「………」
被阳光晒过的手臂与小腿呈现出人类特有的象征着生命活力的颜色。伸手触摸的话,她在我心中的神秘感定会大大降低吧。
听到的呼吸声细微且富有节律。
金丝如瀑,半掩云鬓
恍惚间,我伸出手想将那秀发捧起,可仅一瞬间,我回过神来,慌忙抽回了手指。
「唉——果然还是不行啊——」
可明明告诫自己不能触碰她,刚刚的我却还是差点没忍住。
如果不能保持住这份理智的话,我也会变得跟那些僵尸一样吧。
那是绝不允许的!
……就这样干看着吧。
没错,正当我如此对着内心发誓完,刚开始端详起她的脸的时候。
「唔嗯————?」
她那原本紧闭的双眼,慢慢地睁开了。
那是人类从睡眠中苏醒的信号。
「………」
『该离开了,不,是必须要离开了』这个想法指挥着我的大脑。
但是,不知为何,我就是无法调动全身的任何一个关节。
她的每一个动作,我都希望能留存在我的眼睛里。
对我来说,她就是如此不可思议、特别、充满魅力的存在。
「嗯———?」
她将脸缓缓抬起,双眉微皱,呈现出一个小小的倒三角。犹如水晶般澄澈无瑕的蔚蓝色眼眸中倒映着我的模样。
她睡眼惺忪,轻眨几下眼,然后余光瞟见污染了她视线的我。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碰——哐当——扑通——」
只顾着惨叫的她一不注意,从摩托上摔了下去。
「你没事……」
「不要过来!!」
下意识上前查看的我被她这一声喝斥镇住了。
一边挺直着腰慢慢后退的她,一边用带着无法抹去的厌恶与恐惧的眼神死死盯着我。
「别过来,僵尸!不要靠近我!」
她颤抖的声音深深刺伤着我。
虽然我能理解她的这般反应,但这对我的打击却更甚于让我再次死亡
………算了,反正我这份恋情,也注定是会失败的。
比起这个,就算是为了她,首先解开误会还是很有必要的。
「我,什么都,不会做的。」
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用尽量柔和的口吻慢慢和她搭话。
虽然一开始这句话并没有能够传达给她,但在我不知厌烦地重复了无数次后,她终于渐渐冷静了下来。
然后嘴里嘟嚷了一声
「……说话了?」
她一边眨了眨还挂着泪珠的眼睛,一边用感到不可思议的语气说着。
「……哈喽」
这次在好好与身体连在一起的脸上,我竭尽全力地用柔和的神态微笑道。
「你能……说话?」
我用力地点了点头。
「你要…….把我怎么样?」
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因为我没有打算对她做任何事的。
「……是会吃了我吧?」
「才…才不会!」
「大骗子!」
「等…等下!」
她急忙摇晃地站起来,向着远方跑去。
而我则跟在她后面亦步亦趋。
「再跑下去要被袭击了啊?再一次。」
「那总好过在这里被你们袭击!」
「他们呼已经呼——呼…不在这里了!」
「你不是还在吗!」
「我呼——呼…什么都不会做啦。」
「鬼才信你啊!」
「我可是呼——呼…刚救了你啊。」
「那仅仅是把我拐走吧?!别再跟着我啦!」
我停下了脚步,向着跑向远方的背影。
「那你有吗?想要前往的地方。」
听闻,她的双脚突然停住。
「……并没有吧,在这种地方。」
在这片遍布着干燥土壤的的废土上能看到的只有我的家,以及远方遥不可及的地平线与群青的天空
就像失去了平衡般,「什么都没有」的荒芜大地就这样展现在我们面前。
她紧咬着牙仰望着天空。
在零散分布着的群星中间斜挂着一轮细细的娥眉月,在其两端屹然存在着的便是世界时钟。与月亮一同呈现出一个长颈瓶的形状,底部积蓄着的光粒则在释放着它的光辉。
原本,残月也好,世界时钟也罢,在这里只能看到下半部分。
「……我……必须回去……!」
她凝视着比世界时钟更遥远的彼方,握着的拳头微微颤抖。
「回哪里?」
她回过头来,用略带愕然的表情向我说道:
「我可是人类哦,除了‘天狱’以外还能是哪?」
不同于死者生活的‘地国’。
在比月亮更远的彼方漂浮着的国家——天狱。
那里是像她这样活着的人类生活的地方。
她似乎是想再一次回到那个地方。
「那…那样的话,跟我呆在一起比较安全,在那之前。」
「所谓安全,说的是没有会动的尸体存在的地方吧!」
「那样的地方,还…真没有。」
「所以我要不断逃跑,直到引力逆转的那一天。」
距离地国和天狱间的引力逆转还有22天。
「做不到的啊。」
死者是不需要睡眠的,现在仍有许多‘人’在这片大地上徘徊着。
哪怕他们行动僵硬且缓慢,但身为有血有肉的人类,在不知疲倦的他们之间不断逃亡也是不现实的。
「就算如此,也只能这么做了,我可不想死在这种地方!」
就这样放任她下去的话,她一定会被僵尸所分食吧。
而被僵尸吃掉的人类会变成一具死尸,再也无法回到天狱。
正因如此,这种事情……我绝不会让她死去!
「我家的话,姑且还算安全。」
「家?这是……你的家?」
用力地点了点头。
「别开玩笑了,你觉得会有羊主动往狼口中送吗?」
「我告诉你、要是有僵尸来了的话。你在我家里呆着,就好」
「那你呢?难道在外面守着?」
再次用力地点了点头。
「………喂,那个会说话的僵尸,话语,是也能用来骗人的哟?」
「吃你,我不会。要是发生了些什么,还可以逃走,从窗户,里面的。」
我打开完家门,往后退到了三步外。
她因怀疑而将眼睛眯成一条缝,一边警戒着我,一边小心翼翼地向着室内打量。
里面的上提式玻璃窗户,她稍微蜷缩下身体便能轻松地通过。
「啊っ—」
十畳大的房间里散乱着我从外面捡来的各种东西。(畳:日本房屋的面积计量单位,1畳约等于1.62平米)
衣服、书本、玩具、穿了个洞的登山包、断掉的口红、不会响的八音盒、还有一些我也不太明白是什么造型的摆件。
早知事情会变得如此,就应该提前好好打扫一下。
「再稍微离我……远一点。」
我再次向着远离她的方向挪了几步。
她将大手提包抱在胸前,小心翼翼地往室内走去。
「……门,能帮我关上吗?」
「行」
我按她所说的将门关上。
然后背靠外墙坐了下来。
就周围的情况来看,暂时不会有同类过来。
「……呐」
透过门,从家中传来了她的声音。
「你打算把我怎么样?」
「让你能实现自己的愿望」
浮现在天空中的世界时钟。
再过22天,那时钟的上下便会颠倒。
世界的规则开始逆转,在天狱与地国之间会出现一条单向的通道,引力较弱的世界的居民会被吸引到对面世界的现象——天地归还。
现在正处于地国引力胜于天狱引力的时期。
只要能活到天地归还再度发生的时候,她便能再次回到天狱,她的愿望,便能实现。
在那之前,我想成为她的守护者。
这样……就够了。
「……为什么不吃我呢?」
身处安全之地的她向我如此问道。
「……………….」
我无法回答她。
其实答案早已在我心中浮现。
但是今天,我已经不想再受伤了
我害怕说出口后再遭到拒绝。
「……这样啊」
她好像接受了什么似的嘟嚷了一声后,不久便陷入了沉默。
而后不久,悉悉索索地,屋内响起了有什么被缠绕上的声音。
「你在….干什么?」
「重新卷起活力与勇气。」
持续了一会,那声音也渐渐平歇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段16拍的旋律。
旋律中还夹杂着某人的歌声,听闻如此,我的身躯为之一震。
「……」
左手开始不听使唤地抽搐扭动起来。
我赶忙将其折断并拔了下来,蓝色的血再次汩汩直流。
而那被我折下的手则仍在啪嗒啪嗒地抽动着,还真是一幅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象啊……
「……….我要,回到人类的世界去」
像是为了对我诉说,也像是为了振奋自己,她再次坚定地说出自己的愿望后,将音乐停下了。
然后「呼————」地长叹一口气,对我说道:
「我决定了,就暂时呆在这里了」
在墙壁的另一侧,传来了靠着墙坐下的声音。
「所以,那会说话的僵尸,你好歹说些什么啊」
「唉?」
「一直这样被软禁也很无聊的呀,你又难得能说话…」
「……不怕,我吗?」
「怕是怕,但一直这样怕着也不是办法不是吗」
「也……也是呢」
我很高兴,她似乎稍微能够容许我的存在了。
但问题来了,该说些什么好呢?
本来就因为第一次跟人类说上话而感到紧张。
更何况对象还是我一见钟情的女孩。
方才听到发条被拧上时的感觉?亦或是通过小说的语言习惯推算出的作者的人生观?要是说的太小众的话她又可能会听得无聊至极吧……
「我会一直听着的,说说你的故事吧」
我品味着仿佛能让停止跳动的心脏再度跃动起来的喜悦的同时,开始讲述起了我的故事。
这种宛如背对背相亲的相处方式,不禁让我感到了一丝羞怯……
这个世界上有着两个截然不同的国家与文化。
其中一个名为‘地国’,是像我这样的死者生活的地方。
另一个则被称为‘天狱’,那是属于活着的人类的国度。
正如‘天狱’这一名字,它漂浮在一片比世界时钟更加遥远的空域中。
两片国度有着不同的固有引力,相互吸引、相互支持。
但是,每个月都会发生一次逆转——当世界时钟里的‘闪耀的碎片’落到底端时,强的一方的引力会开始变弱,这就是‘天地归还’。
每到地国的引力胜过天狱的期间,总会从夜空中掉落各式各样的东西。
那是从天狱遗弃的“多余无用之物”。
「(我的)衣服、书籍、玩具都是如此」
我搜集了许多降自天狱的物品。
因为除此以外,在地国这片荒芜的大地上都没有什么娱乐项目。
其实对我个人而言,我还挺喜欢掌机和遥控直升机的,但在没有电力的地国里完全玩不了。
「所以,我搜集的,都是些动不了的东西」
剩下的就是一些通过「拧、转」等物理手段就能动起来的玩意儿了。
我会因为已经读过上千回的从桃子里诞生的人类的故事而再次开怀大笑(指在日本家喻户晓的「桃太郎」的故事,感兴趣的可以自行搜索),也会因为拧一拧发条就能开始跳舞的玩偶而情不自禁地感到高兴。
「并无不可吧,以这种方式娱乐」
虽然不敢想象拥有数不清的在天狱带给人快乐的东西,但假如能多给我一些起码能消磨时间的东西就好了。
所以哪怕仅一点点也好,对她来说这个地方——我这个死者——变得不再是仅仅值得害怕的存在就好了。
从她第一次与我相遇时的表现,我明白了对生活在天狱的人类来说,死者并不是些什么吉利的东西。
嘛——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对死者来说不吃鲜活的人类是不现实的。
虽说死者不进食也不会有问题,但人类的味道能使死者陷入癫狂……
「虽说我也是死者就是了」
因为『据说以前在天狱生活的死者闹出了十分恶劣的案件,从此人类与死者的关系变得紧张,死者在天狱会受尽欺凌』之类的故事在地国中广为流传,所以没有死者会期望前往天狱,哪怕在地国引力小于天狱的期间,大家也会一直宅在自家里闭门不出。
与之相对的,每当能出门时我都会积极地前往各个地方闲逛、散步。
也正因如此,我和她相遇了。
「出门,真是太好了」
说出这样话的我,忍不住用力把头撞在了墙壁上。
损坏的头颅在脖子上经过短短几秒便完成了再生。
「哪怕纯属偶然,能和你相遇真是太好了——」什么的,即使被死者说了也只会感到恶心吧。
「因为……这样我就能保护你了」
如果把这理由当真的话,就会变成奇怪的中二台词,真是让人受不了。
所以我认为不要再继续以上的话题会比较好。
「……对了」
她会肚子饿,毕竟她还是个活人。
在此刻我的收藏可以派上用场了。
「我还有罐头,虽然是因为喜欢它包装才捡起来的。我是近期去捡的,所以应该还在保质期内。而且我捡到有很多种类的,鸡肉的、咖喱的,水果的也有。」
明明还没过期,却被扔到地国的食物,其实还挺多的。
「它们被我放在了角落,什么都可以,喜欢就吃吧」
她并没有回话。
也许是在专注地默默寻找着吧
或许我进去帮忙会比较好?
但是,那样会再次吓着她吧。
「除那以外里面肯定还有些别的东西可以吃,要是不喜欢罐头的话,找些别的东西吃也没问题。但归根结底,仅靠家里的东西肯定是不够的,不过,你一个人出去又太危险了……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如果,你不讨厌我的话」
还是没有回话。
莫非是睡着了?
真是如此的话,或许我能进去轻轻地在她枕边放上一个黄桃罐头以彰显我身为男人的魅力。
虽然也有可能再次因害怕而被拉开距离就是了。
「……还醒着吗?」
叩——叩——
我敲了两下家门。
果然还是没有回音。
「打扰了……」
我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门。
「………唉……?」
我三百六十度地环视了一圈仅被月光与星光照亮的阴冷房间。
面前的窗户敞开着。
她的身影消失在了这片空间。
我那因茫然而变得稍微有些迟钝的脑袋里浮现出了她曾经说过的话:
『………喂,那个会说话的僵尸,话语,是也能用来骗人的哟?』
『我决定了,就暂时呆在这里了』
她似乎打从一开始就没有呆在这的打算。
那也是理所当然的吧,如果呆在死者居住的家里,仅仅如此身体就会受不了了吧。
「……………….」
月亮的光辉透过长方形的窗户撒满了我身上,却完全无法填补我内心的空虚。
我蜷缩在房间里,任凭时间流逝。
「…………七百一十五只羊…………七百一十六只羊…………」
被别人欺骗了并不值得悲伤。
只是,连想要帮助的女孩都从自己的身边逃走了,不禁让我感到十分悲哀。
被扔下的我唯一能做的,只有祈祷她平安无事发生了。
不对,好像不祈祷比较好吧。
接受死者祈祷的话,这对神明来说简直就是一种亵渎,可千万不要对她降下神罚啊。
低着头考虑这些事情的我,突然听到了有人敲门的声音。
「叩叩叩——」三下。
我惊喜地抬起了头。
也许是她回来了也说不定。
但是,心中不断膨胀起的期待,立刻被现实无情击溃了。
「……什么啊,库罗斯啊……」
将手臂撑在已经打开了的门上的,是和我一样有着青白色的脸的死者。
被染成犹如人血般鲜艳的朱红头发在星光下显得额外妖艳。
他的身体至今仍呈‘X’状插着两条铁管。
「咔咔っ咔咔っ」
(插画P39)
库罗斯从喉骨处发出笑声,咔擦一下把颈部折断,然后慢慢向我投来了带着几丝慵懒且漠然的目光。
「什么啊,你这是什么表情?」
「嗯~没什么」
我整理了下散落一地的搜集品,为库罗斯扫出一条通道。不然的话,藏品可能会因他而受到损伤。
「你家还是那么乱啊」
库罗斯背着手关上门,悠哉游哉地、摇摇晃晃地进了我房间。
他每走一步,身上的铁管都会因相互摩擦而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他T恤上印着个仿佛在哭泣的大骷髅头,透过T恤,不难看到被铁管贯穿的地方沾染着早已风干了的蓝色血迹。
交叉着插入两根铁管,外面再套件骷髅头T恤,他似乎格外中意这套造型。
常穿的牛仔库上要么破个洞要么遍布磨损,虽然看起来有点玩世不恭,但我觉得帅极了。
而且还是我在地国里唯一的朋友——库罗斯。
但是现在我谁也不想见,只想好好抚慰一下我那受伤的心灵。
「怎么了?」
「怎么……这是哇要说的台词吧」
是被管子穿透气管的原因吧,库罗斯没法正常发出‘か’行的音,每当要用到‘か’行的时候会变成二重发音,而说到‘が’行时则会夹杂起母音。(因大部分人完全没了解过日语假名表,解释起来过于繁琐,故不进行解释,理解为有几个音没法正常发出即可,不影响后文理解)
「明明把铁管拔了就好了」什么的,要是说出口的话会被认为是对他审美的冒犯吧。
「今添,不是该轮到你来哇家了吗?」
「啊啊——说起来」
大脑完全被她的事情占据,以至于忘了今天出门的理由。
每到天地归还后能出门的期间,我和库罗斯都会相互去对方家里玩。
今天我本来是打算前往库罗斯家里的,直到遇见了降自天空的她……
「抱歉库罗斯,今天完全忘了这回事」
「你好歹是有摩托,哇可是只能走到你家的啊。还以为你遇到了什么意外,你知道哇有多担心你吗。」
虽说无法完全理解库罗斯的意思,但姑且是明白了他很担心我。
「忘了?还真是少见啊,是花生了什么吗?」
「嘛——算是吧…」
「说说看」
库罗斯转动着上半身,用插着的铁管敲了敲我的肩膀。
怎么办呢,烦恼了一小段时间,我解开了蜷缩着的姿势。
「————从天空降下了一个女孩」
库罗斯狂笑着,连眼球都掉了出来,他对我的话做出了很夸张的反应。
「有什么好笑的?」
「有什么好笑,哈哈哈哈哈哈,全部都很好笑啊!就酱你就喜欢上了人家,你还真是轻浮呢!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什么啊,真是的」
我赌着气,把话说到她从我家里偷偷溜走的地方便结束了。
一直只顾着狂笑的库罗斯突然表情严肃起来。
「那样的话,不是挺不妙的吗?」
一边用手指‘砰砰’地敲着胸前的铁管,一边摇晃着身体这样说道。
「就那样贸然跑出去的话,很有阔能会再次被僵尸袭击啊」
「……嗯」
「明知如此,你却什么都不干,只会傻愣愣地坐在介里?」
「……可是没办法啊,她很讨厌我,害怕我。她更想一个人呆着,就算追上去也只会惨遭她拒绝啊。」
我没有阻挠她选择的权力。
我也没法一个人在这没有边际的广袤地国中找到她。
我能为她做的,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脑残吧你!」
「哇!」
俯视着我的库罗斯给了我一铁管。
我飞出的脑袋撞到天花板后狠狠地砸到了地上。
「干、干什么啊?!」
「恋慕着的人的手,别这么轻易地给我放开啊!」
一把抓住我那还在地上弹跳着的头的库罗斯如此向我吼道。
一改平时散漫的目光,现在他正如同责备我般的死盯着我。受不了这股威压的我不由得移开了视线。
「………那是,做不到的……」
任性地、单方面地、仅以自己的感情为理由而行动什么的,我做不到。
因为我想做的,是让她能做自己想做的。
我不能因为我的行为而断送了她的所想所愿。
「哪怕再这么下去,那女人会被僵尸吃掉?」
「她能完美地从中逃走也说不定啊」
「那是不阔能的,你也知道的吧?睡眠对人类来说是必要的,但是僵尸,是能够不眠不休地追赶人类的。所以,不阔能会有人类能从中存活下来!」
「………」
「难道死了也无所谓吗?那个女人」
这句话刺痛着我的内心。
——如果她死了,充满活力的身体被僵尸撕碎,痛苦、后悔、寂寞占据了她的大脑,流下的眼泪滴落在血泊中,写满绝望的哭颜成了她最后的表情……
那是多么怪诞且悲伤的结局。
「………当然不是啊!」
实际上,对「死亡」这一概念,像我和库罗斯这样的死者并不怎么清楚。
因为我们不会再「死」了,即使被压成碎片也能立刻复活、再生,我们的生命已经不会再迎来终焉了。
但对人类来说,「死亡」是迟早会找上门的,正因如此,他们才需要尽力规避危险。
我们清楚没有「生命的期限」的好处。
但人类也正因不知何时到来的「死亡」,才能「活着」。
所以,人类才更应趁着「生命的期限」还未到来时好好地活着,用活着时积攒的幸福装点即将迎来的生命终章,在最后带着Happy End般的笑容告别人世。
要是不这么做的话,是无法迎来下一轮新生的吧。
「………我……不想让她死去。这是当然的吧。不能让她就这么一个人在没有其他人类的世界中孤独死去!为了她的幸福,她必须存活下去!」
随着言语的流露,我也渐渐知晓了自己的本心:
「我想帮助她!」
即使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我也想要帮助她。哪怕被拒绝,哪怕被厌烦,我也不能让她死在这种地方!
「辣么,你有必须要做的事吧」
一边这么说着,库罗斯一边从胸前拔了一根铁管下来。
从空洞出流出的血沾染到了骷髅头的眼睛,顺着T恤滴到了地上。
「嘿っ咻」
库罗斯将抓着的我的头向我的身体扔去,并用那还沾着他的血的铁管的前端指着我朝我递来。
「有想要守护的东西的话,就去战斗吧!」
我用接上了脑袋的身体握住了铁管。
「为了心爱的女人,去燃烧你的心吧!」
这个瞬间,我能清楚地听懂库罗斯说的话,大概是因为他拔出了一根铁管吧。
————就算被再怎么被她害怕,也要从真正的恐怖中守护她!
库罗斯如此对我说道。
「……知道了!」
我背起铁管,一脸坚毅地从库罗斯身边走过。
我并不知道从未打过架的我能做到什么程度。
但是,要是现在不去的话,我定会后悔一辈子吧。
「……呐,库罗斯」
「啊?」
「很奇怪吧,死者喜欢上人类什么的」
库罗斯开玩笑般地敲着胸前地铁管讲道:
「你可是到现在都还保持着理智的啊,一点也不奇怪吧」
对哦,我虽然是死者但并非僵尸,我能保护好她。
就算无法向她传达这两者的区别,就算她不会分开看待我与僵尸,就算还会被她如同惧怕僵尸一般惧怕着。
我,也要从这地国中守护她!
「谢谢你,库罗斯」
「喔」
「————我去去就回」
翻身跃上靠在外墙的摩托,指尖将点火线圈拨到NO,单手捏着刹车踩下变速杆,引擎轰鸣了起来。
‘邦’地一下抬起前轮,摩托便如离弦之箭般地冲出,奔走在撒满星辉的大地,在这常夜的世界里卷起阵阵白烟。
向着群青色的地平线,我寻找起她的身影。
一直处于黑夜的地国其实并不昏暗。
反射着星辉的大地,仿佛闪耀着光辉。
车灯破开静寂,车轮扬起尘埃。
我在无法看见边际的广袤大地上持续前进着。
「我一定会………」
我无法保证她就在我的前方。
东南西北各个方向的视野都很开阔,但我也因此担心起来。
不仅没有建筑甚至连僵尸都没有,面前的世界完全成了一张平面。
像她这样三维的存在已经被这世界尽数碾碎,我永远不可能找得到她——什么的。
我脑海里尽是这样不好的想象,让我不禁握紧了车把。
就在这时
「啊——唔——」
在颇远的前方,我看见了一个同类。
朝前伸出的双手自然耷拉着手掌,迈着不稳健的步伐向着东边走去。
——是僵尸!
僵尸能感觉到人类的气息,从看不见的地方依据气味——生命的味道,无法控制地向着发源地前进。
那是死者的本能,而同样身为死者的我也有类似的本能。
关节的灵活性急速降低,肌肉变得僵硬。
下巴变得难以活动,膝盖难以弯曲,手臂变得沉重。
目睹她从天空中降落时我就曾出现过类似的症状。
「……….っ!」
也就是说,这前方,她就在那里。
「就是这边!」
我猛地将车前轮抬起,强行转换了方向。
后方的僵尸的身影在卷起的白烟中渐渐模糊。
在经过了一小段只有引擎声在耳畔回响的时光后。
在夜空下不断延续的平坦地面之上。
在一个能看见死者、土地、星星、月亮、以及象征着法则的世界时钟的场所。
我的视界,捕捉到了她的身影。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地平线处出现了小小的起伏,尖叫声直冲向云霄。
「啊——呜——」「啊——呜——」「啊——呜——」「啊——呜——」「啊——呜——」
她被五只僵尸死死围住。
从他们体内深处发出的呻吟声颤抖着、重叠着混杂在一起。
而中心正是一边颤抖,一边挥舞着包的她。
然而就算手提包击打到不断迫近的僵尸,也无法将其脑袋击落。
肩膀上下起伏着喘气的她,看起来已经连尖叫的力气都不剩了。
「——哒っ!」
我身体向前探出,并将油门拧到极限。
然后就这样开着摩托车向僵尸群突进。
我和其中一只相撞,「嘭」地受到了冲击。
我的身体被甩到空中,断掉两手与脑袋砸向其他僵尸,摩托也在砸中一只僵尸后再度弹起,在地上不断翻滚着。
「咦っ?」
她紧紧盯着我滚落在地上的头。
「……你…为什么…」
「…哈喽——」
平静地微笑着,身体却做出和表情不相符的行动。
踢倒因我飞来的两手而稍稍畏缩两只僵尸,不断来回践踏,奋力踩烂它。一次又一次,直至成末成渣。
察觉到脚有些松动的我接上掉落的头和手,接上后将脚从身上拔下来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
啪啦啪啦,肌肉的撕裂声和骨骼的破碎声混杂在一起,鲜血从嘴边滴落下来。
恐怕这是一个令人十分不快,毛骨悚然的血腥场景。
「我…会保护你的。」
在地上滚动着的我如此对她说道,并很快站了起来,用新长出的双脚坚定地踏在大地上。
然后观察僵尸的情况,思考着僵尸的最优处理顺序。
僵尸的目标是作为人类的她,在他们眼里我并不是敌人。
「呐,你!」
在我还在因思考作战方案而晃着脑袋时,突然肩膀被「啪」的一下抓住了
因被触碰到而受到惊吓的我回过头,呼吸混乱的她正怒气冲冲地向我呵斥
「追我到这种地方……你究竟想干嘛!?要因我欺骗了你而感到愤怒的话现在抓紧吃了我不就好了!要有除吃我以外的目的现在赶紧解决不就行了!别给我说‘会保护我’什么的谎话啊!」
真是不可思议啊。
一边明白着「话语,是也能用来骗人的哟」这一道理,一边说着这句话的她,现在却是一幅想要寻求「真实」、渴望听到不含一丝虚假的话语的样子。
此刻,向着从一开始就没说过谎的我发火的她、对着并无打算对她做什么的我吐露心声的她已经是,一幅说不出半点谎言的样子了。
「没事的,我,是不会,说谎的」
「っ……!」
抓着我肩膀的手的力量增强了。
而我却仍然期待着,这其中能含有除敌意与厌恶以外的的感情。
会将我当成依靠——什么的。
我对她是必不可少——什么的。
那种事情,明明毫无可能。
「………呣」
收起脑海中幸福的想象与因此而展露的抿嘴笑容,我拔出了背在身后的铁管。
我早已决定,哪怕我是多余的,哪怕会被她厌烦,哪怕会被她恐惧,我也要保护好她。
所以,
为了不被那些无法实现的期待迷惑了双眼,我轻轻推开了她的手。
然后深吸一口气,奔向不断迫近的僵尸的同时对她大喊:
「快跑!,骑我的摩托车!」
————由我来为她争取逃跑的时间
为此的话,我能毫不留情地向同类挥舞手中的铁管。
从现在开始,就是死者间的猎奇战斗时间了!
「啊打!」
在我用铁管将其中一只僵尸敲成肉沫的同时,剩下两只向她逼近着。我再次将那两只的脑袋敲碎,但我的手也因承受不住反作用力而断裂,「啪唧」一声掉到地上。
我将掉落的手臂尽数砸碎,并用再生出的手臂,再次将刚完成了双脚再生的两只僵尸打得行动不能。
敲断,击溃,双脚松动,当肉片般吃下,切碎,踢踹,殴打,殴打,踢踹,击落,咬断,拔下,头槌,投掷,敲碎,击穿,挖开,撕裂,击落,殴打,切碎,研碎,殴打,拧断,踢开,踩烂……
「………」
还真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光景呢。环顾着现场的我如此想到。
腐朽的肉体哪怕受到一点冲击都会极易失去其性能。
所以我在这混乱的场面中一直在注意避免同时失去手和脚。
虽说失去了也能再生,但在长出新手脚前是会有数秒延迟的。
所以我必须来回控制好场面,直到她安全逃离。
但是,也马上迎来了极限。
「啊——唔——!」
就算对方行动缓慢,就算对方压根不会将我列为攻击对象,一对五的数量差也是没法轻易弥补的。
以我因头槌而掉落了脑袋为开端,我身体的再生开始无法跟上僵尸的进攻速度。
而顾不上捡起脑袋也要持续攻击的结果,我的双手掉落,双脚碎裂,身体躯干什么都做不到地在地上滚动着。
(插画P55)
即使身体四分五裂,我也依然尽全力调动着身体每一个能动的部位。
然而,与我想象的一致,完全动不了。
意识渐渐远去,身体变得轻飘,视线变得模糊,眼皮慢慢下垂,眼前逐渐被一片黑暗遮挡。
「………」
看来「复苏」的次数超过极限了。
死者不需要睡眠。
但,在短时间内身体经历多次再生的话会失去意识。
大概是因为内心嫉妒着无论受到什么伤害都不会感到疼痛的身体吧。
如「反正什么都感觉不到,干脆就睡下吧」般的感觉,内心逐渐抛弃了腐朽的身体。
所以,来吧,放空你的大脑。
「………我…还没………」
思考变得缓慢
视界陷入黑暗
声音逐渐远去
在一片风平浪静的感觉中,直到最后我还抱着一丝不安。
所以在「那个」消失后,我才终于闭上了眼睛。
「…………………………」
摩托的排气声已经去到了很远的地方。
那是她已经安全逃出这个地方的证明。
太好了……太好了……
这就是我微不足道的愿望的全部。
就算被嘲笑为人轻浮……
就算是绝无法实现的感情……
我就是这么得
————喜欢着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