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岛律师事务所设在离石川町站步行五分钟的一座杂居楼的二层。沿着微暗的楼梯上去,打开有“牧岛律师事务所”字样的磨砂玻璃门,一位脸色阴郁的中年女职员向我投来询问的目光。我告诉她已经预约过。
“好的,请在这里稍等一下。”
她把我带到会客室。我在皮革沙发上坐下,一边喝着女职员泡的薄荷绿茶一边环顾房间。会客室有六叠大小,四周都是直抵天花板的大书架,摆满了与法律相关的书。
敲门声传来,接着门开了,我慌忙从沙发上起身。进来的是一位身材矮小的老人,他穿着西装,满脸皱纹,白发苍苍。
“我是所长牧岛。”
自报家门之后,老人开始打量我。
“我是碓冰苍马。”
我向他点头致意,牧岛律师微微颔首,在对面落座。
“非常感谢您能抽时间见我。正像昨天在电话里说的,我想您可能认识弓狩环女士……”
我战战兢兢地开口了,牧岛律师沉默不语。
“是这样的,我是位医生,也是弓狩女士的负责医生,想对她的死亡真相进行调查,才特地造访……”
眼前的老人还是毫无反应。
“那个……您知道弓狩环女士吧?”
难道眼前的这位老人有听力障碍?我开始不安的时候,老人终于开始说话了。
“我们没有私人往来。而且,即便对方是我的委托人,我知道什么信息,也不能告诉您,因为我们有义务替客户保密。”
“不不,您只要告诉我弓狩女士是不是来过这儿……”
“关于客户的任何信息,我们都不能外泄,因为她是我的委托人……”
牧岛律师用石头般硬邦邦的语气说道。
“可是昨天,我说出弓狩女士名字的时候,不是您告诉我这个地址的吗?如果什么都不想说,您为何又叫我过来?”
我一脸困惑,牧岛律师却投来含着希求的眼神。我终于领会了老人的意图。
“您并不是想告诉我什么,而是想获取一些信息才叫我来的,对吗?”
牧岛律师仍然没有回答。可是,这沉默显然是肯定的答案。
“关于她,您想知道什么?”
“你知道的所有的事。”
“我所知道的,就是她上周在附近丢了性命。”
“那么就没什么可说的了,您请回吧。”
“当真没什么话可说吗?我曾经是弓狩女士的负责医生,这几天为了她的事四处奔走。如果您把想知道的事告诉我,说不定我可以提供相关的信息呢。”
我跟牧岛律师互相试探对方的心思。
从牧岛律师的态度来看,由香里确实是这家律师事务所的客户。昏倒那天,她很可能就是为了来这儿才来横滨。可是,来律师事务所又会有什么事呢?突然间,我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词。
“遗嘱……”
我自言自语的瞬间,牧岛律师脸上浮现出惊讶的神色。他的反应让我确信自己的猜想是正确的。
“是遗嘱吗?弓狩女士来这家律师事务所,是为了立新的遗嘱吧?”
箕轮律师手中的遗嘱并不是最新版本,正因如此,上面才保留着留给我三千多万日元的条款。
“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我绝不会泄露客户的信息。”
牧岛律师说着与刚才同样的话,但语气已经截然不同,透露出一种近乎期待的意味。
我微微抬起头观察着牧岛律师。这个人为什么叫我到这儿来?他对我有什么期望?一个大胆的假设在头脑中逐渐成形,我缓缓开口:“先生您说不能泄露客户的信息,这个我理解,那么我问您几个其他的问题。这家律师事务所可以立正式的遗嘱吗?”
“当然可以。”
“是吗?那么,写好的遗嘱也是由这儿保管吗?”
“这要视顾客需求而定。有时候我们负责保管,有时候是客户带走自行保管。无论哪种情况,遗嘱都必须慎重保管。如果原件丢失的话,即便有复制的版本也视为无效。”
“如果客户带回去的遗嘱丢失了,遗产会怎么处置?”
“如果有旧的遗嘱,优先按照旧的执行。如果没有的话,就按照法律规定分配。”
“如果按照旧遗嘱分配完财产后,新的遗嘱又找到了呢?”
“当然以新遗嘱的内容优先,因为那一份最能代表故人的遗愿。”
牧岛律师从容地作答,言语间隐隐有种震慑力。我舔了舔嘴唇。
“牧岛先生,请允许我做一个假设。某位女性在这里立了新的遗嘱,一份记录着她的遗志的遗嘱。因为希望自行保管,她把原件带走了。不幸的是,她刚出事务所就丢了性命,刚刚立好的遗嘱也不见了,那遗产就会按照她之前立的旧遗嘱进行分割。”
说到这里,我停了下来,凝视着牧岛律师的眼睛。
“如果是这样,您会试图找到您亲自看着她立好的最新的遗嘱吗?”
“下面说的只不过是假设。”
牧岛律师沉默了几秒后,首先强调了前提:
“我认为遗嘱代表的是人生最后的意愿,也代表着人性的尊严,如果弄丢了,是对故人的轻蔑,我绝不会坐视不理的,会竭尽全力找到新立的遗嘱。”
“这样的话,如果突然有个奇怪的人说,‘关于那位女子,有些话想跟您面谈’,您至少会抽时间听一下吧?”
“……啊,是的。”
我站起身,对着面露苦笑的牧岛律师深深地鞠了一躬。
“如果找到那位假设中的女性的遗嘱,我会马上与您联系。耽误您宝贵的时间了,由衷地感谢您。”
我朝门口走去,在握住门把手的瞬间停下来,转过身。
“可以问最后一个问题吗?那位假设中的女性从这间事务所出去后,为什么会穿过石川町站朝山手方向去了,您知道吗?”
牧岛律师眉头紧锁。
“客户的信息不能外泄,况且我也不清楚。”
从牧岛律师事务所出来,夕阳已经西下。手表指针指向傍晚六点。我拿出手机,打开电子地图。
由香里来横滨是为了立遗嘱,新遗嘱中恐怕有对继承遗产的亲戚不利的内容。正因为这样,她才独自一人来到这间律师事务所,而不是把律师叫到医院。那么她拿着刚立好的遗嘱,想去哪儿呢?昏倒的由香里是在山手的一角被发现的。如果要返回叶山岬医院的话,她应该在附近坐出租车去石川町站才对。但她反而经过石川町站朝山手去了,究竟是为什么呢?
我走在灯火通明的大街上,穿过住宅区,经过石川町站后,上坡朝山手方向走去。八天前,由香里走的也是这条路吗?那不知去向的遗嘱到底在哪儿呢?
昨天在未来港临海综合医院,我听到由香里的死亡并没有疑点的时候,瞬间失去了调查的方向。可是听了牧岛律师的一席话,我已经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找到由香里所立的遗嘱,实现她的遗愿。这也是我唯一能为她做的事。
我边走边握紧了拳头,旋即又无力地松开手。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后天,我必须乘新干线回新横滨,参加教授的聚会。
实际上,我能花在调查上的时间只剩下明天一天。区区一天内要解开事件的真相,找到丢失的遗嘱,到底有没有可能?
我停下脚步。面前是一片西式墓地,正中间有一棵大树,醒目地矗立着。
我俯视着从墓地延伸下去的平缓的下坡路,边走边想,不知不觉来到了想去的地方。由香里所画的,恐怕就是她迎来生命最后时刻的坡道。
我沿着路下坡。道路两侧的洋房从窗扇中透出柔和的光,隐约飘来诱人的香气。此刻,我突然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那脚步好像为了配合我的步调似的,刻意放慢了速度。
难道是被跟踪了?我一边留意着身后一边加快了脚步,而身后的脚步声也随之加快了节奏。我背上渗出冷汗,心跳加速。
我稍微放慢步调,身后的脚步声变大了一些。我们之间的距离在逐渐拉近。我突然停下,迅速转过身。
几米外站着一位身着西装的中年男子,那个人穿着一身略微发皱的西服套装,拿着发旧的手包,一副典型的为生计奔波的上班族打扮。
那男人没有停步,与我擦肩而过,头也不回地消失在路的尽头,仿佛只是一个在回家路上遇到的普通上班族。看看严阵以待的自己,我不禁自嘲地干笑了两声。这时,突然传来尖锐的犬吠声。道路对面的人行道上,一只吉娃娃正朝我摇着尾巴。它旁边站着我曾经打听过消息的老妇人。老妇人牵着吉娃娃穿过车道,在我脚边把上蹿下跳的爱犬抱起来。
“你是之前那个人吧?”
“是,前两天承蒙您关照了。”
“说什么关照,也没帮上忙。因为觉得抱歉,我向附近的人打听了一下您恋人的事。”
“真的吗?您打听到什么事了吗?”
真是机缘巧合,我情不自禁地提高了声音。可是老妇人看着喜出望外的我,遗憾地摇了摇头。
“也没打听到什么有价值的内容。”
“无论是多不起眼的小事都行,请告诉我吧。”
“您的恋人好像是从那边的坡道上下来的。”
老妇人指了指坡上的墓地。
“附近有人看到她了,那时候她已经是脚下踉踉跄跄,眼神恍惚了。最开始还以为她喝醉了呢。”
我紧紧抿着嘴。那时候由香里脑内大概已经开始出血了。
“……她大概是什么时候开始表现出异常的,您问了吗?”
“没有。那个人只看到她跌跌撞撞地从坡上下来的样子。”
我想起在未来港临海综合医院看到的脑部CT像。脑内出现那么大面积的出血,恐怕是一有症状,由香里马上就觉察到了——脑袋里的炸弹爆炸了。
随着出血量的增加,身体开始无法自由地活动,意识也逐渐模糊。从发病到意识消失,最长也只有几分钟。在这么宝贵的时间里,她究竟要去哪儿呢?
“之后她怎么样了?”
“就在这附近,她在坡道的正中间倒下了。当时看到的人吓坏了,赶紧跑过去,发现她的意识已经模糊,于是向围观的人求助,叫了救护车。”
“救护车来以前,她说过什么吗?”
“那个人忙着叫救护车,是请别人帮忙照看她的,他也不记得当时在场的人是谁了。”
“这样啊……”
我不由自主地肩头一沉,原来期待越多,失望就越多。
“没帮上什么忙,抱歉。”
“不不,没有。您特地来告诉我,非常感谢。”
我强打精神谢过老妇人,她抚摸着怀中的吉娃娃的脑袋走远了。
还是毫无头绪,疲劳感随着血液流遍全身,长时间处于紧张状态的脑细胞已经疲惫不堪,暂且先回旅馆休息一下吧。
我朝石川町站方向走去,双腿好像被套上枷锁一样沉重。
“确认过了,我们并没有看到遗书之类的,也谈不上保管了。”
“是吗?感谢您在百忙之中联系我。”
第二天午后,在山下公园的冰川号邮轮附近,我跟未来港临海综合医院的南部医生通了电话。昨晚回到酒店后,我与南部医生取得了联系,询问由香里被送到医院的时候有没有随身带着遗书之类。
晕倒那天,由香里是带着刚刚立好的遗嘱回去的。也就是说,颅内出血的时候,她随身带着那份遗嘱的可能性很大。我本以为应该是暂时保存在未来港临海综合医院那儿。然而,我的预想落空了。
“那么,关于另外一个问题……”
我压低了声音。昨夜我还拜托南部医生对另外一件事进行调查。
“啊啊,那个得稍等一会儿。当时负责的护士今天上夜班,现在还没来,问过她后我再联系你。”
“实在是给您添麻烦了,非常抱歉。”
“别客气,弓狩女士也曾经是我的患者。那么再联系。”
挂断电话后,我把手机贴在额头上,梳理着整件事:至少在未来港临海综合医院没有由香里的遗嘱,那么在被送到医院前,由香里已经把它放到什么地方保管起来了吗?
我从夹克口袋里拿出折成四折的A4纸,上面列出了石川町和元町附近可以寄存贵重物品的保险柜的地址,是今天一早在酒店附近的网吧查找后打印出来的。
说不定由香里从牧岛律师事务所出来后,去了出租保险柜的地方,把遗嘱保管起来了。想到这儿,我从一大早开始就按清单上的地址打听了一遍,可是所有的答复都是一样的——“不能透露客户的信息”。
我被拒之门外,一无所获。
视线落到手表上,时间指向下午两点左右。清单里还剩几个地方没有去过,剩下的时间是把这些地方全部调查一遍,还是……
迟疑了几秒钟之后,我把清单揉成一团扔进了身边的垃圾桶,朝山手的山丘望去。还是去那个坡道吧。脑袋里的炸弹爆炸之后,由香里并没有呼救,而是继续沿路往坡下走。她到底要去哪儿?弄清楚这一点,才是通往真相的唯一的路。
我拖着酸疼的腿来到了牧岛律师事务所附近,想像昨天一样,按着由香里走过的路线再走一遍。
昨天太阳已经下山了,我是一边思考一边低头走路的。今天阳光明媚,说不定会有什么新发现。我一边留心观察着四周,一边朝坡道方向走去。有什么地方适合保管遗嘱吗?或者有什么东西会吸引由香里的注意?但事与愿违,我一无所获,时间就这么白白流走了。
几十米开外,那片西式墓地跃入眼帘。从那儿右转,便是由香里晕倒的坡道。从脑中的炸弹爆炸到她在路中央倒下,大概有几分钟。也就是说,炸弹很可能就是在我目前所处的位置附近爆炸的。
即将走到生命尽头的时刻,由香里在想些什么呢?我伫立在墓地中央的树影中,用夹克的袖口擦了擦眼角。
从牧岛律师事务所到这儿的路上,我没有发现能妥善保管遗嘱的设施。如此说来,由香里在颅内出血发作时,难道随身携带着遗嘱?可是联系救治她的医院,也没有发现。那么,遗嘱也有可能藏在附近什么地方吧。
我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周围,时不时地蹲下,连路边的缝隙也不放过。路过的人投来异样的眼光,但我已经无暇在意这些,一心寻找写有由香里遗愿的文件。我沿着墓地前的拐弯往坡下走。石墙上的缝隙、路肩的排水沟、街道两边的树丛,能藏东西的位置我都一处处看过了,却没有发现由香里的遗嘱。
在坡道中央的位置,我停下脚步。按照牵吉娃娃的老妇人所说,由香里就是在附近倒下的,所以从这里再找下去也无济于事。
我抬眼朝坡顶的大树望去,心中不祥的预感开始膨胀和发酵。
由香里被送往未来港临海医院的时候,可能随身带着遗嘱。
遗嘱有可能在南部医生他们没有留意的情况下,作为遗留物品交给了叶山岬医院的医务人员。
由香里身亡的话,人们一定会跟她住院的叶山岬医院联系。遗留物品理应跟遗骸放在一起,遗嘱可能在这个过程中丢失了。
叶山岬医院与由香里的亲戚可能私底下有密切的联系。他们毁掉了写有对她的亲戚不利条款的遗嘱,并获取了高额的报酬。
如果是那样,遗嘱肯定早已被毁掉了,我已经无力回天。
我拼命地甩头,想把这种不祥的预感甩掉。目前的状况下,想这些也没有用,只能全力以赴追寻到底。
我重整旗鼓,正想上坡的时候,爵士乐的旋律在身边响起。我从口袋里取出手机一看,是南部医生的电话。
“你好,我是碓冰。”
“你问我的事搞清楚了。我知道是谁认领了弓狩女士的遗体和遗物。”
南部医生开门见山地说。这是昨晚我拜托他调查的另外一件事。
“果然是叶山岬医院的医务人员?”
“不,不是。”
“啊?为什么?弓狩女士在叶山岬医院住院,不是应该由他们派医务人员过来处理的吗?”
“是这样的,医院知晓弓狩女士在住院之前,急救部的护士已经跟她的紧急联系人取得了联系。”
“紧急联系人是……”
“是弓狩女士的远房亲戚。虽然他们根本没见过面,但紧急联络地址一栏要求填写亲戚的信息,所以就留了那家伙的电话。接到电话后,他很快来到医院领取了弓狩女士的遗物。”
我拿着电话的手无力地垂下来。遗物已经落到了她的法定遗产继承者手上。如果他发现了对自己不利的遗嘱,无疑会让它永远不见天日。我如此拼命地寻找也没有结果,是因为它早已不在这世上了……
我盯着沥青路面,手边有细小的声音传过来,好像是南部医生在说什么。我带着沉重的心情把手机贴近耳朵。
“碓冰,你还好吗?发生什么事了?”
“我没事……南部医生,如果可能的话,请您告诉我那位领取遗物的亲戚的姓名。”
即便是知道了,眼下我恐怕也束手无策。可是我仍然想知道一直以来让由香里深感恐惧,并践踏她遗愿的人到底是谁。
“啊,那个人啊……”
南部医生的语气里透出明显的嫌恶。
“弓狩女士住院期间,他来过很多次,说作为亲戚要了解病情。因为弓狩女士本人没有允许,我便把他赶走了。我感觉那家伙与其说是关心,更像是急于知道她什么时候离开人世。”
南部医生把他知道的都告诉了我。
“那个人的名字是……”
我顺水推舟地问道。
“箕轮,对,就是这个名字,说自己是律师。”
“箕……轮……”
我仿佛突然被链球击中了后脑。
箕轮?就是那位告知我由香里已经死亡的律师?!
“喂,怎么了?你不要紧吧?”
“啊……没事没事。医生,真是承蒙您关照了,帮了我大忙。”
我向他致谢后挂断了电话,一下子坐在了街道边的绿化带树荫底下。不这么做的话,我恐怕会当场倒下。
箕轮就是让由香里一直心怀恐惧的亲戚。那个男人之所以强烈建议我接受遗产,是因为他早已知道由香里在二月所立的遗嘱不是正式版本。只有我接受了馈赠,他才能顺利继承由香里的大部分遗产。
在未来港临海综合医院领取由香里的遗物后,箕轮在里面发现了新立的遗嘱,然后暗自处理掉了,所以我这几天的努力全是徒劳。
无能为力——无论是救治由香里、向她倾诉衷肠、陪伴在她身边,还是实现她的遗愿,我全都无能为力。
一种辛酸的无力感强烈地侵蚀着我的内心。我恨不得让自己就此消失。
我抱着膝头,像西瓜虫一样蜷缩成一团。忽然,有一股柔和的香气掠过鼻尖。
我猛地抬起头。
那股香气在柑橘的清爽中带着一点焦糖的甜味,令人怀念。
是错觉吗?我轻轻扬起下巴,抬起头,把感官神经全部集中到嗅觉上。香气比之前更浓郁了。我站起身,就像被光引诱的飞虫一样朝飘来香气的地方走去,来到了由雅致的洋房改装而成的咖啡馆门前,正是三天前暂停营业的那家店。
我穿过小小的庭院,来到了洋房前面,推开挂着“营业中”牌子的木门。这是一间布局紧凑的小店,有两张四人桌,吧台位置大概可以坐五个人。似乎由整棵树干打磨成的吧台里,站着一位店主模样的男人。
“欢迎光临。”
店主看到我进店,脸上浮现出善意的微笑。他的年龄大约在三十过半的样子,又高又瘦,下巴上蓄着胡须。
“你好,我一个人……”
“好的,餐桌、吧台都可以,选您喜欢的位置就行。”
“多谢。”
我在吧台旁的椅子上落座,环视店内。墙壁好像是用原木堆砌起来的。里面有一个小暖炉,炉火摇曳。时不时传来木柴烧断的声音,令人心情愉悦。
靠近天花板的地方挂着一个小小的音响,有古典乐断断续续流淌出来,并不会打扰客人交谈。
吧台深处放着一个木质的架子,架子上面的墙上挂着一大块白布。
那是什么呢?我歪歪头,注意到店主默默地伫立在一旁。
“啊,不好意思,我还没点单。”
“没事,别介意。”店主面色柔和。
我慌忙接过菜单,忽然抬起头看着店主。
“那个,橘子味中有……怎么形容呢……好像是带一点甜甜的焦糖味的红茶,有吗?”
“啊,原创香草茶啊。那可是我们这儿最受欢迎的茶。”
“可以点那个吗?”
“好的,请稍等。”
店主从架子上取出茶叶,熟练地倒进水壶里。
“这种红茶用的是我们院子里种的香草。”
热水注入水壶的瞬间,令人怀念的香气将我笼罩住了——那是由香里每天沏的红茶的香气,和她一起度过的时光的香气。
“刚才我也给自己泡了一壶这种红茶。”
店主一边沏茶,一边自言自语。我心想,所以能从外面闻到香气。
店主把茶倒进杯子,说了声“请用”,放在了柜台上。我伸手取过茶杯,喝了一口那静静摇曳的金黄色液体。将茶水含在口中,脑海里闪过一幕幕关于由香里的记忆,我不禁心潮澎湃。
由香里每天给我喝的红茶是在这家店买的。发现这个事实的同时,谜团像缠绕的毛线球一样被一层一层解开了。
我又喝了一口红茶,把杯子放回去,对店主说道:
“我三天前在附近散步,但那时候店里没开门啊。”
“从上周二开始决定暂停营业。实际上我也是刚刚才开门。”
“休息了一个多星期呢。冒昧地问一下,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店主欲言又止似的望向天花板,喃喃自语。
“因为……要服丧。”
“有亲近的人去世了?”
店主慢慢地“嗯……”了一声,然后点点头。我再次拿起茶杯,说道:“其实,我最近也有一位亲近的人去世了。”
“是家人吗?”店主柔声询问。
“不,是朋友。”
我停顿了一下。
“对她的情感,只是我的单相思。”
“想必很辛苦吧。”
“您失去的那位是……恋人吗?”
我忍耐着胸中的疼痛问道,店主将迷惘的视线投向虚空中。
“恋人……算是吗?我自己也不太清楚。最开始只是经常光顾的客人,一起聊很多话题,慢慢拉近了距离。我渐渐被她吸引了,她可能也……”
“既然是这样,为什么还不清楚是不是恋人?”
“以前我曾经向她告白,她答复说‘请让我考虑一下’,之后就不到店里来了。我本以为再也见不到她了,对告白的事十分懊悔。”
“可是那位女子又出现了,是吗?”
我故意套他的话,店主轻轻点头。
“嗯,是啊。她给人的感觉跟以前很不一样,我有点吃惊。她于是把一切都告诉了我,说自己得了重病,在住院,而且剩的时间不多了,因而不知道该不该接受我的告白。”
“然后呢,后来怎么样了?”
“并没有怎么样。我只是想待在她身边,所以没有强求她的答复,关于生病的事也没多问。只要她到店里来,和她享受一起度过的时光就很幸福了。我本以为那样的日子会一直延续下去,然而却是奢望。”
“……太遗憾了。”
“嗯,不过,如果我一直消沉下去,她会不开心的,所以我又重新开门营业了。”
店主忽然揭开了蒙在架子上的白布。玻璃画框中的油画一点点呈现在面前,我不禁“啊”的一声惊呼。画上是这家咖啡店所在的坡道的风景,正是由香里说的“为非常重要的人”画的那张油画。
“这是她送给我的礼物。我一看到这幅画就会想起她,觉得很痛苦,所以藏起来了。不过,也许像这样让更多的人看到,她才会欣慰。”
店主眯起眼睛,指着保护画面的玻璃框。
“画中的女子是她自己吗?”
我凝视着站在坡道中央的女子,她黑色的长发在风中凌乱地飘扬。
“嗯,当然。”
听到答复的瞬间,我把已经微微变凉的红茶一饮而尽。由香里为何要独自一人来到横滨的谜团终于解开了。她是为了来这家店,见见眼前这位店主。
上个月,在机缘巧合之下,我帮助由香里克服了对外出的恐惧。作为康复治疗,我陪她到医院周边的地方去了好几次,这个月她终于有勇气来到这家咖啡店了。所以上周她在牧岛律师事务所立完遗嘱后,就前往咖啡店,可是在途中便脑出血发作。
深知大限将至的由香里拼尽全力走下坡道,就是为了见店主一面。
“请问……”
我小声问道,出神地凝视着画面的店主仿佛被我的声音惊醒了。
“不好意思,我走神了。您要问什么?”
“您在那位女子离开人世的时候,和她见面了吗?”
“嗯。”
店主露出悲伤的微笑。
“她在弥留之际,拼尽全力来到我这儿,然后……在我的怀中停止了呼吸。”
“那个时候,她有没有说些什么?”
店主轻轻地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我沉默地等待着他的回答。十几秒后,店主缓缓睁开眼睛。
“有,只有一句话……就是‘我爱你’。”
“是吗……”
由香里已经有了心爱的人,所以在我实习的最后一天,她察觉到我要告白的时候,才会抱紧我,不让我开口。她是为了不伤害我。
啊,这就是失恋的感觉吧。仿佛被利器刺穿心脏般的剧痛传来,我紧紧抓住胸口的衣领,忍耐着这种从未有过的疼痛。
然而转念一想,我又觉得欣慰。由香里是在她爱着的男人怀中逝去的,最后的时刻,她一定是幸福的。
“小环……”
店主仰起头,嘴唇颤抖,喃喃说出这个名字。
那是到最后一刻,由香里都没有允许我叫的名字。听到店主脱口而出的名字,我有一种微妙的嫉妒感,没有说话。店主面露尴尬。
“啊,不好意思,光顾着讲我的事情了。”
“不不,不打扰的话,我想再跟您聊一会儿,可以吗?”
“唉,当然了。”店主似乎由衷地感到喜悦。
我们交谈了几十分钟,回忆着那个叫弓狩环的女子的点点滴滴。
我向店主讲述了跟由香里一起度过的日子,尽量避免让他感觉自己“单相思的对象”就是她。他一直微笑着听我说。
墙上的鸽子钟发出了报时的铃声。已经是下午五点半光景了。两个人专注地聊着天,时间在不知不觉间像流水般过去。
差不多该告辞了。虽然没找到遗嘱,可是我爱着的女子最后是在她爱的人怀中离去的,知道了这一点,对我来说已经足够。
我从座位上起身的时候,店主突然嘀咕了一句。
“说起来,我有一件事没来得及问她。这是我心底的遗憾。”
“没来得及问的事?”
正要起身的我又坐回椅子上。
“是的。她说这个月初她买了一件东西,是非常重要的东西。于是我问她买了什么,但她并没有回答,只是说‘等我整理好心情再告诉你,稍等一下啊’。”
店主怅然若失地望着角落里的吧椅。由香里以前一定常常坐在那儿,想必他们经常隔着吧台交谈。那是由香里的幸福时光,那个时候,她肯定切身体会着“活着”的愉悦。
“时间不早了,我先告辞了。一共多少钱?”
我从椅子上站起来。
“哦哦,不用付钱,光听我倾诉回忆了,真是不好意思。”
“这可不行。您也听我说了很多。”
我拿出钱包,店主微微扬起嘴角。
“可能的话,希望您再次光顾本店,到时候再好好地消费。”
“嗯,一定。那承蒙您的好意,多谢了。”
我微笑着朝门口走去,在握住门把手的瞬间回过头。
“总有一天,您一定会弄清楚弓狩环女士到底买了什么。”
“呃?我说过她的全名吗?”
“刚才听你说的。”
我搪塞过去,之后告别了迷惑不解的店主和他的咖啡店。
不知不觉间太阳已落下,夜幕悄然降临。我踏着院子里的石板走出大门,深深地呼了一口气,冰冷刺骨的空气充盈着整个肺部。
我爱着的女子在最后的时刻,是带着幸福的心情离开的。知道这一点,我就不虚此行了。
同时,我姗姗来迟的初恋也结束了。
“永别了,由香里……”
我自言自语道,接着收拾心情,重新沿坡而上。现在先回新横滨的酒店,明天白天搭新干线返回广岛。胸中的疼痛还没有消失,但时间一定会帮我治愈伤痛。未来的某一天,当我想起这段初恋的时候,只会记得它的美好。
我怅然若失地爬上坡顶,在那儿驻足。墓地中央威风凛凛的大树今天格外惹眼,枝丫上含苞待放的淡红色花蕾吸引了我的目光。
“原来是樱花啊。”
这几天我心无旁骛,根本没有留意到自然界中的这些变化。这棵大树在花蕾绽放的时节,一定会变成一道美丽的风景吧。我想象着这样的光景,内心一隅隐隐作痛,不禁按住太阳穴。实习的最后一天,由香里正在画的那幅画浮现在脑海中。
那是烂漫的樱树下,年轻男女发誓永远相爱的画面。那幅画里画的樱树应该就是以这棵大树为原型吧,那么……
我朝墓地跑去,翻越栏杆,沿着墓碑间的小路走到樱树底下。看到树下的情形,我不禁“啊”的一声惊呼。
嵌入地面的纯白色大理石做成的十字形墓碑依樱树而建,碑上刻着“Tamaki Yugari”的字样。
由香里买的宝贵的东西,就是这块墓地。我回头望去,咖啡店近在咫尺。咖啡馆里有她心爱的人,由香里肯定想长眠在樱树下,这样就能永远守望着所爱的人了。
我跪在大理石墓碑前,抚摸着刻在上面的名字。这时我留意到,跟前面的十字架相比,墓碑好像略微往一侧倾斜。
难道……我把手伸进墓碑底部,用力一掀。比预想得要简单,我轻易地移开了它,底下的洞穴露了出来。这原本是存放骨灰的空间,里面放着一个信封。我伸出颤抖的手拿起信封,在瞬间的眩晕消失后,取出信封里面的纸。看到“遗嘱”这特征鲜明的圆润的字体的一瞬间,我咬紧牙关,拼命抑制住呜咽声。
一直在苦苦寻找的由香里的遗嘱、她的遗愿,此刻就在我的手中。第一次阅读由香里的文字,我仿佛要把每行字都吞噬进身体。里面主要写了两件事,一个是财产全部捐给慈善机构,另一个就是希望把自己的骨灰埋在樱树下的这个墓穴里。
我一口气读完遗嘱,把它放回信封,揣进夹克的口袋里。
我原以为由香里是在往咖啡店走的途中突发脑出血的,其实真相并非如此。
恐怕她在去咖啡店之前来到了这座墓前,那时候炸弹正好爆炸了。她觉察到自己的身体出了问题,在慌忙之中把遗嘱藏到了墓里。因为她很快就意识到,救护车一定会把她送到未来港临海综合医院,如果在那儿殒命的话,医院就会与箕轮取得联系。
把遗嘱藏到安全的地方后,由香里努力维持着越来越模糊的意识,拖着已经无法自由支配的脚步走下坡道,去见心爱的人一面。
我隔着外套抚摸着口袋里的遗嘱,心脏的鼓动传递到掌心,由香里的遗愿仿佛带上了生命的气息。
我得马上把这封遗书送到牧岛律师事务所去。这样牧岛律师就可以实现由香里的遗愿了。我取出电话,找到牧岛律师事务所的号码。
此时,背后突然传来拍手的声音。我条件反射般地转身,看到眼前的景象,不禁吃了一惊。不知什么时候,那里站了三个男人,而且这三个人我全都见过。
一个是体格健壮的年轻男子,染成棕色的短发根根竖立,身上散发着戾气。他就是上个月初在叶山岬医院前面公路上的小轿车里用相机拍照的那位。他旁边站着一位颓废的打工族模样的中年男人,是昨天我在附近调查时从身后靠近我,擦肩而过的那位。看来,我果然是被尾随了。我瞥了一眼在他们二人前面拍手鼓掌的人。
理应最有机会继承由香里遗产的人——箕轮章太,此刻就在眼前。
“哎呀,真精彩。没想到你真的把遗嘱找到了,真想让后面两位向你学习学习。”
箕轮满面笑容。我趁他没注意悄悄地打开了手机上的录音软件。
“你们一直在监视我吗?”
开始录音后,我把手机放进口袋。
“啊,当然了。你联系我,说你正在调查那个女人的死因。你曾是弓狩环的主治医生,我想说不定关于遗嘱,你会知道点什么。于是我就把牧岛律师事务所的联系方式告诉了你。”
“是你们往我酒店房间塞的字条?”
“我想你可能会告诉牧岛什么信息。那个男人帮她立了新的遗嘱,正等着谁联系他进行遗产分配呢。真是个难缠的家伙!”
“你好像欠了不少债吧?”
“投资失败了。不过那点债务跟那个女人的遗产比起来,简直微不足道。”
听到我的揶揄,箕轮的表情不自然地扭曲着。
“那么,为什么还要让我找到新的遗嘱?”
我的眉头拧成了川字,箕轮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还真是的……没想到那女人居然躲过了监视外出,还立了新的遗嘱。明明我已经答应她,把遗产给我,就不会把她怎么样。而且上个月月初,连立遗嘱写明分给你三千多万,我也同意了。”
“你果真监视着叶山岬医院的情形?”
“那是当然。你知道那女人有多少遗产吗?为了慎重起见,我派人二十四小时监视着进出那家医院的人,看她会不会外出,会不会找律师改写遗嘱之类。为了那女人的遗产,我可是会不择手段的……无论是多么卑鄙的手段!”
我刚到叶山岬医院实习的时候,就被小轿车里的人偷拍了。看来那是为了确认我是不是被叫上门的律师。
“那么,在得知自己患有脑肿瘤前,由香里遭遇的事故……”
我压低声音,箕轮的嘴角狠狠地歪向一边。
“因过失致死的情况下,如果由优秀的律师来打官司,刑期很可能会延缓执行。”
而且,拿到遗产的人私下会支付给犯人一大笔钱。原来是这么回事。愤怒和厌恶的情绪在心中交杂,让我有种恶心的感觉。
“啊,别误会。现在说的可都是假设的情况。况且我已经知道,那女人是脑肿瘤晚期,那种‘假设’就不成立了……她也只能躲在医院里。”
箕轮的声音中带上了危险的色彩。
“在二十四小时的监控下,居然还让她外出了,监视的人还真愚蠢。”
在我的嘲讽下,箕轮身后的年轻男人面露尴尬。
“没办法,谁也不知道她会用那种方式……”
他们可能是想到了那条小路。我心头一惊。
“闭嘴!”
箕轮喝止了身后的人。
“所以牧岛联系我说有新遗嘱的时候,我的心跳几乎都要停止了。不过,新的遗嘱去向不明,所以我打算赶紧拿着手头的遗嘱把手续办完,于是千里迢迢去广岛见你。然后你就去了神奈川,到那女人去世的医院调查。为了慎重起见,我一直派人监视着你。”
“担心我可能会找到新的遗嘱,所以监视我,这个可以理解,但是你为什么还要协助我呢?”
这一点让我百思不得其解。
“你我的目的是一样的,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儿吗?”
箕轮摊开双手。
“上个月,那女人说要重立一份遗嘱,把三千万日元赠予你的时候,我就委托征信所对你做了调查。你不仅被父亲遗弃,还有数额巨大的债务。医院对你的评价是严于律己,但对金钱有很强的执念,对他人十分冷漠,也就是个……拜金者。”
原来,上个月去医院搜集我信息的怪人就是箕轮雇的侦探。我继续保持沉默,听他说下去。
“你见了我之后,就马上赶往神奈川做什么调查去了。我很快就明白你想干什么了。作为那女人以前的主治医生,你一定听说有新的遗嘱存在。如果被人发现的话,自己继承的那三千多万也就落空了,所以希望趁其他人发现之前,尽快让它葬身黑暗。”
箕轮脸上浮现出狠戾的微笑,把右手伸了过来。
“咱们目标一致。快,把遗嘱给我。那样的话,我仍然可以给你三千万。咱们俩皆大欢喜!”
我用冷冰冰的目光注视着箕轮。他的笑容里甚至带着谄媚的意味。
“果然,你是个谈判高手啊,不满足于三千万了?好吧,算你的活儿干得漂亮。我拿到遗产之后,再给你五千万,不,再给你一个亿怎么样?没问题的,我是律师,背后有丰富的人脉。肯定能把钱毫无破绽地交给你。一共到手一亿三千万,足够了吧?”
“一亿三千零六十八万日元吗……”
我情不自禁地苦笑。不知是不是会错了意,箕轮的脸色稍稍缓和下来。
我曾经是个不折不扣的拜金者。此时有超过一个亿的金钱摆在我面前,然而,我却感觉不到一丁点的兴奋或是动摇。我真的变了,当然,是朝着自己喜欢的方向改变的。而那位改变我的恩人的遗愿就揣在我胸前的口袋里。
我把左手放在胸前,对箕轮怒目而视。
“那么点钱就想让我把由香里的遗愿交出去?门儿都没有!赶紧从我面前消失!”
我的怒喝让箕轮身子一震。在这种时候,比起普通话,广岛方言更合适,更具有震慑力。
我哼了一声。箕轮大惊失色,脸上的表情好像潮水退去一样,瞬间消失了。
“怎么?不打算把东西给我?”
“所以呢?”
我像挑衅似的回答。箕轮朝身后的两人使了个眼色。两人慢慢地站到了箕轮前面,眼里流露出危险的光芒。
“要来抢了吗?”
我慢慢往后退。
“你打算冲进警察局,把手机里的录音给他们听吗?”
箕轮用毫无起伏的语气说道,我一时语塞,他哼了一声。
“我早就察觉了。不过呢,那么做也没有意义。你只要乖乖把遗嘱交出来,我就不为难你。我可以绑架你,把你干干净净处理掉,有很多种方法让你把东西交出来。我说过,我背后的人脉可是丰富得很。你连尸体都不会被发现,就从人间蒸发了。”
“那种事根本不可能。”
“什么事都有可能。只要给钱!”
两个男人呈夹击之势朝我围拢,我不断往后退,后背触到了樱树的树干。
“搞不好还要打架,弄成重伤可就麻烦了。”
冴子的忠告犹在耳畔。她的担忧难道要成真了吗?
“上!”
箕轮发号施令的瞬间,那两个人同时朝我袭来。
这下就没办法了,正好好久没施展了……我抬起右腿朝伸开双手扑过来的年轻男子的胸口踹去。也许是没有预料到我会出击,他毫无招架之势。我仿佛直接踹中了他的内脏,那种触感透过鞋子传到我的足尖。
男人保持着袭来的姿势重重倒在了树根底下,两手捂住腹部,疼得满地打滚。看到搭档遭受了沉重的一击,中年男子停下脚步,把手伸进西装里面。
我大步靠近这个男人,不假思索地使出一个上段前回踢。被踢中头部的男人像断了线的木偶一样瘫软下去。有什么东西从他手中掉了出来。我一看,是一把折叠式匕首。
我迅速捡起匕首,装进口袋。这是个危险的家伙,跟那副颓废的打工族模样截然相反,幸好能这么干净利落地把他撂倒。
“那么……”
我隔着衣服摸了摸那把坚硬的匕首,转向箕轮。目瞪口呆的箕轮浑身颤抖。
“被好友叮嘱了又叮嘱,说好不打架的,因为可能把对方打成重伤。啊,对了,说起刚才的录音,那可不是为了进警察局用的!”
我嘴角上扬。
“现在这情况,我总得证明自己是正当防卫吧。”
“为、为什么……”
箕轮像缺氧的金鱼一样,嘴巴一张一合。
“到我研修的医院调查过了,是吧?遗憾啊,怎么没到我毕业的大学多搞些情报呢。我在学生时代一直是空手道社团的主力!”
我握紧右拳靠近箕轮。箕轮张着嘴,也许是舌头僵硬了吧,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我将来的目标是脑外科医生,并不想用这双手打打杀杀的。尤其是打脸,往往会弄伤自己的手,所以刚才只用脚招呼那两人。可是……
“只有你,不揍一顿难平我心头之恨!”
箕轮一脸似哭非哭的表情,我朝着他的脸,狠狠地抡起了早已攥紧的拳头。
拳头打在脑袋上的触感,给我带来了无法比拟的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