佑太郎搭电梯下去地下室时,正好碰见舞从事务所的门走出来。佑太郎为走过来的舞按住即将关上的电梯门。舞偶尔会毫无预警地跑来地下的事务所,和圭司及佑太郎闲聊,再回去地上。今天好像是趁圭司一个人的时候过来。佑太郎难以想像这对姊弟单独交谈的情景。
「早。」
「你好。」
佑太郎微微行礼,舞对他微笑,走进电梯。
「今天也别摸鱼,好好干活啊,新人。」
率性的口吻一如往常,然而擦身而过的时候,佑太郎觉得舞有些异于平常,却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
「怎么了?」
见佑太郎按着门不动,舞问他说。她伸长脖子观察佑太郎的表情,距离近得让佑太郎一阵心慌,然后这才发现舞和平时的不同之处。
「啊,不,没事。律师大人今天也辛苦了。」
「是啊,正义和金钱正在等我,先告辞啰。」
佑太郎放手,电梯门关上了。舞留下的香水味撩拨着鼻腔。佑太郎回想起舞刚才有些潮红的表情。那怎么想都是兴奋的余韵。
佑太郎往事务所走去,旁边的门突然打开了。是圭司住处的房间。佑太郎眼尖地瞥见从里面打开拉门的圭司脸上闪过一丝狼狈。
「早。」佑太郎说。
「已经不早了。」
圭司冷冷地应道,推着轮圈移动轮椅。佑太郎抢先打开事务所的门,按住门板迎入圭司。
房间里有一抹香水味,和舞身上的味道一样。佑太郎观察绕到办公桌另一头的圭司。深蓝色外套、淡蓝色衬衫、发型。就观察到的来看,外表并没有凌乱的地方。把舞留在事务所,自己回去住处房间,整理好外表之后再出来。而舞不等圭司回来,先回去自己的事务所了。佑太郎推测似乎是这么一回事。
「我刚才遇到舞小姐。」
佑太郎尽量轻描淡写地说。启动桌上电脑的圭司脸上一阵轻微的紧张。
「所以呢?」
圭司看也不看他,眼睛紧盯着电脑萤幕,但声音有着刺人的紧张感。
「噢,没事,只是遇到她而已。」
佑太郎喃喃道,坐到沙发上。好半晌之间,只有敲打键盘的声音在事务所中回响。接着传出一道深深的叹息。佑太郎望向圭司。
「我不是跟你说过?她是个变态。」
圭司背靠在轮椅背上,表情有些自弃地说。佑太郎一时说不出话来。虽然想像过,但他还是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消化这个讯息。
「那是……呃……强迫的吗?」佑太郎问。
「也不算强迫。如果要拒绝,也是可以拒绝。」
圭司放松脖子,仰望天花板。佑太郎找不到安慰的话。
「既然圭能接受,我无所谓。」
「我并没有接受。」圭司脸颊扭曲地笑了。「这栋大楼是舞的,想想这里的行情,咱们公司赚的钱,连房租都付不出来。」
「所以是当作房租?」
「也算啦。」
「可是,一般人会为了房租做到这种地步吗?你们是亲姊弟吧?」
「就因为是亲兄弟,所以更要明算帐。照常理看,那根本不是我付得出来的金额,不过幸好舞是个变态,只要一个月依她一两次就得了。」
「什么变态,你们是血缘相系的亲姊弟吧?呃,唔,就算暂时撇开伦理道德、还是一般的恋爱感觉不谈,要是会发展成那样的关系,跟金钱什么的无关,怎么说,应该更那个、要有更强烈的感情冲动才对……」
佑太郎支支吾吾地语无伦次,圭司目不转睛地瞪着他,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接着把手伸向办公桌,抓起上面的棒球,以完全是「狠砸」的动作扔了过来。佑太郎急忙接住轨道不是抛物线而是直线的硬球。
「好痛!痛死我了!」
「你是怎样?那什么恶心的反应?够了喔。那什么一副要蹭上来说『我明白,我都懂』的态度?你误会了啦。我还以为舞跟你说了,搞什么,她都没跟你说吗?」
说的也是──圭司喃喃道,摇了摇头。
「呃……咦?」
「还咦?你以为舞跟我怎样?你以为血缘相系的亲姊弟干了什么好事?」
「呃,就,刚才舞小姐在这个房间对吧?舞小姐看起来有点像是兴奋过后……」
「嗯,没错,我肯定你的观察能力,不过接下来的想像力真是陈腐到了极点。你还是不要动你那颗浆糊脑袋比较好。什么都别想,醒着的时候整天数羊就是了。」
「也就是说,你们不是那种关系?」
「不是。不准再给我想像那种恶心的事。光是想到你的脑袋里面发生过那种事,就教人火冒三丈。」
「谢天谢地……哎唷,我还在烦恼往后该怎么面对你们呢。咦?那,刚才舞小姐在这里做什么?」
佑太郎问着,把球抛回去给圭司时,土拨鼠醒来了。圭司接过呈抛物线飞来的球后,伸手把土拨鼠挪了过去。他瞪着液晶萤幕,手指飞快地在键盘和触控板上跳动。他一进入这种状态,就无法对话了。佑太郎觉得为了埋葬死者留下的资料而连接死者的数位装置,对圭司来说是特别的作业。
「那个人一定身在『常世』。」
祖母的呢喃在耳畔响起。是刚搬去和祖母同住不久的事。他们偶然发现附近的老人家在路上游荡,把他送回家。
「什么是『常世』?」
「恒常的世界,常世,也就是另一个世界。那个人的身体虽然还在这个世界,但心已经去了另一个世界了。」
「那就像是死后的世界吗?」
「是更遥远的世界。」
比死后的世界更遥远的世界。当时佑太郎不懂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现在依然无法想像。不过有时候佑太郎会想,操作土拨鼠时的圭司,是不是正在窥看着那个世界?
佑太郎从沙发站起来看墙边的书架。架上的书不多。打开横躺的厚书一看,里面是英文。放回原位,扫视一看,这个书架放的似乎全是英文书。走到旁边的书架,寻找日文的书背,从随意打开的地方读起。他捺着性子读了一会,却完全不懂作者想要表达什么。他等圭司整理完资料,问他:
「这是什么书?」
圭司抬头,对着封面眯起眼睛,答:「民事诉讼法。」
「是舞小姐的书吗?」
「我爸的。我爸生前,这里是他的书房。结束楼上事务所的工作后,他好像会来这里读他喜欢的书。他不太喜欢待在家里。」
圭司环顾事务所说,表情像是在努力表现得无动于衷,但佑太郎无法看出他究竟是想要抹煞什么样的感情。
「这样喔。」
佑太郎把书放回架上,走近办公桌。圭司把土拨鼠的萤幕转向佑太郎。
「委托人名叫和泉翔平,三十一岁,计时人员。透过网站委托。」
佑太郎看到「和泉翔平」四个字。从萤幕上的资讯来看,是约三个月前委托的。
「委托人设定为电脑和手机一百一十一个小时无人操作,就传讯给土拨鼠。」
「一百一十一个小时?」
「一一一。是随便设定的。可能是委托的时候没有自己会死的真实感吧。应该是当做保险,委托安心的。总之你确定一下是否死亡。」
「打电话就行了吗?」
「手机没开机,签约时也没填住家电话。」
「他家在哪里?」
圭司操作土拨鼠,从和泉翔平的电脑叫出网路书店的出货记录。地址在神奈川县的川崎市。
「啊,还有这个。」圭司说,打开一封邮件。是打工地点寄的,附有该月的班表,由此可以看出和泉翔平在港区的手机行工作。
「这里的电话多少?」
圭司立刻搜寻手机行的网站,显示在萤幕上。佑太郎打到上面的号码,询问和泉翔平的事。但对方一知道佑太郎不是客人,便说「和泉今天休假」,单方面挂了电话。
「这店家态度真差。」佑太郎说。
「要去他家吗?」
「不,打工的地方比较近,我先去那里看看。」
如果要确认死亡,尽量向关系较远的人打听,心情上也比较好过。这一行做了一段时间后,佑太郎如此体会到。
「如果需要其他的资料就连络我,我再找找。」
「好。」佑太郎说,离开事务所。
开始在「dele.LIFE」工作前,佑太郎对数位装置没有多大的关心。手机是用来打电话和上网的工具,他从没想过还有更多的意义。不过确实,这样一个小小的终端装置,便塞满了各种资讯。
佑太郎面对一大排的手机,不经意地取出自己的手机看了看。他觉得尽管里头塞满了各种资讯,却没有一样是重要的。这是他使用数位装置方式的问题,还是自己的人生太浅薄的问题?佑太郎不明白。
「换机种吗?」
店里的另一名客人离开后,男店员靠了上来。呼吸充满了酒臭味,让人一闻就知道他昨晚大喝过一场。
「啊,不是,不好意思,我是来找人的。翔平在吗?和泉翔平。我听说他在这里工作。」
店员只有这名男子,名牌上的姓氏是「山际」。山际一听到和泉翔平的名字,立刻露骨地摆出瞧不起人的态度。
「啊,难道你是刚才打电话来的那个人?和泉没来。这阵子他一直无故缺勤。」
「一直?」
「他上星期四来上班,后来就没来了。」
超过一百一十一个小时,土拨鼠就会接到讯号的话,表示委托人最后一次操作装置,是星期五的晚上。
「星期五呢?」
「上星期五他没班。周末有他的班,他却没来。虽然就算他没来也没差啦。我们也不是星期六一早就发现,而是到了晚上才想到的。」
山际年纪和佑太郎差不多,看起来比和泉翔平小五、六岁,但他谈论的语气是露骨的嘲弄。
「那天我跟另一个人值班,晚上才发现他没来,然后恍然大悟:难怪今天工作这么顺利!他光是存在就会碍事。」
山际说完大笑。但他发现佑太郎皱起眉头,收起了笑。
「啊,你是他朋友?」
总不能指出「你嘴巴很臭」,佑太郎急忙挤出笑容说:
「也不算朋友,认识啦。我借了他一点钱。」
虽然是信口瞎说,但山际做出重新打量佑太郎的样子。他好像忽然惊觉什么,表情僵硬起来。
「我想他今天应该也不会来。」
连口吻都变了。佑太郎纳闷他是怎么了,想到可能是误把自己当成讨债的了。这年头就算是讨债的,应该也不敢多嚣张,但山际心目中似乎有不同的想像。佑太郎觉得麻烦,决定利用他的误会。他换了副随性一点的态度说:
「他都没连络吗?旷职的话,一般都会连络一声吧?」
山际露出奉承的表情,稍微把脸凑上来低语说:
「啊,店长说暂时别理他。说他只要无故旷职一星期,连还没有给他的打工钱应该都不必给了。」
佑太郎屏住呼吸忍耐。山际把脸收了回去,继续说:
「唔,他那人来上班也只会碍事,所以我们是无所谓啦。接待客人的态度也很糟糕,三不五时就被客诉。」
「很糟糕?」
佑太郎反问,山际愣住:
「噢,就那样啊。」
「怎样?」
山际垂下头,口中咕咕哝哝着什么。
「什么?」
佑太郎有些不耐烦地反问。
「他不是都这样吗?客人当然会生气嘛。」
佑太郎这才发现山际似乎是在模仿和泉翔平。
「哦。」佑太郎点点头。
「他是在人手不足的时候,没好好面试就录取的。简直是给我们找麻烦嘛。」
「这样,我知道了,我去他住的地方看看。谢啦。」
就算相隔一段距离,佑太郎也快无法忍耐了。他快步离开店里,大大地做了个深呼吸,然后为了前往和泉翔平的家,走向车站。
觉得很像什么,却想不出到底像什么。不过不是像「谁」,而是像「什么」。佑太郎寻思着那到底是什么,出声唤道:
「呃,不好意思。」
那东西维持四肢跪地的姿势回过头来。二十出头,圆鼓鼓的脸上,是两颗黑溜溜的浑圆眼睛。全身穿着蓝色系的轻飘飘服装,不知道是在角色扮演某些动漫人物,或只是一件特色十足的洋装。头发有一半漂成白色,剩下的一半染成鲜艳的蓝色。哆啦A梦──佑太郎心想,又否定这个联想。哆啦A梦没有这种蓬松感。像的应该是不同的其他东西。
「呃,这里是和泉翔平的住处吧?」
佑太郎来到像是木造砂浆建筑的公寓一室,结果看见要找的人家房门敞开,一团蓝色的东西蜷在房间里。蓝色的蓬松物体不理会佑太郎,转回前面,然后放弃似地耸了耸肩,站了起来,来到玄关脱鞋处的佑太郎前面。
「是啊,有事吗?」
个子不高,但很有宽度。即使本人没那个意思,站在眼前,就让人觉得是在挡路。
「请问翔平哥──和泉翔平呢?」
「我哥,噢,他现在不太方便。」
蓬蓬女那双硕大的黑瞳往上翻了一会儿,然后懒得思考似地将视线移回佑太郎。
「他在昏睡。」
「什么?昏睡?」
「对,昏睡,昏迷。」
「什么时候的事?怎么会?」
「上星期五晚上,我哥在人行道上绊了一跤,跌到红灯的斑马线上。撞了我哥的卡车整个翻倒,货物洒了一地,好像害国道回堵了二十公里呢。这是我哥截至目前的人生发挥过最大的影响力。这三十多年来,我哥的存在感就跟孑孓没两样,没想到居然会在最后一刻大爆发。」
「最后一刻?咦?他还没死吧?」
「是还没死啦。不过他本人想死,怎么不让他死了算了呢?」
「他是自杀吗?」
「我爸妈现在拼命四处奔走,设法让它变成一场意外事故。万一被认定是自杀,好像就得赔钱,金额高到连笑都笑不出来喔。」
可是,唔,应该就是自杀吧──蓬蓬女断定说。
「你为什么这么觉得?」
「因为我哥就只有跟孑孓差不多的生命力啊。他本来就是这样一个人。你也知道吧?」
说完后,蓬蓬女「咦?」地歪头:
「你谁啊?你是我哥的谁?你有跟我说吗?」
「啊,我叫真柴佑太郎,是翔平哥的……」说到这里,佑太郎语塞了一下,不过关于和泉翔平,他只知道一件事。「职场同事。手机行的。」
「哦,手机行的。这样啊,嗯。那他同事来干嘛?」
「来干嘛……噢,就是我──」
佑太郎本来要说「借了他一笔钱」,想起刚才的对话,决定改变设定。
「嗯,跟他借了一点钱。有一次我们一起去吃饭,我忘记带钱包,跟翔平哥借了钱。我是来还钱的。」
蓬蓬女的圆眼睛亮了起来:
「多少钱?」
「啊,八百圆。」
「八百圆?只有八百?真的吗?」
「只是午餐钱而已啊。」
「你为了还八百圆特地过来?」
「打电话也不通,我刚好有事到附近,想说或许他在家。」
「啊,电话。」蓬蓬女皱起眉头。「这么说来,应该还没解约。手机在车祸的时候撞坏,后来就没管它了。就算是那样没用的哥哥,死了还是会留下一堆麻烦呐。」
「就说他人还没死吧?」佑太郎说,但蓬蓬女没理会。
「演唱会门票发售日就快到了,但现在家里那种气氛,又不好跟我爸妈讨钱,真伤脑筋。」蓬蓬女说,再次向佑太郎确认:「八百圆?」
「嗯,八百圆。」佑太郎点点头。
「连塞牙缝都不够。还是只能卖掉了吗?喂,你过来帮我一下。」
蓬蓬女折回房间,佑太郎脱了鞋跟上去。铺木板的厨房兼餐厅连接铺地毯的客厅,加起来总共也只有三坪大。房间正中央堆着几十本漫画,旁边有装着漫画的纸箱。看来蓬蓬女正在挑选要放进纸箱的漫画。
「我有带纸袋过来,帮我把《死偶》的周边装进去。」
蓬蓬女说,跪在地上开始物色漫画。
「你要擅自卖掉翔平哥的东西?」
「我爸妈叫我整理他的住处啦。我哥暂时不会回来了,不可能继续付房租好吗?」
而且反正他会死──蓬蓬女说。
佑太郎无法判断她是真的对哥哥的生死漠不关心,或只是事态太严重,变得自暴自弃。他决定先听从指示,打开房间角落的纸袋问:
「什么是『死偶』?」
「《死神偶像‧苍白骑士》。」蓬蓬女挑选着漫画说。「是我介绍给我哥的,所以或许不该这样说,可是我哥居然迷上北枕耶。怎么会去喜欢小北呢?你腐女子啊?然后搜集的全是北枕的周边,价钱很烂耶。就算是骑士,要是斋野还是夜乌,价钱就好多了。北枕唉,太冷门了吧?怎么会去喜欢那个啦?你说对吧?」
「啊,嗯,是啊。」
虽然有一大堆听不懂的名词,但没有一个是佑太郎想要深入瞭解的。佑太郎走到房间角落的小书桌前,将陈列在上面的模型及角色周边商品装进纸袋里。那个叫「北枕睡」的和服动漫角色,连是男是女都看不出来。
周边商品并不多,佑太郎找了一下,但除了桌上以外,没看到其他商品。要卖的话,感觉桌上的笔电更值钱,但他不打算特地告诉没发现的蓬蓬女。笔电亮着橘色的小灯。刚才圭司从事务所连上这台休眠状态的电脑时,蓬蓬女应该也在这里挑选可以卖的漫画。一想到这里,佑太郎觉得很不可思议。
「装好了。」佑太郎把纸袋递给蓬蓬女。
蓬蓬女正放弃挑选,把全部的漫画丢进纸箱。
「太麻烦了,全部卖掉好了。这个交给你了。」
蓬蓬女用纸胶带封好纸箱这么说,从佑太郎手中接过纸袋。
「嗯?」
佑太郎看蓬蓬女指的纸箱,不明白被交付了什么。在脱鞋处穿鞋的蓬蓬女回头看佑太郎:
「帮我搬去附近的超商,消费税就给你打个折,你还八百圆整就好。」
「呃,我向他借的是八百圆整。」
「大男人别计较这么多。交给你啦。」
佑太郎没办法,抱着纸箱走出房间。箱子重到差点没让他闪到腰。他在背肌使劲,和提着纸袋的蓬蓬女一起走向车站。许多擦身而过的行人毫不客气地打量蓬蓬女,但蓬蓬女满不在乎。
「翔平哥在哪里住院?」
「世田谷的医院。因为他是在世田谷被撞的。啊,不用去探望啦。他在加护病房,只有家人可以进去。」
「有人去看他吗?」
「怎么可能?那是我哥耶?」
蓬蓬女用奇怪他怎么会问这种问题的语气说。看着佑太郎的眼神很讶异:你真的认识我哥吗?
「啊,可是他不是有女朋友吗?」
佑太郎自以为在转移话题,但似乎打草惊蛇了。蓬蓬女顿时停下脚步。
「女朋友?你说三次元的?」
那已经不是讶异,完全是质疑的表情。
「啊,也不是女朋友,之前我好像听翔平哥说他有觉得不错的对象……」
蓬蓬女定定地看着佑太郎。感觉随便出招,会更深地陷入泥沼,因此佑太郎暧昧地回笑。
「唉……」蓬蓬女叹了极长的一口气,垮下肩膀。「我哥撒了这么可悲的谎吗?他被撞以后,我头一次想哭耶。」
然后她又往前走去,佑太郎跟在旁边。
「跟我哥最亲近的女人,毫无疑问就是我。应该是海放所有人的第一名,我妈是很后面的第二名。」
「噢。你跟翔平哥很要好?」
「也不算好,应该算是利用他吧。我在家跟爸妈争吵的时候,常跑来他这里过夜。是个很不错的避风港。」
「这样啊。」
「可是说到好不好喔……喏,你也知道,我哥的沟通能力差不多是零嘛,根本不晓得他在想什么。我在他这边过夜好几次,可是也没聊到什么。完全没话题,顶多只有《死偶》的事好聊。」
「这样啊。」
「不过他这样已经好很多了,以前真的糟透了。我哥是在二十九岁被家里赶出去的。他有跟你说吗?在那之前,他是家里蹲的尼特族。我爸妈为了设法让他在三十岁以前自力更生,挥泪把他赶出家门,说会帮他在附近租个房子,要他自己赚生活费。啊,对了,我家就是那栋公寓。」
蓬蓬女指向去路的右边。稍远处有栋看起来十分老旧的褐色公寓。
「我爸妈好像很后悔把我哥赶出去,所以才不愿意承认他是自杀吧。万一要赔偿的话,应该也是很困扰,不过比起钱的问题,我想他们更是不想承认我哥是自杀的。因为这样好像是他们逼死儿子的。」
「不可能是意外事故吗?」
「唔……」蓬蓬女微微歪头说。「听说有几个监视器拍到我哥在路上走的样子。我爸妈好像在警察署里看了。第一个监视器的影片,我哥就像喝醉酒一样走得东倒西歪,再下一个影片,他在离开监视器镜头前,就像撞到人一样往旁边踉跄了一下,然后最后的影片就是跌出马路,被撞了。」
「那别说是意外了,甚至有可能是谋杀不是吗?他撞到人是碰巧吗?不会是被人推出马路吗?」
佑太郎忍不住停步说,但蓬蓬女没有停步。
「这世上有谁会想杀我哥啊?身为妹妹,我敢断定,没有人会因为杀掉我哥而拿到半点好处。」
「呃,可是起码是意外事故吧?」
佑太郎小跑步追上去说。
「我是没看到影片,不过从听到的感觉来看,我也觉得可能只是我爸妈想要这么解读。而且送医的时候,我哥好像没喝酒。」
蓬蓬女看也不看佑太郎地说。佑太郎觉得父母和妹妹都想要逃避不同的「最糟糕」。自杀这个「最糟糕」,和被杀这个「最糟糕」。即便不会有半点好处,有些人还是被杀了。也有人只是想要杀人,尝尝那是什么滋味。以「形同孑孓」的生命力过着存在感「形同孑孓」的人生的哥哥,连死法都毫无道理可言。身为妹妹,实在难以接受这样的「最糟糕」吧。
抵达超商后,蓬蓬女向店员要了宅配单,借了原子笔,开始填写住址。
「这箱东西要怎么办?」
佑太郎把纸箱放在柜台问。
「寄去二手书店估价。」
「那边的模型之类的呢?」
「拿去认识的店。不过那是『北枕睡』,应该卖不了什么钱。啊,谢谢你,你帮了大忙。」
「不客气。」
「别忘了八百圆。」
「啊,喔。」
佑太郎没办法,从牛仔裤后口袋掏出钱包,但零钱不够。他抽出千圆钞问蓬蓬女:
「你有钱找吗?」
「啊,嗯。」
蓬蓬女从衣服挖出钱包。
「那谁?你女朋友?」
蓬蓬女收下千圆钞,递出两百圆找钱,努努下巴问。她好像看到佑太郎钱包里的照片。
「不是,是我家人。」
佑太郎简短地答道,收起钱包。
「是喔。」
「那我走了。啊,替我问候一下翔平哥──这样说会很奇怪吗?嗯?也不奇怪吧,替我转达。」
「好,我会在他耳边替你说。」蓬蓬女点点头。
「嗯。」佑太郎也点点头,离开超商。
回到事务所,盯着土拨鼠画面的圭司抬头:
「确认死亡了吗?」
「我跟他妹妹说上话了。翔平在上星期五被大卡车撞,陷入昏迷,感觉难以判断是意外还是自杀。从他妹妹的话听来,我觉得意外的可能性满高的。」
佑太郎在最后一句强调说,但圭司似乎对他如此强调的原因不感兴趣。
「昏迷啊。」圭司喃喃。「人还活着,所以不用删除吗?不,如果是无法表达意志的状态,应该要删除吗?他妹妹和委托人住在一起吗?」
「啊,不,她跟父母住在附近。她说是整理房间,在物色可以变卖的东西。」
「那有可能会卖掉电脑。」
「暂时可能不会,但应该是迟早的问题。」
「该怎么处理呢?如果是昏迷中被看到资料,那是没有问题,但万一是死后不久被看到,就等于是违反契约了。」
圭司拿起桌上的球,移动轮椅,来到空旷的地方,开始对着墙壁投球。球撞在墙上,在地面反弹两下,回到圭司的手上。
「但又没法成天盯着委托人。」
「看看里面的东西怎么样?如果是被看到也没问题的东西就留着,要是不太方便的东西,那就再想办法。」
佑太郎说,圭司没有反应,默默地继续投球,接住第几次的球之后,他点了点头:
「这种见招拆招的处理方式我不太赞同,不过为了委托人,也只能这么做了。」
圭司回到办公桌,敲打土拨鼠的键盘。佑太郎踏出一步想要走近,圭司伸手制止:
「晚点再给你看。」
圭司眼睛盯着萤幕,伸出手掌甩了两下。
佑太郎没办法,在沙发坐下。看来和泉翔平委托删除的资料颇为棘手,操作土拨鼠的圭司表情愈来愈严峻。他盯着萤幕,不停地敲打键盘。内容似乎很复杂。圭司迟迟没有抬头,佑太郎看他看得腻了,起身拿起靠放在墙边的网球拍,开始挥拍练习。圭司花了颇久的时间才整理好资料。佑太郎听到「哼」的一声,转头望去,看见圭司抓着轮圈将轮椅稍微往后退,表情极不悦地瞪着土拨鼠的萤幕。
「怎么了?」
佑太郎把网球拍放回原位,来到办公桌前。他以视线向圭司征求同意后,把土拨鼠的萤幕转向自己。似乎是某些管理资料。「竹内真美」这个姓名、出生年月日、世田谷区的住址和手机号码,还有手机信箱(注2)。其他还有日期以及似乎用来分类的某些记号。佑太郎指着萤幕问:
「这是什么?」
「指定删除的资料夹里面有很多资料夹,这是其中之一。好像是和泉翔平工作的手机行的顾客管理资料。和泉翔平只抽出这个竹内真美的资料,存进自己的电脑里。资料上显示,竹内真美在约五个月前到这家店更换手机。」
「意思是翔平私下偷走客户的资料?」
「不光是这样而已,和泉翔平把竹内真美的手机信箱设定成转寄到自己的电脑,偷看她的信。同一个资料夹里也有信件档案。」
佑太郎在圭司催促下,把土拨鼠萤幕转回圭司那里。圭司点击触控板,立刻又把萤幕转向佑太郎。萤幕上是邮件软体。收件匣里的不是寄给和泉翔平的信,全都是寄到竹内真美的手机信箱的信。
「翔平偷看客人的信件吗?呃,手机行的店员还可以转送顾客的邮件喔?」
「当然不行。」
「可是你看,这不就是吗?」
「资料外泄的大部分原因,都不是系统的缺失或脆弱性,而是人为失误或疏忽。八成是在签约的过程中,和泉翔平偷看到竹内真美输入密码,或是捏造理由直接问出来的。他以使用者身分登入,设定让手机信件传送复本到自己的信箱里。」
「太可怕了。不过这年头应该很少有人用手机信箱了,顶多只会拿来登录店家资料吧?」
「是啊。和泉翔平应该也不是想要看什么,只是想透过邮件,偷窥她的生活吧。也许那女人刚好是他的菜,或很有亲和力。」
「沟通能力接近零」的手机行店员,遇到一名小自己六岁的女客。不知道是清纯的女孩,或是气质充满包容力,还是可靠的大姊姊型?总之和泉翔平被她吸引了。但他不可能透过对话,与对方发展出私人的亲密关系。强烈的爱慕之情在心中纠缠不清,设法谋求出口。
「也就是说──和泉翔平是跟踪狂?」
「好像没有其他恰当的称呼了。」
「啊,可是对方不知道他这个人,所以应该不算太恶质吧?」
「那样更恶质吧?」说完后,圭司摇了摇头。「这不重要。如果就这样没事,和泉翔平应该会继续过着他快乐的偷窥生活,但是某一天,和泉翔平偷看的手机信箱收到了一封恐吓信。」
「嗄?恐吓信?」
「恐吓者就是这个松井茂。」
圭司再次操作土拨鼠,叫出约三个月前的邮件。佑太郎浏览内容。若想及这是寄到手机信箱的文章,内容异样地冗长。开头像是连络久违不见的朋友的普通信件,提到任职的公司近况。信件里说「跟你在的时候相比」,因此可以推测出竹内真美以前应该在同一家公司上班。信件用「这么说来」做转折,提到竹内真美以前的上司,这时情况开始不太对劲了。松井说那名上司最近离婚了,离婚的原因是上司以前的外遇曝光。上司似乎隐瞒外遇对象的身分,但离婚后的太太执拗地追查那名女人的身分。如果你想谈谈这件事,就连络我──松井如此写道。
「我也读了接下来的两、三封邮件,看出端倪了。」
圭司见佑太郎读完,这么说道。
「竹内真美原本和职场的上司外遇,但换了工作,也跟上司断了。松井茂是竹内真美以前在那家公司的同事。松井暗恋竹内真美,发现她外遇的事。起初他假装聆听心事,想要追求竹内真美,却不顺利。竹内真美会离职,与其说是为了结束外遇关系,也许更是为了逃离松井。后来两人暂时没有连络,但由于上司离婚,松井寄了邮件给竹内真美。一开始的那封写得还很委婉,但第二封开始就相当露骨了。离婚的原因是外遇,上司的太太可能会索求赔偿,如果你不想被上司的太太知道,就快点连络我──他留下手机号码这么说。」
「竹内真美怎么说?」
「只有收到的信会转寄到和泉翔平的信箱,所以不知道竹内真美怎么回信。不过从松井后来的邮件来看,竹内真美似乎想要设法避免连络。因为竹内真美不断地躲避,松井的邮件愈来愈情绪化。他说他不是要钱,总之先见个面再说。」
对女客一见钟情的手机行店员,偷窥女客的邮件,发现有个对她心怀不轨的男人寄信骚扰。
「也就是说,跟踪狂遇到了另一个跟踪狂?」
「是这样呢。你认为跟踪狂发现这件事,会怎么做?」
「为了保护心爱的女人,击退另一名跟踪狂?」
「就算凭你的想像力,也会这么想呢。这是从曝光不得的偷窥狂变身为阳光骑士的大好机会。」
圭司又操作土拨鼠,显示几张照片,拍的全是同一名女子。应该不是取得同意后拍下的。女子穿着套装走在马路上;在像是超市的地方购物;在咖啡厅和疑似同事的人用餐;在夜晚走进公寓──应该是回家;早上从同一栋公寓出门。许多都是从远处拍摄。
「这就是竹内真美?」
服装简单,脸上是自然的裸妆。虽然不是引人注目的大美女,但给人的感觉就是个干干净净的女孩。
「应该是。从照片的资讯来看,和泉翔平自从收到恐吓信约两个星期后,便开始监视她并拍照。比对打工的地方寄来的班表,等于是他一休假,就跟着竹内真美跑。」
「他监视竹内真美,好从那个叫松井茂的跟踪狂手中保护她?啊,翔平会不会是为了阻止这个跟踪狂,反而差点被杀?」
佑太郎把监视器画面的内容告诉圭司。
「会不会撞到翔平的行人是松井茂,而那其实不是撞到,而是松井茂故意把翔平推出马路?」
「也是有这种可能性。」
「怎么办?要报警吗?」
圭司默默地回视佑太郎。
「不会报警呢。嗯,不会。」
圭司不可能做出让委托删除的资料公诸于世的事。
「如果委托人死了,只需要删除资料,既然还活着,丢着别管就是了。但昏迷状态的话,该怎么处理呢?因为委托人无法主动接触资料,应该视同死亡吗?你说的那个妹妹也有可能查看哥哥的电脑。还是删除,结束这件事好了。」
「等等等等!」佑太郎急忙说。「什么结束,竹内真美正遭到跟踪狂威胁呢,怎么可以就这样置之不理?」
「她知道恐吓者是谁。如果她想设法,应该会自己设法,又不是三岁小孩了。」
「万一她没有设法呢?不,就算她找警察商量,警察却不肯提供协助的话呢?如果这个松井茂真的差点杀死翔平,表示他是个相当凶恶的家伙吧?我们可以任由这种人逍遥法外吗?」
「我们的委托人是和泉翔平,不是竹内真美。我们接到的委托是删除资料,不是保镖,也不是处理麻烦。」
「那,就不能这样想吗?某一天松井茂忍无可忍,攻击了竹内小姐。警方侦办这起案子,发现被害人的手机邮件在本人不知情的情况下被转送到手机行的店员手上。如此一来,翔平委托删除的资料,就会被警方复原了。」
「不可能。资料没办法复原。」
「呃,可是就算不会被复原,翔平偷看别人的信这件事还是会曝光吧?这样还算是完成委托吗?因为翔平就是不想被人知道他偷看竹内真美的信,才会委托删除资料吧?」
圭司一脸厌烦,但没有反驳。佑太郎连珠炮地说下去:
「而且如果翔平为了要松井停止恐吓而接触他,松井被警方抓到的时候,有可能说出翔平偷看竹内真美邮件的事。这种情况,应该也不能算是完成委托吧?」
「你啊,少在那里得意洋洋地炫耀你迂腐的想像力。」
「可是有这个可能性吧?」
佑太郎把圭司不悦的沉默视为肯定,说:
「如果想要完美地达成委托,就必须让松井放弃竹内真美,并确定他到底知不知道翔平这个人。我去找松井。」
圭司依然臭着脸,粗鲁地点了两下头。
「真没办法。这封邮件里的『毕夏普通商』,是竹内真美的前职场,松井现在上班的公司。好像是进口住宅建材的公司。」
圭司说着,手动个不停。很快地,三台并排的萤幕之一出现公司资料。地址在品川。佑太郎和圭司交换了一下眼色,离开了事务所。
佑太郎来到距离品川车站步行约五分钟的商办大楼。搭电梯上三楼后,门一开就是「毕夏普通商」的柜台。说是柜台,也只是公司门外摆了一台内线电话而已。上面写着「洽商者请直拨负责人分机」。从刚才看到的邮件内容来看,松井应该是资材部。佑太郎用那台电话打到资材部,请人转接松井。幸好松井在公司。
『您好,我是松井,请问是哪位?』
「敝姓真柴,是竹内小姐委托的公司人员。我在外面等你。」
佑太郎单方面说完,随即挂了电话。几乎完全没有等候,立刻就有一名男子冲了出来。年约四十开外,个子虽然颇高,但也许是因为极度的溜肩,给人的印象比起高,更显得长。两人对望,佑太郎微收下巴颔首。男子走近过来。
「竹内小姐委托?你说委托?是什么委托?」
松井打量佑太郎说。佑太郎原本打算稳妥地跟他公事公办,但松井茂那猴急而尖锐的声音莫名地教人火大。佑太郎想起手机行的店员山际。两人类型相似,从经验来看,都是给个下马威才好办事的类型。佑太郎慢慢地转了一下脑袋,对松井笑道:
「唔,需要我说明吗?要我在这里大声说明吗?啊,还是可以让我进去公司里面?在办公室里大声明白地讲个清楚吧,好吧?」
佑太郎拉住松井的手要进去,松井急忙撑住双腿。
「啊,不,这……」
佑太郎用力拉扯抓住的手,嘴巴凑到松井的耳边说:
「你心里有数吧?用不着我说,你也猜得到我是来干嘛的吧?」
「呃,可是,那件事已经结束了……」
「结束了?什么时候结束的?唉,什么时候已经结束了?寄恐吓信给人家,还说结束了,这什么意思?」
佑太郎逐渐加大音量,愈说愈火爆,松井屈下身似地缩起肩膀:
「……对不起。呃,可是,那不是什么恐吓……」
「嗯,你信里说不是为了钱嘛,所以不算恐吓吗?你说你不是要钱,总之见个面再说,唉,对竹内小姐来说,那样反而更可怕吧?你明白吗?」
「对不起、对不起。」松井缩着身子不停地重复。「我不敢了,真的,我不会再这样了。」
「我不是第一个为这件事来找你的人吧?」
「咦?」
「还有另一个人为了这件事来找你吧?有人来警告你,叫你不准做这种事吧?」
「啊,呃,咦?不,没有人来找我。」
松井尽管害怕,却拼命想要挤出笑容,看起来不像在撒谎。那么这表示和泉翔平没有来找松井,而松井与和泉翔平被撞的事无关。为了慎重起见,佑太郎确定:
「上星期五晚上,你人在哪里?」
「上星期?上星期我去越南了。」
「越南?」
意外的回答让佑太郎忍不住拉大了嗓门。
「是的,对不起。那是出差,没办法。上星期我从星期三就一直在越南,星期日才回来的,对不起。」
以谎言来说,太大胆了。
「你真的很让人火大。」
「对不起、对不起。」
手机响了。佑太郎放开松井的手查看,是圭司打来的。佑太郎拿起手机:
『松井茂在吗?』
「嗯,在,就在我前面。」
『啊,你已经把他叫出来啦。唔,那确定一下好了。你问他寄了几封信。』
佑太郎拿着手机问松井:
「你寄了几封邮件给竹内小姐?」
「呃,应该是五封。」
「五封?」
佑太郎拉高嗓音,松井紧紧闭上眼睛,缩起身体:
「对不起,可能是四封。」
『对,是五封。』圭司在电话另一头说。『从第六封开始,信箱换了。我本来以为只是他换了信箱,不过好像不是。第六封以后的信件标头经过伪装。』
「信件标头?」
『显示信件是从哪里寄出、经过哪里、寄到哪里的资讯。标头很容易就可以伪装,但是寄给认识的人的恐吓信,没有必要伪装标头。所以第六封以后的信,不是他寄的。』
「呃,咦?什么意思?」
『你问他为什么寄了五封就停了?』
松井似乎放松了些,重心斜歪在一只脚上。佑太郎重重地蹬了一下地板,松井顿时缩了一下,连忙立正站好。
「为什么你只寄了五封就停了?」
「那是呃,从那之前,竹内小姐就都没回我的信,我觉得就算继续下去,她也不会见我,而且那天刚好我在电视上看到跟踪狂规制法的专题报导,吓到了……」
「你寄了五封,后来就再也没寄了?」
「啊,是。」
「既然不寄了,怎么不讲个一声?哪有人就这样默默消失的?」
「啊,说的是呢,对不起。」
「够了,你回去吧。真的有够教人火大的。」
松井哈腰点头地回公司去了。那动作也教人生气,佑太郎有股想要从背后踹他屁股的冲动。他用力按捺下来,目送松井的背影,重新拿好手机,对圭司说:
「那,第六封以后的恐吓信是翔平寄的啰?」
『只有这个可能了。用这种角度去看,第六封以后的信,确实气势温和了些,畏畏缩缩的。电脑里没有寄件备份,应该是用手机寄的。』
「可是为什么……」
『前五封恐吓信是连续寄出的,但第五封和第六封之间,相隔了一星期。和泉翔平正在等待以阳光骑士身分登场的时机,然而最关键的恐吓信却突然无疾而终,他不知如何是好,只好自己来寄出恐吓信。』
「为了英雄救美,而去恐吓对方?」
『嗯,就是这么回事。虽然不清楚他打算怎么英雄救美,也许是想要假装偶然亲近她。」
「可是他们实际上并没有接触吧?」
『是找不到搭救的契机,或是……』
「或是什么?」
『也许这样就让他满足了。因为与竹内真美有了连系。』
佑太郎一瞬间不明白圭司说的意思。和泉翔平用手机寄恐吓信给竹内真美。寄出去的信透过竹内真美的信箱,传到自己的电脑。自己的话透过竹内真美又回到自己身边。这个状况令和泉翔平暗自发笑。
「啊……」佑太郎叹气。「也就是说,他成了真正的恐吓者?」
『和泉翔平开始跟踪竹内真美、拍她的照片,是收到第一封恐吓信约两星期后,也就是第六封恐吓信以后。仔细想想,如果是要保护竹内真美,根本没必要偷拍她。和泉翔平以他人的名义恐吓竹内真美,躲在暗处观察她害怕的样子,偷拍她的照片取乐。对一个跟踪狂来说,可以说是享尽了全餐,他一定很满足。不知不觉间,也失去救助她的意愿了。』
「呃,可是我不觉得翔平是这么坏的人耶。」
『你有什么根据?』
「根据喔?是没有啦,可是看到他的房间,我这么觉得。」
『他房间里挂着心灵小语日历吗?日行一善吗?』
「不是啦。」佑太郎说,把接下来的话吞了回去。
不管怎么样,和泉翔平确实冒充松井,寄出了恐吓信。不管自己对他的人品有什么印象,都毫无意义。佑太郎难受地摇摇头,拜托圭司说:
「唉,圭,可以请你查个东西吗?」
上星期五发生卡车撞人意外,造成世田谷的国道严重回堵。只要有这些资讯,要查出地点,对圭司来说易如反掌。
『你知道这个要干嘛?』
「人没死,也不能去献花,不过我想去合个掌,叫他快点回来这边。」
『什么跟什么?』
「你不觉得如果没有人这样跟他说,他就算想回来也回不来吗?」
『不觉得。』
如此交谈的期间,圭司已经查出地点了。佑太郎转乘电车,前往该地。
『寻找车祸目击者。请目击事故的民众连络警方。』
斑马线旁竖了这样一块牌子。佑太郎原本要来合掌膜拜,却又觉得不太吉利,看着斑马线,只在心中默念:「你快点回来吧!」默念了一阵之后,他掏出手机,用地图程式确认现在地点。输入目标地点后,程式自动与现在的位置拉出一条线,显示徒步两分钟。佑太郎循着指示回头,然后转身背对国道走去,拐进附近右手边的狭窄巷弄。走了一段路,再往左弯,瞬间四下便落入一片寂静。稍前方处的右边有一栋老旧的四楼公寓。佑太郎站在门口,环顾周围的建筑物,小巷对面有一栋大小差不多的大公寓。佑太郎进入那栋公寓,走上户外阶梯,从二楼与三楼之间的平台探头,俯视刚才的公寓门口。他记得这个景色。
「就是这里啊?」佑太郎兀自喃喃。
和泉翔平的资料夹里,有从这里拍摄的照片。拍到的是傍晚回家,或早晨出门上班的竹内真美。得知竹内真美的住址是世田谷时,佑太郎立刻想起和泉翔平也是在世田谷被车撞的。他本以为只是巧合,但确认之后,发现距离近得不可能是巧合。
佑太郎看手机确定时间。下午五点多。上班族的竹内真美应该还要好一段时间才会回家。佑太郎估计应该是七点多左右。
「没办法,我就奉陪你吧,翔平。」
佑太郎喃喃,等待竹内真美回家。天色暗下来,风渐渐变冷了。佑太郎罩上外套的帽子,双手揣进口袋里。户外阶梯没有人经过。佑太郎想像和泉翔平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思,在这里偷拍竹内真美。和泉翔平关在家里,做了很久的尼特族。然而即将三十岁时,被父母挥泪赶出家门,搬进公寓生活。他应该是下了重大的决心,才开始在手机行工作。那模样难看到甚至滑稽,遭到比他小的同事嘲笑、轻蔑,但他还是继续做下去。支持着当时的他的是什么?万一在这里挫败,就再也爬不起来了──是如此悲壮的决心吗?只是一心隐忍、枯燥无味的黑白日常里,某天出现了一名女客。简单的服装、素净的裸妆。她应该是个和善的人。对于和泉翔平结结巴巴的接待,她没有嘲笑,也没有生气,而是包容。从这一刻开始,黑白的日常出现了色彩。和泉翔平太想知道她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了。
「唔,虽然是不可以的啦。」
佑太郎自言自语说,笑了一下。
竹内真美比预估的时间晚了许多才回家,自佑太郎开始守候,都已经过了三个小时半。
「啊,你好!」
佑太郎借着路灯的光线确定靠近的女人长相,出声叫道。正要走进公寓大门的竹内真美惊讶地转头,发现在对面公寓楼梯大大地挥手的佑太郎。
「不好意思!我现在就过去,可以等我一下、等一下下就好吗?」
佑太郎冲下楼梯。竹内真美在公寓门口全身僵硬,手里紧握着手机。
「你要做什么?我要报警了。」
佑太郎拉下帽子,行礼说:
「你好。啊,很抱歉吓到你了。」
「你也是松井先生的同伙吗?我已经说过了,我会向太太坦白一切。我已经这么转达过了吧?」
「呃,咦?是这样的吗?」
「什么……?」
佑太郎的反应让竹内真美瞬间语塞了一下,但她立刻说下去:
「现在我反而很感谢松井先生告诉我俊树先生离婚的事。如果松井先生没有寄信给我,我也不会想要再连络俊树先生。连络以后,我们再次确定了彼此的真心,我和俊树先生都已有所觉悟了。我们会把过去交往的一切全都向太太坦白,也会好好地向她道歉,然后结婚。」
竹内真美威吓似地拿着手机这么说。她会抖个不停,应该是因为紧张和愤怒。佑太郎抬头望天:
「上个星期五,你是不是把这件事告诉谁了?」
「星期五?你的同伙就是在上星期五在这里埋伏我的不是吗?没错,那个时候我告诉他了。我说我之所以不回信,就是这个原因,叫松井先生别再骚扰我了。然后他答应我不会再来了,不是吗?还是换了个人就不算数了?我不打算跟松井先生见面,也不准备付钱给他。」
星期五晚上,和泉翔平出现在竹内真美面前。他应该不是想要当面恐吓竹内真美。和泉翔平没那个胆。但那也不是可以扮演阳光骑士的状况。那么他为什么要现身?
佑太郎觉得是为了坦承自己的罪。和泉翔平为了坦承自己的罪,怀着必死的觉悟,带着装有一切证据的手机,出现在竹内真美面前。然而他那「接近零」的「沟通能力」却扯了他的后腿。和泉翔平无法好好地表达他想说的话。竹内真美把这个突然现身、知道隐情的男子当成了松井的同伙。
「上次那个人不是我或松井的同伙。」佑太郎说。「其实他是站在你这边的,因为他来警告我们,所以我和松井都不会再来烦你了。不会有人再来骚扰你了。我只是来告诉你这件事的。抱歉吓到你了。」
竹内真美依然敌意全开地瞪着佑太郎。佑太郎想要为和泉翔平多说点好话,却不知道能怎么说。
「很抱歉。」
佑太郎再次行礼,折回来时的路。他想像上星期五,应该一样经过这条路的和泉翔平的脚步。遭遇赤裸裸的敌意、心上人决定与过去的外遇对象结婚。这两个事实,哪一边打击更大?或者竹内真美甚至不记得他,这让他受伤?和泉翔平摇摇晃晃地走出巷弄,来到国道,和迎面而来的人碰撞,踉跄,跌向红灯的斑马线上。刚好一辆满载货物、闪避不及的卡车冲了过来。
「一往情深,却是枉然啊。」佑太郎对着斑马线呢喃,觉得想哭,又觉得好笑。
佑太郎在一排排的信箱上找到「和泉」的姓氏。原想直接拜访住处,但正在等电梯上五楼时,蓬蓬女坐着那座电梯下楼来了。
「啊,同事。」走出电梯的蓬蓬女说。她今天也穿着蓝色的蓬松洋装。佑太郎以为是上次那件,但仔细一看,设计不同。
「咦?你来干嘛?」
「哦,我想问一下后来怎么样了。翔平哥还好吗?」
「还在昏迷。盛大昏迷中。」
「这样啊。啊,难道你正要去医院?」
「只有外表善良的护士,毫无根据地说了『请多多跟他说话,他一定听得到』,我爸妈被那话牵着鼻子走,害我一有时间就得去看我哥。反正好像也去不成演唱会了,不必筹门票钱了。」
在佑太郎催促下,蓬蓬女走了出去。佑太郎跟在旁边。
「那,你不把翔平哥的东西卖掉了吗?」
「漫画已经寄出去了,太麻烦了,所以卖掉了。你猜那样一箱漫画卖多少钱?才一千两百圆唉。不觉得坑人吗?简直暴利嘛。」
「模型和周边呢?」
「反正也卖不了多少钱,留着。」
「这样啊。」
两人默默地走了一段路。擦身而过的行人一样毫不客气地打量蓬蓬女,而蓬蓬女一样满不在乎。就在弯过小公园转角时,蓬蓬女突然重重地说了声「唉」,停下脚步。
「你是怎样?你就不能体察一下被男人纠缠,比起开心,更先觉得危险的恐龙妹少女心吗?我都在强调我很穷没钱了,你是没感受到吗?」
「咦?我没有要钱啊?而且你又不丑,虽然打扮有点……唔,整体来说那个……很有个性。」
「嗯。这个话题说来话长,还是别说了,只会让你痛苦,我也难过。所以你到底想干嘛?」
「呃,噢,也没想干嘛啊。也许只是我想太多了。不过我想到一些事,觉得或许告诉你比较好。」
「什么事?」
想像力陈腐。圭司的评语在脑中复苏,但他也肯定自己的观察能力。佑太郎凭恃着这一点说:
「翔平哥真的喜欢《死偶》还是『北枕』吗?」
「什么意思?」
「没有啦,我只是想,他会不会是为了跟偶尔来过夜的妹妹聊天,才假装迷上你推荐的动画?他不擅长跟人聊天,所以想说至少准备个共通话题。因为不管是模型还是角色周边,都只有书桌上那些。与其说是喜欢才买的,看起来更像是为了给谁看才买起来摆在那里的。他会搜集『北枕睡』,会不会是因为那个角色不受欢迎,最容易买到?」
蓬蓬女听到一半,就扠起腰来,望着斜上方。她维持了这个姿势片刻,接着望向自己的脚,然后「嗯呣」一声,交抱起手臂。
「这意见或许值得探讨。我就一直觉得我哥会迷上《死偶》很奇怪。如果他有成为动漫宅的资质,早在家里蹲的时代就应该变成动漫宅了。他虽然是有点军事宅的味道啦,但他从小就对动漫不怎么感兴趣。」
「虽然也许只是我想太多了。」
「不,这值得研究。我会研究一下。」
「嗯,你研究看看吧。」
两人互道「拜」,佑太郎和蓬蓬女道别了。但佑太郎还没走出几步,蓬蓬女便叫住他:
「唉,同事。」
佑太郎回头,蓬蓬女还站在原来的地方。
「你是谁?你才不是我哥的同事吧?」
「咦?」
「我哥跟职场的同事吃饭?才不可能哩。你别小看我哥的沟通能力了。他才不可能跟谁一起吃午饭。」
「呃,不,这……」
「没关系啦,不用说了。你好像是站在我哥这边的,所以我不会跟你计较那些。不过我想我们应该不会再见面了,所以还是跟你说一声:谢谢你。」
蓬蓬女说道,咧嘴一笑,就这样倒退走去。
「我开始觉得我哥很快就会醒了。」
「嗯,希望他能醒来。」
「是啊。」
蓬蓬女再说了一声「拜」,身子一转,脚步比刚才更快一些地走掉了。佑太郎目送着她的背影,手机响了。是圭司打来的。
『你跑去哪鬼混了?有工作,快回来。』
「啊,好。抱歉,我马上回去。」
佑太郎挂了电话。仰望的天空微阴着,看来不打算放晴,也不准备下雨。
「真没劲的天气。」佑太郎喃喃笑了。他觉得这种天气正适合和泉翔平醒来。
回到事务所一看,舞正站在圭司的办公桌前。她正在逼迫圭司,而圭司一脸为难──看起来是这样的场面。他们原本就不是一对和乐融融的姊弟,但气氛如此紧张,也难得一见。
「我回来了。啊,舞小姐。你来得正好。饼干送你。」
佑太郎从纸袋掏出饼干,走近办公桌,将纸袋放在两人中间,咬了一口惊叫:
「噢,真好吃!」
舞瞪着圭司,圭司依然别着视线,胶着状态持续着。
「饼干还是巧克力口味好吃。哎呀,我一直在想到底像什么,却怎么样就是想不起来。然后灵光一闪,想到原来是饼干怪兽(注3),结果就超想吃饼干的。来来,吃块饼干。」
佑太郎从纸袋里捏出一片,请舞享用。舞接住饼干,看也不看佑太郎,一口把饼干扔进嘴里。
「圭,你不会辩说什么没有书面契约吧?这应该是你跟我之间的不成文契约。」
舞咀嚼着饼干说。
「也有个限度吧?」圭司叹气。「不久前才刚给你看过而已。一个月一两次,在我们的默契里,这应该是上限了。」
舞鼓着腮帮子沉默,丢下一句「算了」,抓起饼干袋,转身背对圭司。离开的时候,她「砰」地一声甩上门。佑太郎哑然目送后,回望圭司。
「啊,饼干被抢走是无所谓啦,你还好吧?」
「我没事。」
「出了什么事?」
「没事。她只是来要房租的。」
「要房租?房租是什么?」
佑太郎不指望圭司会回答,但圭司瞪着舞离开后的房门,低声说:
「偷窥。」
「偷窥?咦?偷窥什么?」
「随机让她看一个土拨鼠管理的资料。这就是我支付舞的房租。」
「这……」
做得到吗?佑太郎本来想问,但立刻心想应该做得到。接到讯号后,土拨鼠就能遥控委托人的数位装置。但进行遥控的应用程式早就安装在装置中并启动了。能够做出这种程式的圭司,要偷窥数位资料应该是轻而易举。
接着佑太郎想问「可以这样吗」,但立刻心想当然不可以。这等于是让别人窥看还在世的委托人最不愿意被人看到的秘密。即使没有揭露委托人的身分,仍是无法容忍的行为。而最痛恨这种行为的,不是别人,应该就是圭司自己。
「这不是能够容许的事,也不应该这么做。这我都明白,但她有病,如果我不让她看,她一定会不择手段去看。甚至有可能主张这都是她的资产,扣押我们事务所全部的东西。」
说到这里,圭司才望向佑太郎:
「你觉得轻蔑吗?」
「怎么会?」佑太郎说。「才不会呢。」
当下回答之后,佑太郎才想,也许这个问题问的不是圭司,而是舞。
圭司探询似地看了佑太郎的眼神一会儿,然后移开视线,喃喃道:
「没吃到饼干。」
「下次再买给你啦。」
佑太郎在沙发坐下,做了个从小玉先生那里学来的伸懒腰姿势。用力伸长背脊,放松全身时,他想到了:
「唉,圭,关于翔平啊……」
佑太郎为了不让这个想法溜走,一面自己检验着内容,一面说出口来:
「我想翔平应该不是病态地喜欢竹内真美,其实只是在寻找向她攀谈的机会。」
「这是在说什么?」
「虽然只是单纯地向人攀谈,但这对翔平来说却是难如登天。所以他想要先瞭解一下竹内真美。即使知道松井恐吓的事,翔平也不是想要利用这一点,对竹内小姐怎么样,只是觉得这会是一个可以向她攀谈的机会吧。所以恐吓信无疾而终,让他失去机会,他只好冒充松井寄出恐吓信。我认为他应该不打算长久持续。他想要快点跟竹内小姐说话,所以拍了照片,拼命做想像训练。在哪里才容易向竹内小姐攀谈?哪些话可以自然地说出口?早安、午安、晚安,你还记得我吗?最近是不是遇上什么麻烦?他持续冒充松井恐吓,并设法找机会向竹内小姐攀谈,哪怕只有一句话也好。然后到了星期五,他终于下定决心,出现在竹内真美面前。可是时机太糟了。他什么话都说不出口,就被竹内真美疾言厉色地拒绝了。」
当晚,和泉翔平出现在竹内真美面前,准备好的说词会不会其实不是罪行的告白,更不是恐吓,其实只是一句简单的「你好」?这样一句话,不可能让他与竹内真美有什么发展,和泉翔平也明白这一点。他只是单纯地想要推开眼前的门。
佑太郎的说法,似乎让圭司想了一下。
「要是这样的话,那就太惨了。」圭司总算开口。「实在太惨了。」
「会吗?」
佑太郎再想了一遍,但还是不觉得这是件悲惨的事。他认为对和泉翔平来说,与他人接触,就是如此天大的问题。应该就是这么一回事。
「如果他真的是这样的一个人,我倒想跟他交个朋友。不是出于同情而做朋友,怎么说,我觉得我们可以很自然地变成好朋友。」
「是吗?」圭司问,不等佑太郎回答,立刻摇了摇头。「你果然是个怪胎。」
佑太郎笑,问圭司:
「那,你说的工作是?」
「噢,对了。这次是这个。」
圭司操作土拨鼠,将萤幕转向佑太郎。上面出现的会是什么样的秘密?佑太郎悄悄地做了个深呼吸,从沙发站起来,走向办公桌。
注2:手机信箱(carrier mail) 日本电信公司提供给用户的电子邮件服务,在传统手机时代即十分普遍,多用来传送简讯等。
注3:饼干怪兽(Cookie Monster) 为著名的儿童教育电视节目《芝麻街》中的出场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