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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Phantom Girl 幻影少女

佑太郎搓了搓搔痒的人中处,注意到指头上还残留着线香的味道。他找过祖母以前用的那牌线香,却怎么样都找不到。这次为了给铃扫墓而买的线香,味道本身似乎很像,然而点火之后散发的气味,却与祖母使用的相去甚远。祖母买的早就用完了,也找不到记录品牌的便条或收据。线索只剩下记忆,但记忆中的气味是否真的正确,事到如今,连佑太郎自己都失去自信了。

身上是不是哪里也沾上线香味了?他把鼻子凑近身上的飞行夹克肩膀处嗅了嗅,但没有味道。他不知道是真的没味道,或只是嗅觉麻痹了。他聊以自慰地轻拍了几下飞行外套,接着打开事务所的门。

「早。」

老位置、老样子,圭司正坐在电脑前。对招呼没有反应,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了,但表情与平时大相迳庭。见圭司的指头敲打得飞快,佑太郎客气地问:

「怎么了吗?」

佑太郎走到沙发,脱下飞行外套坐下来,等了好一阵子,总算听到回答:

「什么怎么了?」

视线依然紧盯在萤幕上,看也不看佑太郎。

「喔,你看起来很开心。」

又等了好半晌。

「有吗?」

佑太郎放弃与圭司对话,回想刚才扫墓的事。那座墓里现在只有妹妹铃一个人。铃刚过世的时候,原本佑太郎模糊地认为总有一天父母也会葬在那里,然后自己守着那座墓,直到有一天自己也安葬其中,由自己的孩子继承下去。但现在即使父母任何一方过世,也不会葬在那里吧。直到自己死前,铃都会是孤单一人。

跟一群老人在一起,铃太可怜了。

为铃新建坟墓的时候,父母嘴上这么说,但真心话应该不是如此。他们希望墓里只有铃一个人。合掌膜拜的时候,他们希望那里不是真柴家之墓这种暧昧的东西,而是只为了铃一个人的纪念碑。那种心情,佑太郎也完全能够瞭解。

这么说来,好一阵子没去给祖父母扫墓了。既然那是真柴家的墓,暂时应该会是由父亲、往后由父亲现在的家人继承下去,但佑太郎也没有重新确认过。父亲过世的时候,他现在的家人或许会认为与其和他们从未见过的人葬在一起,倒不如盖新的墓。那样的话,真柴家的墓会由自己继承吗?刚才扫墓的时候,他听到墓地的职员在讨论无人继承、或没有任何亲属的「无缘墓」愈来愈多了。尽管就在那里,却与这个世界没有任何关联。是这样的存在不可思议,还是有这种存在的世界不可思议?过去到底有多少人死去、盖了多少墓,又有多少墓被人遗忘?

佑太郎正漫不经心地想着这些,声音突然响起:

「要喝咖啡吗?」

佑太郎抬头,看见不知何时移动到门前的圭司正看着他。发现出声的毫无疑问是圭司、他问话的对象毫无疑问是自己,佑太郎呆了好半晌。

「咦~什么?」

「我要去买咖啡,你要吗?」圭司机械式地问。

圭司有任何想要喝咖啡的表示吗?这是在挖苦没注意到的自己吗?瞬间佑太郎这么怀疑,但从圭司的表情来看,没有这种迹象。

「啊,不,咖啡的话我去买。而且这应该是我的工作。」佑太郎从沙发站起来说。

「这显然是你的工作,但我都已经移动到这里了,就我去买吧。要吗?」

「啊,要,我要喝。」

「好。」

圭司离开事务所了。

「谢谢。」佑太郎说,坐回沙发。

真古怪的一天,佑太郎想。线香一点燃味道就变了、圭司自己出门买咖啡。佑太郎拿起身边的杂志,顿时又不想看了,站了起来,用脚尖踢起地上的足球。他用脚背接住踢到胸口的球,开始轻轻挑球。超过一百次的瞬间,他突然失去了兴致,最后把球踢到脸部高度,用手接住。「to K」几个字映入眼帘。他躺在沙发上,用右手拍动似地旋转立在左手食指上的足球,这时事务所的门开了。佑太郎抬头看向那里。

「嗯?呃,怎么了吗?」

开门探头进来的,是个年约国中生年纪的女生。一头长发绑在后脑,因此他猜得出应该是女生,但如果只看那张中性的脸孔和扁平的身材,可能会犹豫是不是小学男生。对方穿着紧身牛仔裤和过大的深蓝色夹克,戴着给人冰冷印象的银框眼镜。

「啊,怎么了,不小心跑进来吗?」

佑太郎抛开足球,撑起上身。

「你是要找律师事务所吗?律师事务所在楼上喔。」

女生不理他,不客气地扫视了事务所内部一圈,再拉回视线直勾勾地观察佑太郎。

「是你吗?」

「咦?」

「就,」女生推了推转头时滑落的眼镜,对佑太郎说:「土拨鼠是你写的吗?」

佑太郎一头雾水,回头看土拨鼠。

「呃……」他歪头,视线回到女生身上。「嗯?」

女生步入事务所,在佑太郎前面站定,用力把脸探向他,让佑太郎忍不住后仰。

「咦?什……」

「不是吧?」女生细看佑太郎之后说。

「一看就是个粗枝大叶的人,不像能写出那么缜密的程式。写程式的人在哪里?」

「程……」

「那个叫土拨鼠的遥控程式。」

「喔,应该是圭,我们所……」

「他在哪?」

对话的节奏很怪。对于佑太郎说的话,女生回话的间隔短得异常。

「啊,他刚才出去买咖啡了。」

就在佑太郎仰着身体回答的时候,事务所的门打开,圭司回来了。女生瞪大了眼睛,应该是因为不曾预期对方会坐轮椅。圭司膝上放着印有附近咖啡店商标的纸袋。

「咖啡要奶精砂糖吗?」

圭司边问边将轮椅移动到老位置。

「啊,咖啡……?呃,跟平常一样,黑咖啡就好,倒是圭,这女生是客人。」

「我就是在问客人。」

圭司把轮椅停在桌子另一头说,从纸袋取出咖啡杯。

「这是你的。」

圭司看向佑太郎,把其中一杯摆到桌上,然后转向女生:

「这是你的。这是奶精和砂糖。啊,比起咖啡,应该买咖啡欧蕾才对吗?」

圭司附上一颗奶精和一条砂糖,将咖啡放到桌上,再取出自己的咖啡,折起纸袋。

「咦?什么?」佑太郎看着桌上并排的三个杯子说。

女生说出了佑太郎内心浮现的疑问:

「你早料到我会来?」

「我知道有人会来。不是给你看广告了?」

女生瞬间哑然,然后慢慢地点了一下头。动作有些装模作样。

「说的也是。既然能写出那么厉害的程式,应该也猜得到这点事。那个叫土拨鼠的程式是你写的吗?」

圭司点头。女生正要开口,圭司先发制人地说:

「趁热先喝吧。」

圭司说,啜饮咖啡。女生想了一下,走到桌前,拿起咖啡杯,打开盖子,不加奶精也不加糖,直接喝了。

「什么?怎么回事?」佑太郎也走到桌前拿起杯子问。「我不懂这是什么状况?」

「大概两小时前,我收到附有精心制作的恶意软体的电邮。因为不知道对方想做什么,便在预备好的沙坑跟对方玩了一下。」

「呃,沙坑?什么沙坑?」

「准备一个任人怎么恶作剧都没关系的虚拟环境,来分析恶意软体,俗称沙盒。就是给小孩玩的沙坑。」

女生皱起眉头。不知道是对「小孩」这两个字有了反应,还是喝下去的咖啡很苦。

「看来对方似乎不是想恶搞,只是想确认我的来头,所以我传了我们公司的广告过去。我以为对方会透过电邮或电话来打探,没想到超过一个小时以上都没反应,所以我猜应该会直接上门来。」

圭司说道,看向女生。

「只是干等也太傻,所以我刚才查了一下。你的IP位址和我们的委托人之一波多野爱莉签约时连上我们伺服器的IP位址一样。但契约书上,波多野爱莉是二十四岁,你怎么看都不是波多野爱莉。好了,你是什么人、来这里做什么?」

女生皱着眉头再喝了一口咖啡,看向圭司问:

「你说话都这样吗?」

「哪样?」圭司反问。

女生放弃对话似地看向佑太郎。

「不,也不是总是这样。」佑太郎想了一下回答。「他平常话更少、更冷漠。既然都说了这么多话,我想他应该很欢迎你的造访。」

「可是感觉很高高在上耶?」

「啊,他无论何时、对任何人都是这样,只能习惯了。」

女生不满地哼了一声。几乎就在同时,圭司也不悦地哼了一声。

「所以呢?」圭司问。「你有什么事?」

「那个程式是什么?你说爱莉是委托人?什么委托人?你们两个跟爱莉是什么关系?」

「你看过我们的网站了吧?死后帮忙删除不需要的资料,这就是我们的工作。波多野爱莉是委托人,我们的客户。」

「爱莉到底要……」

女生说到一半,圭司制止她:

「可以先请你自我介绍一下吗?我都准备咖啡招待了,你最起码也该报上名字吧?既然会使用与波多野爱莉一样的IP位址,是她的家人吗?妹妹吗?」

关于IP位址,圭司以前解释过是「类似于在网路上的地址」。佑太郎理解成虽然收到的信上的寄件人姓名不一样,但地址相同,所以圭司才会询问两人是否为家人。

女生稍微收起下巴,打量似地看圭司。

「我叫堂本南,是爱莉的邻居。」

「小学生吗?」

「国中生,十四岁。」

「看起来不像。」

「我知道别人常这样想,但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大剌剌地说出来。」

「这不是坏话。」

「是喔?」

「别担心,就算长不高,一样可以长大,不用急。」

女生说不出话来,嘴角撇了下来。

和佑太郎对话时令他无法招架的女生,现在却只能防守。佑太郎猜测,圭司的话变多,也许不是因为欢迎女生,而是为了避免交出主导权。

「邻居?」佑太郎说。「邻居的话,是……」

「我们住同一栋大厦,爱莉住我家隔壁。爱莉手机用太凶,经常被限制流量,所以我让她用我家的Wi-Fi。」

「所以IP位址才会一样。」圭司说。

「委托人的邻居怎么会来这……」

这次打断佑太郎的不是女生,而是电子音。是土拨鼠醒来的声音。圭司打开土拨鼠的萤幕,操作键盘和触控板。没多久圭司便把萤幕转向佑太郎说:

「这次的委托人是波多野爱莉,二十四岁,委托内容是当手机超过四十八小时无人操作,就从手机删除资料。」

土拨鼠的萤幕上,是记载着契约人签约时填写的必要事项的页面。上面写着「波多野爱莉」这个名字,其他的资料只有出生年月日、紧急连络的电话号码而已。

「不过,土拨鼠无法连上那支手机。不是没电了,就是……」圭司瞥了女生一眼说。「可能有人把SIM卡抽走了。总之你进行一下死亡确认。」

「啊,死亡确认是吗?」佑太郎说,用拇指比比旁边的女生。「意思是……?」

圭司点点头。佑太郎清了一下喉咙,询问自称堂本南的女生:

「呃,请教一下,你知道你的邻居波多野爱莉小姐,现在……」

「她死了。」

南说。表情完全没变。佑太郎等待她可能会对此补充说明,但南没有再开口。

「确定死亡了。」佑太郎对圭司说。「她说死掉了。」

「那,找出委托人的手机,让它连上网路。我来删除资料。」

「呃……」佑太郎又转向南问。「你知道波多野小姐的手机现在……」

「在我家。」

「喔,在波多野小姐家隔壁。呃,这是为……」

「爱莉被送去医院的时候,我在爱莉的手机发现可疑的程式。我回家把它连上电脑检查,发现那是允许来自特定伺服器远端遥控的程式。因为太可疑了,我想要删除,但那个程式就像蜘蛛网一样缠得死紧,凭我的技术无法删除。如果丢着不管,不知道什么时候程式会启动,所以我抽掉SIM卡,把Wi-Fi连线也切断了。」

从那之后,又过了四十八小时吧。那么波多野爱莉应该是更早一些过世的。

「你和波多野小姐很要好吗?」

佑太郎成功地把问题说完了。南难得在思考措词。

「这样说有点不太正确。」南想了一下说。「除了我以外,爱莉没有其他朋友。」

「啊,这样。」佑太郎点点头。

二十四岁女子与国中生年纪女生之间的友情。眼前的女生那奇妙的偏执令人介意,但奇怪的或许是二十四岁的女子。朋友只有国中生邻居的二十四岁女子。佑太郎难以想像那是什么样的生活。

「那,我希望你把她的手机开机,弄成可以上网……」

「然后就可以从这里远端操作,删除资料对吧?」

南是在问圭司。圭司望向佑太郎,但佑太郎轻轻耸肩,他便死了心,望向南说:

「没错,这是我们的工作。」

「爱莉想要删除什么?」

「你没有调查吗?」

「那么复杂的加密程式,我无法破解。如果你想要听到我这样说,我就说给你听。我甘拜下风,行了吗?」

「要删除的内容,不会向任何人透露也不会调查,当然也不会告诉你。」

「既然如此,我也拒绝开机。」

「真伤脑筋。」

「随便你去伤脑筋吧。」

「你这样太幼稚了。」

圭司冷哼一声,就像不愿再继续高速对答下去,接着无趣地说:

「或许反倒可以说,这就是大人和小孩的不同。遇到问题时,小孩子只知道不知所措,而大人会解决问题。你拿走的手机不是你的东西,我们会找到委托人的家属,请他们要求你归还手机。」

「你敢这样做,我就把手机砸坏。」

「那样也无所谓。」圭司说。「我们的工作是删除资料,委托的资料以外的资料保全,不关我们的事。如果你破坏委托人的手机,等于我们的工作自动完成了。不过如果要破坏,就要做得彻底,破坏到资料无法再次复原的程度。」

「那些资料无论如何都非删除不可吗?爱莉都已经死了,根本没人在意资料是不是删除了。」

「我们会在意。只要敷衍了事一次,就再也无法回到原本的严谨。工作就是这么回事。」

南就要开口,圭司又先发制人地补充说:

「对大人而言。」

南沉默了。圭司别开视线,就像在表示已经谈完了。彼此都没有要妥协的样子。佑太郎无奈,只得开口:

「如果小南是波多野小姐的朋友,是不是应该成全波多野小姐的愿望?波多野小姐委托我们删除某些她不想要留下来的资料。虽然不知道内容是什么,但她想要删除它们的意思很明确,所以应该尊重她的想法,删除才对吧?」

佑太郎一边说着,觉得这些话好像在哪里听过,想到是圭司总是告诫他的话。所以南接下来会怎么回答,他也大概猜到了。

「这跟你们无关。」

「是啊,没错。」佑太郎说。

如果是我,就可以删除,但你们没有资格删除──即使那是死者的委托也一样。佑太郎认为,如果自己是死者亲近的人,一定也会这么想。

「我也总是在思考这一点,也就是我们是否有资格删除这些……」

「意思是有吗?」

「我不知道。我们是在不知道有没有资格的情况下删除的。因为这是委托人的请托。」

南看了佑太郎一会儿,转向圭司:

「我不打算交出来。如果你要用大人的手段从我的手中没收,尽管放马过来。」

圭司正欲开口,南伸手指向他:

「小孩子有小孩子的做法。」

南背对两人离开了。圭司看着南关上的门,眼神带着笑意。

「我觉得这女生有够累人的,」佑太郎说。「可是圭,你看起来倒是很愉快?」

圭司回以反问般的眼神,接着「嗯」地点点头。

「她让我想像起某一个朋友的小时候。他们写的程式很像。」

「程式?」

「那女生传送过来的恶意软体,应该是她自创的,而且八成是自学。非常粗糙,却在奇怪的地方有着莫名的讲究。原创的程式会反映出工程师的个性。大胆却又一板一眼,近乎无意义地固执于自己的风格。虽然对此有所自觉,却又装作没发现。一想到那个朋友小时候一定也是这样,我就忍不住好笑。那种人想要普普通通地活在世上,一定很辛苦。」

圭司在笑。似乎是把南和那个人的记忆重叠在一起了。但也不同于单纯的亲近,而是泛着些许苦涩的笑。

「那个朋友是……?」

瞬间圭司犹豫了一下,答道:

「夏目,你来之前,是他在这里工作。」

「哦……」

佑太郎进这里工作以后,听过这个名字好几次。

to K

他想起那颗足球。

「那个夏目是什么人?感觉不像单纯的员工。」

「与其说是我雇用他,更应该说是请他来帮忙。他教了我很多,特别是在数位安全方面,比夏目更厉害的技术人员难得一见。」

「意思是,他是圭的师父?好厉害。」

笑中的苦涩变得更浓了。

「不过他有一些坏毛病。」

「坏毛病?」

「动不动就爱捉弄人。」

就在佑太郎要追问那是什么意思的时候,圭司用下巴比了比南离开的门。

「对了,你不用追上去吗?跟上那女生,是拿到委托人的手机最简单的方法吧?」

「咦?啊,是吗?」

「倒不如说,目前没有其他法子了。」

「怎么不早说啦!」佑太郎说着,抓起挂在沙发背上的飞行外套。

「我如果查到什么,再连络你。」

佑太郎听着背后传来的圭司的声音,冲出事务所。

佑太郎刚走出事务所大楼,就看到了南的背影。他原本想出声,又打消了念头。南刚才的态度那样抗拒,应该很难说服她交出委托人的手机。如果手机在她家,应该先查出她家在哪里,才是当务之急。佑太郎拉开一些距离,展开尾随。

南从附近的车站搭乘地下铁。本以为她要回家,没想到她很快就下了车,回到地面上,走在银座大街上。佑太郎谨慎地跟在后面。南的脚步和上电车前不一样。与其说是走向特定的目的地,更像只是在随意闲逛。佑太郎觉得可能会被偶尔回头的南发现,便穿过马路,移动到对街。上午的银座人行道上,没有和南同年代的小孩子。这么说来,她不用上学吗?佑太郎忽然兴起了疑问,但以跟踪对象而言,她是个很轻松的目标。街上全是大人,只有她一个小孩。她的娇小,在银座的人行道上反而醒目。南以不同于工作中的大人们的节奏,悠哉地在人行道上漫步前行。是跟什么人约在附近,在碰面之前打发时间吗?佑太郎如此猜测,继续跟踪,忽然看见南在某间名牌店前停下脚步。是以钟表和珠宝闻名的品牌。南取出手机,拍摄展示橱窗内的商品。被美丽的事物吸引──一想到这样的举动反映出南果然还是个女孩子,佑太郎觉得有些莞尔。但南似乎还是没有勇气踏进店里,她目不转睛地盯着玻璃窗另一头璀璨的店内。不久后,南行动了。她站到自动门前,等不及自动门慢慢打开似地钻进去,进了店里。应该追进去吗?佑太郎正犹疑不决,南已经走出来了。事情在眨眼之间发生,连为了南而打开的自动门都还没有完全关上。离开店内的南,又以相同步调,闲闲地走过大马路。

同样的情形重复了好几次。南在名牌店前伫足,拍摄橱窗照片,斟酌时机进入店里,又立刻走出来。

在大街上花了三十分钟左右散步的南,钻进一条巷子,又用手机拍了那里的珠宝店橱窗,进入里面了。佑太郎以为她马上就会出来,但这回却没有立刻出来。这家店虽然没有先前的高级,但好歹也是能在银座大街上开店的珠宝品牌,应该不是小孩子会逛的店。她在里面做什么?佑太郎正准备偷看店里的情形,手机接到来电。是圭司打来的。

『查到一些波多野爱莉的事了。她用本名玩社群网站。上面说她是新宿一家IT企业的员工。』

IT企业。佑太郎想,爱莉和感觉精通电脑的南的关联,就在这里吗?

『她的社群网站虽然不算公开,但限制不严格,只要想看,几乎所有的人都能看到内容。我用上面的照片找了一下,发现有完全一样的照片放在其他网站上。那边用的是网路名,但应该也是波多野爱莉。内容都是些稀松平常的琐事,像是好吃的美食、可爱的服饰、美丽的景色这些,但在网路上似乎颇有人气,有不少人留言,不过都无伤大雅,没看到特别引人注目的内容。附带一提,感觉无法从社群网站查到住址,如果追丢那女生,要拿到手机,就得费一番工夫了。你那边怎么样?』

佑太郎向圭司说明南目前为止的行动。

「我不知道她在做什么。也许真的只是在随意逛逛名牌店而已。」

『银座的名牌店?那方面的事,这边有个专家。』

声音远离,传来圭司和别人交谈的声音。电话沉默了片刻,换人接听了:

『佑太郎?今天也好认真工作呢。』

「啊,舞小姐,你好。」

南走出店里了。虽然不是马上离开,但待在店内的时间也只有五、六分钟左右。南跨出去的步态和先前不一样了。

「我正在跟踪别人,有可能突然挂断,先说声抱歉。」

『嗯,工作加油喔。』舞笑道。『那长话短说。虽然不晓得是怎么回事,不过圭刚才说的牌子,在名牌里面,也都是属于珠宝方面──而且比起设计珠宝,更是在宝石本身特别有声誉的品牌。都是些原本是贩卖裸石,或是做宝石切割的品牌。』

确实,路上也有其他知名珠宝店,但大部分南都只是瞥上一眼,没有停下脚步。看似随意乱逛,但其实挑选过要进去哪些店。

佑太郎想到这里,电话换回圭司接听了。

『就是这样。』

「这代表了什么?」

佑太郎问圭司,同时留意不要追丢了现在踩着确实的步伐往前走的南的背影。

「宝石有信誉的品牌,圭的话,会想到什么?」

『容易换成现金。』

「咦?」

『如果宝石本身有价值,即使从戒指或项炼取下来,也可以换钱。若是偷来的,比起直接拿首饰去变卖,应该更不容易被追查到。如果她不是十四岁女生,我应该会怀疑是宝石窃贼在勘查销赃管道。』

「这实在不可能吧?」

『是啊。不过从波多野爱莉的社群网站来看,她过得很奢侈。似乎经常上高级餐厅,平常购物去的也不是廉价商店。血拼的空档,也是去饭店咖啡厅喝茶。唔,或许是她的薪水不错,也有可能是钱都花在这上面,但从印象来看,这是年收六、七百万的生活水准。以一个二十四岁粉领族而言,虽然不到不自然的程度,但总觉得手头阔绰过头了。』

「会不会是家里有钱?零用钱比薪水还多之类的。」

『她都曝露这么多私生活了,如果家里有钱,感觉应该会炫耀一下有钱的父母才对,但完全没有提到过父母。』

「那会不会是男朋友?有个赚很多、年纪大很多的男朋友。」

『她没有男朋友。她参加的社群网站原本就以想寻找男友的单身女子为主,享受美食、打扮得漂漂亮亮、过得快快乐乐、沉浸在幸福当中,自然就能变成光采动人的女性、找到真命天子这种一厢情愿的观点,PO上日常生活的各种照片。留言的也都是赞同这种信念的同年代女生。如果交到男朋友,应该会连同认识男友的过程,逐一在网站上介绍才对。顺带一提……啊,跟踪没问题吗?』

「啊,嗯,没问题。」

南经过地下铁车站和JR车站仍继续往前走。步伐毫不犹豫,比随意乱逛更好跟踪。

「顺带一提什么?」

『波多野爱莉没有生病的样子。』

「咦?」

『邻居堂本南说波多野爱莉被送去医院后,她在波多野爱莉的手机里发现可疑的应用程式,所以我以为波多野爱莉本来就有什么病,在住处昏倒,被邻居堂本南发现,叫了救护车。因为波多野爱莉和我们签约,所以我猜测她可能得了某些攸关生死的重病。但从社群网站来看,波多野爱莉非常健康。她品尝各种美食、每当放假就到各地出游,放长假的时候,似乎也经常出国。』

「问题是波多野小姐怎么会过世吗?为什么会跟我们签约是吗?」

『没错,要说奇怪,确实很怪。』

这样说的圭司,让佑太郎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圭司似乎也察觉了。

『总之先找到手机,让手机连上线。只要删除资料,我们的工作就算完成了。』

圭司辩解似地接着说,挂了电话。

过去圭司从未对签约者的个人背景表示兴趣,总是制止想要瞭解签约者的佑太郎。但是这阵子,圭司渐渐变了。对他而言,也是无意识的变化吧。佑太郎注意到这一点,圭司也发现了自己这种转变。

佑太郎思考这种变化的意义,这时南偏离了人行道,走进最近刚落成的外资系高级饭店。佑太郎仰望高耸的建筑物后,也进入饭店。

进门之后宽广的挑高空间里,装饰着巨大的圣诞树。从时期来看,应该是在为灯饰做最后调整。巨大的圣诞树旁,几名穿着相同工作服的员工正忙碌着。南穿过他们旁边,在大厅的其中一个沙发一屁股坐了下来。

是跟人约在这里。

佑太郎这么想,没有前往大厅,而是走向旁边的电扶梯。二楼呈回廊状,可以俯瞰大厅。佑太郎走到可以从后方俯视南的位置,躲在柱子后面开始监视。但没有人靠近南,南也不像在等人。玩手机的背影,看起来完全是在打发时间。

佑太郎耐着性子监视着,十二点整,大厅一角发出「哇!」的欢呼声。好像是圣诞树的灯饰亮了起来。圣诞树的高度约在二楼的佑太郎眼睛之上,上头五颜六色的灯饰缤纷闪烁的模样,与其说是美丽,更适合形容为壮观。

南似乎也被吸引了。她站了起来,走到圣诞树前拿起手机,拍了几张圣诞树后,没有回去大厅沙发,而是走向饭店内部。佑太郎急忙搭电梯下楼追上去。

本以为追丢了,结果南在咖啡厅里。室内有二十席左右,对边的户外露台座约有五席,南坐在其中之一。同桌没有别人。室内座位坐满了精心打扮的贵妇和似乎正在进行午餐会议的上班族,也是因为气温有些冷吧,露台座只有南在。这次真的是等人吗?佑太郎躲到走廊角落,监视着南。露台座很明亮,容易监视。但等了一阵子,都没有任何人现身,南也没有东张西望,自顾自玩手机。不久后餐点送来,南一个人吃了起来。比对餐厅门外的菜单,南吃的好像是最便宜的义大利面午餐套餐,但也要三千圆。

走廊尽头有供人讲手机的空间。佑太郎在那里的椅子坐下,继续监视,并打电话给圭司。他说明目前的状况,传来圭司嗤之以鼻的声音:

『小孩子一个人在饭店吃午餐?真优雅。所以呢?』

「咦?」

『你打来做什么?要我查什么?』

「哦,没有啦,现在中午十二点多,跟踪对象的小南津津有味地吃着午餐,我只能在一边干瞪眼,实在饿得受不了。」

『没事不要乱打。』圭司受不了地说。本以为他会直接挂掉,没想到圭司继续说:『我查了一下波多野爱莉上班的公司,不过没查到什么。似乎是独立的SIer。』

「SIer?」

『System Integration,系统整合公司。是间新兴公司,规模也很小。我也查了一下业务实绩,但几乎什么都没查到,看来没什么能拿出来示人的业绩。实际的业务,应该是承包其他公司的案子吧。』

佑太郎还来不及问系统整合是什么,圭司已经迳自说了下去。佑太郎只好改问:

「这怎么了吗?」

『意思是不管怎么想,波多野爱莉的薪水都高不到哪里去。如果这种规模的系统整合公司能给二十四岁的员工超过二百五十万的年薪,我可要大力赞扬那里的社长。』

「也就是她的收入配不上她实际的生活?」

『没错。』

「波多野小姐有薪水以外的收入。」

『会是这样。』

这代表了什么?佑太郎看着一个人在露台座悠闲地享受午餐的南,想了一下。

「唉,如果小南其实真的打算买在那些名牌店拍照的商品,会怎么样?」

『什么?』

「她还是个国中生,所以我完全没想过她要买。但驻足商店橱窗,进入店内,一般来说,是打算消费的人的行动吧?只进去里面一下,会不会是去确定橱窗商品的价格?」

『虽然不是没有可能……』

佑太郎看着在明亮的露台座优雅地吃午餐的南。尽管她这个客人显然与饭店餐厅格格不入,却丝毫没有怯场的样子,也不是故作自在。她应该很习惯这类地方了。现在也是,她用手机拍了送上桌的甜点后,立刻送进嘴里。

「波多野小姐和小南,是不是有什么共同的金钱来源?所以薪水不多的粉领族和国中生才能平日就过着与身分不匹配的奢华生活。」

『金钱来源?比方说什么?』

「不知道。也许是她们的公寓垃圾场有人丢了装满钞票的行李箱,或是捡到密码写在上面的富翁的现金卡。」

『波多野爱莉委托删除的资料,是和金钱来源有关的东西。』圭司喃喃。

「一定是的。所以小南……」

说到这里,佑太郎忽然意识到不对。

『是啊,如果和见不得人的秘密金钱来源有关,堂本南应该会希望资料被删除才对。』圭司说。

「对耶,就是说啊。」

『或者那是某些如果被删除,会造成困扰的东西?如果资料被删除,两人的资金来源就会断绝之类的。比方说勒索某人的材料。』

「两个女生在做勒索的勾当?」

『如果对方是女人,这完全有可能吧?即使是男的,也不是办不到。』

「唔……」佑太郎低吟。

虽然觉得不太可能,但光是「南看起来不像会做这种事」,无法做为否定的根据。

『总之,对方实在深不可测。如果以为她还是小孩就小看她,可能会被反咬一口,你要当心点。』

「好。」

佑太郎挂了电话。

后来过了约十五分钟,南用完优雅的午餐,离开咖啡厅。她没有回到大厅,往进来时不同的门走去。佑太郎也离开讲手机的空间,跟了上去。

南走下通往紧邻饭店的地下铁车站的楼梯。佑太郎等了一下,也走下楼梯。南下楼梯后,往左边拐去,佑太郎也加快脚步下楼梯,这时背后传来尖叫。

「哇!」

回头一看,是一个佝偻的老婆婆在惊叫。她踩空楼梯,摇摇晃晃地勉强停在往下第二阶以下的位置,却在这时失去了平衡。佑太郎急忙冲上去,抱住往下跌的老婆婆。

「啊……」被抱住的老婆婆在佑太郎的怀里出声。「啊……吓死我了,啊……」

「没事吧?」

「啊……得救了。如果不是小哥救了我,我已经摔下去了。」

「小心点,下楼梯时最好抓着扶手。」

「是啊,我得小心点,毕竟年纪大了。」

佑太郎和老婆婆相视而笑,正想回头追上南的时候,楼梯底下传来声音:

「没事吧?怎么了吗?」

是南的声音。佑太郎整个人僵住了。

「受伤了吗?」

南好像还没发现。佑太郎背对着她,而且穿着在事务所时没穿的飞行外套。

「没事,这位小哥救了我,我很好。」

老婆婆把头伸出佑太郎的身体旁边说。

「对吧?」

老婆婆征求同意,但佑太郎不能出声,更绝对不能回头。

「要不要去叫站员?」

南走上楼梯了。

「不用麻烦了,可以让年轻男士拥抱,算是因祸得福呢。」

老婆婆轻拍了几下佑太郎的手臂。南笑了。

「没事就好。我先走了。」

后面传来南下楼梯的声音。佑太郎松了一口气。

「小哥也是,我没事了,谢谢你。」

「啊,不会。那,请多保重。」

佑太郎对老婆婆说,跟在南身后下了楼梯。

这下就算没被认出是在事务所见过的人,如果南觉得不应该跟下楼的人跟过去就完蛋了。别说对看了,即使被瞥到一眼,跟踪一事也有可能曝光。佑太郎谨慎地跟着南。南搭乘地下铁,中间换了车,前往新宿。

南在新宿出站,走出地面,这回进了百货公司。还不回家啊?佑太郎内心叫苦连天,南搭电梯上三楼了。是妇女百货卖场。南大步走向楼层角落。

「啊……」

看到南消失的地点,佑太郎喃喃。是女厕。

佑太郎进入可以看到女厕前方通道的女鞋卖场,绕到较高的展示柜后方。上面陈列着五颜六色的女鞋。女店员立刻凑上来:

「请问要找什么吗?」

恭敬的声音当中掺杂着狐疑。

「啊,喔,我在找送人的礼物。」

「送鞋吗?」

「呃,我可以自己看一下吗?因为我连有哪些款式都不太瞭解。」

「这样啊,请慢慢看。」

店员微笑着退下。

佑太郎装作挑鞋,频频偷瞄展示柜另一头。本来以为南很快就会出来,没想到五分钟过去、十分钟过去,还是不见她的人影。过了十五分钟,佑太郎交抱起双臂。实在太久了。可是那里是女厕,也不好进去查看。佑太郎沉思起该怎么办。

「欢迎光临!」

刚才的女店员招呼说。一名年约二十岁的男子走进卖场来。大学生吗?打扮很休闲。原来也会有男客到女鞋卖场啊──佑太郎稍微松了一口气时,与对方打了照面。男子的表情变得凶狠,朝佑太郎走来。个头比佑太郎还要矮,但肩膀很宽。走路姿势重心压低,强而有力。应该不是练过武术,是打橄榄球的吗?佑太郎正暗自猜想,男子迳直走到佑太郎面前,恶狠狠地瞪向他。

「你这样很不应该。」他说。

态度看来不习惯找碴,但似乎满怀觉悟,脸颊紧张得涨红,却仍怀着强烈的决心瞪着佑太郎。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对方彻底做好与佑太郎起冲突的觉悟,站在这里。

「什么?」佑太郎愣住问。

「客人?」刚才的店员惊慌失措地出声。「呃,请问怎么了吗?」

「啊,不,没事的。」佑太郎对店员笑道,转向对方。「如果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我道歉。不过我做了什么吗?」

「别装傻了。你不觉得丢脸吗?」

「丢脸……什么?」

就在佑太郎反问的时候,另一名男子气喘吁吁地冲进卖场里来。年纪和佑太郎差不多,系着领带,乍看之下像上班族,但头发染成明亮的褐色,戴着耳环。他发现佑太郎,也不调整呼吸,大步走来,双手朝佑太郎的肩膀猛地就是一推。

「你做什么!」

佑太郎也不抵抗,顺势后退说。

「你也是吗?」

推佑太郎的二号男问一号男,一号男点点头。

「我看到贴文,因为刚好在附近就来了。你呢?」

「我在涩谷,急忙拦了计程车冲过来。」

「这样啊。」

两人彼此轻笑了一下。两人类型截然不同,却有种彷佛要用力握手的同志氛围。

「等一下,什么贴文?我对你们做了什么吗?」

「不是对我们,是对南南做了什么。」二号男说。

「南南?咦?是在说小南吗?」

「少叫得那么亲密,这个跟踪狂!」

二号男的手猛地挥高,像要一掌掴上来,佑太郎一个矮身闪过,左脚一蹬,跳到一号男前方。直起弯曲的膝盖后,便几乎是从正上方俯视一号男了。

「回答我,贴文是在说什么?」

「南南在她的网站上求救。」一号男被震慑似地仰望着佑太郎说。「说有个怪男人跟踪她,她怕得躲在新宿的百货公司女厕里不敢出来。她不想惊动警察,叫附近的人来救她。」

「所以你们两个才会过来?」

佑太郎才刚说完,又有别的男子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卖场来。是个三十开外、戴眼镜的瘦弱男子。

「就是你吗!」

三号男高声对佑太郎喊道,望向一号男和二号男。两人向他点点头。

「另一个人去叫警卫了。说明状况,叫警卫把他撵出去吧。」

「不,你们不要乱来。」

佑太郎打从心底慌了手脚,叹了一口气,这时南走出通道了。她不理会骚动,准备快步离去。

「咦?那就是野生南南吗?」三号男喃喃说。

「谢谢大家!」

南微微低着头,草草地挥了一下手,往前跑去。

「啊,喂!你先帮我解围再走啊!」

佑太郎呼救,但南看也不看他。

「啊,喂!你少闹了!」

佑太郎想要追上去,一号男冷不防朝他的腰部擒抱上来。

「你够了没!都几岁的人了,还追逐那样的年轻小妹妹,太难看了。」

「呃,被小孩子的贴文耍得团团转的人应该没资格说别人吧?」

「总之你乖乖待在这里,等警卫过来。」

三号男也走过来,准备从后方架住佑太郎。

「什么乖乖待在这里,谁理你们啊?我得去追她才行。」

佑太郎扭身松开腰上一号男的手,反剪三号男的手,这时二号男也加入战局了。

「还想追,你这个败类跟踪狂!」

佑太郎放掉反剪的三号男的手,仰身闪过二号男挥过来的拳头。

「呃,我说的追,不是那个意思──」

「就是他!」听到叫声望过去一看,四号男带着制服警卫过来了。

「啊,真是的!」

佑太郎侧身躲过再度擒抱上来的一号男,结果变成跟三号男面对面,他双手冷不防在三号男面前一拍,趁着三号男反射性地闭上眼睛,钻过他旁边,打掉二号男挥来的拳头。如果要躲开四号男和警卫,就必须背对南离开的方向,但佑太郎实在别无选择。擒抱被闪开的一号男一头栽进佑太郎身后的展示柜;被拍手惊吓的三号男往后踉跄,撞到陈列台,一屁股跌坐在陈列台的长靴上;拳头被拨开的二号男则失去平衡,抱住了附近刚才的女店员,女店员尖叫连连。

「啊……真是的。」

佑太郎对这副惨况再叹了一口气,拔腿就跑。

圭司出示的手机画面上,有在女鞋卖场和店员交谈的佑太郎照片。好像被偷拍了。因为脸背对镜头,看不到佑太郎的长相,但可以看得出身材和服装。

佑太郎把手机还给圭司。

「完全被摆了一道。」圭司笑道。

「是这样没错,但你也不必说得这么开心吧?」佑太郎噘起嘴唇。

「是在地下铁楼梯被发现的吧。那时候她装作没发现,移动到人潮容易聚集的新宿再求助。真是个机伶的小丫头。」

「那个社群网站是?」

「自称数位偶像的南南的网站。可以看到穿上各种服饰、化妆后的南南。其实跟本人天差地远,完全无法想像跟那个银框眼镜女生是同一个人。她的网站也有大量的留言,支持她的似乎都是些喜欢年轻妹妹的男性。」

「原来我被萝莉控指控是萝莉控吗?总觉得有点受伤。从那里看得出什么吗?」

「上面的个人资讯,只说是都内某家贵族女校的学生。没有说出校名,也没有任何关于住址的资讯。照片都是室内照,看不出外面的景色,照片档案也查不到地理位置资讯。」

「那,意思是线索就这样完全断了?」

「对方一定是这么认为。」

看到圭司傲然微笑的模样,佑太郎松了一口气。

「还是查得到对吧?」

「大人怎么能让小孩压在地上打?小孩有小孩的做法,大人当然也有大人的做法。」

「你要怎么做?」

「我知道对方的IP位址,从那里打声招呼好了。」

「什么打招呼……啊,骇客是吗?你要骇进去吗?」

「严密地说,是Cracking──破解吧。」

圭司将随身碟插进桌电,操作滑鼠。佑太郎绕过桌子,探头看萤幕。萤幕上出现几个视窗,每个视窗都有大量的数字、英文字母和记号自行流动起来。

「这是在做什么?」

「调查那个IP位址开放的通讯埠,寻找可能使用的软体的零日漏洞。」

佑太郎甚至不知道该问些什么问题才好。

「呃……也就是说?」

「在寻找侵入对方电脑的入口。」

「咦?这样就可以啰?不是应该……怎么说,更激烈地敲打键盘之类的吗?像是飞快地打字之类的……」

「喜欢的人就会这么做吧。我讨厌麻烦,所以不搞那种的。」

「咦,这样就是在骇进电脑啰?总觉得跟想像的不一样。」

「无法满足你的期待,抱歉喔。」

「有什么我能做的事吗?」

「尽量在不碍事的距离之外,做些不会让人分心的事。」

「啊,喔,是是是。」

佑太郎垂头丧气地走向沙发。不到二十分钟,圭司就完成作业了。听到不悦地冷哼的声音,佑太郎回到桌前。

「查到了吗?」

「查到这个IP位址的使用者了,但不是堂本南。竹内优吾,二十八岁,一般上班族。竹内优吾的话,不管是住址、任职的公司、人际关系和性偏好都能查到,但他应该根本不知道堂本南这个人。」

「呃,难道是那个吗?拿别人的IP位址当跳板,伪装什么的那种行为?」

佑太郎觉得以前好像看过这类新闻。圭司一脸惊吓地抬起头来。

「喂,那什么看到狗说人话似的眼神啦!」

「比那还要吃惊。」

「太过分了!」

「唔,算了。」圭司说。「我本来也以为是跳板,但不是。是更单纯、更棘手的状况。堂本南擅自使用这个竹内优吾的无线区域网路讯号。」

「呃,什么意思?」

「你上去一楼,拿出手机,看看收得到多少Wi-Fi讯号。这一带的话,应该抓得到将近二十个强度可用的讯号吧。每一个讯号都有密码,但也不是不能破解。如果是用比较早期的加密方式,十秒就可以破解了。」

「啊,可是记得小南不是说,她让波多野小姐用她的Wi-Fi吗?」

「只是把自己盗用的竹内优吾的Wi-Fi讯号,私下又分给波多野爱莉使用罢了吧。」

「喔,原来如此。」

南的厚脸皮令佑太郎忍不住好笑。

「那盗用Wi-Fi讯号,有什么棘手的吗?」

「我想堂本南已经不会再用这个Wi-Fi了。她应该会破解附近别的Wi-Fi讯号使用吧。已经没办法从这个IP位址查到堂本南了。」

「就没有别的线索了吗?」

「一般来说,如果没有障碍物的话,无线区域网路机器的讯号范围超过两百公尺以上。但事实上在城市里,不可能没有障碍物,而且假设要在日常生活中顺畅地使用,两人住的大厦距离这个无线区域网路的机器,应该不超过几十公尺。」

「也就是说,两人住的大厦就在竹内优吾家附近。要把它找出来对吧?」

「没错,靠双腿走访。」

对圭司来说,追寻数位线索应该比较轻松,但对佑太郎而言,找出现实中肉眼可见、手摸得到的东西,更要容易多了。

圭司把板桥区的地图显示在萤幕上。

「竹内优吾的住处在这里。是这个『中丸华厦』吧。以这里为中心,查一下附近的集合住宅。」

「只要找到信箱有堂本和波多野并排在一起的大厦就行了吧?不,波多野的的名牌可能已经拿掉了。但也只要找堂本的隔壁是空房的大厦就行了。太简单了。」

「希望就像你说的。」

就像圭司担心的,找起来并没有那么容易。附近住宅密集,而且有许多只要有那个心,也不是不能称为「大厦」的集合住宅。也有很多信箱根本不放名牌。再说,要以某个地点为中心,呈同心圆状扩大搜寻范围,从地图上看起来很容易,实际上道路分布却没有那么刚好。有没有遗漏的集合住宅?有没有漏掉的巷子?佑太郎逐一与圭司电话连系,在巷弄狭小的住宅区东奔西走。那完全就如同字面所示,是滴水不漏的搜索行动,是追求效率及合理的圭司最不拿手的作业类型。

『已经够了吧。从波多野爱莉的公司下手好了。』

圭司终于举了白旗。电话里传来的圭司的声音,从三十分钟前就已经毫不掩饰他的不耐烦。开始搜寻已经超过两小时以上,都过了傍晚五点,天色暗下来了。

「就算问公司,他们也不可能透露员工的个人资讯吧?」

『不是直接问,是私下查。』

「私下查……啊,要骇进去吗?咦?要骇进IT企业的电脑吗?」

『说是IT企业,也只是小规模的系统整合公司,总有办法吧。对方不是彻头彻尾的外行人,安全系统反而好猜。』

「那样真的好吗?」

『总之你回来吧。气象预报说快下雨了。』

确实,空气愈来愈潮湿了。佑太郎把正经过的巷子当成最后,走到尽头。

「啊,唉,这里是路吗?」

『哪里?』

「刚那栋公寓出来右转到底,和透天厝间有条小巷。这不是私有地,是路吧?」

『这边的地图看不出来。那里是死路。啊,不,再过去还有建筑物。确实,照这份地图,这栋建筑物会没有对外道路。』

「我过去看看。我先挂了。」

挂断与圭司的通话后,佑太郎走进巷子里。走了一段路,看到一栋木造二层楼的老公寓,挂着一块变色的塑胶看板:「春宫庄」。

「这实在不能叫大厦吧?」

连有没有人住都很可疑。所有房间都暗着。但佑太郎为了慎重起见,还是决定从老公寓一楼查一下住户姓氏。就在这时,正准备查看的一楼第一户房门竟打开了。

「啊。」佑太郎说。

南怔愣在原地,连话都说不出来。

「嗨。」佑太郎说。

南瞬间想跑,但似乎悟出只是白费工夫。她豁出去似地瞪佑太郎。佑太郎要自己露出尽可能友好的笑容,走到南的前面。

「什么事?」

「我有很多话想说,不过先请……」

「爱莉的手机我丢掉了。在一般的垃圾回收日丢掉了。」

「啊,不,我也想知道手机的事,可……」

「不是来问这个,那是来干嘛的?」

「那些人没事吗?把女鞋卖场搞得乱七八糟,百货公司不会……」

「跟你无关吧?」

「也不能这样啊。我也有责……」

「有责任的是我,不是你。」

「不不不,等一下,先让我想一下。」佑太郎说,当场寻思了片刻。「一群老大不小的大人,把社群网站的内容信以为真,也不确定状况,就向我找碴。到这里都算是他们自己的责任吧。然后我为了甩开那些人,明知道多少会造成百货公司的困扰,还是伸展了一下筋骨,这是我的责任。以结果来说,造成了那些损害。唔,我想你应该没有责任,而我有一点责任。」

目不转睛地瞪着佑太郎的南忽然看向上方。她身子一转,打开刚才走出来的门,回头看佑太郎。

「请进。」

「咦?」

「下雨了。」

佑太郎仰望,雨水滴在额头上,冰得让人觉得下一个季节即将来访。

「啊,喔。」

佑太郎跟着南踏进老公寓里。

房间内没有外观那么破旧。

进入玄关后,紧接着是木板地厨房。也有小餐桌。进去右边的门应该是卫浴。里面的纸门内应该还有一个房间。

南打开流理台上的灯,对着餐桌坐下来,默默示意佑太郎坐对面的椅子。佑太郎拉开椅子坐下来。

流理台上的灯光很微弱,不足以照亮整个房间。仰头一看,应该是房间电灯的位置空无一物,电线从天花板垂下来。

「听说百货公司没有报警。」南开口说。「卖场是他们弄乱的,他们说向百货公司说明状况后,没有被追究责任。」

南掏出手机,操作了一下,递给佑太郎。是南南的社群网站的留言栏。

『南南没事,太好了~』图示是长颈鹿图案的「动物迷迷」留言说。『我们被百货公司骂了一顿,不过没有怎样。』

「这是哪一个?」佑太郎把手机还回去问。「像橄榄球队员的?还是像小混混的?还是……」

「不知道。」南说。

「呃,喔,不知道喔。」

雨势变大了些。整栋老公寓一片寂静。

「呃,你爸妈……」

「只有我妈。她去上班了。在超市站柜台到傍晚,下班后去小酒馆帮忙。」

「啊,喔,这样。」

「对。」

有狗在叫。某处滴滴答答的水声很刺耳。

「你是念都内的贵族女校……」

「这是在挖苦吗?」

「啊,不,不是挖……」

「那当然是骗人的啊。看到这里就知道了吧?」

「啊,骗人的。是喔。这样啊。」

「依学区是附近的国中,不过我只去了三天左右。」

「拒绝上学吗?」

「我不就这样说了吗?」

「啊,嗯,是呢……」

「不要一一确认好不好?」

「啊,好,我会注意。」

狗终于不叫了。刺耳的滴水声持续着。

「那,住在隔壁的是波多野小姐吧?你跟波多野小姐是……」

「我们都是钉子户。」

「钉……」

「这里预定要拆除。房东说会给我们钱,叫我们搬出去。可是就算给我们那点搬迁费,这一带根本找不到一个月房租四万附卫浴,可以母女住在一起的地方。其他房间的住户都搬走了,就只剩下我们家跟爱莉。」

「波多野小姐也不想搬吗?可是波多野小姐不是很有钱……」

「社群网站吗?」

「啊,对。我们看到波多野小姐的网……」

「真实的爱莉没有工作。就算拿了钱,没有工作的话,也租不到房子,所以爱莉也没办法离开这里。」

「没有工作?那波多野小姐是怎么生……」

「她说她短大毕业后进去的公司是黑心企业,做了两年就搞坏身体,被逼离职了。身体稍微恢复的时候,存款也见底了,只好去做色情业。就是那时候搬来这里的。她也去正常的公司面试,但好像全被刷下来,但她本性是个很老实的人,所以想在正常的公司上班,不停地到处面试。求职面试被说了很多难听的话,在色情业又遇到很多讨厌的事,结果这次搞到心生病了,色情业也做不下去,就靠之前下海赚的钱过日子。」

「那个虽然是小公司……系统整合公司是吗?说是在那类IT公司上班是……」

「那里是在面试刷掉爱莉的公司。我查了一下,别说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公司了,根本就是黑心企业。但那里好像是面试中感觉最有希望的一家,所以没有被录取,爱莉非常失望。」

「为什么要……」

南抬头恶狠狠地瞪向佑太郎。那杀气腾腾的眼神让佑太郎退缩了。

「如果你要问的是,」南的嘴唇愤怒得颤抖。「如果你要问的是,为什么要在社群网站开那种谎话连篇的帐号,你最好再仔细想一想,问那种问题有意义吗?」

说的没错。根本用不着追问。她们两个都渴望不同的另一个自己。

「啊,嗯……」

南的双手「砰」地敲了一下桌面。

「你敢说对不起,我就揍你。」

佑太郎把话吞了回去。南见状,肩膀放松下来。

刺耳的滴水声无休无止。原本安静下来的狗又叫了起来。也许是别只狗。佑太郎转向叫声的方向,南叹了一口气,靠到椅背上。

「如果要说为什么,是啊,原因或许是被那家公司的面试刷下来吧。面试完后,面试官好像对爱莉说了一定会录取她之类的话。不,也许只是爱莉这么相信而已,但总之爱莉非常开心,以为总算可以在正常的公司上班了。但结果还是没有上,她沮丧极了。她说她会收到的信,就只有色情店催她去上班的信,还有企业说很抱歉的不录取通知而已。她从以前情绪就不太稳定,那阵子整个人真的处在崩溃边缘。爱莉好几次试图割腕,哭着说她再也无法相信自己了。」

「这样啊。」

佑太郎想,爱莉会委托「dele.LIFE」,不是因为生病,而是害怕自杀冲动吧。

「所以我建议她,创造一个在那家公司上班的波多野爱莉。就像我做的这样。」

「喔,南南?」

「把七色的元气维他命散播给大家!数位偶像南南驾到!」

南比了个胜利手势,打横放在眼旁,吐出舌头。佑太郎和南彼此对望,笑了。

「我是小学的时候开始玩这个的。从那时候开始,我的朋友就只有手机。啊,不用同情我,这是我自己喜欢做的。说起来,数位偶像南南是我用来和这个唯一的朋友沟通的材料。起初我用我妈的化妆品化妆,穿我妈的衣服。认识爱莉以后,我们会一起去百货公司,爱莉在化妆品专柜请推销的柜姐化妆,然后我也顺便一起化。然后带着那个妆去楼上的女装卖场,一起进去试衣间,用大块的布把试衣间的镜子盖起来。这样一来,照片上就看不出是试衣间了。然后我换衣服,让爱莉帮我拍照。」

「好像很好玩。」佑太郎微笑。「听起来超有趣的。」

「那家公司面试落榜后,爱莉也创造了另一个自己。另一个爱莉是一家无名小IT企业的粉领族,很想要男友,为了交到男友,努力让自己变得更美好。爱莉就是向往变成那种无聊的女人。她就是这样一个女生。」

在一家小而普通的企业上班,虽然没有男友,但积极地追求美食、可爱及欢乐事物的波多野爱莉。渴望成为这样的女人的另一个波多野爱莉。

「很惨对吧?」

「怎么会?如果只有波多野小姐一个人这样做,也不是惨,但我可能会觉得她活得很累,但是跟小南两个人一起的话,感觉还是很有趣啊。我这么觉得。」

「爱莉想像的另一个爱莉实在太无聊了,所以我帮她加了一堆设定。我帮忙把她塑造成有一大堆可爱的服饰、每天都在享受美食、假日还会出国玩的女人。」

「衣服可以用跟你一样的方法拍照呢。」佑太郎说。「可是,怎么有办法成天吃美食,更何况是出国呢?」

「如果发现气氛不错的餐厅,就避开店名拍照。只要有机会,也会进去拍里面的照片。接下来就两人一起做菜,只铺上桌巾,把餐点放在上面。拍照的时候绝对都用特写,因为只要距离远一点,就会露馅了。每次都用百圆商品店买来的蜡烛或花来布置,然后不写出店名,只说『今天去青山吃义大利菜』、『在西麻布不必穿正式服装的法国餐厅吃午餐』。只要写『虽然有点贵,但是真好吃』,意外地别人都会相信。而且偶尔也会砸钱真的去餐厅用餐。但我们没钱,所以大部分都只是喝个茶。不过那种地方光是拿铁,就跟便宜的店天差地远。我们彼此生日的时候,也一起去吃过午餐。只要拍下那类照片,可信度就会大增。」

佑太郎想起南在饭店露台座位吃饭的样子。

原来她并不是习惯在高级店铺消费。但是她进去过很多次,平常也不断地想像进出高级店铺的另一个自己。当时,身在那里的南一半是真的她,一半是假的她吧。

「那出国旅行呢?」

「我们四处寻找亚洲国家的网友的部落格或社群网站,拿他们的旅游照来用。因为如果用日本人的,有可能被抓包。把躺在沙滩上,只拍到脚尖的照片稍微修图一下,写上『坎昆太美了』,就不会露出马脚。因为脚尖另一头的海,真的是坎昆的海。」

两张脸凑在电脑萤幕前,挑选陌生人的旅游纪念照──感觉还是很欢乐。南的电脑在纸门另一头的房间内吗?

想到这里,佑太郎想起原本的目的。

「那,波多野小姐的手机……」

南看向佑太郎,随即转开目光,不久后「嗯」地点了一下头站了起来。消失在纸门另一头的南立刻就回来了。她坐回椅上,把装着手帐型手机套的手机放到桌上。

「波多野小姐是怎么过世的?」

南抬起头来。原本遗忘的雨滴声又变得刺耳起来。

「她……」南说。「她在浴室里,割颈自杀。」

「是你发现的?」

南点了一下头。

「这太惨了。」佑太郎喃喃。

「这样才好。」南说。「反正也只有我会发现,所以幸好我很快就发现她了。要是两、三天以后才发现,那她就太可怜了。」

「波多野小姐的遗体后来怎么了?」

「听说她母亲领回去了。爱莉以前说过她们母女很多年没见面了。」

「这样啊。」

南把桌上的手机推向佑太郎:

「手机没电了。」

「为什么你不希望波多野小姐的资料被删除?」

「我想要一个结局。」

「结局?」

「给另一个爱莉一个完美的结局。努力追求美好事物的波多野爱莉,终于找到了她超棒的真命天子,在高级饭店的户外座吃了午餐后,在霓虹灯五彩缤纷地闪烁的圣诞树前被男友求婚了。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这个帐号就经营到今天为止,我由衷希望大家也能得到幸福,fin。我想要给她这样一个美好的结局。」

「你会四处逛珠宝店,是……」

「被男友求婚的爱莉,和未婚夫一起逛高档名牌店,挑选婚戒。你知道吗?听说最近的主流是两人一起挑婚戒喔。我是觉得直接收到男友挑的比较浪漫啦。」

比起设计,宝石本身更有声誉的品牌,也是适合婚戒的品牌。

「原来那些照片是要拍来放在网站上的。」

南点点头:

「我趁着店员不注意,也拍了店里的照片。这样比较有真实性。」

「最后那家珠宝店呢?」

「那家店我本来也想拍一下就出来,却被店员叫住了。我们聊了一下,那个店员人很好,甚至愿意让我戴着戒指拍照。我的手很小,所以我打算修一下图,做成妆点爱莉的最后结局的照片。」

「这样很好。」

佑太郎说,但南摇摇头:

「我想爱莉委托删除的,是另一个爱莉的资料。她一定是设定成把社群网站上的资料删除。爱莉一定是受不了另一个爱莉了。自己原本也有可能是这样的爱莉的──想到这里,她一定是觉得自己实在太惨了,再也承受不下去了。杀了爱莉的,就是另一个爱莉。这样的话……」

南抬头瞪住佑太郎。

「也等于是我杀的,对吧?因为是我建议创造另一个爱莉的。是我……」

南激动地说着,忽然噤声,垂下头去。滴水声持续不断。

「事到如今,说这些都无济于事了。请拿去吧。」

「我觉得波多野小姐……」

「你不认识爱莉。你对爱莉一无所知。」

「啊……嗯。对,你说的没错。」

佑太郎拿起放在手帐型手机套里的手机。下个不停的冰冷雨水,感觉正一点一滴地夺去房间里的温度。佑太郎想不到任何有意义的话,但他非说些什么不可。

「可是,对波多野小姐来说,你是她唯一的朋友吧?」

南抬头看佑太郎,淡淡地笑:

「爱莉只有我,我只有爱莉。这样的关系,不叫朋友。」

「其他还能怎么……」

「这是一种类别,败犬的类别。在我们周围,属于这种类别的,就只有我和爱莉而已。只是这样而已。」

「这……」

「请回去吧。雨好像愈来愈大了。」

佑太郎想要开口,被南以凌厉的目光制止了。

「回去吧。」

佑太郎站了起来。直到走出房间,他还是想不到任何可以说的话。

佑太郎用递过来的毛巾擦拭被雨淋湿的头发,向圭司报告与南的对话内容。圭司将手机接上充电器开机,打开土拨鼠的萤幕。他操作了键盘和触控板一阵子后,抬起头来:「委托人波多野爱莉设定成删除这支手机里全部的资料。」

「全部的资料……?」

「如同字面上的意思,全部。不管是邮件、文件档、音乐档还是图像档,全部。恢复成手机刚买来时的初始状态。」

「这……」

「不过,并不包括社群网站的资料。」

「咦?」

「波多野爱莉并未设定成连上传到社群网站的资料都删除。」

波多野爱莉的资料会消失。通知不录取的许多邮件、色情店催促上班的邮件,还有或许存在的写下每天怨言的记事档案。或许偶尔会听的喜欢的音乐、一定有个几张的真正的生活照,全部都会消失。然后留下来的……

「也就是说,留下来的只有另一个人,假的波多野爱莉的资料?」

「对,会是这样。」

只存在于数位世界的、乐观开朗的、阳光中的幻影。

「这是好事吗?我可以认为是波多野小姐并不讨厌和小南一起打造的另一个自己吗?还是应该解读为波多野小姐是被另一个波多野爱莉杀死了?」

「或者是,对波多野爱莉而言,在数位世界打造出来的波多野爱莉并不是另一个自己,而是她和唯一的朋友一同玩乐的记录。或许这是波多野爱莉想要留在这世上的唯一一样东西。」

佑太郎思考这件事的意义。他觉得如果现状已无法改变,那么对南来说,这是唯一的救赎。

「你这么认为?」佑太郎问。

「我认为也有这样的可能。要相信哪一种可能,是生者的问题。」

圭司说,敲了一下触控板。真正的波多野爱莉被删除,冒牌的波多野爱莉在数位世界继续存活下去。

佑太郎在老位置的沙发坐下。圭司阖上土拨鼠,将充电器从手机拔下来。

「这支手机要怎么处置?放在我们这里好吗?」

圭司把手机本体从手机套里取出来说,但很快又放了回去,递给佑太郎:

「不,当成遗物交给堂本南怎么样?应该没问题吧?」

「我赞成这样做。」

佑太郎站起来,回到桌前。

「可是小南会想要吗?里面什么都没有了吧?我觉得没什么意义耶。」

「委托人要求删除手机里面的资料,但可没要求删除外面的资料。」

「外面?外面有什么吗?」

佑太郎收下圭司轻轻上下晃了晃的手机,将本体从套子里取出。手机本体的背面贴了一张大头贴。没有开美肌效果,也没有把眼睛修大,上面是原原本本的两人。不是「南南」,也不是「另一个波多野爱莉」,而是相貌平凡无奇的国中女生,与神情阴沉的二十多岁女子。

「怎么会用这种表情拍照啦?」佑太郎忍不住笑了。「怎么不笑得开心点,还是摆点动作?」

「她们两个本来就是这样吧。」圭司说。

「对耶,说的也是。」

佑太郎把手机放回套子,塞进飞行外套口袋里。

「我拿去给她。」

「嗯。」

圭司点点头,佑太郎为了在雨中折返回公寓,离开了事务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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