弧木前往月灯馆的契机是距今两个月前的2016年9月与某位出版社编辑的对话。编辑对在星巴克角落里低着头的弧木说:“写不出原稿也没办法,那下一期杂志你还是没有连载作品。”
编辑把笔记收进包里露出了笑容,弧木无法理解编辑的笑容是什么意思。
“已经很久都没写出新原稿了吧,为什么写不出来呢?你有什么烦恼吗?还是因为开始独居之后没有思路了?”
编辑故意压低的声音混杂到周围谈话声当中,变得更加难以听清了。
弧木低下了头,试图在脑中寻找编辑问题的答案,最后才勉强说出了口。
“我开始不明白我应该写什么了。”
“你是为了什么选择成为作家的?”
编辑的话仿佛事先准备好的刺刀一样刺向了弧木,在一段沉默后弧木开口说:“对不起。”
“这不道歉能解决的问题吧。”编辑露出焦急的表情说:“你是因为想写推理小说才成为推理作家的吧?你的出道作非常的精彩,所以我们编辑部才会这样期待着你,一直等待着你的回归,第一作已经出版两年半了,这两年半你都在干什么?连一本书都没有写出来!”
弧木在读大学期间打发时间写出的本格推理小说《阁楼的恋人》获得了某推理文学奖的佳作奖,随后获得了出版的机会。可是对于弧木来说自己的作品摆在全国的书店带给他的不是喜悦而是羞耻。将自己脑中所想肆意挥洒的小说与在初中时在教室一隅胡编乱造的诗集没有任何区别,这种小说一定会在网上被骂的狗血喷头,看这种小说也不会有任何人得到满足。
为什么成为作家?
硬要说的话是因为我喜欢。
因为我喜欢本格推理。
但是现在呢?现在的我已经不理解什么是本格推理,不懂读者在追求怎样的本格推理,不懂读本格推理有什么乐趣。
“其实我一直犹豫要不要跟你说。”编辑看着沉默的弧木说:“你知道天神人老师吗?被誉为本格推理之神的那个天神人。”
天神人出道于1970年,出道作《封棺》在当时社会派风靡全日本的时代是极其稀有的以密室和童谣杀人作为主题的本格派推理小说。作品中沿袭了江户川乱步与横沟正史的风格塑造一位具有个性的名侦探,如今这种角色已经成为了推理小说的主流。
“天神老师从数年前就在他所居住的馆中培养年轻的推理小说家,有点类似于常盘庄(该公寓以曾居住过手冢治虫等多位知名漫画家而闻名)。天神老师说现在那里有空出的位置,如果有新人作家合适的话希望我帮忙介绍一下,尤其是对写作感到苦恼的作家的话就再好不过了,你要不要去试试?”
这段对话就是弧木来月灯馆的契机。
弧木在当天晚上就决定要前往编辑所说的“常盘庄”,在给编辑发送完邮件的一周后弧木得到了回复。编辑在回复中让弧木亲自去与天神沟通并在邮件中附加了天神的邮箱地址。
第二天弧木就收到了来自天神的邮件。
弧木雨论先生
如果打扰到您了我很抱歉。我是天神先生的代理人,我叫纽野通。
前几天xx社的xx先生通知我们您想在月灯馆执笔您的新作。天神先生也希望您这样的人才来月灯馆,所以…
据邮件所述月灯馆位于曾经奥洲藤原所统治的平泉西方的奥羽山脉当中。弧木打开谷歌地图发现那里确实有一块黑影,但是除了数公里以外的车道以外没有看到任何连通至月灯馆的道路。
如果是天神的狂热粉丝的话有可能会听说过月灯馆的传闻,与他有关的作家和编辑或许也知道传闻中的月灯馆是真实存在的。即便完全不知道月灯馆的读者也会阅读过在月灯馆所创作的小说。
据编辑所说月灯馆中目前居住着以天神为首的数名推理小说家,甚至曾经还有数位知名作家曾在月灯馆居住过。弧木在网上调查了编辑提及的几位知名作家,果然发现了他们曾在月灯馆创作的逸文。看来在月灯馆居住的作家是不断轮换的。
编辑把月灯馆比作常盘庄估计也是因为那些知名作家的逸文。常盘庄曾经居住过手冢治虫、赤冢不二夫和藤子不二雄等定义一个时代的漫画家,月灯馆在某种意义上确实类似于常盘庄,但不知为何月灯馆出身的作家们并没有在台面上提及过月灯馆。就宛如月灯馆这个名字是某种禁忌一般。
弧木的直觉告诉他月灯馆肯定隐藏着不同于常盘庄光辉奇迹的某种阴暗的东西。
即便如此弧木也还是被月灯馆给吸引了,如果月灯馆是充满着友情与羁绊的场所的话,那弧木是不会打算前往月灯馆的。对于从小到大一直被周遭所排挤的弧木来说阴暗的氛围才更适合他。
到了十一月即将入冬的时刻弧木开始准备前往月灯馆。据说一旦入冬的话月灯馆将会被超过一米深的雪包围,通往城镇的道路也会被掩埋,除雪车也不会来建在深山当中的月灯馆。也就是说在冬季的这几个月时间里月灯馆就会变成与世隔绝的孤岛,一旦前往月灯馆短时间内就不能再回来了。这么一看月灯馆比起常盘庄反而更像斯蒂芬金所着的《闪灵》当中的眺望酒店。弧木通过小说连想到馆的白色黑暗和闭塞感,在月灯馆创作的作家在度过这个冬天会会有怎样的变化,弧木没敢去想象这个问题。
或许这种黑暗才是提高创作水准的秘诀也说不定。弧木希望当自己收到黑暗侵蚀之时,作为作家的自己能够脱胎换骨。
我只是想写本格推理,只是想用自己的这双手去撰写自己喜欢的本格推理小说。
我不求能够饶恕我。
所以请认可我。
月灯馆入口大厅的中支撑着天花板的石柱以及彩色玻璃支撑的高窗体现出了馆的设计设计有意倾向于哥特风。在这其中所表现出的神圣与庄严感让馆从内到外整体散发出教会一般的神秘感。
弧木轻叹了一口气随即环规四周。
“天神老师在房间等您,请跟我来。”
纽野执事示意我前往二楼。
弧木跟着纽野走到了二楼,映入眼帘的是持续到走廊尽头处宛如血一般鲜红的地毯,吹在脸颊上冷气就宛如幽灵抚摸脸庞一样令人战栗。或许是因为老宅的缘故防风性并不如城市里的公寓。
月灯馆主人天神的房间就在走廊的最深处。
弧木跟随这纽野走到了天神的门前,就在弧木纠结该用怎样的表情怎样的声音面对天神时,纽野敲响了天神的房门。
“弧木雨论老师到了。”
“请进”
门后传来了天神充满威严的声音。
现在是最关键的时候,能不能被承认为馆的新住户就取决于现在,当弧木手触摸到门把手时就仿佛站在悬崖边一样紧张,这是会面可谓是堵上人生的面谈,弧木在心中安慰自己一定会顺利的。
“失礼了。”
弧木进门后首先鞠了一躬,抬起头眼前的男人就是被称作“推理小说之神”的天神人。然而“神”所居住的房间远比弧木想象的要拥挤许多,或许是因为房间四周都放置着书柜导致的拥挤感。书柜里堆积着各种各样的图书,甚连地面上都堆放着数摞图书。在房间的中央放置着一个较小的书桌,房间的主人坐在书桌的对面看向弧木。
统治本格推理四十年以上的文豪比我想象中的还要矮小,外表看起来也符合他七十一岁的高龄。
天神严肃的说:“初次见面,欢迎来到月灯馆。”
第一印象似乎没有任何问题,看来天神毫无疑问是把名叫弧木雨论的作家做为月灯馆的新居民而接待的。
弧木悄悄在心中大喊成功了,随即又低下了头说“初次见面,我叫弧木雨论。非常感谢本次能被招待到贵馆,没想到您能亲自接见我,作为推理作家真是万分荣幸。”
“不用那么拘谨。”天神用安稳的声音说:“我与你同位作家,我们即是面临同一场竞赛的对手也是互相扶持的朋友不是吗?”
“没,没这回事,我才出道两年零八个月…”
“在我们的行业里出道一天的新人超过出道十年的老手也不是多么稀罕的事,所以你没必要一直追逐我的背影。倒不如说我希望你能到达我触不可及的境界,你不就是为此而来的吗?”
“是。”
“能做出这样的回答代表你有来到月灯馆的资格。”天神用严厉的视线边注视着弧木边说:“欢迎你的到来,弧木。”
“感,感激不尽。”
“在月灯馆居住的这段时间你想做什么都是你的自由,关于衣食住相关的问题由女仆和执事负责,你只需要专心写作就行,并且我们将承担你在月灯馆所产生的全部费用。”
对作家来说这里的创作环境就如同幻梦一般美好。但梦境的终点并不一定是美梦,在这场幻梦的尽头迎接弧木的也许是令人胆战心惊的噩梦。
“虽然我说了你基本上是自由的,但是在馆内生活还是有几条规矩。算上我们两个现在月灯馆内一共有七位作家,为了给我们七人营造出舒适的创作环境,我设置了三条禁令。”
一.不得干涉其他作家的创作
二.晚上零点以后禁止离开自己的房间
三.不允许进入书库
“第一条我想也不用多说了,在月灯馆里的每个人都是充满个性且才华横溢的推理作家,每个人对于创作的理解都各不相同。虽然可以互相阐述自己的意见,但绝对不要把自己的观点强加给他人,这点你能理解吧?”
弧木点了点头。随即想起了他在大学推理研究会会时的经历,当时的会员们为了各自喜欢的作品争论不休,弧木受不了这种环境便在一个月之后退会了。
“但我刚才也说了在月灯馆内的作家都是创作路上并肩前行的伙伴,如果有其他作家在创作上遇到瓶颈我希望你能毫不犹豫的伸出援助之手。虽然作为作家专注于自己的作品是理所应当的,但是我不希望你们因此失去人的本心。”
“我明白了。”
“至于第二条规则则是为了各位的安全考虑,如你所见月灯馆是一个相当古老的建筑,在灯光不够充足的夜晚万一各位不慎从楼梯上跌倒可就麻烦了。毕竟外面的大雪导致我们很难把伤者送到医院,即便是细微的擦伤在这种环境下也可能成为致命伤。虽然我们常备了各类医用物资但是还是希望能最大限度注意自己的安全。”
“我基本上是那种一直宅在房间里的人,这方面您可以放心。”
“很好,那么关于最后一条所说的书库,那里储存着许多我收集的绝版书,对我来说那里的收藏比生命还重要。”
弧木点了点头。
天神露出的满意的表情随即从椅子上起身,拉开了窗帘开始注视着窗外。
窗外已经的世界已然一片雪白。
“最后还有一件事,这里是日本屈指可数的高降雪地区,从初雪到开春最起码要三个月。曾经就有作家因为受不了这种寒冬导致精神出现问题,听说现在已经连正常的生活都做不到了。我绝不是在危言耸听,你对这种寒冬的适应性又如何呢?”
“我是新溪县出生的,在抗寒这方面我自认为比一般人要强。”
“但愿如此,以前曾经有过一个用圆珠笔刺伤自己双耳的作家,他也说过和你一样的话。”
天神说完后拉上了窗帘随即回头对弧木说道:“对不起,说了一些多余的话。如果你今后有任何不安我希望你不要一直憋在心里。”
天神缓慢的走向弧木,并伸出了他的手。
弧木畏畏缩缩的握住了他的手。
“再次欢迎你来到月灯馆,希望你今后的作家之路充满光明。”
弧木离开了天神的房间后发现纽野在走廊等着他。
“弧木先生请跟我来,我带您去您的房间。”
纽野说完便打算接过弧木的行李箱,弧木慌慌张张的说:“不用了,我自己能拿。还有在名字后面加上老师是月灯馆的规矩吗?如果不是的话就不用这么称呼我,我不习惯被别人叫老师。”
纽野笑着说:“其实我也还不习惯。”
弧木一边跟在纽野的背后一边问道:“你是最近才来月灯馆的吗?”
“对”
“我今年夏天才来这里,女仆则是两个月前来的。虽然我们穿的这么正式不过也只是一个兼职而已,每过半年馆内的执事和女仆都会更换一次。”
“原来如此…”
纽野在一扇门前停住了脚步。
“这间就是弧木老师您的房间。”
弧木打开了房门。
弧木首先就看到了正对着房门的窗户,门的右侧安装着一个煤油取暖器。床、桌子和书架也被整齐摆放在这个仅仅十平米左右的房间当中,左手边有一个附带淋浴间的小型洗手间。虽然房间远远称不上豪华但仅论设备的话已经堪比普通的酒店。
“房间里热水器和厕所真是太好了,这样确实足不出户也能正常写作了。”
“虽然同住与一栋建筑中,但是有的作家甚至一周都见不上一面。”
弧木开玩笑似的说到:“即便死在这里也不会有人知道吧。”
“现在还没有出现这种状况,如果一直不吃饭的话我这边也会察觉到异样的。您无论是想去餐厅吃饭还是在房间里吃饭我们都能为您提供服务。在您书桌抽屉里有一本备忘录,把您希望的用餐方式写在上面就行。”
弧木走进房间取出从口袋里取出了手机,手机显示的果然是无信号。
“在这里手机没有信号,当然也没有wifi,也不能看电视。”
“网络呢?”
“这里有我们专用的线路,但也仅是为了与外界联络而准备的线路,平时不接受各位的使用申请。”
“也就是说这里的一切都是为写作服务对吧?”
“如果您有什么需要的东西请跟我说。但是考虑到今后的天气可能也没办法出去采购物资了。”
“谢谢你的关心”。
“那我先告退了。”
纽野鞠了一躬离开了房间。
正当弧木松了一口气准备关上房门时,一个小个子男人边晃着肩边从走廊的另一侧走了过来,在他身后还跟着一个高个的漂亮女人。
小个子男人用一种无所谓的语气问道:“你就是今天来的新人?你叫啥来着?”
他身后的女人替弧木回答到:“弧木雨论先生对吧?”
“初次见面,我拜读过您的出道作,怎么说呢非常具有独创性也非常有趣。”
“谢,谢谢。”
一旁的小个子男人走到弧木身旁并把肩膀搭在了弧木身上。
“仔细一看你小子不是比我想的还帅吗?我叫堂堂巡今后多多指教。”
“我叫金友麻里亚,今后请多多关照。”
“你,你们两人的名字我都听说过,今后还请多多关照。”
堂堂和金友都是在弧木出道以前便活跃于文坛的作家,但金友比起推理小说反而是在纯文学的领域更加有名。
“你今年多大?”
“22岁。”
“只比我小两岁!真是太好了来的是同时代的年轻人,我之前还在想要是来个老头子改怎么办。”
一旁的金友插嘴到:“堂堂先生今年应该25岁才对吧?”
堂堂边笑边说:“糟了,算错了。”
堂堂的作品主要是面向年轻读者的娱乐型作品,作品往往都是拥有超能力的名侦探运用自己的超能力来解决密室等各种各样的不可能犯罪。虽然对本格推理的死忠粉来说他的作品不可理喻,但他在年轻读者中依然很有人气。
“两位是什么时候来月灯馆?”
“我和麻里亚都是三个月前来的。”
“不对,我们是九月份来的,到现在应该是两个月。”
“计算上的误差罢了,而且严格计算日期的话我们到这里也差不多有三个月了吧?一二三………”
金友无视了用手指计算着日期的堂堂改变了话题说到:“外面的雪好像开始下大了,你来月灯馆途中山路没有被雪堵塞吗?”
“所幸我来的时候才刚开始下,要是稍微晚来一点说不定现在已经遇难了。”
“我几乎没有在下雪的地区生活过,对我来说雪恐怖到不敢想象的地步,感觉如果雪继续下下去的话,真的就要一直被困在馆里了。”
堂堂漫不经心的说:“毕竟正常也不会有人一冬天足不出户。”
“但是这次经历也给我带来了灵感,感觉能写出不同于以往风格的作品了”
“我倒是只担心食物到底够不够。”
“关于这点我到完全不担心,到了迫不得已的时候我会直接吃你们的肉。”
对话一瞬间停止了,但堂堂马上边笑边说:“别,千万别吃我,我这种人肯定很难吃,看起来很好吃的人旁边不就有一个吗?”
弧木连忙错开话题说:“话说回来其他的作家们在哪,我觉得还是先打个招呼比较好。”
“你已经见过天神老师了吗?”
“见过了。”
“那剩下的还要日向寺先生和…”
“日向寺先生的话刚才已经在外面见过了。”
“那就只剩下梦川小姐和黑卷先生他们俩了。”
“两个都是重度的家里蹲,我觉得见不见都无所谓。真亏他们俩人能受得了啊,我要是这么宅在房间里的话早就憋疯了。要去看他们的话还是先去黑卷辈前的房间吧。”
说完堂堂用手指这着背后的房间,看来这间就是黑卷的房间。
黑卷古龙已经最为本格推理作家出道了十年,从弧木的视角来看他早已经达到熟手作家的领域。虽然年仅35岁的他还属于年轻作家的范畴,但他的作品往往散发着匠人气息,导致他的作品比起一般读者反正更受到推理宅的欢迎。至于最后的梦川兰,她仅比弧木早出道一年。她印刷在出道作上的作者照片为她吸引了一些男性粉丝,照片中的她身材矮小漫长的黑发遮住了部分正脸,给人一种不自信的感觉。但在出道作出版仅仅半个月后就传出了她抄袭的传闻,在网络上甚至出现了许多烧书的视频。最后梦川通过出版社承认了自己参考过其他作家的诡计,但坚决否认抄袭。
读者到底会不会原谅她的行为呢?
从那之后梦川再无作品问世的结果来看,答案毫无疑问是否定的。
“真是不得了的阵容啊,我大概是这里经验最浅的。”
“能来一个后辈我很开心,你从今天开始叫我堂堂前辈吧,千万不要叫我辈前,总感觉像把人当傻逼的叫法。”
“但是刚才你就是这么称呼黑卷先生的。”
“我可以这么叫但是你不行。”
一旁的金友对弧木说:“如果你想跟黑卷和梦川打招呼的话我可以帮你介绍一下。”
“真的吗?如果可以的话请务必……”
“别干那么麻烦的事了,不是说了禁止我们干涉别人吗?”
“但是堂堂前辈和金友小姐不是特意来像我打招呼了吗?”
“哈?我才不是特意来跟你打招呼呢,反倒是有点像学生时代看看隔壁班转学生的心态。如果给你打个分的话大概……八十分吧。
“意外的高啊,非常感谢。”
“我肚子饿了先走了,喂执事!有没有什么吃的?”
堂堂一边大喊着一边消失在走廊深处。
“到现在还是这么幼稚,跟我三年前第一次在出版社组织的聚会见到他时相比完全没有任何变化。跟他比起来反倒是弧木你更加冷静,更像一个成年人。”
“没,没这回事。”
“不,你非常有魅力。”金友说完便把手放在了弧木的肩膀上。
“那么我们走吧,先去跟黑卷先生打个招呼吧。”
弧木跟在金友身后一起走到了黑卷的房门前。
“黑卷先生你好,我是金友,你在房间里吗?”
金友边敲门边呼叫着黑卷的名字。
大概过了三十秒左右门开了。
开门的高大男人身披一件双层外套,严重的驼背让弧木觉得脖子还能支撑住他的头简直就是奇迹。男人边挠着鸟窝一般的头发一边眯着眼向弧木问道:“你是谁?”
金友代替迷惑的弧木回答道:“他是从今天开始要加入我们的新人。”
“那,那个……初次见面,我叫弧木雨论。”
“2014年出版《阁楼的恋人》,你喜欢乱步吧?只要读过这本书就能感觉到你对乱步的喜爱。”
“你能这么说我很荣幸。”
“那本书虽然表面是模仿的乱步但是内在反而更接近小栗虫太郎。真是胡来的小说,现在可不会有人愿意读这种小说。”黑卷指着弧木说“但我觉得这样反而更好。”
金友睁大了眼睛说:“黑卷先生竟然会夸奖别人的作品,真是少见。”
“感觉我们能合得来,要不然我们现在就来一场互相暴露秘密的游戏怎么样?你一定不是什么普通人,你是个变态没错吧?跟我透露一下性癖怎么样?正好我刚写完千页的原稿,赔我一晚怎么样?”
弧木勉强的回应到:“那个,我今晚还得在房间整理行李……”
一旁看不下去的金友替弧木解围道“黑卷先生别为难他了,而且你忘了这里的规则吗?不能干涉其他作家也不能在午夜零点以后离开房间……”
“还有不能进入书库,然而你们知道为什么不能进入书库吗?”
“我听说是因为书库里有许多珍贵的书。”
“没错,月灯馆的书库里隐藏着一本被诅咒的侦探小说,读过这本书的人都会迎来悲惨的死亡,所以才允许任何人去书库。”
金友笑着说:“那不就是个传闻吗?”
黑卷面无表情的摇了摇头。
“这是事实,我在来之前调查过月灯馆。其实月灯馆里所隐藏的黑暗是死在这座馆里的推理小说家们怨念。”
“有人死在馆里了吗?”
面对弧木的问题黑卷喘了一口粗气继续说道:“1965年的年末三位推理小说家横死在月灯馆内,据当地报纸报道三人都是死于煤气泄露,积雪导致煤气管道破损吸入的三人都此中毒身亡。顺带一提死亡的三位作家都是和我们一样借用馆的房间来创作。或许是因为他们是在睡眠期间身亡的,他们至今都没有察觉到自己是个死人,仍然在不停的创作推理小说。而他们所写的小说就隐藏在书库的最深处。”
金友不满的说到:“你这个玩笑开的有点过了,刚才你说的内容是你新作的创意吗?”
“很可惜并不是,我刚才说的全部都是真的,你们很快也会明白的。一旦大雪导致月灯馆成为路上孤岛的话,他们马上就会再次出现,我去年的冬天就是在月灯馆内度过的,所以我才知道这些。比如空无一人的图书室传来翻书的声音,还有走廊里一闪而过的陌生人影…”
黑卷话说到一半突然回头死盯着身后,在确认了自己背后没有任何人之后他又若无其事的转回头来。
“总之在这个冬天不管看到什么都要无视,不能干涉其他作家这条规则里所说的“作家”,指的不只是还活着的我们。这点千万不要忘了。”
面对双眼充满血丝的黑卷,弧木只能畏畏缩缩的点了一下头。
“我们差不多该去跟梦川小姐打招呼了。黑卷先生,再见。”
金友拽着弧木的胳膊打算离开黑卷的门前。
“打,打扰了。”
弧木老实的跟着金友对黑卷告了别,就在黑卷还想说点什么之前,金友关上了房门。
关上门的金友大喘了一口气。
“看样子黑卷先生的精神问题有点严重啊,真令人担心。”
“黑卷先生说的话是真的吗?”
“这里确实有推理小说家去世,但是这么古老的建筑有过一次两次的事故并不稀奇。除此以外的内容我只能认为都是他的幻想而已。”
“原来如此。”
“顺带一提除了天神老师以外,黑卷和日向寺也是从去年就在馆内执笔的作家。我们也得小心一点,千万不要变成他们那样。”
金友满不在乎的说完后敲响了下一个房间的房门。
“梦川小姐,你在房间里面?今天月灯馆来了一个新人,如果可以的话他想跟你打个招呼。”
金友敲了好几次门都没得到任何回应,没过多久便摇了摇头。
“虽然我感觉她应该在房间里,但是还是放弃吧,打扰到人家也不太好。”
“嗯,等以后再到她时我在打招呼吧。”
说完弧木便对金友鞠了一躬。
“非常感谢你陪我到现在,帮了我大忙了。”
“不如那么拘谨,现在我们已经是一个屋檐下的伙伴了。”金友突然凑到了弧木的身边“弧木先生脸好小啊,而且还有有股香味,你用了香水了吗?”
“没,没有用过。”
“那就是年轻人的体香,感觉闻起来有点上瘾。”
“那,那个,我差不多该回房间了。”
“如果你有什么困难的话,欢迎随时来找我。”
金友挥了挥手,随后扬长而去,她婀娜多姿的背影比起文学家反而更像一个模特。
弧木突然感到身后有人在盯着自己,但身后只有梦川的房门,没有任何人影。虽然很可能是错觉但是弧木还是小心翼翼的靠近了房门。当弧木走到门前时传来了门把手吱吱作响的声音,弧木不由得虎躯一震。随后门慢慢的被打开了,在仅仅数英尺的门缝中弧木与梦川兰对视了。她那几乎被长发遮挡住的黑色瞳孔中传达出警戒的神色,她瞳中所映出的不是任何人的身影而是抗拒他人的孤独。
就在弧木眨眼的瞬间,一片雪花悄然划过梦川的窗边,发出宛如悄悄话一般的细小声响。
“没关系。”
这是弧木不经意间所说出的唯一一句话。
随后门被关上了,走廊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寂静。
梦川兰已经是一个社会性死亡的作家,已经三年没有新作面世的她早已不是一个现役作家了,更何况她还有抄袭的嫌疑。
即便她拥有钻石般闪耀的才能,也会在名为抄袭的熊熊烈火前化作灰烬。现在的她只不过是一个烧焦的躯壳。但她还在月灯馆里就代表她的灵魂还没有死去。
“去了月灯馆就有什么改变。”至今为止到底有多少推理作家怀揣着这种想法来到月灯馆呢?他们的想法对弧木来说本是一种祈愿,但其实也许是黑卷所说的怨念也说不定。
弧木径直的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新的容身之所,在这里的经历是会成为作家生涯的新篇章还是……
弧木拉开窗帘注视着窗外的风景,周围一望无际的森里已经一片雪白,弧木视野里所映出的只有一片雪白的世界。
弧木打开行李箱换了套衣服,脱掉了鞋子,用浴室的镜子整理完着装后,弧木感觉到有些许的疲惫。虽然弧木一直都对自己的体力没有自信,但是一想到今后还必须得集中精力工作不能现在就屈服。于是弧木便强忍困意从抽屉里取出了备忘录,写上了自己的用餐要求,随后拿着备忘录走出了房间。
纽野通望向窗边,发现一俩汽车正在从雪原中驶进月灯馆。那辆车是月灯馆的suv型汽车,纽野执事和白百合女仆每月会两次驾驶这辆汽车出门采购。汽车驶向了馆附属的车库,没过多久引擎声就消失了。
纽野站在入口大厅等着,没过多久女仆白百合久生就拍打着占满雪的裙子走进了大厅。
“辛苦你了,雪真大啊。”
纽野向白百合递出了毛巾,但白百合并没有接而是直接用手清理了头上的积雪。白百合的波波头上戴着白色的头饰,任谁都能一眼看出她是一个女仆。而脸上的浓妆、左眼的眼罩、带蕾丝边的口罩再加上黑色的紧身裤和高装袜,几乎可以说是哥特萝莉风格。
“第七位嘉宾已经到了。”
白百合点了点头。
白百合依旧一言不发的把一个塑料袋递给了纽野,塑料袋里塞满了罐装啤酒和香烟。
“对不起啊,让你一次买这么多。看这大雪估计一时半会也出不去了。对了,这件事要别告诉作家们。”
随后纽野开玩笑似的的说到“你喝吗?”
面对纽野递出的啤酒白百合摇了摇头。
这位听话的女仆是在九月份开始与纽野共事的,估计是为了堂堂、金友和梦川这三人增配的女仆吧。第一次看见她这套哥特萝莉装扮时,纽野对她能不能完成自己的工作感到不安。但看到白百合做事麻利的样子,他对白百合的态度有所改观。最近这段时间纽野甚至把杂事都丢给了白百合,不管怎么指示都不会厌烦,有这样的同事对纽野来说真是帮了大忙。
“看了我们真的要被关在这里一冬天了,我有点担心食物够不够用了,一会你去确认一下。”
“嗯。”
纽野很少有机会听到白百合说话,虽然有点不舒服,但是也比来一个磨磨唧唧的人要,至少她不会问纽野一些多余的问题。纽野作为搭档信任着白百合,至少她不会是像作家告密的那种人。纽野已经给了白百合一大笔钱,出卖纽野对她来说没有任何好处。虽然那笔钱是因为纽野在馆内鬼鬼祟祟的样子被白百合目击才不得已拿出的封口费,但是放弃那笔钱对她也没有任何好处。
“谁也无法逃离的凛冬终于来了。”
纽野再次看向窗外,发现雪地上已经没有了汽车通过的痕迹。
突然一个双手持斧的男人飞奔到玄关前,粗暴的打开了大门,一口气冲进了大厅,此人正是日向寺。
“真危险,雪下的的一瞬间直接就分不清左右了,差点死在外面。”
日向寺把斧子扔在一旁,开始清理身上的积雪,纽野把刚才本要递给白百合的毛巾递给了日向寺,日向寺没有拒绝了接过了毛巾,披在了头上。
“你小子挺会来事啊。”
“不敢当。”
纽野顺势把塑料袋藏在了身后。
“刚才我在外面看见那个新人了。”
“您是说弧木雨论老师吗?刚才我已经把他送进房间了。”
“哦?是吗?”日向寺粗暴的擦了擦头,把湿毛巾扔向了白百合。
“喂,女仆,一会来我房间,我好好可爱可爱你。”
白百合默不作声的捡起了掉在地上的毛巾。
“开个玩笑而已,谁要管你这种丑女啊。哈哈哈哈!”
日向寺边笑边爬上了楼梯,消失在了走廊的深处。
“你不用在意,现在他还没明白主动权究竟在谁的手里,食物也好锅炉也罢,都掌握在我们手里。只要有那个心的话…”
纽野话说到一半就闭上了嘴。
“那我先回去工作了,接下来就拜托你了。”
纽野走到一半好像想起了什么,回头对白百合说到“对了,你去给新来的作家打个招呼吧,他吃饭的方式还没定,我已经让他写在备忘录上了,你去确认一下。”
“嗯。”
“那个新来的作家看起来不是一个惹人厌的家伙,你放心去就行了。”
纽野说完后就离开了入口大厅。
弧木单手拿着备忘录,走到了入口大厅后没有看见任何人,随后在大厅旁的走廊里也没有发现任何人。走廊最深处是食堂,左手边的前方有一个厨房,厨房虽然有一个老旧的灶炉,但是似乎也顺应了时代发展设置了水槽系统厨房。
“那个……”
没人人回答弧木。
在厨房的深处有一扇装有锁存器把手的大型防热门,门旁边的温度计显示的是零下25度,看来这里是储存食物的冷藏室。
虽然弧木想确认一下这里有多少食物储备,但是最后还是只把备忘录放在水槽边就离开了厨房。
弧木经过入口大厅登上楼梯返回自己的房间,途中他没有遇到任何人。
弧木的脚步停在了走廊里一处昏暗的阴影里。
他发现穿着哥特萝莉装的白百合慎重的环顾四周,确认没被人看见后进入了弧木的房间。由于每个人的房间都只能从内部上锁,所以当主人不在时谁都可以偷偷进入房间。
弧木立即进入自己的房间里确认,结果房间里谁也不在。这个房间里能藏人的地方只有床底下和浴室,但是这两处都没有人,窗户也是从内侧锁好的。
弧木叹息了一声,或许自己变得有些神经质了吧。
“空无一人的图书室传来翻书的声音,还有走廊里一闪而过的陌生人。”
弧木想起了黑卷的话,看来自己也是能看到本不存在之物的“月灯馆同伴”了。
弧木把放在桌子上的备忘录放回了抽屉,顺便确认了一下行李箱里的东西,内部并没有被人翻弄过的痕迹。
弧木突然感觉到一丝寒意,回头盯着开着门的浴室,正面面对着镜子,整体并没有什么问题,浴室里也没有女仆白百合的身影,但弧木还是关上了浴室的门。
可以的话弧木还是不想让别人进入自己的房间,果然不管怎么样都应该把门锁上。
如果要从室内锁门只需要按下门把手中央的按钮就能上锁,虽然设计上是只能内部上锁,但是要从外侧上锁也不是不可能。
在从房间出去以后再按下门把手上的按钮门就会关上,但是开锁时必须在外侧门把手中央处贴上硬币或着其他平的东西,总之只要费点功夫还是任谁都能打开房间的锁。这一步到底对于侵入者能有多大的阻碍力呢?
关于锁的问题今后还是注意一下吧。
弧木从背包里取出了笔记本电脑,虽然宅在自己房间里也能写作,但是弧木还是想试试沉浸在月灯馆的环境中写作会有什么效果。或许在月灯馆的某处,有着一个能给予推理作家魔法版奇迹的存在,让推理作家能写出梦幻版的杰作。一想到这,弧木就抱着笔记本电脑冲出了房间。
弧木通过入口大厅处的楼梯走到了一楼,看向了厨房反方向的走廊。弧木一瞬间看到有人进入了正对面的门缝中。
到底是谁?因为走廊过于黑暗弧木无法看清那人的长相,唯一可以肯定的就是那个人相当矮小。
“总之在这个冬天不管看到什么都要无视。”
弧木的脑中回想起来黑卷的忠告。
但是弧木还是径直的朝着走廊前行。
弧木发现这个地方其实是图书室,广阔房间的左右两侧都放满了书架,书架上从学术性资料到文学小说都一应俱全。正面被窗帘挡住的三扇窗前有一个读书用的桌子,是一个非常适合写作的地方。
室内几乎是一片黑暗,放在桌子上的读书灯看起来就像遥远的灯塔一般。那盏灯光比沉睡在这个房间里的任何书籍,都更平静的诉说着世界的构成。马格利特所描绘的《光之帝国》仿佛就存在于这里。
灯光下有一个小小的人影,那虚幻的身影仿佛只存在于这微弱的白光当中一般美丽。灯光照耀出的是少年俊美的侧脸。
他仿佛察觉到弧木走进了图书室开口问道:“是,是谁?”
“啊,对不起。”弧木停下了脚步。
“那,那个,我没打算打扰你…”
“难道您是弧木雨论老师吗?”
在读书灯的照耀下,少年满怀期待的看向弧木。少年纤细的身材和充满知性的眼神,一眼就能看出他是在书中长大的。
“你为什么知道我是谁?”
“因为我听说今天您会来月灯馆。”
“啊,你这么一说确实。”
“其实我非常期待与老师见面,我特别喜欢你写的《阁楼的恋人》。”
弧木面对少年不知该作何反应,只能边说谢谢边错开视线。
最初不管是谁都会夸弧木厉害,但是到最后大家都会失望。
没有下一部作品的作家,就与不存在没有任何区别。出版社不可能一直在写不出作品的作家身上浪费时间,读者也会随着时间流逝忘记作家的名字。到最后,也不会有人记得那享受无数赞誉的小说到底讲了什么。
“您来月灯馆是来写新作的吗?能在您创作新作的地方与您一起生活,诺亚真是务必荣幸。”
“诺亚是你的名字吗?”
“对,非常抱歉没有告诉您我的名字,我叫天神诺亚。”
“你是天神老师的孙子吗?”
“不,我是他的儿子。”
天神在十五年前与一位女性推理作家打了一场官司,据传闻所说是两人为了争夺儿子抚养权。这些消息不论是在各种杂志还是新闻网站都找不到,一直以来都是流传于推理迷之间不知真假的民间传闻。
“别看我这样,今年我已经十五岁了,十三岁的时候读了弧木老师您的作品,在那之后我一直把那本书当做宝贝。”
“那个,能不能不要叫我弧木老师?”
“那,弧木先生怎么样?”
“嗯。”
“我非常期待弧木先生的新作,新作果然是本格推理吗?诺亚我最喜欢本格推理了,现在就已经兴奋的不得了。啊,您是要在这里写作吗?打扰了您我很抱歉,我马上给您让座。”
“不,不用了。”
弧木慌慌张张的阻止了要起身的诺亚。
“天神老师和我说了,不能打扰其他作家的创作。”
“你对自己的父亲也叫老师吗?”
“嗯。”
“总之,你没有打扰到我,不如说碰见喜欢自己小说的人,我反而更有干劲了。”
“怎么会?诺亚帮到您了吗?”
诺亚的脸庞染上了一抹红晕。
他也对于弧木雨论这么作家一无所知。
这也不能怪他,他只是不了解而已。总有一天他也会因擅自怀揣的希望而擅自对弧木失望。
“期待您的新作”这种话弧木已经不知道听过多少次了。
为了读者一时的享乐身为作者的弧木不知道要付出多少的新血,“期待”对于弧木来说与被人骂“去死”没有任何的区别。
“如果可以的话,请您以后再来跟我说说话。”
诺亚站起来说:“诺亚的房间就在这的附近…”
他那起了放在桌子上的书,对弧木鞠了一躬后离开了图书室。
是从弧木的表情中感觉到异样了呢?还是单纯的不想打扰弧木创作呢?唯一可以确定的诺亚拿走的书,并不是弧木的作品。
被留下来的弧木在读书灯下打开了笔记本电脑。这里一定就是属于弧木的“光之帝国”,能实现他一切愿望的地方。就连月灯馆的怨念,在这束光中都显得不值得一提。或许在这里弧木真的能写出新作。
光啊,借给我力量吧。
然而别说实现愿望了,弧木连一行都写不出来。
月本无光亮,月之灯即为梦境,夜之梦正是——
弧木趴在在笔记本电脑面前一动不动,他被自己的无能彻底击垮了。
在那之后过了两周。
仅初雪就堆积了一百一十cm深,到了十二月中旬积雪已经达到一百六十五cm左右。
执事和女仆最初还会清理周边的积雪,现在已经完全放任不管了。在月灯馆里的已经走不出月灯馆半步,月灯馆已经沦为这银色雪原当中的路上孤岛。
月灯馆就犹如堵上了耳朵一般寂静,弧木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真正的寂静。
明明这种环境应该很适合写作,但弧木仍然一行都写不出来。
“已经很久都没写出新原稿了吧,为什么写不出来呢?你有什么烦恼吗?”
数月前责编的话再次响彻在弧木脑内。
“来月灯馆已经两周了,你到底都做什么了?”
弧木面向镜中的自己。
“你敢相信吗?”弧木对镜中的自己说到“你眼前的这个男人,在这两周间一行都没写出来。而同在馆里的日向寺两周就写出了一本书,明明花费的时间是一样的,为什么差距这么大?”
弧木与镜中的自己一同露出了扭曲的微笑。
弧木从浴室出来回到房间,拿着笔记本电脑打算把它砸向镜子。但是连着插座的ac适配器阻碍了弧木行动。弧木愣了一下之后回复了理智,把笔记本电脑又放回了桌子上。
按现在这个状态,恐怕到春天都写不出原稿。所以弧木决定放弃写作了。
就算世上没有推理小说也不会有任何人困扰,到底是谁在追求这种东西?这个时代需要的是不存在歧视也不会伤害任何人的大众娱乐,但本格推理是允许犯罪和杀人的娱乐。
随即弧木放弃了思考。
那之后弧木再也没有打开过电脑。
十二月二十一日清晨,弧木发现房门下塞着一个白色信封。弧木打开信封,取出信件,躺在床上阅读信件的内容。
“十二月二十一是一年里夜晚最长的一天,对此本馆将遵从往年惯例,举办晚宴,请与今晚十九点在食堂集合。
月灯馆主 天神人”
信件除了最后的署名是手写以外,其余全部是印刷的。
弧木拿着信纸,走出房门,环顾四周。这时斜对面的房门突然开了,拿着与弧木同款信纸的堂堂缓缓的走了出来。
“哟,小弧你也收到信了吗?”
“嗯,这到底是什么?”
“上面不是写了吗?平时我们也不在一起吃饭,天神辈前估计是想难得的聚一次吧。”
敢称呼“本格推理之神”为辈前,不愧是堂堂。弧木非常羡慕他的性格。
“红酒和香槟都有。”
不知何时日向寺站在了走廊了正中央,他和往常一样留着邋遢的胡子,嘴里叼着没点燃的香烟。
“晚宴是自由出席,你们不来也行。不过到那时我就会把你们的酒也都喝了。”
“去年冬至也办过晚宴吗?”
面对弧木的问题,日向寺边扎脑后的长发边肯定到“嗯,不过也没什么余兴节目,去了就是吃饭喝酒。说起来去年有个作家截稿日快到了,还在晚宴上上敲键盘呢。”
“我最近除了杯面什么也没吃,去一趟就当是补充营养了。话说回来日向寺辈前,这封信背面的红字是什么意思?”
“啊?”
日向寺听完堂堂的话随即看向了信纸的背面。
“这是什么玩意?kitsch,这玩意怎么读啊。”
“我的是ignorance,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读。”
弧木看向了信纸背面,发现了写在中央的红字sloth。
“我这封也有,但是内容跟两位的都不一样。”
“这是英语单词吗?,这种时候不能用手机真是不方便。”
“图书馆里不是有词典吗?”
“这都什么年代了?哪还有人有闲心一页一页的去翻词典。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啊,真冷啊。我先回去睡觉了。”
日向寺蜷缩着着身体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弧木和堂堂也各自回了房间,关于信纸上红字弧木并没有想太多。
随后一如往常的迎来了日落,时间来到了晚上七点。
据说月灯馆的食堂原本是作为天主教的礼拜堂建立的。整体构造也容易让人联想到举办弥撒的教堂,甚至可以直接当做结婚会场使用。墙壁上挂着一个木质十字架,十字架的左右两侧各有一个青白色的彩色玻璃设置到天花板附近,除此之外天花板的图案,门的把手等也都设计成了十字架主题。
房间的中央放置着一个铺上了白桌布的长桌,头顶上的吊灯闪闪发光。房间的角落里放着一款可用数字表示湿度与温度的最新款暖炉。
当弧木入座的时候,桌子上已经摆好了烤好的牛排。
“真慢啊,小弧。”
“对,对不起。”
就在弧木向堂堂道歉时,一旁的纽野走了过来,向弧木的杯子里倒满了红酒。
桌子的左右各四把椅子,真好是八个人的位置。
坐在堂堂旁边的梦川兰,低着头用头发挡住了脸,不打算看向任何人。或许是为因为不习惯人多的聚会,她穿着颜色不鲜明的朴素服装,把拳头握在膝盖处,仿佛在强忍着羞耻一般。而她旁边的金友麻里亚则穿着彰显性感身材的礼服,弧木不觉得她是提前知道冬至日的晚宴。应该是为了以防不时之需才带着礼服,不愧是她。
桌子对面坐着天神人、日向寺深侦和黑卷古龙。纽野则站在房间的角落里随时待命。聚集在食堂里的就是这些人,这其中并没有哥特萝莉女仆和天神诺亚的身影。
“我看时间差不多到了,我们先干杯吧。”
天神人举着杯子站了起来。
“大家不用站起来,在本馆纪念冬至之夜是一种传统。虽然没能全员出席,但是我们仍是志同道合的同志。
让我们一同朝着明日的杰作前行吧。为了本格推理的未来,干杯!”
说完天神举起了杯子。
弧木看见金友举起酒杯对着他,只得与金友碰了杯。其他作家并没有碰杯,只是喝了一口酒而已。
“月灯馆的冬天怎样样?最近不管是正式交稿还是样稿都可以数据传输搞定,变得轻松多了。以前一到了冬天,到开春前完全没法交稿。出版社的人也无法靠近这里,还曾经有过几个作家就是为了逃避截稿日而跑到了这里。”
天神笑着举了几个知名推理作家的例子,他们全都是已经去世的作家。
金友问道:“那么久以前就有月灯馆了吗?”
“建馆是在1921年,到今天已经建馆九十多年了。”
黑卷突然插嘴到:“同年横沟正史发表了出道作《恐怖的愚人节》,两年后江户川乱步凭借《两分铜币》出道。那时柯南道尔还是不断发表短篇的现役作家。”
“不愧是黑卷先生,连这些都知道。”
除了金友以外的其他作家似乎对黑卷的话没什么兴趣。
天神继续说到:“最初月灯馆和推理还没有什么关系,月灯馆原本是被成为平民宰相的原敬首相的别墅。因为首相被暗杀,月灯馆失去了主人,随后被数人转手直到四十年前的1976年我购入了月灯馆为止。”
“《堕天使的完全犯罪》是天神人于1976年出版的第十部长篇小说,也是天神人最热门的作品。”
黑卷又开始掉书袋。
天神苦笑着说:“那部作品的版税几乎都用来买月灯馆了,我很久以前就经常出入月灯馆,一直想着总有一天要买下它。没想到我的梦想那么快是实现了。当时也没想到我这么大岁数也依旧没有离开月灯馆。”
堂堂用手撑着脸问道“月灯馆这个名字是怎么起的呢?”
“我第一次来的时候它就已经叫这个名字了,据说是由于从远处看月灯馆就像月光一般,才取了月灯馆这个名字。”
“月光是吗?”日向寺讽刺般的说到:“没有比做日光而是比作月光,还真是符合侵染月光的推理作家式思维。”
餐桌因为他的发音陷入了沉默。
似乎是无法忍受尴尬的氛围,梦川拿起酒杯喝了口红酒,杯子的酒杯碰到了盘子,发出了刺耳的声音。
吃惊的众人一齐看向梦川。
“对,对不起。”
梦川缩着肩膀道歉。
在那之后餐桌也一片沉寂,知道一个不知从何而来的声音打破了沉静。
“月灯馆的各位绅士淑女们,请保持安静!”
弧木吃惊的环顾四周,堂堂和金友也同样寻找的声音的主人。
那声音比起人类的声音,听起来更像机器的声音,令人感到不适。
“聚集在月灯馆的七位作家触犯了本格推理作家的七大罪,我决定以父子及读者的名义处刑各位。”
堂堂歪着头问道“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
日向寺站了起来,掀开了桌布,钻进了桌子底下。
“找到了。”
日向寺从桌底拿出了一个卡带式便携音响,正当日向寺打算按下暂停键时,一旁的黑卷阻止道:“等一下,先听到最后。”
“本格推理作家的七大罪以及触犯罪行的堕天使是—”
一.傲慢的堕天使——天神人
二.怠惰的堕天使——弧木雨论
三.无知的堕天使——堂堂巡
四.滥造的堕天使——日向寺深侦
五.抄袭的堕天使——梦川兰
六.强欲的堕天使——金友麻里亚
七.嫉妒的堕天使——黑卷古龙
“被放逐出乐园的堕天使们,你们能为自己辩解吗?”
声音停止了。寂静再次到来,但站在他们身后的纽野不小心碰掉了叉子。在金属碰撞声之下,大家面面相觑。
“这是什么玩意?”
日向寺打开了收音机的盖子,取出了磁带问道:“谁干的?”
弧木自言自语到:“原来是这么回事。”
“啊?你有头绪吗?”
仿佛是为了躲避马上就要冲过来的日向寺一般,弧木举起了手,从口袋里取出了便签。
“我收到的招待信背面写下的sloth,我想这大概是表示怠惰的英语单词。刚才的磁带里也说我是“怠惰的堕天使”,如果我没猜错的话。”
“那我信上的ignorance是什么意思?”
金友替弧木回答道“ignorance的意思是无知,也对应磁带里说的“无知的堕天使”。我没有确认过我的信纸上写了什么,但我猜应该是greed。”
“这哪是什么告发磁带啊!”日向寺大喊到“既然在招待信中预告了,那就代表这是天神老师的举办的游戏吧?”
全员都看向了天神。
但是天神面色铁青,半开着嘴,迷茫的坐在椅子上。
“天神老师?”金友向天神搭话道:“这是天神老师举办的游戏,还是说…”
“我什么都不知道。”
“既然天神老师不知道,就代表这是馆内某人的恶作剧。”黑卷边搔着他鸡窝一般的头发边说到“如果这这只是单纯的解谜游戏的话,能不能请主办者现在站出来承认呢?”
没人回应黑卷的话。
“哈,胆子还挺大啊。”日向寺重新坐回了椅子上。
“我就浪费五分钟在这场闹剧上吧。”
梦川突然用颤抖的声音问道:“可,可是,犯人的目的是什么?”
“大概是想捉弄我们吧,什么“滥造的堕天使”,是想说我的推理小说都是垃圾是吧?”日向寺愤怒的说道:“我在写作上花的时间比任何人都多,我在创作上赌上了自己的人生。我写的比在坐的任何人都多,卖的比在坐的任何人都好。这是滥造吗?我根本没有被这么羞辱的理由。还像模像样的弄了个什么本格推理作家的七大罪,是哪个评论家整出这么个玩意?”
“至少我没听说过这种说法。”黑卷喝了一口红酒后说到:“目前为止我没有看到有任何类似的观点。况且,连本格推理的定义都要争论不休的推理圈,怎么可能列出“本格推理作家的七大罪”。要说有谁能做到,估计也就只有神了。”
黑卷一提到神,作家们就立即集体看向了天神。但是这个被誉为“本格推理之神”的男人依然呆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金友替天神辩解到:“我觉得现在怀疑天神老师是不合逻辑的。”
“啊?为什么?我倒是觉得这件事只可能是天神辈前准备的活动。”
“天神老师的名字不是也在七位堕天使之中吗?特意把自己的名字放进名单里实在是太荒唐了。”
“那是为了不被怀疑特意放进去的吧。”
“有件事我想先确认一下。”
弧木的话打断了金友和堂堂的争论。
“现在馆内除了我们七位作家以外,只有白百合女仆和纽野执事以及诺亚这三人对吧?”
堂堂露出了困惑的表情问到:“诺亚?”
“诺亚是天神老师的儿子,偶尔会在图书室见到。”
“真的假的,不知道的只有我吗?”
“馆内确实只有这十人。”天神好像终于回复了理智,开口回答了弧木的问题。
“在初雪的那一天弧木雨论君来了以后,月灯馆的居民变成了十人。自那之后,在没人任何人出入月灯馆。”
“也就是说犯人就在这十人当中。”
日向寺特意在犯人这个词上加重了音。
“告发录音也好,十人的宾客也罢,这一切都与《无人生还》一模一样。”
听完黑卷的观点,日向寺愤愤的说道“出现了,出现了。这破梗你们都用多少次了?好几十年一直用一个老梗,读者早就看腻了。”
“《无人生还》是1937的作品,所以正确的说是用了七十七年。这里的两个七也是与七大罪吻合。”
与微笑着的黑卷不同,日向寺似乎已经感到厌烦了。
“这小子,没救了。根本没看清现实,所以说我才讨厌推理宅。现在整什么狗屁七大罪,下一个是不是该是诺克斯十诫,在然后就是范达因二十准则。整天净纠结那些乱七八糟的小事,说到底,这是用这些无所谓的知识来撑面子罢了。”
金友似乎看不下去了说道:“可以你的作品不就是面向这些读者的吗?”
“你说的没错!我就是在向那帮家伙投鱼饵,等他们上供了就告诉他们“反正你们喜欢的就是这种垃圾。”哈哈哈哈!”
日向寺拿起了桌上的餐巾纸,擦完嘴后故意扔在了地上。
“五分钟已经过了,我要回房间了。感觉再待下去就会有人开暴风雪山庄讲义了。”
日向寺说完就离开了食堂。
“他就是第一个被害者吧。”
面对黑卷的玩笑堂堂畏缩的说到:“这玩笑可不好笑。”
“不过刚才日向寺先生的态度,让我多少能够理解犯人的心理了。犯人是不是认为日向寺不配作为本格推理作家。”
堂堂不满的反驳金友说道:“你那是什么意思?我也是被称为“无能的堕天使”。就因为我是笨蛋,所以不让我也本格推理对吗?那也太过分了吧?虽然我还没读过《无人生还》就是了。”
“反过来想,也可能是对你的激将法。”
“会有那么乐观吗?”
“是这样吗?社交媒体上写的意见不是比这恶毒多了。像我就经常被人说是“硬蹭推理文坛的泼妇”。”
“这已经不是意见而是诽谤了吧?”
“不管怎么说,我觉得对于持有这种意见的人来说,本格推理是一个令人舒适的圣域。他们不甘心我们这种半吊子随意践踏他们的圣域,所以才会对我们的作品感到愤怒。”
“如果只能停留在意见就好了。”
黑卷说完就把桌子上的磁带放回了便携音响中,按下了倒退键。
“聚集在月灯馆的七位作家触犯了本格推理作家的七大罪,我决定以父子及读者的名义处刑各位。”
听完这句话黑卷按下了暂停键说道:“听见了吗?那家伙确实说了要处刑我们。虽然我还不明白他具体指的是什么意思,但是动用武力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
“动,动用武力。”
梦川的声音小到几乎听不见,颤抖的指尖隐藏在膝盖之间。
“要是春天到来之前什么事也没有就好了。”
仰望天花板自言自语的黑卷似乎已经确信了什么。
冬至晚宴就这样在沉重的氛围笼罩之下解散了。知道最后都露出空虚表情的天神让弧木十分在意。
然而就在第二天早上,天神人的尸体被发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