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好——,男朋友!呐呐,刚才在做什么?萝兹之后是体育课!但是呢,要是穿上体操服的话,萝兹的身体就漂亮过头了,体育课就会变成美术课了呢。哎?你想看?男朋友真是的!那要到下次两人独处的时候哦!还有……”
清晨的教室。
萝兹正坐在我的桌子上。旁若无人地翘着二郎腿,喋喋不休地向我搭话。
虽然我绞尽脑汁思考,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却想不到合适的答案。
然而,只有一个事实明确无误。那就是,萝兹其实是这个学校初中部的学生。
她并不是突然出现,而是一直就在另一栋教学楼。只是我之前不知道而已。
当然,这完全不能成为萝兹特地来到高中部,还把我的桌子当成自己专座的理由。
“你为什么要来这里啊……”
“因为萝兹不知道男朋友的联系方式嘛。想和你说话的话,就只能来教室了不是么?”
“我和你毫无关系。”
“有关系的。你不是从衣绪花手下保护了萝兹么?”
“那是……换谁都会那么做。”
“你认为萝兹比衣绪花更好吧?衣绪花之前说过。”
“不,不是这么回事。”
“不对么?那么,为什么衣绪花那么生气?”
“别说了。这个话题到此为……”
“那么,可以之后再说?”
“我不是这个意思!”
“放学后我会来接你哦!唉,但是萝兹放学更早呢?算了,我会等你哦,男朋友!”
她如暴风雨般离去,留下的只有废墟似的我,以及三雨看着污泥般的视线。
“抱歉,有叶。你们声音有点太大了,所以我全部都听到了。”
“嗯……不是三雨的错……”
“说真的,到底是什么情况?”
“我也不知道。”
“感觉就像埃里克·克莱普顿与乔治·哈里森?啊,不用说,这种情况下蕾拉就是有叶了。”(注:《蕾拉》可以说是埃里克写给乔治妻子贝蒂的情歌。三人的大戏三言两语说不完,感兴趣的请自行百度。)
“你这反而更让人弄不懂了啊。”
“话说,衣绪花酱怎么样了?”
“那个啊……说起来就话长了……”
从那以后,就没和衣绪花见过面,联系也完全断绝了。本来的话,应该由我主动联系。可是却不知说什么是好。
我背叛了衣绪花。
而且以最糟糕的形式完成了驱魔师的职责。
恶魔是驱除了。但是作为代价,我永远失去了和衣绪花的关系。
不对,这种理解也太过自以为是了。
这并不是驱除恶魔的代价。
单纯是我为了自己,掩盖了事实,拖延了问题。
于是,萝兹自那之后就一直纠缠过来。
即使如此,我也不愿将这当做,她替换了衣绪花。我不知道我对她来说算是什么,明明我既不是她的驱魔师,也不是别的什么。
对,我是衣绪花的驱魔师。是啊,就是这样不上不下、恰到好处的关系。既然完成了任务,之后就应该回到平稳的日常。就和原来一样。
这是我之前最期望的事。
……本应如此。
可是,萝兹却——不,是我自己不允许变回原状。
是过于强烈的热量,让我的心都扭曲了么?
窗外雨潺潺,无论怎样的火焰仿佛都会为之熄灭。
■
放学后,萝兹真的出现了,并把我拉到美仕唐纳滋。
虽然手里拿着餐盘,但头昏脑胀,就这样什么也不选地呆站着。萝兹没有在意我,一边哼着没听过的鼻歌,一边将甜甜圈堆积如山。她穿着的亮黄色雨衣,与粉色的甜甜圈描绘出鲜明的反差。
“你很喜欢这东西呢。”
我想不出其他的话语,便只好对眼前的光景作出反应。
“因为和Dum Dum的甜甜圈很像。”(注:此处指英国伦敦的甜甜圈品牌Dum Dum Donutterie)
“钢达姆(Gundum)?”
“Dum Dum。是伦敦的甜甜圈店,我很喜欢。爸爸偶尔会买回家。但萝兹更喜欢日本的甜甜圈呢。因为既便宜又好吃。”
说了这么多后,她才注意到我的餐盘还是空的。
“怎么了?没来过这里么?这个很好吃哦。给你。”
说完后,她把草莓甜甜圈放在了我的餐盘里,然后就赶紧去结账并占好座位。我放弃思考,拿着放了和萝兹同样甜甜圈的餐盘走向收银台。
我刚坐在她对面,已经脱下雨衣坐在了沙发上的萝兹就拍了拍自己身旁。虽然感觉并排坐在四人座上会显得不自然,但我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便按照指示坐在了旁边。
“雨下的真大啊。萝兹讨厌日本的雨。太沉重了。”
她看着窗外,大口吃起了甜甜圈,粉色的零碎残渣落在盘子上。听到她的话,我终于对萝兹的出身有了实感。
“萝兹是来自英国来着?”
“嗯。爹地现在也还在英国。默林?摩根?反正是这一类的,我不了解的工作。萝兹是和妈咪一起生活。可妈咪很忙,总是不在家。”(注:此处应该是指默林娱乐集团和摩根汽车公司。)
“唉。那么你是和母亲一起来日本的?”
“不是,正相反。萝兹有两个哥哥、两个姐姐,大家都住在威斯敏斯特。但是,萝兹有些耿直过头了对吧?”
“无法否定。”
“老实说,本来应该和周围的人相处更好,可是完全做不好,老是被爹地骂。所以妈咪就带我来日本了。”
“这样啊……”
因为固有名词用的是英文发音,所以有些没听懂。虽然不清楚细节部分,但总之好像是和母亲一起,两个人来了日本。擅长日语,也是因为母亲的影响吧?总而言之,听起来很辛苦的样子。
可能是我露出了担心的表情,萝兹抢先回应道。
“但是没什么哦。妈咪和爹地的关系本来就不好,而且妈咪在日本也有男朋友。正好萝兹也想来趟日本。学校的那些家伙都是小鬼,最讨厌了。”
萝兹满不在乎地说着,但总感觉事情很复杂的样子。无论如何,萝兹的外表都很显眼,再加上她这性格的话,估计在学校也很难适应。
虽然是在谈话中,可甜甜圈还是一个接一个的消失了。看到这光景,我不得不联想到了某个人。
“问个失礼的事。这样吃不会胖么?”
“哎?为什么?”
“那个,这东西好像卡洛里很高吧。”
“啊——,好像是有一吃东西就会胖的人呢。听说过这种事。”
“哈哈……”
我干笑两声。
虽然我不清楚什么算是所谓的模特才能。
但若是吃不胖的体质的话,毫无疑问就是才能之一。
“净是在聊萝兹的事呢。”
“哎?”
“我以为,男朋友是想知道衣绪花的情况,所以才陪我来的。”
这句说得理所当然的话,以刀剑般的锋利将我切开。
“为什么大家都用这种口气谈论我和衣绪花的事?”
甜甜圈一下子从萝兹的嘴里掉了出来。
“男朋友啊,你这话是认真的?一看就懂哦。我觉得懂的都懂。”
“懂什么?”
她叹了口气,然后捡起落在盘子上的甜甜圈碎片放进嘴里。
“嗯——。这样啊,是这种感觉么?不过要是顺利的话,萝兹可能也行呢。那个,什么来着,有戏?”
“没戏。戏台上收锣鼓——没戏唱了。 ”
“luogu是什么?”
(注:此段我没想到两全的翻译,所以改动较大。
原文大致是:萝兹说「脉あり」字面意思是有脉搏,引申义是指有戏。
男主围绕这词的字面意思说「脉はない。心停止だよ」「没有脉搏,心脏都停跳了。」
萝兹说「シンテイシってなに?」「心停止是什么?」萝兹不知道「心停止」这个汉字词,所以原文用片假名来表示。)
“抱歉,没什么。……衣绪花怎么样了?”
我放弃挣扎,然后如她所说地问道。
“嗯——,其实我不太清楚。大概是在做时装秀的准备吧。”
结果,萝兹没有继续对试镜结果唱反调,而且好像也和设计师道歉了。
顺便一提,负责出演时装秀的是衣绪花。
对她来说,必是夙愿得偿了。
“萝兹觉得啊,这样就好么?”
她用嘴里塞满了甜甜圈的样子轻笑道。
“萝兹稍微看了下衣绪花的样子……压根赢不过她啊。该怎么说呢,害怕。如果那个设计师是看穿到这个地步,才选了衣绪花的话。那他还真是厉害啊。”
听到这话,我心情变得有些复杂。
在心中的某处,我有想过,自己的存在有没有帮到她呢?可是,这不过是我自以为是的愿望罢了。我的任务果然已经结束了,她已经不需要我了吧。
“呐。萝兹都说了那么多了。男朋友也给我说说嘛。”
她靠近过来,彼此的大腿互相碰触。
“衣绪花为什么会燃烧?”
毕竟萝兹也被卷进了危险之中。我觉得她至少有权力知道那到底是什么。
我言简意赅地将最基本的情报告诉萝兹。
听完我的话后,萝兹不停地用力点头。
“这样啊。是恶魔呢——”
“你相信我?”
她轻易地接受了我的话,令我大吃一惊。明明听起来应该只是荒诞无稽的话。甚至作为当事人的衣绪花,当初都对此半信半疑。
“欧尼酱有段时间也非常糟糕。即使去了很多次医院也没用,所以最后去了教会。爹地一开始也完全不相信,但情况很快就好转了。所以才觉得可能真有这种事。”
“等等。也就是说,你哥哥被恶魔附身,然后驱魔师帮他驱魔了?”
“嗯,大概就是这样?”
这样一说,我想起来佐伊现在也在英国。没想到竟和那边有这么近的关系。
“但是,恶魔是心情上的问题吧?教会的人这样说过。”
“嗯、嗯,嘛啊,是这样么……?”
虽然感觉说的太过笼统,但也称不上错。
“所以呢,萝兹决定不对自己说谎。生气时就发火,难过时就哭泣。却被椎人批评说,要懂礼貌。其实我也想变成这样。可还是不要想太多比较好对吧?毕竟恶魔什么的好可怕。”
我不禁大吃一惊。虽然不知道那个什么教会,是否以与佐伊相同的理论来理解恶魔,但总感觉道理上是相通的。
“所以有点像是坏孩子……但是,是真的感觉对不起衣绪花,才对她道歉的。”
说完后,她摸了摸微红的脖颈。
要不是萝兹想用那种蛮干的方法击溃衣绪花,也不会差点被衣绪花变成烧烤。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也算是受到报应了吧。
“希望烧伤不会留下疤痕。”
“这种程度的话应该没关系。但是……”
“但是?”
萝兹一脸认真地盯着我。
“如果不是你救了我的话,萝兹就没法再当模特了。所以,谢谢你。”
我认为,没有感谢我的必要。
萝兹的所作所为肯定不是善举。
如果她四处散布那个照片的话,说不定衣绪花的模特生涯会就此结束。
尽管如此,我也不认为可以伤害萝兹。
仅此而已。
“那么,男朋友打算怎么办?”
注意到时,萝兹已经把甜甜圈吃的一干二净了。她一边向我询问,一边用餐巾纸擦着嘴。看上去粗鲁,却在细节动作上出奇的优雅,使人从中感到良好的教养。
“什么打算都没有。恶魔已经驱除了。之后,衣绪花能出演时装秀,并作为模特大展身手的话就好。而且……”
“而且?”
“不要再叫我男朋友了。我不是。只是碰巧担任了驱魔师的角色而已。”
“嗯——”
萝兹将修长的手指放在唇上,思考了片刻。
“呐,男朋友并不是衣绪花的男朋友对吧?”
“不是都说了好多次了么?”
“那要当萝兹的男朋友么?”
“哈?”
我不由得发出怪叫。
“不是挺好的嘛。就当萝兹的男朋友吧。”
萝兹用力拉住了我的衣袖。
“那个,可是你还是初中生啊。”
“哎?什么啊。那么,如果衣绪花是初中生的话,你就不会喜欢她?”
“衣绪花就是衣绪花,和年龄无关……不对,本来就不是喜欢不喜欢的问题。”
“唉——,你为了不喜欢的女人那么拼命?反而很奇怪不是么?”
“这、这个暂且不提。毕竟我完全不了解萝兹,萝兹也完全不了解我吧?”
“那你就完全了解衣绪花么?”
“这个……”
并非完全了解。
就连她如今在干什么都不知道。
萝兹敏感地察觉到我内心的动摇,并闯入其中。
“不是挺好吗。反正被甩了。就试着做下萝兹的男朋友吧。萝兹呢,真的很喜欢男朋友哦。听我倾诉、没有瞧不起我、人又成熟,而且还救了我。”
本想说,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么?但我闭上了嘴。也许事实恰恰相反。她至今都没有身处于这样理所当然的关系中。她刚才提到了吵架。她现在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呆在这里、呆在日本的呢?
“男朋友也很乐意吧?毕竟萝兹那么可爱。”
“……不能做那么不负责任的事。”
“从今以后,萝兹的事情全都会告诉你。如果这样都不行的话,分手不就好了。日本人把这种事看的太沉重了。不负责任也没什么啊。”
萝兹依偎到我身边。由于她的个子更高,所以我的头贴在了萝兹的脸颊上。
“容、容我三思!”
“好耶!”
“不对!刚才的是……委婉拒绝的措辞……”
“weiwan是什么?”
“绕、绕圈子的说话方式……?”
“哎?什么鬼?搞不懂。”
我无言以对。但是萝兹继续淡然地说道。
“不过,萝兹并没有灰心丧气哦。人的感情啊,可是没法全部弄得一清二楚呢。”
萝兹真是个不可思议的孩子。总觉得她很孩子气,可有时又会突然看起来像个大人。
“我……做不到那么达观。”
“大关?”
“不好跟你解释。意思是说,萝兹虽然是个初中生,却很厉害呢。”
“都说了和年龄无关。男朋友刚才也说了吧,衣绪花就是衣绪花。那么,萝兹也就是萝兹哦。”
“嗯……,是啊,可能是吧……”
真是服了她了。好像我才是个不懂事的孩子。
就在我感慨她说了不错的话时,她突然站起身来。
“但是呢,萝兹很厉害哦。男朋友不会吃亏的。而且之后还会变得更厉害。我自己也明白。虽然这次输给了衣绪花,但还有机会。可不会在这种地方停下脚步哦。”
我被她奋发的身姿所压倒。
并非被她的身高。
而是被她的自信。
如今身处于此,并且不久后自己就会有所成就的自信。
这是我所没有的东西。
而且,衣绪花肯定也是如此。
“啊,忘了这东西了,给。”
递给我的是一张纸。我不假思索地将其接过后,才理解其中的意义。
“你会来吧?拿着这个就可以进去了。”
“等等。我并不……”
“单靠萝兹可没法给你这东西。椎人也让你过来。”
听到这个名字的同时,那个低沉的声音在我脑海内回放。
——看到你的脸,她也会更安心吧。
但是,现在的我完全没有能成为衣绪花力量的要素。
我已经无法回应这个期待。
“那么,萝兹要走了。男朋友也一起吧?”
“不,我……”
“唉?我还想试下那个呢,什么来着?相合伞!”
“你不是有雨衣么?”
“你真是不懂啊。钻在一起才更好嘛。嘛啊算了。下次再做些更好的事吧。那就这样了!拜拜!”
萝兹把门票塞给我后,就戴上雨衣的兜帽,独自迈进了雨中。雨水随吧唧吧唧的脚步声飞溅而起,仿佛在主张连雨中都是她的地盘。
我看着她的背影,突然想到。
就这样跟着她走的话。
成为她的——男朋友的话。
我是不是就不必再这么烦恼了呢?
就能够忘掉衣绪花的事情了么?
可我自己也明白。
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餐桌上正放着一口未动的甜甜圈和一张门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