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终于来了,进来进来。」
佐伊一边这样说着一边迎接我们,样子一如往常。
如果说有一个不同的地方,那就是她穿着的不是白大褂。而是T恤加牛仔裤,很随意的打扮。布料被丰满的胸部拉拽露出了肚脐,也许是腰围太紧,牛仔裤的扣子是解开的。真是不知该往哪儿看才好,希望她在迎接别人时能打扮得像样点,可事到如今即使对这人的懒散说些什么也毫无意义,便放弃开口了。
几天前,她说希望我们来她家一趟。
当然,事情只有一个。
也就是恶魔的事。
虽然不清楚具体内容,但总之能平静地谈话——由于最好是在人烟稀少的地方,所以我和衣绪花在放学后,便按响了佐沙伊所住的独户住宅的门铃。
不用说,这个家我来过很多次。
但对我来说,这是个不太想主动过来的地方。在各种意义上这都是个非日常的家……总的来说,‘决不想在这个地方度过日常生活’这句话的意思更合适。
「打搅了……哇。」
于是,这次轮到衣绪花接受洗礼了。她看到屋内便不由得叫出了声,然后一脸搞砸了的样子慌忙用手捂住嘴。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正如字面意思上所说,屋内乱得连下脚的地儿都没有。
不知道有什么用,只知道是旧东西的无数各式物品被随意地塞进纸箱中,并堆满了所有地方。到处都是书或纸捆发生雪崩后的惨状。
「佐伊老师,你真的住在这吗?」
听到衣绪花不由自主的发问,佐伊理所当然地答道。
「当然了,住处这玩意儿,只要有能躺的沙发就够了。」
「说、说得没错!」
从衣绪花自家的状况来看,这可不是该赞同的情形。真是个超乎想象的反面教材。
「研究这事要比你们想象中辛苦得多。哎呀,那是从梵蒂冈送来的护身符,别踢到了哦。」
走过无论走到哪儿都有可能撞到东西的走廊后,佐伊坐在了沙发上。除此之外的地方,几乎都被填满了。简直是博物馆的仓库。在挤满了的各种古旧物品中,唯有矮桌上正在充电的游戏机勉强具有现代要素。
我和衣绪花只能凑在一个勉强能立足的地方,站在那儿。
「那么再说一次,驱除恶魔辛苦了。哎呀,一切顺利真是太好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哗啦啦地从旁边的箱子里拿出红色的袋子。包装上画有长相滑稽的黄色小熊,她将其撕破后把一只软糖小熊放进了嘴中。
「这可不是逃亡国外的人该说的话。」
「别这么说嘛,这次出现的是恶魔召唤相关的文献,从中知道了英格兰阿尼克城堡的地下竟有查尔斯·雷恩福德的秘密书库。尼古拉·弗拉梅尔的抄本中有一个前所未闻的恶魔召唤方法,从其中包含的内容来判断,我们必须从根本上重新解释克劳利式的召唤魔术……」
「学术上的事之后再听,请你从结论说起。」
「真是急性子啊,临床医生先不提,你不适合当研究人员呢。」
「被说不合适当我想不当的人了呢。」
「哎?你不想当么?明明有我这样的榜样在!?」
「才不要呢,你只是在吃点心玩游戏吧。」
「是么?明明这么帅,你没有眼光呢,弟弟君。」
佐伊不满地叹了口气后,用两手的指尖使劲拉着透明的小熊。小熊因此变成了奇怪的形状。就在我为小熊的脑袋会不会被扯掉而捏把汗时,佐伊先一步把它吃掉了。
「不过这也无所谓啦。衣绪花君,从那之后有发出火焰吗?」
「没有,一次都没。」
「蜥蜴呢?」
「没看到过。」
我代衣绪花如此回答后,便对这个问题感到了不对劲。
「喂,佐伊。恶魔……不是被驱除了么?」
然而佐伊又将一只小熊扔进嘴里,然后笑眯眯地道。
「可以说是这样,也可以说不是这样。」
「……什么意思?」
「恶魔还存在于衣绪花君之中。」
这句台词实在是太不详了。
「怎么会!因为我们确实——」
「好了好了,冷静下来听我说。恶魔是满足欲望的现象,就像电流会流向容易通电的方向,它则是会朝向欲望所在的方向。阿米确实从衣绪花君的体内出来过一次。」
「阿米……这是恶魔的名字吧。」
「对,以《Goetia》、《恶魔的伪王国》为基础,将其作为概念而非人格重新解释的新所罗门主义是现在的主流解释,以恶魔满足的欲望为准可以将其分为72种。」
这话我记得以前也听过。七十二柱恶魔。这让我想起了在图书馆的书中见过的,看着就很恐怖的怪物插图。这东西想忘也忘不掉。
「可是公爵伯爵一类的,写的就像人类一样……」
「你这不是学得挺用心么?不愧是我的弟子,还是老师教的好啊。」
「如果你好好地教给我,我就乖乖点头同意。」
「该怎么说呢?就像是这种感觉吧,以前以为雷是某人从天下降下的,但不久就知道这是电位差引起的放电。曾经的神其实是一种现象,这种事很常见吧。」
虽然这话似懂非懂,但我还是点了点头。
「总之,阿米从衣绪花君的体内出来后,暂时进入了有叶君体内。」
「然后实现了我的愿望,所以我才得救了——是吗?」
「我是这么想的,但也有些奇怪之处……关于你和恶魔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还在调查中。」
我想起那时的事。
必须要救衣绪花。想到这,身体就自己动了起来。所以说实话,我记不太清了。不过我也许想过不想死。
「无论如何,一般来说就算离开衣绪花君而附着在你身上也不奇怪,但事实却并非如此。虽然理由不明……但结果恶魔又回到了衣绪花君身上。」
「请等下,但从那以后我一次也没燃烧过!」
一直静静听着的衣绪花尖锐地反驳道。
「很简单,因为你的愿望正处于从未实现到实现的过程中。」
衣绪花红着脸低下了头。昏暗的房间中,镶着石子的发饰反射着从窗帘缝隙射进的光线。
火焰的起因是她的愿望。
而愿望便是得到某人的注视。
我约好了会一直注视着她。
尽管如此,可我却不清楚究竟该怎么做才好。不过至少没有发出火焰的话,就代表一切顺利。大概。
「只是照这样下去的话,可能会由于某种契机导致症状再次出现。也就是再次发生恶魔附身。」
「那该怎么办才好?」
「没错,这就是我让你们过来的原因。」
佐伊把还没吃完的软糖熊袋子塞进口袋,接着凭借沙发靠垫的后坐力,‘嘭’地站了起来。
「衣绪花君,要你带的东西带来了吗?」
「那个,带来了,是这个……」
她将手放在我送给她的发饰上。
然后将其从头发上取下并递出。
「嗯—,是发卡啊。大小刚好,但和阿米的联系有点薄弱吧?打火机啦、蜡烛啦,或者是至少可以点燃的东西就好了……」
「这、这是!那个……我以前的发卡搞丢了……于是有叶君就……找了好多地方……然后送给我的礼物……」
「吼吼。哈哈。嘿嘿!」
看到衣绪花满脸通红地进行反驳,佐伊笑眯眯地把视线移到了我身上。我则一脸不快地迎击。
「干什么?」
「没什么,我都懂。这样的话从概念上也没有问题,倒不如说这是最能反映你愿望的道具也不为过。那就去做仪式吧。」
听到这令人不安的单词,我和衣绪花面面相觑。
「仪式……是要做什么?」
「不用紧张,重要的是心境,而你已经做好了觉悟。对吧?」
「怎么说呢……」
「这说法不恰当的话就换个说法,你已经下定决心了。」
我不太明白佐伊在说些什么。
但衣绪花好像有所头绪,她突然皱起了眉头。
「……佐伊老师其实非常坏心眼么?」
「不,我很亲切哦,都亲切过度了。……那么你先握住发卡。」
衣绪花按照催促把发饰放在手上,然后紧紧握住。佐伊轻轻将手放在衣绪花拳头上将其包住,然后笔直地看着她的眼睛。
「我问,你则要如实回答。撒谎的话——应该说,真心与话语不一致的话,就有可能一下子燃烧起来。没问题吧?」
「我也不清楚,大概……」
我凝视着面对面的两人。
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吧。
「那么听好了,你的愿望是?」
「得到某人的注视」
「这实现了么?」
「是,实现了。」
感觉这是单纯的问答。看起来并不像是仪式。
而是简单的意志确认。
「若是这个愿望再次没有实现呢?」
「那个──到那时候,我会靠自己将其实现。……啊!」
衣绪花突然紧皱眉头。手上明显加大了力气。
看到这幕,我有种直觉。
是恶魔。
她的手正在发烫。
「佐伊!这没事吧!?」
「没事,你们两个都冷静点,继续提问了哦。」
我判断不出是真的没事,还是佐伊的安慰话。
因此,我只能默默盯着他们。
相信佐伊和衣绪花吧。
「你真的能靠自己实现愿望吗?」
「真的。」
衣绪花手周围的空气看起来在扭曲变形。这若是阳炎的话。就意味着恶魔正再次活跃起来。
然而,提问仍在继续。
「这个发卡是?」
「这是——」
衣绪花卡壳了。
但她就像将跌倒的身体重新挺起般,笔直地抬起了视线。
「这是标记。」
然后,她抛出的是一句平静但明确的宣言。
「这是为了不会看丢我,为了一直注视着我。但重要的是,我要做一个与之相称的自己。所以……若是我的愿望实现了,那也是因为我有能力将其实现。」
佐伊满意地听着衣绪花的话,然后将手从她的拳头上拿开。
「那么张开手。」
我不由自主地窥视向那缓缓张开的手。
那里的是,和刚才一样的发卡。
「……一点也没变啊。」
「等等。」
衣绪花凑近脸看去。
在那里面有只蜥蜴。
原本大小就足以收进掌中的蜥蜴变得更小了。简直是黑影倒映在了石子中。
「……石子里……有只蜥蜴!」
「哦,衣绪花君也能看见啊,那就成功了。」
佐伊像在说‘累坏了’似的,再次噗通一声坐到沙发上。她从袋子中拿出绿色小熊,使其透着光。手指一用力,柔软的透明小熊便变了形。
「也就是说将其封印了?」
「嗯,对,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将恶魔这种现象,和道具这种人类能够利用的形态从概念上联结起来,以此将其暂时隔离。别把它扔了哦。」 」才、才不会!绝对!」
「你说是仪式,所以我还以为要念咒语一类的。」
一放下心来,就不由得说出了这话。
「理解是最重要的,如果不用你们能听懂的话语,就谈不上理解吧。」
「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
佐伊把几只小熊胡乱扔进嘴里,一边咀嚼一边嘟囔。
「不管怎么说,这算告一段落了吧。」
「那个,真的没事了吗?还会燃烧……」
「这世上不存在所谓的真的没事,只是比以前更安全了而已,唯有以此为基础继续前行。无论何时都是如此。」
佐伊这次则是将黄色小熊放在大拇指上,像抛硬币般扔向空中。小熊描绘出一条细小的抛物线,然后无声地消失在嘴中。
我和衣绪花再次面面相觑。这种模棱两可的说法,既感觉有些说服力,又感觉像是被忽悠了。但被她这么说,我也无法反驳。
「那我们就回去了,走吧,衣绪花。」
「好、好的。」
「喂,等下。」
佐伊叫住了背对着她的我们。
「什、什么事?」
「是不是该说些什么?」
「啊……那个,非常感谢,佐伊老师。」
衣绪花规矩地鞠了个躬。
「对吧对吧,是不是想做些什么作为回礼?」
佐伊看着抬起头来的衣绪花,诡异地笑了。
「衣绪花,赶紧走。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可是……」
「其实有件事要拜托你们!」
「你看,果然。」
我的预感应验了。对露出这种表情的佐伊,是不能掉以轻心的。
「哎呀呀,感谢您的欣然答应。事情很简单,希望你们今后也能以驱魔师的身份,在逆卷高中驱除恶魔。」
「我才没欣然答应,早就吃够苦头了。」
「嘛啊,你先听我说。恶魔会对青春的愿望起反应,这个学校的学生没有人不抱有烦恼吧。就算其中有人随时会被恶魔附身也不奇怪。就和衣绪花君一样。」
「道理我懂……」
「有叶君,你有着作为驱魔师驱除衣绪花恶魔的实绩。为了正义去拯救迷途羔羊吧!」
「你是用哪张嘴说出正义这词的啊。我才不做。」
驱除衣绪花的恶魔不过是偶然罢了。只是因为佐伊碰巧不在──不能就这样放着衣绪花不管而已。并不是为了正义而做的。才不会再做同样的事。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但是……如果我说和夜见子有关,你怎么办?」
听到这出乎意料的名字,我就像挨了当头一棒。
「为什么现在会……」
「你驱除恶魔一事和夜见子是有所关联的。」
看到我的样子,衣绪花大声道。
「请等下,这是在说什么?」
佐伊为了确认而和我对视了下,我则缓缓点了点头。
本来就没有必要隐瞒。只是我没有说过而已。
毕竟迟早要说,既然如此,就挑现在说吧。
「有叶君的姐姐在原夜见子,她在三年前失踪了。」
「怎、怎么会……」
没错。
姐姐在三年前消失了。
『我有不得不做的事。』
只留下这句话。
我不知道那是指什么事。一点头绪都没有。即使想了很多次,但浮现在脑海中的只有姐姐温柔的笑脸。
本来便是个话不多的人,可怎么都想不到她会就那样消失了。
唯有一事确凿不移,那便是独留我一人的事实。
「……我从来没说过我在研究什么吧。我所做的就是继承夜见子留下的部分研究,并将其完成。」
「姐姐的!?」
这还是第一次听说。我之前便知道姐姐在研究恶魔。但没想到同个研讨会的佐伊竟将其继承了。
「遗憾的是,夜见子并没有把研究托付给我。我只是擅自收集线索,想要查明夜见子想做些什么。」
「为什么!姐姐为什么会消失!她到底在哪!?」
「目前只是假设,还没到可以说出来的阶段。距离确定只有一步之遥了,不好意思,请让我慎重地进行。为此必须要收集案例——情况就是这样。」
「案例?」
「嗯,恶魔的案例。」
「也就是说,驱除恶魔有助于寻找有叶君的姐姐吗?」
乖乖听着的衣绪花如此问道。
「嗯,毕竟夜见子对我来说也是挚友。我的世界曾以夜见子为中心转动,不,现在也──」
说着,佐伊凝视向窗外。
我没有看漏那双眼中浮现了一瞬的复杂感情。但是,那双眼不仅反射着光,甚至连我的视线都被其反射,无法窥视深处。
即使如此。
佐伊想找到姐姐的这份心情,大概是真的。
「我明白情况了,可佐伊你自己驱魔不就行了吗?」
「我说过吧?恶魔会现身于青春的愿望面前。会主动来保健室咨询的学生,在那个阶段就已经挺健康了。实际上还是让身为学生的你们去实地巡查更方便。」
「……说实话,我没什么干劲,不过和姐姐有关的话……」
「什么啊,你已经有身为驱魔师的实绩了,不用担心。」
但是,就在我想要拒绝时,佐伊的手突然动了一下。
视线捕捉到了红色的抛物线。接着喉咙便感到不适。虽然反射性地要咳嗽,但在抵抗的同时感觉到一个小块从喉咙深处流下。
花了几秒钟才意识到自己吞下的是软糖熊。
「耶。三分球。」
「咳咳,干、干什么啊!」
「哎呀,看你嘴张着,就不由自主。」
「才不是不由自主吧!别说是0分,根本就是犯规啊!」
「好了好了,总之就是这么回事。拜托你了哦,驱魔师君。」
说着,佐伊一边轻轻挥手,一边靠在沙发上拿起游戏。
先是响起了与场所完全不相称的轻快BGM,接着便传来了咔嗒咔嗒的按键声。
这是佐伊的信号,代表谈话结束了。
变成这样的话,无论说什么都没用了。
「真是的!走吧,衣绪花。」
「唉?好、好的。」
我深深叹了口气,然后和不知所措的衣绪花一起离开了这里。
同时,没来得及品尝味道就咽下去的小熊,好像还卡在喉咙的某处一样,令我感到不适。
■
离开佐伊家时,天已完全黑了。到了这个季节,日落的时间会越来越早。冷空气乘隙而入轻抚肌肤,令我打了个寒战。
在比起青白色更接近绿色的街灯灯光中,我们走了一会儿。
不久,一直沉默不语的衣绪花突然停了下来。
我一回头,她就低着头开口道。
「有叶君,我一直在想。」
「什么?」
「我也要成为驱魔师。」
「……哈?」
「我是说要和你一起驱魔。」
然后她抬起头,笔直地看着我。
「不,肯定不行啊。」
「为什么!我已经战胜了一次恶魔,我的力量是必要的吧。」
「因为很危险!」
「有也君也一样,你忘了吗?那个,我变成了什么样。」
当然不会忘。所以才……
衣绪花在剧场中燃烧。她变成了恶魔──蜥蜴的模样。
已暂且将这个威胁驱除了。已将她从危险中救出。正因如此,不能让她再次跳进同样的地方。
「和姐姐有关的话,那就是我的问题了,不能把衣绪花卷进去。」
「哪有这种道理!」
「而且,衣绪花还有很多其他要做的事吧。」
「我也……」
突然。
话说到半截便飘摇不见。
她的身体就要倒在柏油路上。
我不假思索地伸手抓住她的胳膊。拉住她,勉强把她扶了起来。
「衣绪花!没事吧!?」
「……对不起。感觉身体有点不对劲……」
难道又是恶魔吗?可刚才应该把蜥蜴封印住了。
眼前的她摇摇晃晃的,我慌张地把手放在她脖子上。确认她没有发烧后,几乎同时,衣绪花发出了轻微的声音。
「嗯~」
「啊,抱、抱歉。」
我一边想着搞砸了,一边赶紧把手拿开。被人突然碰到脖子的话,当然会感到不快吧。
「不用……不过并不热吧。」
「那个……好像是这样。」
看来她并不在意这事,再加上好像不是恶魔搞的鬼,我在双重意义上松了口气。在这期间,衣绪花恢复了体力,靠自己的力量站着。但她的步伐仍让人不放心。
「你很忙的吧,有好好睡觉吗?」
「你在问谁呢?自我管理也是工作之一。」
「自我管理、么……?」
「最、最近家里我也弄的很整洁!」
衣绪花清楚地察觉到我的含意,回击道。虽然难以相信她真的会打扫整洁,但我还是真切地希望她能把垃圾好好扔掉。
「吃饭呢?」
「那、那个嘛,没怎么变……」
自己先说下,我这确实很像清水先生。总是吃在便利店买的沙拉和鸡肉,饮食很极端,可从工夫、体质和健身的平衡上来说,也有无奈的一面吧。但连路都走不稳的话,还是偶尔吃些更像样的东西比较好。
「下次我去衣绪花家做点什么吧,要是你倒下了就糟了。」
本准备接着说‘反正也是闲着’,可衣绪花膛目结舌的样子,反而令我迷茫了。
「唉?我说了奇怪的话……?」
「真的要给我做吗?话说,有叶君很擅长做饭?」
「啊,是这样啊?」
我理解了衣绪花吃惊的原因。确实,我看起来并不擅长做饭。
「以前家人会因此而开心,所以无意中养成了做饭的习惯。现在的话不做也可以,就……」
「是、吗?」
衣绪花抿紧了薄唇,可能是因为我提到了家人,所以导致她在意起姐姐的事吧。我不想让气氛变得尴尬,便尽量开朗地推进话题。
「有什么想吃的吗?太精致的东西我不会做,不过有要求的话我会听的。」
「那个……炸……」
「炸?」
「炸鸡块……」
「炸鸡块!?」
听到这出乎意料的单词,我不禁再问了一遍。
「果、果然还是算了!听传言说炸鸡块做起来很费事!」
衣绪花用力挥着双手向后退,这次则是轮到我目瞪口呆了。
「都到了传言的程度……。不是,其实我只是担心卡路里。」
「那、那我会相对多跑的!」
「靠跑步来抵消炸鸡块可是很累的,别那么勉强。不过……只是偶尔吃次炸鸡块的话倒也不错。」
‘偶尔做次炸鸡块也不算辛苦。’我正要说这句话,却被衣绪花认真的表情吓了一跳。
「……怎么了,一声不吭的。」
「有叶君,那个……你有想让我做的事吗?」
突然被问了个摸不着头脑的问题,我再次不知所措。
「唉?突然在说什么?」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不知为何,衣绪花一副钻牛角尖的样子。
虽然我推测不出她的本意,但还是尝试思考问题的答案。
「嗯……」
希望衣绪花做的事。
希望她做的事……
「等下,你没有想些奇怪的事吧!?」
「在你对我说这话之前我都没有想过!」
「请别推卸责任!」
她的发言导致形形色色的事在我脑海中闪过这点,确实是事实。但并没有从一开始就这么想。绝对。都怪衣绪花说了些奇怪的话。
然而,若说真的想让衣绪花做那些想象中的事的话,我也并没有这种想法。
我冷却了下发烫的脸,稍做思考,然后回答道。
「……如果真的身体不舒服,我希望你能好好休息。要是因全力投入模特工作而导致身体垮掉的话,就本末倒置了。」
尽管是真心话,可衣绪花还是不满地撅起嘴。
「……有叶君真奇怪。」
「唉?」
「总是只担心别人,有叶君自己就没有想做的事吗?」
「有、有哦……」
「哎,什么事?」
「那个,该说现在不想说,还是说……」
「我在听着,不会让你逃掉哦。」
见衣绪花不肯罢休,我叹了口气。我很清楚,她一变成这样就不会作罢。
我想做的事。那种东西并不存在。
也许存在于内心深处也说不定。但一思考此事,脑袋就如堕雾中般恍惚不清。接着,无论是自己如今所处之处,还是应该前往的目标。都迷失不见。
世界错综复杂,未来纷乱如麻。
就如不见星辰的暴风雨之夜。
「……姐姐她呢,说有事情要做后就消失了。」
我想起了姐姐那时的面庞。
以及充满决心的双眼。
「我没有什么应该做或想做的事。虽然说不清楚,但我只是因为身处于此,所以才竭尽全力。」
我这么一说,衣绪花便静静地垂下了眼。她像是在忍耐金属摩擦的难听声音般,眉头紧缩。
我自己也明白我的答案不是她想要的。
不由自主地拿姐姐的事举例,更显我的卑怯。但再被追问下去的话,内心激荡着的复杂感情就都要飞出来了。
若问衣绪花有没有想做的事。
她有想做的事。不,她有非作不可的事。她有着活下去的目标。这些东西,我都没有。所谓驱魔师,归根结底也不过是因为被拜托了,所以才应付眼前的麻烦而已。要不是佐伊强求,我也不会再接受这么危险的事。
所以,我就这样绕着衣绪花不住打转。
我下意识地照顾她,其实并非为了衣绪花。而是因为我没有自己的轴心。因为不这样的话,我就会不知飞到何处。
我也有注意到衣绪花在关心我。
但我每次都感到抱歉。
我没有需要她帮助的事。
因为我不知要朝向何处,连目标都没有确定。
有时我会想到。
就这样待在衣绪花身边,是不是不太好呢?
衣绪花大概觉得亏欠于我。她既自信又高傲,可内心更多的是温柔,认为自己被我所救。虽然实际上是她自己战胜了恶魔,但强烈的责任感令她如此认为,这点我很了解。
而我是不是抓住这个弱点乘虚而入了呢?
待在衣绪花附近,就感觉自己成了个人物,这种感觉很惬意,所以我才没有离开,而是待在她身边吧。
我想起之前被萝兹拍照的事。即使是像我这样不起眼的人,但只要是男学生,就会令她经常面对这种风险。明知道这点,却还一副为了衣绪花的样子去照顾她的话,就只是单纯的伪善了。
没有资格让她顾虑到姐姐的事,不,没有资格让她顾虑到我的心情。
「那个,有叶君,对不起。我——」
衣绪花轻声说道,我看到她的手动了。
这幕一映入眼帘,我就反射性地抽回自己的手。
「啊……」
我注意到,她慢慢缩回的那只手紧紧地握住了裙子。
这个世界太过复杂,净是我看不见的事物。
而且就连看得见的事物,我都无法好好应对。
「抱歉,这和衣绪花无关,没事的。」
我以超出自己想像的强硬态度说道,话语在撞到衣绪花后反弹回来,接着消失在夜色中。我不知道这是否给她造成了痛苦。
「……总之,好好休息下吧。」
「嗯,我会的。」
几乎听不清的细微回应消失后,我们一言不发地迈步。
我感到,寄宿于她发饰上的蜥蜴好像在看着我。
就这样,把衣绪花送回家后,我便踏上了回自家的路。
边走边仰望着零星的星空。
无论去到哪儿,我大概都是一颗行星。不是自身发光的星辰,而是在其周围旋转的存在。为寻找中心而迷茫,并重复着同样的事。一次又一次。
我与衣绪花不同。
撞到脚上的石子无声弹起,接着消失在排水口的黑暗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