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我就和衣绪花酱一起搞起了乐队。
毕竟我向学校请了假,所以实在不能一直使用活动室。我们便租借车站附近的录音室进行练习。尤其是活动室的架子鼓很破旧,果然还是录音室的鼓音色更好,鼓手晴太君也很开心。
先不提贝斯手海君,衣绪花酱突然出现在练习中,令晴太君吓了一大跳。也是呢。换我也会大吃一惊。毕竟那位伊藤衣绪花竟然突然来到乐队,还抱着胳膊紧盯着我。
但是,晴太君对我说。
「上吧。」
总是沉默寡言的晴太君的这句话,让我挺直了腰干。
没错。我不上不行。
难得这两个人和衣绪花酱都来帮我。
实际上,衣绪花酱非常可靠。
衣绪花酱她,在站在人前方面真的是职业的。她非常清楚要以怎么样的心态进行什么样的练习,才能在舞台上好好表现,不会失败。虽然她说过对音乐不太了解,但耳朵很灵敏,特别是对节奏的偏差非常敏感,演奏上也给了我很多建议,海君和晴太君也吓了一跳。
但是,必须想办法解决的,果然还是我的歌声。
衣绪花酱对我说,第一次站在麦克风前的情景,一定不能忘记。
「啊……呜……」
不出意料,我就像喉咙里堵了什么东西般,发不出声音。她看着我道。
「三雨同学,对不起。」
「哎?」
在我问她为什么要道歉之前。
衣绪花酱给我肚子来了一拳。
一记几乎要击穿横隔膜的上勾拳刺向我的心窝。
咳嗽声猛地进入麦克风,化为刺耳的蜂鸣声。
「你、你干什么!」
「三雨同学,你刚才在想什么?」
「唉……唱不好就糟了……」
「你的目的是把歌唱好吗?」
「不、不是。」
「那是什么?」
「是……」
对着麦克风,我实在没法连那种话说出来。因为,海君和晴太君都在听着。
但是,我觉得已经传达给衣绪花酱了。
我的目标是,再次将心意好好地传达给有叶。
不是靠着势头,而是让他听到我一生一次的告白。
「下次再想,希望能唱好歌之类无聊的事,我就再给你一拳。」
「我才不想那么轻易就挨揍……!」
「那么,请你只想着自己应该做什么。海前辈、晴太前辈,请再来一次。」
海君耸了耸肩,向晴太君下达指示,鼓棒的干涩声音随之响起。
配合鼓声,海君加入了贝斯,我则重叠上吉他。
然后,开始唱歌。
喉咙果然变紧,呼吸开始困难──本以为会这样。
可我却唱了出来,而且流畅到自己都为之震惊。
「哎……好厉害!明明至今无论试多少次都做不到!」
「没什么厉害的,而是你本来就做得到,三雨同学。」
说完,衣绪花酱微微一笑。
海君和晴太君也相视而笑。
这类事发生了很多次。越听她的话就越为自己感到羞愧。
不是为我没有知识和技巧。也不是为我畏缩不前的事。
而是为,自以为衣绪花酱天生就拥有一切而羞愧。
如果一开始就做得到,就不需要克服的方法了。
之所以知道那么多控制自己的方法。
就是因为在人前露面时,她会害怕、紧张,并且失败过。
努力练歌后,总算能唱了。尽管练习了很久,但在别人面前时声音还是会颤抖。虽然不知道正式演出时能不能好好出声,但比起之前要好多了。别放弃,衣绪花酱这样说过。我觉得这句话是对的。
站在舞台上时,必须考虑的最大问题之一,就是我的外观。海君吐槽我一直戴着帽子,我就按和佐伊商量好的,轻描淡写地说了句‘哎呀,压力太大导致斑秃了。’。结果让他担心的不得了。海君有时认为他可能把我给逼到绝境了。被海君邀请时,我很开心,想着努力的话也许就做得到,但却不行。而且逃跑的是我,海君没必要那么放在心上。
至于外观的事,我偷偷和衣绪花酱商量了一下,她说当天穿的服装由她来准备。
「乐队全体成员的穿搭都交给我,请做好觉悟吧。」
听到这话,虽然非常期待,但衣绪花酱那金光闪闪的眼睛还是有点可怕。动真格的。衣绪花酱是动真格的。
最让人烦恼的,是歌词。
总共有5首歌,其中有4首是翻唱,但最后一首歌是海君作曲。
我则负责填词。
练习时只是哼唱,然后在这期间拼命地思考歌词。
直面自己的心意,比想象中更困难。各种各样的事浮上心头、转来转去,就像黄油般粘稠地溶化,不知流向何处。
我若无其事地听过的所有摇滚,也是像这样写下歌词的吧。
不过感觉大部分都净是在唱一些更加无聊的东西。
衣绪花酱不厌其烦地陪着我。她在萨莉亚点了免费续杯饮料后,无论多久都一直陪在我身边,注视着面对笔记本抱头苦恼的我。
怎么也写不出副歌,就问了下衣绪花酱该怎么办。但是衣绪花酱缓缓摇了摇头。
「唯独这个我帮不上忙,因为这件事只能由三雨同学自己决定。」
可她又稍微想了下,然后半带自言自语地说道。
「……我烦恼的时候,会尽可能做到真挚。做衣服的人的心情啦,自己的直觉啦,对这些东西做到真挚。所以,把你真挚的心意写出来不就好了么?」
我想起了她一开始对我说过的话。
现在的目标是,我要好好地传达自己的心意。
对有叶的心意。
「呐,衣绪花酱。你为什么要为我做那么多?」
衣绪花酱稍微犹豫了下后,笑着回答道。
「因为我是你的驱魔师。」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到现在都搞不清楚。
虽然没有变身成衣绪花酱,但耳朵还长着,也就说明恶魔还在我体内吧。心中确实有着愿望。即使是现在,一想到有叶心里就很痛苦。
但是,我很满足,以至于就算痛苦也仍能努力。
我和衣绪花酱以恶魔的力量互相碰撞。还让有叶受了伤。内心和身体都受了伤。
所以我觉得说这种话实在是任性过头了,因此说不出口。
我不认为衣绪花酱是驱魔师。
那么是制作人?也许是吧。
我们要是能就这样成为朋友就好了。
■
在文化祭当天被叫出来之前,我没有和任何人联系。
衣绪花也好,三雨也好,佐伊也好。
不可能联系她们吧。
衣绪花说她瞧不起我。
也不再是三雨的驱魔师了。
即使和佐伊联系,也只会被她闪烁其词地糊弄过去。
我无奈地给萝兹发了一条信息,说文化祭的Live应该会举行。但面对纯粹地感到开心的萝兹,我不知该如何回应。自己主动提出话题却落得这副惨状,真是不像样。
尽管如此,我每天还是若无其事地去上学。
本应坐着三雨的邻座空无一人,衣绪花也没再从隔壁班来过。三雨应该是在佐伊的担保下向学校请假,到哪里练习去了吧。如果连乐队的成员都偷懒,那也只能为这真正自由的校风咋舌了。
我则取回了曾经的日子,和以前一样,每天都呆呆地看着手机。
取回这个词,说得简直就像我如此期望一般。
有段时间,我确实期望着平稳的日常。但它已消失在遥远的彼方。有衣绪花,有三雨,有佐伊,有萝兹。失去之后才意识到,那里才是我如今的日常。但这一切,都已烟消云散。
只是回到了和大家相遇之前而已,为何会觉得如此空虚呢?
一闲得发慌,就净想些不好的事。
心中思绪万千。那时接受了三雨的心意就好了吗?怎么才能不被衣绪花讨厌呢?我作为驱魔师,能好好地驱除恶魔么?
我自己也明白这问题没有答案。
所以文化祭当天被三雨叫出来时,我感觉像是在上断头台。
巨大的出入口建于校门前,弄得真的像是什么活动一样。一定是学生做的吧。自主性真是一种可怕的东西。只是因为想做,就在没人拜托的情况下做出了这种东西。至于学校是否考虑到了这一点,鉴于他们对其他部分置之不理,所以我对此表示怀疑。但至少可以肯定的是,这个文化节祭是为了让真正有事想做的学生们能全力以赴,而准备的。
文化祭盛况空前,很多校外人士也来参加。我不喜欢热闹的地方,但这并不是心烦意乱的唯一原因。
我看向自己的双手。手上悲哀地空无一物,象征着我的无力。
「有、有叶……」
所以,当被叫到空教室和三雨见面时,我非常紧张。
一眼就能看出,三雨也很紧张。和平时相比明显缺少血色,脸也更白。
「三雨!?你这打扮!」
我不由自主地叫出声。
她一身兔女郎装束。
长在头上的长耳丝毫没有隐藏,而是挺直地主张着自己的存在。上身披件黑色夹克,下面穿着皮质短裤,大腿完全暴露在外,白色的尾巴从后面冒出。脚上的靴子则覆盖到膝盖,看起来颇为厚重。仔细一看,并不是我所熟悉的兔女郎。但无庸置疑,兔耳作为装扮毫无违和地融入了其中。
「那个、这个呢,是衣绪花酱给我选的。她说,怎么都蒙混不过去,还是穿这种服装比较好。……怎么样?」
「不、那个……」
三雨有些害羞地眨了眨比平时更显水秀的睫毛。
我现在大概就像个浮出水面的金鱼一样,嘴巴一张一合。
一句话来说。
非常合适。
可爱还是不可爱,时髦还是不时髦,这些我都不太明白。虽然不明白,但我直觉地认为这应该就是三雨真正的姿态吧。
冷静想想的话,不可能是这样。毕竟她正被恶魔附身,还穿着衣绪花挑选的衣服。明明如此。
我紧紧盯着三雨。然后意识到了一件事。
之所以认为这是她真正的姿态,不仅仅是由于服装。
感觉三雨自身也有了些改变。
与穿着相比,改变的并没有那么明显。腰板比平时更直了点,眼神也更坚定了些,大概是由于这些东西的积累。
「怎么说呢,总觉得很有三雨的风格。」
我勉强挤出这句话。三雨则带着稍显复杂的表情笑了。
「那个呀,我也是这么想的。衣绪花酱她,给别人选衣服竟然也会这样啊……吓了我一跳。」
「不,我不是这意思。」
我不由得否定。
「总觉得,从整体上来看,三雨变成了三雨。」
「哈哈,什么鬼?」
她有点为难地笑了。
「不过,我稍微放心点了。我会,好好唱的。所以,你要好好听哦。」
「嗯。」
我简短地回答。
虽然话中的含义,大概没能传达出去。
但更加重要的东西,感觉已经好好地传达过去了。
「我要去准备了,回头见。」
说完,三雨背对我走出了教室。
从体育馆隐约传来音乐的低音,好像有人在演出。确实,按节目表安排来说,现在应该是跳舞。
我想着自己也得赶紧去,便走出教室。就在这时,突然有人朝我搭话。
「你好。」
「哇!」
回头一看,一束遮住单眼的长长刘海在面前摇晃。
「海前辈?」
「是我,好久不见。」
他咧嘴一笑,尖尖的牙齿就从嘴中露了出来。
「三雨刚才说她要去准备,你不用去么?」
我不由得问道。海前辈则尴尬地扯了下长长的刘海。
「我这就过去。不说这个了,有叶是吧。有件事想问你。」
「……问、我?」
「对,问你。」
我指向自己,海前辈也指向我,两根手指一起对着我。
「哎呀,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三雨她,喜欢你是么?」
我哑口无言了。
所谓怀疑自己的耳朵,就是指这种情况吧。这句话说得极为干脆,我却花了些时间才能理解。
「哎、那个、嗯……」
「从你的反应来看,应该没错了。」
「对……她向我告白了。不过发生了很多事,不知道她现在的心情是否还一样……」
「哇哈哈,是么!哎呀——我感觉爽利多了。原来是这样啊。」
事情太过突然令我下意识说了实话。听到我的话,海前辈貌似真的心情很好,放声大笑了起来。
「那个……你并不是从别人那里听说了这事吧。到底为什么会……」
「今天要唱的歌,是我作曲,三雨填词。所以在正式演出前,我想先弄明白那是怎样的歌词。抱歉,问了些怪事。」
「不……」
「但是。」
海前辈盯着我的眼睛,穿过刘海放射出认真的光芒。
「音乐这玩意儿可不会骗人啊。」
我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只得陷入了沉默。
「什么呀,别露出这种脸。交给我吧,我会弄得像样的。这样一来,不搞个最棒的Live可不行。」
我自己都不知道,海前辈所说的这种脸是什么样子。但我脸上一定浮现出了非常奇怪的表情。
看到我这副样子,海前辈突然用力搭住我的肩膀。张满尖牙的嘴紧挨着我的脸,并咧嘴一笑。
「做为问了怪事的道歉,告诉你一件事吧。」
「是。」
「我喜欢三雨。」
实在太过突然,以至于我连反问都做不出。
只是,如同被三角形的角刺中般的冲击,直奔心头。
我花了相当长的时间,才理解对方到底说了什么。
「那个、就是、你对三雨说……」
「肯定说不出口吧。我现在告诉她,也只会让她为难。再怎么说,我也没有不知趣到这个地步。」
「是、么?」
我只好含糊地点点头。无论说是,还是说不是,都感觉不诚实。以我的立场而言,大概说什么都不合适。
可能我的表情相当复杂吧,海前辈再次笑了。
「抱歉,我并不是说要你怎么样。三雨的心意是三雨她自己的感情,不管我怎么想,都和她没有关系。」
「也许是这么回事。」
「嘛,要是一切都能尽如人意,埃里克·克莱普顿也不会写《蕾拉》了。」
「听不太懂,不过感觉和三雨说的话差不多。」
「人会和喜欢的人相似这句话,可能是真的呢。」
我们相视一笑。
不知为何,这种尴尬的、怪怪的感觉,却令人奇妙地舒适。
「问出口真是太好了。谢啦!之后给我说说你对曲子的感想吧!」
说完,他挥手离去。
看着他的背影,我想到,三雨真是有个好前辈。
■
即使再没有做好心理准备,这个时候也还是到了。
我进入体育馆时,灯光仍然很亮。
舞台上放着架子鼓和吉他。尽管体育馆都来厌了,却令我觉得这完全是别的地方。环顾四周,摆放音响器材的地方挤满了学生,灯光渡桥上还有学生负责操作照明。舞台后垂着一块白色的屏幕,大概也能用来播放影像吧。虽然之前就听说过很正式的,但似乎还在想象之上。简直就像那天去的Live House一样。而且从空间大小来说,体育馆要大得多。
木地板上画着五颜六色的线条,已经站了很多学生。在坐立不安的气氛之下,所有人都感到,接下来似乎就要发生什么事。我胡乱瞅着,顿时,一对牵着手的学生映入眼帘,我不由得移开了视线。对现在的我来说,那副样子太过耀眼。
我本想尽可能在后面安静地观看,可身后渐渐有人过来,把我挤到了正中央。虽然觉得和演奏中的三雨对上视线的话会很尴尬,但我也不敢拨开人群挪动位置。我选择放弃,做好了觉悟。
随着人数增加,吵闹声越来越大。
「啊,男朋友在这!」
其中夹杂了一句令人格外不适的话,是由一道熟悉的声音发出的。
朝那看去,人群中露出一个头,透明的头发像云朵一样摇晃着。
「……萝兹,你怎么在这儿?」
「说什么呢?萝兹也很期待三雨的演唱会嘛。」
她若无其事地说道,并站在我身旁。
听她这么一说,才想起来是我告诉她演唱会的事。
竟然连这事都忘了,令我认识到了自己有多么慌乱。
「真亏你能找到。」
「哎?什么意思?」
「不是,在这么拥挤的人群里找到我很困难吧?」
「立即就能知道哦。怎么说呢……因为散发着气味。」
「唉?」
「啊,不对,不是这个意思。应该说是气氛吧,即使离得很远,萝兹也能知道这种东西哦。」
这话让我想起了她跟踪衣绪花的事。尾行别人不被发现对外行来说并不容易,但如果有她野性直觉之类的东西,或许就不算难事了。
她这一如既往的态度,令我想把所有事都倾吐一空。
但我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她不知道我和三雨的事。难得她能那么享受,实在不想给她混入多余的杂音。
没错,这是我必须承担的问题。
一个人独力承担。
……这么说来,我环视了一圈,想找到衣绪花在哪儿。但没能发现她的身影。如果这是时装秀,她一定会坐在相关人员座位上,但体育馆里没有这种东西,集中着音响和照明的区域也没有看到她。
在我东张西望时,灯光渐渐暗了下来。
喧闹声如退潮般消失了,视线被吸引到明亮的舞台之上。
终于来了。
周围充满着期待的空气,像温水煮青蛙般令我煎熬。
最难熬的当然还是三雨吧。
但就连我也控制不住地紧张起来。
不久,海前辈从舞台侧面出现了。
既没有鼓掌,也没有欢呼,观众们静静注视着他。
他把贝斯沉重地挂在脖子上时,拿着鼓棒的鼓手也走了出来,坐到了被架子鼓包围着的凳子上。从他转动肩膀的样子来看,甚至还非常从容。不愧是前辈。
耽误了很久,才有一只衣袖露出,三雨随之现身。
她那紧张生硬的动作,就像玩具机器人一样。看来她没有余力从观众席中找我了。她虽然被电缆绊到脚差点摔倒,但还是拿好了放在支架上的吉他。
看到这幕,我不安起来。
不要紧吧?
她真的在衣绪花的指导下变得能唱歌了吗?
可我的担心,无法传达过去。
海前辈用拿着绿色拨片的手,扯了下长长的刘海。
接着。
「我们是〈彻夜雨〉,请多关照。」
他对着麦克风平静地说道。
回想起来,这似乎是我第一次听到乐队的名字。
鼓手在头顶敲击了下鼓棒,演奏随之开始。
好听,我坦率地想到。
海前辈边弹贝斯边唱歌,声音极其沉稳,从平日的轻浮感觉中完全无法想象得到。旁边听着的女学生向他投去了炽热的目光,这应该不是我的错觉吧。鼓手面无表情地敲着架子鼓,精准得令人怀疑是否真的是人类在敲击。
说起三雨,刚开始弹奏时,手指貌似有些打结,但之后便好好地演奏着吉他。即使在我这样的外行听来,都觉得要跟上那两人的节奏真的很难,但她还是低头看向吉他,专心致志地弹奏着。
如果不了解她,谁都想不到她其实很怯场。
「真厉害呢。」
歌曲的间隙中,萝兹对我耳语道。我的耳朵在萝兹的嘴下方,所以她稍微弯下了点身子。
「嗯,真厉害。」
我坦率地回应。
这些歌,三雨以前好像都让我听过,感觉很耳熟。虽然我不太清楚,但从周围学生的样子来看,大概是很有名的歌。也就是所谓的翻唱吧。
合计四首歌曲演奏完后,海前辈给三雨递了个眼色。
我立刻就理解了那是什么意思。
我感觉到自己用力握紧了双手。
三雨把手放在胸前深呼吸了一下,呼吸声顿时被面前的麦克风收音并化为噪音放出。
慌张的她,引起了一阵轻笑。
这手忙脚乱的样子,叫人看着就紧张。
我调整呼吸,注视着这副样子。
「那个,接下来是最后一首歌。只有这首歌,我任性地要求让我来做主唱。这是我创作的歌曲。」
大概事先就准备好了吧,她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学生们则有点骚动起来。
「啊、因为是大家不知道的歌,所以可能会不感兴趣。不过、这也是、有原因的……」
她的声音渐渐消失不见。含糊不清的话语,令周围的学生开始明显露出诧异的神色。
海前辈怕是看不下去了吧,他大摇大摆地走到她身旁,‘咚’地一声拍了下她的后背。
‘呜咕’的小小悲鸣声微微进入麦克风,长长的耳朵猛烈摇晃。为了支撑倾斜的身体,她向前迈出一步,脚轻轻撞到了支架,响起‘砰’的一声。
海前辈什么也没有说,而是朝回首的三雨点了点头。
我不知道其中包含着怎样的感情。
可是三雨再次面向正前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下定决心说道。
「……那个、我呢,有喜欢的人!但是,却被甩了!」
大量的学生听到了她的表白。窃窃私语的声音就像开始沸腾的热水般涌起。
用得着在舞台上说那么多么?
我的脸肯定已一片通红。萝兹歪了下头,然后猛地看向我。我瞥了一眼,她的表情十分夸张。没错,她想对了。我默默地耸了耸肩。萝兹像是领会到我的意思般深深点了好几下头,接着慢慢把视线转回到舞台上。
「但是啊,我怎么都无法放弃……」
她一开口,观众们便安静了下来。
在听着。
所有人都在听着她的声音。
「——因此惹了很多麻烦,还伤害了很多人。但是朋友对我说,为了让对方真正明白这份心意,要倾尽全力将其再次传达出去。所以我就以这种形式创作了歌曲。」
我感觉听到了呼吸声。
不是三雨的。
而是学生们的呼吸。
我产生了一种,大量的学生们正如海浪般轻轻起伏的错觉。轻轻地膨胀,接着缓缓地收缩。吸、吐。如此循环往复。随着三雨的讲述,这个节奏渐渐与其同步起来。
「抱歉,突然说起自己的事。但是,不是这样的。这确实是一首唱出我心意的歌,可是啊,今天是文化祭。我想,这里肯定有很多单相思啦、和喜欢的人进展不顺利啦、或者是相处不如意的人吧。」
不敢相信,站在舞台上的竟然是那个三雨。
那个打扮花哨却是个胆小鬼,尽管有喜欢的东西却选择退让,却又只对我不依不饶的三雨。
但她现在正诉说着自己的话语。笔直地。坦诚地。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诉说着。
正因如此,我才感到惊讶。
本以为三雨她,是为了自己而歌,为了给怀抱着的心意做个了断而歌。
但事实,并非如此。
她早就超越了那种境界。
「这首歌,是为了我、为了我所喜欢的人。但不仅仅是这样。」
她的笑容中已不带踌躇。
笔直地注视着自己的心,注视着和我之间的关系,以及如今在场的所有人。
「为了无可救药地喜欢着某人的大家,而歌唱──」
我注视着站在舞台上的三雨的身姿。
被恶魔所附身的兔子的身姿。
其实不希望这份欲望被任何人看到。
可若是能为了某人而将这个身姿赤裸裸地曝于人前。
这便是所谓的摇滚吧。
「──接下来请听,〈兔子的歌谣〉。」
鼓声奔走。
贝斯起伏。
飞向空中的吉他随着落地化为失真的音色。
然后,三雨的歌声响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