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陆横贯特快车仿佛故意要让在四号月台上待命的工人、警官队,以及站在长椅子前的维尔、从车站里往外看的站务员,加上碰巧在场的其他几名旅客焦急不耐似的,慢慢、慢慢地滑进站来。
领头的蒸汽火车头,外型与众不同。
一般的蒸汽车头都有个横倒的圆筒状大锅炉,下方是火车轮,有一组连结的横杆来来回回驱使它们转动。锅炉后面通常是小小的驾驶间,跟着一辆用来装石炭和水的俗称炭水车的箱形车,一般较小型的火车头多半是驾驶间与炭水车合一。
没看过这种的。
而此刻正缓缓经过维尔面前的,却是一辆长得令人惊愕、形状还很怪异的蒸汽火车头。车头的最前面是一辆箱形的炭水车,上面有个很大的头灯,再来是设有锅炉和驾驶间的车体,后面又接着一辆炭水车。火车头共有四对轮子,但都装在炭水车底下,所以锅炉的下方空荡荡的,很容易看见对面的地。这种超大型高功率的蒸汽火车头被称为盖拉特式(Garratt),比一般火车头多了一组动力装置。
黑色的火车头发出高亢入云的汽笛声,弯过接轨处,朝四号月台驶来。三段式的车头顺着轨道扭过,跟着就是一节又一节的旅客车厢。
旅客车厢的外面是墨绿色的,车窗以上的车顶部分全被漆成米白色。每辆车厢的两侧都有一道黄色的条纹横过,条纹正中央则装饰着一块金色的浮雕。浮雕的背景是状似马铃薯的大陆形状。中间则有个发亮的灯台记号。那是一根垂直的棒子,左右伸出弯臂状的横架。
浮雕下方嵌了一块木制告示牌,用两种文字标示这班列车的起始地洛克榭首都斯福列史拓斯。
看着列车开过人行步道,耳边听着车轮压过铁轨接缝时发出的声响,维尔一面回想在宣传手册里看到的解说与图片。
连接火车头的一号车厢是货车,装载旅程中必需的物资,外观与其他车厢相似,只是窗子较少也较小。而维尔的对面,也就是连接月台的那一侧有扇横开的门,是用来上下货物的。这节车箱上也装有柴油发电机,可供应旅客车厢的用电,因此车顶还可见到小小的烟囱。
二号车是列车服务人员专用的卧车。除了车长有个人专用房以外。其余的乘务员、厨师及餐车侍应生等约二十余人都在这节车厢里睡觉或休息。车厢内依行车方向的左侧是走道,右侧是休息室及双层卧铺。
三号车是行李车,外型和货车非常像,用来装载旅客们带不进客车包厢里的大量行李,包括要带回家送人的各地纪念品。这一节车厢,维尔是用不到的。
四号车是贵宾车厢。在已然十足豪华的列车中,这一节更加豪华;不仅包厢是套房式的,而且整节车厢只供两名贵宾使用。房间的入口处甚至设有警卫室,窗户也全是防弹规格。册子里写明那是专为重量级的政治家或大富豪所设,又基于安全上的考虑而无法公布细节,不过就维尔从杂志上看到的报导,套房里好像还有浴缸,因此入住的贵宾随时都可以洗澡。这等尊荣华贵应该可以名留青史了。
我应该不会进去吧应该是人家不会让我进去才对。
维尔喃喃自语。
再来的五号车是备膳车,也就是厨房。豪华美食也是旅途中的乐趣之一,镇日待在无聊的火车或船上更是如此,因此车上不仅选用一流的厨师,更不惜将整节车厢装修成完善的厨房,好让他们发挥精湛的厨艺。同时为了储备大量的食材与上等美酒,车厢里也备有大型冷冻与储藏设备。
六号车的用途则是一目了然。隔着挂了淡红色帘子的大窗。从车外可看到雪白的桌巾,桌上摆着精美的艺术台灯,银制餐具整齐排列,餐巾也都卷成花朵一般的形状。乍见之下,几乎与高级餐厅无异。
之后的七号车也是餐车,只不过窗帘是奶油色的,配上细巧的褐色花样,装潢风格较六号车要来得沉稳一些。看得出设计者巧尽心思,为旅客营造不同的气氛。
八号车是酒吧和沙龙,窗子也像餐车那样大。车厢里设有小型吧台,宽敞的地板铺着上好的绒毯和几张舒适的椅子。还摆了一架在建造车厢时便已搬入,据称是不拆毁便无法搬出的平台钢琴。这里入夜后会有钢琴或萨克斯风的演奏,是供旅客饮酒跳舞的地方。
对我来说也没有意义,顶多只是经过罢了。
不论是在洛克榭或斯贝伊尔,维尔都还不到喝酒的年纪。
九号车到十二号车这四辆外型相同,是普通客车。
虽说是普通客车,却比目前洛克榭铁道上的任一种列车都要来得豪华。这里同样沿行车方向左侧是走廊、右侧是包厢,但每节车厢只有两间包厢,每间仅限两人搭乘。相较之下,现行卧车的双层卧铺与沙丁鱼罐头似的隔间简直不能比。
若从走廊开门进到包厢内,旅客会先看到一张雅致的沙发,就靠在有连结器的那一面墙边;沙发前面有一张折叠式的圆桌,旁边有可供饱览景色的大窗户。再往前走就是厕所、洗手台和淋浴问。每间包厢都有。
与门口相对的包厢另一侧,也就是噪音较小的客车中段,是两张与轨道方向平行的单人床。床边有小型衣柜和够深的衣箱放置处,可使行李不致摇晃而掉出。除了包厢房间是细长形之外,其余陈设与高级饭店的双人房并无二致。
加上贵宾车厢的两名,整部列车总共只能搭乘二十名旅客。每一节车厢都装有坚固的锁,以确保乘客的财产安全,且为防范可疑份子入侵,房门和窗户都无法从外侧打开。当列车进站时,乘客可从里面打开车厢门。
列车速度更慢了,四辆旅客车厢正缓缓驶进月台。在一扇拉开了帘子的玻璃窗后,维尔看见一名中年旅客走在房廊上。
车厢两头都有供旅客上下车的车厢门,也有台阶以便与较低的月台面相接。门边有个小房间,是每节车厢专属的客房服务员用来假寐、休息的地方。另有男女厕各一。
车厢头尾外侧都有外突的缓冲棒,前端有个圆盘,与另一节车厢伸出的缓冲棒相接。中间还有一组套在钩子上的金属环状连结臂,以及刹车用的空气管和电缆线,外层则用蛇腹防尘套包起来,上面便是走道。
最后的十三号车是个观景车。它的车窗比别车要大上许多,并且为了补强木制的车身,车厢外圈还用钢管制的笼子框住,就像一个玻璃箱,又像个活动温室。里面有一只双人沙发,面朝窗子摆放,一旁还有个小巧的饮料吧,乘客可坐在这里悠闲地欣赏景色。此外,距车尾三公尺处还有一道门,开出去便是一个露台,四周装设了与人的腰部一般高的铁栏杆,以防止旅客意外跌落。屋顶部分是棚板。
终于,这长达三百公尺以上的大列车停了下来。火车头已经超过了月台范围。观景车的尾端,也就是装着铁栏杆的地方,正好就在人行步道旁边。四号月台已经完全被列车挡住了。
维尔呼了一口气,喃喃说道:
好。走吧。
他拎起行李箱。确定警报声已经停了,又向左右顾盼了一次,这才跨出步子。
走着走着,脚步不知不觉地加快起来。维尔察觉到了,于是放慢脚步。眼看列车越来越近,那庞然的车身仿佛也越来越倒向自己。
喂!那边的少年!
维尔正踏着轻快的步伐,突然听见一声大喝。
他将视线从列车转到正面,便见一名年轻的警官从四号月台走出来。那警官看见维尔注意到他,马上就说:
对,就是你。这是大陆横贯特快车,不是你能搭的火车。
呃我
维尔慢慢走近他,思索着怎么开口。
别再走过来。也不准参观。马上回去。
于是维尔暂且在三号月台上停下。他原想拿车票出来,又怕突然将手伸进怀里会引来警官的质疑。就在此时,警官已经跨过铁轨,走到维尔面前。
那个,其实我
要是你真的想看,就给我到候车室前面看。四号月台只有乘客和工作人员可以进出。
我的车票就放在口袋里
走啦走啦。
维尔已将衣箱换到左手,右手准备要去掏信封了,但警官却听也不听,只管抓着他的肩膀硬将他转回去,使劲地推他。
慢着!那边的警官!
那是一个年轻女性的声音,劲道十足。
警官放开手回头望,维尔也跟着看过去。
只见那人就站在观景车的露台上,左手紧抓着铁栏杆,伸出右手直指警官。
那名少女穿着鹅黄色的连身洋装,又直又长的金发随风飘逸。
对,就是你。
和警官刚才说的话完全一样。说完这些,只见她左手使劲一撑
嘿!
整个人竟然翻过露台的栏杆。鹅黄裙摆飞扬,转眼间她的两只脚已经跃了出来,但离地却有两公尺之多。
啊!
警官吓得不禁喊出声音,维尔倒是没什么反应。
就在裙身几乎整个翻起之前,她脚上的那双军用长靴已经先一步踏到了步道上的柏油。少女只在着地时略微屈了屈身子,一头金发已然无声飘落。
她甩甩头,让脸上的头发回到后头去,二话不说便走到那名惊愕不已的警官面前停下,用一双蓝眼珠瞪着他。
你在想什么呀?
她质问警官。
呃小姐您是?我正在执勤
你想对我的朋友怎么样?他要在这一站上车呀!
啊?可是
没什么可是不可是的。
趁他们说话的空档,维尔已经从口袋里拿出了信封,打开车票。
就这个学生吗?
警官转过头来问道。
不瞒您说,正是如此。
维尔便将车票亮给他看。
谢谢你的巡逻。不过你瞧!你现在可以走了,回去工作吧。
打发走那名消沉的警官后,少女和维尔在三号月台边面对面站着。
好久不见了。维尔,你好吗?
嗯,好久不见。
维尔点点头。于是她艾莉森威汀顿笑着问道:
咦?这次不问啦?你以前每次都会问:艾莉森,是你?的。喏!
说着,她优雅地转了一圈。圆裙和金发飘飘然。
嗯,会穿着军靴从露台跳下来的人,也只有你了。
维尔边说边盯着艾莉森的脚。
原来如此,要完美的变装还真难。
说完,艾莉森揪着裙角慢慢低下头去,颈后的金发也跟着整片滑过肩膀。然后她抬起头说:
欢迎加入豪华列车的行列,维尔。
维尔则摘下帽子,放在胸前说:谢谢你,艾莉森。
豪华得吓死人哦!你看到里面可别真的吓死。
恐怕会耶。
两人一面聊着,一面走上四号月台,维尔这时才看到列车的另一面。他们面前正有几名乘客下车来透透气,工人们则忙着在厨房和货车搬货,装进食材、饮料和大量鲜花。
你的行李就这些?
艾莉森看见维尔手里的衣箱。
也没别的了。
我想也是。好啦,到我们坐的包厢去吧。
两人并肩走在月台上。警官们依旧狐疑地打量着维尔,但没人再过来盘问了。
你这身洋装是怎么来的?
维尔问道。
我们队上的一个女队员原本是位千金大小姐,不过因为她志愿从军又跟长官发生不可告人的事,差不多等于被扫地出门了。她说:有钱人里草包多,有些人就是会以貌取人于是就把她以前穿过用过的东西借给我,还特地叫老家的女仆送来。结果害我的行李也变多了。
哦就是在穆西凯绑架我的其中一个?
是呀!意外吧?
很意外。
快走到观景车中段时,一名在月台上浏览风景的老先生向艾莉森打了声招呼。
唷,小姑娘。
老先生已经满头白发,看样子起码七十岁。他穿的西装看来质料颇佳,系着领结,背有些驼了,右手拄着杖。
艾莉森也笑容可掬地向他问候:
早安,欧雷斯先生。
早。他就是你一路挂念的那个同伴吗?
是啊,他赶上了。
那就好。待会儿可要介绍给我啊!旅途漫漫,我们做个好邻居吧!少年。
维尔客气的回礼。走过老先生身旁后,艾莉森表示:
他是我们隔壁房的老爷爷。跟他太太一起来的。
哦,原来如此。
他是欧雷斯电影的董事长哦。
什么?
维尔边走边回头望。老先生还在看风景。是那个欧雷斯电影吗?维尔说的是洛克榭最大的电影公司。不然还有哪个?艾莉森回了这么一句。
哎,都是这种人还有哦!昨晚在餐车里,有一对看起来很有钱的夫妇也问我是哪里的什么人。
你怎么回答他?
我就说:哎呀,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只是家父吩咐我来增广见闻罢了。
那大家岂不是都把你当成
要把我想像得多有钱就随便他们哕!
艾莉森瞄了维尔的侧面一眼,然后问道:
行不行呀?别昏倒啦。
我不敢保证。
他们聊着聊着,走过卡连市东站的广告牌前时,十二号车的后门口忽然有个女性声音叫住他们。
两位!
两人回过头去,只见一名手持照相机的女性站在车上,镜头已经对准了月台上的他们。那人穿着白衬衫和深蓝色的裙子,外头罩着一件同样是深蓝色的开襟毛衣。她手上的相机黑黑方方的,有两个直排的镜头,镜头外围的银框像个雪人似的。她手拿着相机从上面对准他们问道:
我是报社记者。可以让我拍张照片吗?
咦?我们!
维尔才刚开口,便已听见快门声响起。艾莉森对着镜头笑得开心,转头看着维尔说:
啊!维尔刚才动了,可能会模糊哦!
于是那名女性也表示:
是呀!待会儿要不要重拍?
接着便放下照相机,抬起头来,小心翼翼地踩着阶梯走下月台。
维尔看着她的脸。那女性年约二十岁左右,戴着无纹饰的银框眼镜,长长的黑发绑成一条麻花辫,脖子上挂着吊相机的皮带。
拍呀!拍呀!拍他个几十张吧!我要留很多做纪念!
听见艾莉森这么说,又见那名女子兴致盎然地的看着自己,于是维尔盯了她十几秒。
啊!
然后他叫了起来。
认出来了没?
艾莉森的声音带着笑意,而那名女子也笑咪咪的说:
别在这里说出来,原则上是要保密的好久不见了,魔法师先生。
上车吧!就是这一辆。
艾莉森说道。放下了相机的那名女子却轻轻指向另一头的车门。
啊,走那边或许比较好。
于是艾莉森点头同意。
我先回去放照相机,一会儿就来。
见她的身影消失在车内,维尔才说话:
吓我一跳。一下子真认不出来。
其实我也是。她真有一套。
艾莉森和维尔开始往车厢的另一头走去。大约二十五公尺。
另一头的车门前,有个年约四十岁左右,身穿浅绿色立领制服的男人。他就是负责十二号车的客房服务员,此刻正和月台上的一名工人说话。只见那工人从月台的水龙头拉了一条水管进车厢,然后就沿着车门边的扶手攀上了车顶,开始干起活儿来。
维尔看得出神,一面走着。艾莉森拉着他的袖子,免得他撞上车厢。
那边那个少年,你过来一下。
这句话出自一名女性的声音,维尔和艾莉森闻言停下脚步,回过头去。在这个月台上有可能被人家这么叫的,只有维尔一人。
出声喊他的人就站在月台边,是一名中年女性,大约四十多岁^穿着一身暗灰色的裙套装,长发高高地盘起,并用网子拢在脑后。
她的个子很高,仪态昂扬,流露出一股大方的气度。站在她身旁的男性身穿深蓝色的西装,看上去年纪与她相彷,嘴上蓄着小胡子。身材瘦长的他,反而给人纤弱内敛的印象。
对,就是你。我想看今天的报纸,能不能麻烦你先去货仓那儿替我拿一份过来?
维尔只是望着妇人。不发一语,倒是艾莉森咬牙切齿。
等一下!他可不是你的佣人,更不是车站的见习生!他是这辆列车的乘客。
妇人似乎有点儿意外,但丝毫不减她堂堂的气势。
哎呀,对不起。那么,我就请我亲爱的丈夫去替我去拿吧!少年。
是,夫人。有什么吩咐?
维尔恭谨地应答,博得那位妇人十分欣喜。
你去好好地牵着那位淑女的手吧。晚点见哕。
说完,还对维尔眨了眨眼。
是。
维尔也笑着回答她,便看着那两人转身往餐车方向走去。
艾莉森还在那里愤慨不已,直说不象话,还气呼呼地说道:
听说她是什么大企业的女企业家,从首都上车的。
看起来满厉害的。
真是的,跩什么跩!
之后,两人随即拦住客房服务员,维尔把车票拿给他看。
服务员一点儿也没显惊讶之色。他向维尔致上诚挚的欢迎之意,便接过维尔的衣箱,引领他们到客房去。维尔跟着先登上阶梯,然后把手伸向艾莉森说:
请。
哎呀,谢谢。
艾莉森抓住他的手之后
嘿!
竟一口气跳过阶梯,直接跃进车厢。就在两人几乎相撞的前一刻,维尔赶紧闪开。
车门旁就是走廊,直通车厢另一头的车门。这里还有一道隔音门,目前是同定敞开着。
三人转进走廊。以褐色柚木打造的车内无比气派,脚下有柔软的绒毯、擦得发亮的黄铜扶手与窗帘杆,还有那些份量十足的华帘。
你可不能这样就吓晕哕!
艾莉森在维尔身后出声说道。
用备份钥匙打开十二号车的一号房房门后,客房服务员先请维尔和艾莉森进去。维尔走进室内,又被震慑一次。
这个房间比维尔平常睡的宿舍寝室更大,豪华的程度当然不逊于外面的走廊。学生宿舍会用的那种廉价油漆、劣质建材或薄壁纸等等,在这里是完全看不到的。墙上还有临摹花鸟的象牙雕饰。
房间左侧有一张结实的沙发,右侧是两张整理得一丝不苟的床铺。一道帘子将睡觉和起居的空间隔开来。米白色的天花板上,吊扇正静静地转动。整间房都以朴素而沉稳的色调统一,蕴酿出淳厚的气氛。
室内还有两座电暖炉,是添油加热后利用它来保温的装置。大窗一共有两扇,床边的是封死的,但沙发旁边的则可上下开关。
维尔正看得出神时,客房服务员已经放好了他的衣箱,并问他是否需要房间的使用说明。艾莉森回答说:我会教他的。服务员又问:要喝点什么?,艾莉森便回答:昨天的茶很好喝,请你再冲一壶,并且拿三副杯盘来。服务员回答:是,然后告诉他们:
车长马上会来查验旅客身份。两位若还需要任何服务,请按这个钮叫我,我马上就到。请两位慢慢休息。
说完,他鞠了个躬走了出去。
好,我们去那边。
艾莉森推着维尔走到沙发前!
这个不用了。
然后,快手快脚地拉下他的帽子和大衣,挂上衣架后放进衣橱里。
谢、谢谢。
维尔这才总算发出了声音,接着一屁股坐进沙发。
这什么啊?
沙发坐起来太舒服,又吓着他了。艾莉森不禁笑了。
你这个样子,接下来要怎么办?
维尔喃喃说道:
这趟旅行好像很不得了
接着艾莉森满不在乎地说了一句:
哎,奢侈是不会死人的。
随着一阵敲门的声音,车长出现在房门口。
车长先生名叫威尔契,年约五十岁,头发不多,个子略矮,笑起来非常有亲和力。他穿着洛克榭联邦铁路公司的黑色制服,但前襟的金色双排扣上多了特殊的灯台浮雕。此外,他头上的那顶短沿制服帽上,绣有一个服勤三十年以上的标志,不过一般乘客应该不懂它的意思。
见到这名少年乘客,威尔契并未露出任何惊讶,依旧保持笑容,并以得体的敬语为他完成登车手续。确认过车票、维尔的身份证及拉普脱亚共和国发行的学生证后,威尔契便将车票放进文件夹。
之后,他又询问了要寄放的行李和回程时的下车站,接着解说列车进出各站时的旅客注意事项、汽笛声的种类及意义,以及万一旅客赶不及上车,列车会停驶并派人去接等等。在车长说明的这段期间,维尔和艾莉森只是坐在那张可容纳四个人的大沙发上聆听并应答,并且看着客房服务员端来一只托盘,将上面的高茶壶和三副白瓷杯盘一一放在沙发前的圆桌上。
例行手续办完后,车长将房间钥匙交给维尔。旅客一人有一把房门钥匙,客房服务员亦持有所负责车厢的钥匙。至于唯一的车长,则拥有所有客房的备份钥匙。
就是这样。请问您还有什么问题吗?
维尔答说:没有。威尔契才将手抬到帽沿,一个敲门声轻轻响起。
是我。可以打扰吗?
是那名女摄影师。艾莉森略略示意,威尔契随即开了门。走进来的女子见了车长便说:
哎呀,车长先生。谢谢你。
然后在艾莉森的邀请下坐进沙发。
威尔契摘下帽子,向众人行了个礼,便静静退出了客房,把门带上。
好,先来庆祝我们三人重逢,来杯茶吧?
艾莉森如此说道,这位女客也点头回答:
也对,庆祝作战成功。
成功!
维尔问道:什么作战?
预祝这趟旅行平安顺利。
她们两人异口同声地答道。这时艾莉森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圆桌对面的椅子坐下,与维尔相对。维尔则对身旁的女客说:
我要重新再跟你问候一次。好久不见了,菲小姐。
是啊,你也是。真高兴我们又见面了。
拍照的女子菲欧娜,也就是法兰契斯卡公主笑呵呵地点着头。
在这班车上就这么叫我吧。
好。
维尔答道。
来。
艾莉森把杯子拿给维尔,三人于是轻轻地举杯。艾莉森提议说:
这好像很容易碎,就不碰杯吧!来,为我们的旅行庆祝。
此时,列车已经做完物资补给。炭水车也汲够了水、货车及厨房也装够了必需物品与食物。司机检查过火车头,决定不使用在车站待命的备用车,于是备用车仿佛无精打彩地开走了。车站的检修员还在旅客车厢的车顶检查是否有异状,清洁人员则已利落地擦完了所有的车窗。到月台去散步的乘客也都回来了,客房服务员开始清点人数。
恰好在预定的出发时间,汽笛长长地响了一声。蒸汽火车头的动轮开始转,喷出的烟渐渐急促,漫长的列车缓缓地动了起来。车厢之问的连结器一一扣紧,震波从车头渐次传到车尾。
在警官队的举手礼、车站人员的挥手道别下,豪华列车缓缓驶出卡连市东站,往北方前进。
铁道笔直得像是用尺画出来的。两条铁路在森林中不断延伸,只有这班列车拖着烟,轻快地向前跑。
行进中的列车自然免不了摇晃,但一坐下便感觉不出,站起来时倒还需要偶尔扶个什么东西。至于噪音
跟我昨天搭的普通列车相比,简直安静太多了。好惊人。
维尔像是十分感佩,艾莉森倒是给了个中肯的评语说:跟飞机比起来,全世界的交通工具都是安静的。
窗外飞逝而过的森林景致,令维尔、艾莉森和菲欧娜的目光逗留了一会儿,不久便重聊起三人在列车停车时的话题。
列车起动前,他们在聊那个策划这趟旅行的人。虽说是为了配合维尔的春假,但这么突然地寄一张车票来,也实在太鲁莽了。聊到这儿,三人笑成一团。
维尔表示自己的学校生活还算顺利,新年过后升上了最高年级,也过得普普通通。不过有人把去年夏天空军飞机突然降落在操场的事夸大地讲给新生听,结果现在被传成了那是军方的降
落训练。开那架飞机的女飞官是空军一等一的顶尖测试飞行员
新生们还信以为真。
算了,反正我将来会让它实现的。不打仗之后还想尽情开飞机,也只有这一条路了。
艾莉森说道。
维尔佩服地表示:你竟然能请到这么长的休假。
因为我现在腿部骨折了,正在住院嘛!
咦?
就是这样啊。
艾莉森开始解释。她和自己部队的全体队员串供,编造了威汀顿伍长一时不慎从飞机上跌落而负伤,连带造成精神状况极度不稳定,因此目前正在乡下的医院长期疗养巾这样的故事,为她掩饰到旅行所有日程结束为止。维尔听了楞了好一会儿。
话题来到菲欧娜身上,只见她一脸欢喜。
南于她尚未正式登基为伊库司王国的女王,身份不上不下,因此经过某人的指点,她同到了那座峡谷的小村子里,继续过着和以前完全相同的平静生活。唯一改变的是长辈们对她的指导增加了,每天都不轻松。
最辛苦的大概是他们都要我姿态再摆高一点我很没有下达敕命的架子。
跟村人们聊开之后,许多事也真相大白。其巾最教人意外的,就是当时最先遇到维尔和艾莉森,并叫他们到集会所去的那位胖大婶原来她真的是皇室女警。不仅如此,她原先更是首都警察的女刑警,而且是精英中的精英,甚至被视为警政署长的接班人。当年她刚好没有亲人可依靠,便率先志愿成为村人,以保护刚出世的菲欧娜。
除此之外,封闭了不知多少年的村子,今年有一户新人家搬进,那就是瓦廉警长一家。瓦廉表现得十分积极,但面对老前辈们却仍不得不矮半截。
菲欧娜和班奈迪之间定期的书信往返,每每都会惊动全村。而这次的旅行也免不了引发反对意见,她还花了点儿时问说服他们。
艾莉森前次驻扎的基地离尼亚夏姆不远,
而菲欧娜是从埃里特沙市搭直达列车出发的,
因此两人都是昨天傍晚才在尼亚夏姆的首都车站搭上这班车。直到菲欧娜上车之前,着便服的瓦廉一直紧跟在旁,成了不折不扣的贴身保镖。
老实说的确有点累。见到艾莉森小姐才总算松了口气。
而且瓦廉差点儿没攀在车外一起跟来。于是在瓦廉的目送之下,菲欧娜渡过了列车上的头一晚。洛克榭全境几乎都是平原,她说自己这辈子还是头一次见到地平线。
那架照相机呢?维尔问菲欧娜。原来她含蓄地提到想在这趟旅行留点纪念,只要一架便宜普通的相机就够了,没想到村民竞在讨论之后拿出秘藏的金块,大老远地跑到埃里特沙市去买了回来。除了叮嘱她好好保管外
还买了这种的。
菲欧娜从裙子的腰带取下一个小皮匣。
皮匣长约十五公分、宽和高约三公分左右,乍看之下像个纵剖一半的眼镜盒,只是多了一条小链子。菲欧娜打开皮匣,抽出一条棒状的机械。那机械有一层银色的金属外壳,上头装着几个小转盘和按钮,还有一个小窗。
这也是照相机吗?
维尔问道,菲欧娜点头。
那是最新型的迷你相机,若搭配专用脚架,连文件也能拍得一清二楚,所以市场评价不错。卷底片时只要把机身拉开一下即可,非常方便。
菲欧娜表示:待会儿我想用这台小相机拍几张车内景象,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纸盒。盒里装的是迷你相机专用的镁光灯泡。每个灯泡都只能使用一次,但它们发出来的光可是十分强烈。
好厉害哦!我从没见过这么小的照相机。实在看不出来是照相机。
维尔感叹道,接着表示等她拍照时,他也想在旁边看。
好啊!村里的大叔已经教会我怎么用它了,还夸我很有天份呢!我看我将来努力当个女摄影师好了。
这位未来的伊库司王国女王陛下一本正经地说。
聊着聊着,话题又绕到昨晚的餐车。在借来的气质洋装衬托下,金发的艾莉森成了旅客的话题中心,没有人注意到衣着朴素的法兰契斯卡公主殿下。虽然至今无人发觉,但若在旅程巾不小心穿帮的话,到时候再说吧。这时,艾莉森打岔说:
到时我准备说我是假扮大小姐来混淆视听的。
她们吃完饭后就打算就寝,但后来都觉得一个人睡这么大的房间太冷清,菲欧娜便也跑来这间房跟艾莉森一起睡。因为聊得太开心,结果很晚才睡。
对了,你的床借一下哦!
艾莉森指着已经整理过的床铺,对维尔说道。
话题告一段落后,维尔坐到窗边的椅子上,看着外面的景色。
天气仍未好转,不知道太阳在哪里,所以也认不出方位。眼前净是枝叶稀疏的树林,地上的斑斑残雪还混着泥泞。
听说列车会往北方开一阵子。要去拿一份地图来吗?
艾莉森说。
应该会到了某个地方后转直角往西吧!所以要地图也没用。
听维尔这么说,艾莉森便恍然大悟地说:对哦!。菲欧娜却不明就理。
会往西的铁路干道,都是以前用来运送士兵和物资的军用铁路。为了避免遭到大炮攻击,地图上绝不会正确的画出来,就像城镇街道一样。在拉普脱亚和尼亚夏姆这些边境地区,地图是不可信的。
哦,原来是这样啊。果然,像我这种住在乡下的人,对这些事既没体验也缺乏知识。我真得该增广见闻才行。
相对于菲欧娜的小小沮丧,艾莉森却一派轻松地表示:
不过这种情况也不会太久,不是吗?
维尔同意。
是啊。你想想,以后连我们这些普通市民都能走这些路了。没必要之后,这些禁令都会慢慢解除,换成更有必要的措施。
哎哟,
你让我想起了我的工作等我回去恐怕连部队都没了
啊,抱歉抱歉。
算啦,无所谓。
看他们两人谈笑,菲欧娜不禁低喃:
一真正的英雄们你们真是了不起。不知救了多少人呢。
列车继续行进。
艾莉森又请客房服务员添一壶茶。服务员很快就准备好,回来时还多带了一小瓶可能是刚从冰箱取出的草莓果酱。怕烫的维尔简直如获救星,赶紧加进自己的杯中,菲欧娜也照做。
接着,客房服务员问起午餐的事。列车预计会在正午时分渡过路妥尼河,到达列司托奇岛这也是旅程的重头戏之一,因此今天的午餐要提前一些。他们可以到餐车去用膳,也可以让服务员把餐点送进房里享用。
维尔初入社交界的庆祝会,晚上再盛大举行吧。
艾莉森打趣地说,于是三人决定在这间房里用膳。服务员取来菜单请他们过目,过多的种类却令维尔不知如何是好。艾莉森先点了白酱羔羊和通心粉的午间套餐,维尔便说他也要一样的。但在这时
难得吃大餐,你点别的啦!我也想吃吃不同味道的。
艾莉森骂道。
最后,维尔点了特制三明治,菲欧娜选了酥皮炖鸡。二三人又合点一份沙拉,再添一壶茶,因为没有人要喝酒。当服务生问到甜点时,他们都说先不要。
一直这么吃下去,肯定会胖的。
菲欧娜咕哝道。然后又加了一句说:晚餐会更丰盛。
等等多运动就好了。在列车来回跑个十趟左右。
艾莉森此话一出,便被维尔纠正:
这样会吵到其他乘客的。
那就跑车顶。
能办到的只有你一个。
三人都坐回沙发,闲适地欣赏了一会儿风景。中途见到另一班列车交会而过,可见目前行驶的仍是一般路线。
让各位久等了。
客房服务员带着餐车侍应生,将三人的午餐送了过来。
他们先在圆桌上铺好桌巾,摆上餐点,再为他们排好银制餐具。知道客人想围着桌子用餐,服务员还贴心地带了折叠椅来,也一并替他们架好在桌旁。
用餐完毕请叫我,我会马上来收拾。若想追加餐点,也请尽管吩咐。
话虽如此,桌面上的餐点已经十分豪华且够份量,菲欧娜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单单维尔的特制三明治就有两种面包,夹了满满的腌肉、熏鲑鱼和蔬菜等等,还附上好几种沾酱。为了方便取用,也都先切好了。
三人开始吃了起来。维尔发表了对餐点的感想,而艾莉森从旁挟了一份起来。
嗯,每一样都好好吃。
他们边吃边聊,听维尔说起昨晚的夜行,之后在卡连市东站的冷板凳上独自坐了好久,早餐则只买了一个贝果来吃等等,艾莉森不禁愕然。
不管怎么说,我总不想迟到啊。我本来还真想搭前一天中午的特快车来,然后在车站里睡一晚呢。
唉,要是你不在,我也会当场下车就是了。
艾莉森说着,一面将小番茄塞进嘴里。
这话之后不久,列车开始减速。
还在用餐的三人,只觉得车速越来越慢,几乎像是停了一样。在一阵晃动之后,看着窗外的维尔宣布列车已经驶入西边的军用铁路。原先的两条北向的铁道渐渐远离。
列车以低速通过弯道后,便转向正西方前进。视野再次出现森林。列车缓缓行驶在这林间唯一的一条铁路上。
一个小小的钟声响起。艾莉森指给大家看,是房间墙上的一只扩音器。
十二号车的各位旅客,我是客房服务员。
每间客车都设有广播专用的扩音器。维尔在惊奇之余,不由得停下手上的动作,忘记要去拿最后一块三明治。广播继续着。
稍后各位将可从行进方向的右手边,看见洛克榭昂努联邦陆军的森林集训场,还能看见许多大炮。曾为保护路妥尼而布署的这些大炮,自从历史性的大发现以来,已一一撤往后方的集训场。
请各位务必亲眼见证播报完毕。
哼,那有什么好看的?
广播结束后,艾莉森在她的十二号车一号房里没好气地吐露感想。
哼,那帮人真闲。
同一时间,另一节车厢里也有个男子对这段广播发表了不同的感言。
另一名男子便以略为公务性的刻板语调对那人说:
也没什么,不过是带上黄泉路的纪念品又添一样罢了。
哈,说的真对。正适合这玩意儿上的蠢家伙们。他们爱看就去看吧。
先说话的那人笑起来。然后又说:
不过这牛舌鱼真是难得的好味道啊!
服务员进来收拾了餐桌,也将折叠椅带走后
看到了。
坐在窗边的维尔向沙发上的两位女性如此报告。
来到这一带,只见原本枝叶稀疏的森林全被砍了个精光。列车行经一栋哨戒用的小木屋后,铁路开始分岔,由一为二、二为四:如此不断分岔到最后,变成一个宽达数百公尺的大型调车场。
调车场上停着各种火车车厢,其中最多的是货车。有些有墙有顶、四四方方,有的是没有车顶的台车,或是只有左右两壁的台车。此外还有载着燃料槽的储油车,以及人员运输用的客用车厢等等,全都漆成黑或绿色,一点儿也不起眼。
调车场中也有武装车和装运武器用的车厢,像是装在台车上的小炮;与战车或装甲车固定的;甚至还有在客用车厢上加装机关枪,让士兵从车上射击的车辆;还有几辆蒸汽火车头外层还钉上装甲板,宛如一身铠甲。
不知是不是奉命躲藏起来,这一段路竞看不见一个兵。灰蒙蒙的天空下,那些军用火车厢仿佛被人冻结,只有这班顶着白帽子的豪华列车缓缓驶过它们身旁。
维尔将脸凑近窗边,目不转睛地看着窗外的景色。艾莉森和菲欧娜仍旧慵懒地坐在沙发上。
嗯。
维尔似乎看到了什么,表情一变。
看到什么奇怪的吗?
艾莉森问道。维尔用力点头。
嗯那边。
话才说完,便见后方铁轨上停着一辆庞大的车体。
它的底座是两辆台车,一个长而大的铁块横跨在上。铁块上平躺着一口细长的炮筒,前端穿过台车前缘、伸向半空。单单是台车便有四十公尺长,加上炮筒更超过六十公尺。和它停在一起的货车车厢,看起来简直像模型一样。
是列车炮耶!我这辈子头一次看到。
维尔说道。所谓的列车炮,就是将真正的大炮装在火车车厢上,藉由火车头拉动、再利用曲射角度和旋转台来瞄准,可以攻击极远处的目标。在刚刚经过的这一辆之后,还有两辆一模一样的列车炮并排停在旁边。
就是所谓的惩罚炮是吧?
艾莉森说道。
对。看那样子,名副其实啊。真没想到我竟然能亲眼见到。
维尔带着耐人寻味的表情肯定地说道。而在这时
抱歉,拜托。
菲欧娜又听不懂了。于是维尔先说了声抱歉,随即向她解说起来。目光却一直没离开过窗外的景色。
人们很久以前便懂得将大炮装在火车上,而其巾这种超大型的列车炮,则是在东西大战争之后才演变出来的,不仅体积加大,射程也更长。
它的最大射程被列为军事机密,不过有谣言表示口可能远远超过一百公里。换言之,若在路妥尼河岸发射,最远可以打到对方领土的一百公里深处;若想攻打敌军的最前线,那么发炮的人大可以后退一百公里,在安全的后方开火就行。
在列司托奇岛纷争时期,战场局限在该岛与路妥尼河区,因此敌我双方在激战中都太过深入,使得列车炮反而无用武之地。不过一直有人认为,今后东西方倘若冉发生大战争,最先开火的一定是双方的列车炮,因此洛克榭和斯贝伊尔都积极地提升其性能与布署量。当然,列车炮的性能和布署仍是最高机密中的最高机密,甚至连移动都得在新月的夜晚走军事专用线,平凡的老百姓当然没有机会目睹它的存在。
洛克榭认为它是向斯贝伊尔挥落正义的铁槌,亦即为了惩罚而动用的兵器,所以才取了这个绰号。
所以叫做惩罚炮呀真不知是可悲还是愚蠢。搞不好双方都是。
菲欧娜如是说道。就在这段解说过程中,为数八辆的列车炮一一向后方飞逝,窗外又看见成排的货物车厢和储油车。没多久,盘根错结的铁轨开始两两会合,最后剩下五条铁道,再两条两条地消失,仿佛隐没在森林里。
大陆横贯特快车于是重新加速,向这条单行铁轨所指的西方疾驶而去。
一直看着窗外的维尔,这时才转过脸说:
现在过去的不再是炮弹,而是我们了。想想也真不得了。
就是说呀!正牌的英雄先生。
菲欧娜的声音听来格外温柔。维尔有些吃惊,又有些难为情,但还是正色说道:
我们做出来的那些事会引发什么后果,其实很难说。因为我很想看到结果出现,所以想尽量活久一点。
车内再度响起广播,宣布列车即将驶入缓冲地带。
缓冲地带的界定,是在列司托奇岛纷争之后协议而成,指的是路妥尼河两岸各三十公里处的非武装地带。双方每个月可定期或无预警地派侦察团前往数次。当然,一般老百姓是不准住在这里的。
蒸汽火车头拉了几声长长的汽笛。不一会儿,十二号车的窗外便飞过一个大大的看板,写着路妥尼河三十公里的字样。
见维尔一语不发地看着窗外景色,沙发上的两位女士便也默不作声。菲欧娜只开了一次口问艾莉森:你要怎么处理身上那套洋装?。艾莉森答说:懒得换了,就穿到傍晚吧!
进入缓冲地带后,森林渐渐稀疏起来。路妥尼河每十年会有一次大泛滥,到时这一带好像都会泡在水里。终于,窗外的景色再也看不到树木,而是一望无际的草原了。苍翠的绿色大地一路往北,直到地平线的尽头。
铁道比两旁的土地稍高一些。在铁轨、枕木和路基碎石之下,其实是一排高出草原两公尺之多的土堆。
铁轨的两旁都有马路,当初是为了修筑铁路而开辟的,如今
除了车轮的痕迹以外,其它地方都长出了草来。南侧的马路边还
竖着电线杆,电线一路通到岛上去。
火车头不时地短鸣汽笛。铁道边的哨亭里有负责联络的十兵在等着,他们会向上层报告列车通过。
终于要到了。过了河,到了岛上,再过一次桥,我们就要踏上久违的斯贝伊尔啦!厉害的是,这次是合法的。
艾莉森说得开心,维尔只有苦笑。菲欧娜也跟着笑了起来,却忽地想起了什么,转头去对艾莉森说:
艾莉森小姐,献花呢?你不是有准备吗?
啊,对哦!
这会儿轮到维尔要求说明了。菲欧娜告诉他:行程安排旅客在抵达小岛前向战殁者慰灵献花,而昨晚在征求遗族参加时,艾莉森无可不可的答应了。
原本艾莉森还嫌麻烦说不想去,但菲欧娜硬是逼她点了头。
好吧,做做样子吧。
正当艾莉森这么说时,敲门声便响起。
总是在客人最需要时出现的客房服务员,已经送来了献花用的大花圈,以及用来写名字的笔。
尽管离河口还有数百公里远,路妥尼河的上游依然有十五公里之宽。就在这段河域的正中央,有一座河口地区以外唯一的小岛,它在洛克榭的名字是列司托奇,在斯贝伊尔则称为绿岛。小岛宽约七公里,长约五十公里,可说是极端狭长。岛中央略微隆起,缓缓斜进河里。
混浊而缓慢的水流上,铁桥延伸向那座小岛。桥墩是水泥制的,桥身采桁架工法,以钢骨三角形结构而成。桥面极窄,只容一条铁路。
这座桥的兴建是在那桩大发现之后决定的,目的是为了东西交流。双方各自负责一段,最后在桥上接轨,结果动工才不到半年,整座桥就在今年初建好了。说到命名,和平之桥、东两握手桥、笑容之桥、路妥尼誓言桥等等首重意义的提案都没有中选,却是不拐弯也不抹角的第一路妥尼横越桥成了它的名字。
工期之所以会这么短,不想输给对岸的心态其实并非最大的理南。说来讽刺,恐怕是早年为了入侵河对岸,双方早就各自密谋建桥的研究与计划了。
万一东西双方再起战火,势必以这座桥的争夺战为第一优先,所以就有人谣传说两边都在桥墩埋了大量的炸药;而桥桁的高度竟无法让大型船只从下方经过,据说也是为了不让对岸的船任意通行。
真是受不了。
听了维尔的说明,艾莉森如是说道。
现在从车窗看出去,只有桥下倾斜的钢骨,和前方一望无际的浊流。风声在耳边呼啸。
不过我还是无法想像,我们竞要走桥来过路妥尼河
维尔感慨至极,艾莉森却冷冷地表示:
飞机可快多了呀。
列车放慢速度,接着在桥中间停了下来。
由于岛上是不属于任一方的领土,洛克榭这边的战殁者慰灵便决定在桥上进行。
那我去去就来,不会太久。
艾莉森随口丢下这句话,就拿着花圈往餐车走去。
征求了菲欧娜的同意,维尔将圆桌折起来,将旁边的窗子往上推开并同定住。冷冽而新鲜的空气立刻窜进房里。
维尔穿起大衣,把头探出去往左边看,只见数节前的餐乍在侧伸出一个小平台,是让旅客投花用的。那里已经挤了至少十多个人。列车的乘务员也可以参加,只要是遗族就可以,
怎么样,看得见吗?
菲欧娜也探出头去。她的脸靠得好近,维尔只好退后一点。
啊可以。人满多的,恐怕要多花点时间。
昨晚我们有聊到,不过没聊太深艾莉森小姐的父亲好像就是在这儿阵亡的,是吧?
菲欧娜说道,语气十分寻常。
是啊,在小岛的某处。
维尔和她并肩眺望着大河,一面答道。
世界历三二七七年春,东西双方为了小岛的领土权而打了将近一年的仗。这场战争在东边被称做列司托奇岛纷争,西边则称为绿岛战争。
大炮在路妥尼的两岸互相射击,水面上则是武装小型战斗艇短兵相接,岛上更有抢滩部队在错综复杂的壕沟搏命奋战,飞机也首度投入买战中。
不过双方都没有完全抢下小岛,却又不想再酿成大战,于是情势陷入胶着,只有死伤人数与日俱增。
在战况日趋激烈后,双方都越来越有可能开着列车炮直捣敌方阵营,而这种大炮击势必引发第二次大战争。然而这些事却没有发生,纷争竟在没有结论的情况下结束了。
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昨晚艾莉森小姐讲亡命者穆特女士创办战争孤儿院的故事给我听。
她还说是特别告诉我的呢。
此话一出,维尔不禁睁大了眼睛。
那、那真的真的很难得。
会不会是我讲了我的故事,所以她也讲她的?能跟她聊这些,我真高兴。
菲欧娜笑着说,维尔没搭腔。停顿了几秒钟后,他才怯怯地
开口:
我我看过艾莉森她父亲的阵亡报告书。
咦?
艾莉森来到未来之家时,军方还只是把她的父亲当做失踪。过了三个多月,战争结束了,他们去收集遗体时才发现他,于是司令部就寄了一封信给艾莉森也就是阵亡报告书。
然后呢?
三年之后,也就是在幼年学校读最后一年时,我跟艾莉森要去收拾行李应该说是被命令去收拾,当时我看见了那封信。我不知道该不该丢,于是就问艾莉森,不过她却说:要丢也行、你要看也行后来我真的觉得不该看,又想到艾莉森真的在八岁时就看过了吗?说不定是婆婆简化了内容讲给她听。总之,信里面写的事情很残酷。
菲欧娜静静地听着,出神地望着维尔的侧脸。
我可以问那封信的内容吗?
可以,我也希望你知道。
维尔继续说下去:
艾莉森的爸爸很可能是被自己人给杀死的。而且,艾莉森可能还认识那个人。
探出车外的两张脸,只是平静地看着路妥尼河的浊流,一面继续聊。
那那是怎么回事?
简单的说,那封信上写的就是陆军少校奥斯卡威汀顿的遗体在列司托奇岛的浅滩被发现。他的手腕被铁丝绑隹,头部有遭枪击的痕迹。
当时的威汀顿少校在首都总司令部执勤,但也许为了视察战场之类的事情,前往列司托奇岛的洛克榭营区。纷争到了后期,战况其实并不激烈,可是运气不好的是,就在他抵达营区的当晚,斯贝伊尔发动了大攻势。
结果呢?
情势非常混乱,陪他一起去的部下好像也跟着失踪了。说失踪是好听,信上是直截了当的写着有阵前逃亡的嫌疑。生还的士兵们事后作证,说看见他们不战而逃,还说那两个家伙吓得逃跑。
人会有那样的反应也很正常。
菲欧娜的口气有些强硬。
我也是这样想,但是军队是不吃这一套的。阵前逃亡是重罪,八成要被枪决。要是不这么办,想逃的人都要跑光了结果就像我刚才所说的,他的遗体被发现,看起来也是被枪决的模样
怎么会知道那就是他本人呢?
菲欧娜的这个问题,维尔并没有马上回答。他思忖了一会儿:
因为有识别证。是一块薄薄小小的金属片,上面刻着姓名、血型和识别号码,士兵们都挂在脖子上。不会有人去挂别人的牌子。
菲欧娜恍然大悟,不住地点头。
这样我就懂了就跟我的坠子一样,对吧?那,他的部下呢?
还是没找到。那个人好像常常被请到她家去玩,艾莉森也隐约记得一点点。她说他常常带礼物去,又说好像是东北部的人,和艾莉森一家人一样是蓝眼睛,总是戴着圆眼镜等等。
但那也未必就是他杀的呀!或许只是这种阱法是不太好,不过或许是被敌军杀的,那个部下可能在别处呃,就是他也阵亡了,只是尸体没找吧!
那倒也有可能,不过报告书上就是这么写的。军方说,从头部的弹痕判断,那是散弹枪造成的。当时在战场上使用散弹枪的只有洛克榭军,斯贝伊尔本来就频频抗议说散弹枪太不人道了,所以就值得怀疑了。
还有一项旁证,那就是威汀顿少校在首都的工作。艾莉森刚到未来之家时,常常说我爸爸在做秘密的工作,很伟大。
秘密的工作?那是什么呀?
我现在觉得,那恐怕不只是童言童语而已,或许真如她所说的艾莉森的行李中也没有她父亲的相片。
相片?
就是普通的相片。一般人在节庆或纪念日时总会到相馆去拍张全家福之类的。艾莉森的母亲很早就过世了,但跟女儿一起生活较久的父亲竞也没有留下一张照片。所以我在想少校会不会是任职于军方的特殊单位,而且是不能随便留下照片的那种。
你说的特殊单位是指?
只是我从一些蛛丝马迹中得出来的推沦啦。也许是情报部。
情报部像是间谍吗?
有点不一样。在首都总司令部执勤的情报员只负责分析或研究情报而已。艾莉森的爸爸精通贝佐语,有可能运用这项专长从事分析或翻译的工作。虽然他没对女儿说明自己的工作内容,但也没骗她。与其说谎后被追问,还不如不着边际地说出真相要来得容易蒙混。
原来如此。
现在把话题转回来,一个握有情报的人若是被俘,大半会遭到审讯或拷问,当然谁都不想那样可是同营又会被视为阵前逃亡而遭枪决,那
还不如自己叛变去投靠敌军于是先灭了同胞的口
司令部也是这么下结论的。和两人都被俘虏、被杀害比起来,没有家累的那名部下为求自保而背叛长官的可能性比较高。所以艾莉森也一直认为她的父亲并不是被敌军所杀,而是被从小就常陪自己玩的部下叔叔杀死的。她对斯贝伊尔阵营几乎没有什么仇恨或敌忾我想也跟这一段往事有关吧。
菲欧娜朝窗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白色的气息随风飘远,很快就淡去了。
维尔转了个角度,探出去看那个平台,见那里还有人在,于是又说:
不过艾莉森总是活泼有精神。小孩子想念爸妈时都会哭,但在家里,我从来没见她哭过。
菲欧娜想了三秒钟,开口说道:
维尔,我也跟艾莉森小姐问到你的身世。
啊,她有没有气炸了?
维尔玩笑地问。菲欧娜笑着同答说:倒是没有。
不过,我跟艾莉森都
嗯?
都不觉得我们是不幸的看在旁人的眼里,或许觉得我们的处境堪怜,甚至现在也还有人会那么说,不过我自己却没那样想过。
我也是呀。以前那不叫不幸,现在也不是不幸。
不幸到底是什么?
这个我也搞不清楚耶。
我也是。
来,小姑娘。让你久等啦。
欧雷斯老先生说着,将献花的场地让了出来。几乎大多数人都已经投完了花,从狭窄的平台走同列车里了。艾莉森温柔地笑着向老先生道谢,便走上投花台。
奥斯卡威汀顿。
花圈上的小纸条,写着这个名字。
寒风中,她的裙摆和金发飘扬。
嗯咳在天国、或者在其它地方的父亲大人,请您收下吧!
艾莉森放开双手,大花圈直直落下,一点也没受风势影响。花圈落在路妥尼混浊的水面上,然后缓缓、悠然地漂荡远去。
艾莉森转过身。
献完了、献完了。好啦旅行旅行。这次一定要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