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平凡凡地,又到了下课时间。离暑假没剩几天了。
再见啦,莉莉亚。
嗯,我先走了。
我忙着跟正在社团练习的同学匆匆道别,拎着书包往校门跑去。
等会儿要搭巴士到电车站,再坐一路摇晃的地面电车,下车后还要走路。
这所高等学校虽然是我自己选的,我也很喜欢这儿,不过每天上下学都这么麻烦,说起来也挺累人的。我有时会想:今天会不会有人开车来接我?只是一想起妈妈曾经开过一辆太帅、太拉风的跑车来学校引入注目,还有她那些偶尔会来家里玩的同胞们,竟然把装有机关枪的绿色四轮传动车开来接我放学,还是算了吧。
哎,无所谓。
反正我习惯了。
反正我原本就打算照老样子看书打发通学时间,于是走过校门,这时瞥见旁边接送学生用的停车场上正围着十几个女学生。
说嘛!你是从哪里来的?听见一个女生问道。
看不到那些高年级的女生们围的是什么人,跟我应该没关系吧。正当我想就这么走过去时
啊!终于出来了。
人群中传出一个熟悉的声音。是个男生。
右后方四十五度立刻射来十对以上的视线,感觉起来有点儿刺刺的。
莉莉亚!
别叫得这么随便!
莉莉安。埃卡西亚.寇拉松。威汀顿。休尔兹小姐!
别叫我全名!
我大概是摆了个凶神恶煞脸转头过去,只见学姐们吓得像是见到逃出动物园的猛兽似的往后退,随即自动分成两列,好让我跟那个声音的主人面对面。真多事。
好久不见,莉莉亚。你好吗?
她们围住的是一辆款式新颖,侧车很大的边车。还有边车的主人简单形容。就是一个比我大一岁的少年。就是这样。
我给了他一个白眼,没想到那家伙竟然毫不客气地说道:
咦?你忘了我啦?我们以前常常一起玩、一起睡呀!
学姐们一阵惊声尖叫。我想我应该给他两三拳才对。正当我几乎真要这么做地走过去时,又听到一个富豪千金兼大美人学姐问他:
她就是你的青梅竹马?
对。所以各位美丽的姐姐们,小弟要在此跟各位道别了。很遗憾。
瞧你这张嘴。
说着,那位美女学姐望着我
哦
她把我从头到脚、上上下下打量好几回之后,只对其他人说声我们走吧,便和她们拖着脚步往另一辆来接她的高级轿车走了过去。有话就说嘛!什么态度。
那小子还在笑着挥手。我走了过去先给了他两拳之后才问:
你来干嘛呀,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这家伙的确是我的青梅竹马,我也记得小时候常和他玩在一起。话虽如此,那也只是因为妈妈(跟我)每一季休假时总要去的那个国家洛克榭最西边、地处中央山脉的伊库司王国的那间她所偏爱的旅舍所在的山谷里。那里跟我年纪相仿的小孩太少了,所以我才会每次去都跟他一起玩。他好象是旅社隔壁的小孩还是什么。说到伊库司王国,那里是洛克榭最有名的观光胜地,甚至在洛克榭市民一生必去一次的场所排行榜独占榜首十年之久。在美丽、聪明的法兰契斯卡女王领导下,伊库司王国依然保有其固有的历史与文化,并能成功地接纳观光客。他们和斯贝伊尔王室的关系也颇深。附带一提,女王育有一名姓名不详的公主,已决定日后将接任女王。
这事就说到这儿。那小于的名字还是要交待一下,他叫特雷兹。
他姓什么我就不知道了。自从他大言不惭地说:就叫我伊库司托法的特雷兹之后,我也觉得多加个敬称听来好蠢,所以就一直只叫他特雷兹。这几年我们顶多一年见个一两次面,从没在首都见过。
不知怎么搞的,特雷兹穿的那条长裤看来又脏又丑。脚上的靴子也未免长了一点,看不出是骑马还是骑机车穿的,而那件黑色皮夹克到处都有补丁,一看就知道年代久远。他还带着一个腰包。
我对这小子并不是多么讨厌或仇视,但就是看他有些不顺眼。
是你妈妈艾莉森小姐拜托我来的。
特雷兹回答了我的问题。
我妈妈?
对。我到首都之后就先打电话到她的空军联络处,结果她说时间刚好,你顺便到学校去接她回家吧!用骗用拐的都行就叫我来了
她还说莉莉亚老嫌通学麻烦,有你去接她下课,她一定很开心。
是吗?
特雷兹指了指边车,要我坐上去。车上都是尘土,以一辆来接人的车子而言,实在称不上干净,而且座位后和侧车后半部塞满了大包小包的旅行用品,像是旅行袋、睡袋、帐篷和锅子之类的。
你该不是从你家骑边车来的吧?
听我这么问,特雷兹居然只是点点头说:当然。
我楞住了。他知道伊库司王国离这里有几千公里吗?
我没那么多钱住旅馆,反正中途又都是草原可以露营。我以为我走得算满快了,没想到花了二十天。
你神经病呀?搭火车转飞机也不用三天。
现在都是航空旅行的年代了。被我这样一讲,特雷兹答道:
不能自己驾驶多无聊。你应该懂吧?
呃
我没话说了。那种心情我很明白。
之所以对特雷兹看不顺眼就是因为我会的两项特殊技能他也会。那两件事可不是一般高等学校学生随随便便就会的,我本来还为此略觉高人一等。
第一件事,就是开飞机。
小时候,妈妈都把我放在空军基地的托儿所里,当天候不佳不能飞行时,她会带我去停机坪看飞机,等我长大一点会自己坐了,她也会载我简单的飞一飞。幼年学校离空军基地还算近,我们都一起搭车往返,所以我放学后也会去基地玩.若是时间允许再坐坐飞机。一直到我差不多十岁时
莉莉亚,你也来握一握操纵杆。反正投入看到。
嗯,好!
说来教人不敢相信,我十岁那年就这样学会了开飞机。
完全无视于法定的空军飞行员教育学程,妈妈亲自将她的一身绝活儿传授给我,就像别人家里教女儿烤饼干那样。
当我能随心所欲驾驶飞机、也开始觉得好玩时。妈妈接着教我如何起降、如何施展花式、如何看仪表板、判断天候。以及辨识所有飞机的机种。或许是妈妈教得好。也或许像她说的,我颇有天分,现在的我开飞机比开车还顺手。
而特雷兹竟然也会开飞机。
听说法契斯卡女王本身也喜欢飞机,所以伊库司王国境内有不少观光飞机。不晓得是不是因为这个怪理由,总之他就是会开。有一次我跟他说不相信,他第二天就不知从哪里弄了一台小型飞机,大大方方地开上天飞给我看。坦白说,当时他开得比我还好。在庄严的中央山脉衬托下,他的花式飞行既沛畅又精彩。
第二件事,就是贝佐语。
我会说斯贝伊尔的官方语言贝佐语。这也是从妈妈那里学来的。我从小就在家里使用两种语言,甚至直到进托儿所之前,我都以为别人家也是这样的。
现在跟以前不同了。洛克榭和斯贝伊尔之间的文化、经济交流频繁,优秀的学生甚至可以拿公费到河对岸去留学,一般人也能搭火车、轮船和飞机往来观光,可是能流利操持两种语言的人仍是极少数。
我就读的高等学校有贝佐语课程可供选修,只不过当我去找指导老师商量时,他当场就把那一门课的学分批给我了。老师说:你的程度在高等学校里学不到东西。等到上大学写论文时再去学吧。
而特雷兹也一样.他的贝佐语好得天经地义似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他说是伊库司王国常有来自西边的观光客,总之又是个怪理由。
那么,难道你要住我家?
艾莉森小姐说可以呀。另一个人准不准就不知道了一怀刚才啧了一声?
耳朵真尖。
没有无所谓啦。反正你要载我回家,对吧?
当然。来,小姐,请上车吧!那边那顶帽子是给你的。
我捡起掉落在侧车前那顶状似飞行帽的皮帽,牢牢扣上之后。再戴上深色的防眩挡风镜,免得别人认出我来。
首都的马路要不是超级大塞车,要不就是超级大通车。
照着我的指示,特雷兹顺畅地驾着边车穿梭其间。技术还不坏。比动辄紧急剎车的地面电车舒服些。
盘算着时间还早,不急着回家,我就叫他换一条路,先载我去别的地方。
我们来到首都正中央的一座公园,那里有一整片的森林和绿地,与别处截然不同,是个令人心旷神怡的空间。
贝马提公园?怪名字。
我叫特雷兹在公园旁的路边停车。自己则跑到草地上躺着蓝蓝天。
啊真舒服。
高等学校的学生放学后不都要直接回家吗?
你是老师啊?
不是。
那就别管坐远一点啦!不然陌生人看见了还以为我们很好呢。
好好好。
好一次就够了。
好的,小姐。
干嘛装上流。
然后我就不再理他,自顾枕着这片绿草地,欣赏眼界中满满的绿叶和晴空。我很少来这个公园,只是以前过生日时要妈妈带我来过,之后就喜欢上这儿了。
我用右手做飞机
轰!
急速攀升。空中翻转,垂直降落。这样来来回回玩了几遍。说起来最近功课好忙,好久没坐飞机了,等放暑假来拜托妈妈带我去好了。
暑假?忽然想到这个,我看着天空问特雷兹说:
喂,特雷兹。
干嘛?
你说你这二十天都在旅行你不用上学啊?
不用啊。我没跟你说过?
我转过头去,只见特雷兹伸直了双腿坐在地上,也在看我。
那,上班呢?你不是要开观光飞机还是什么的吗?
嗯?不是啦
看他含糊支吾,我还是继续问:那你每天都在干嘛?
秘密。
搞什么?但见他难得有这样严肃的表情,我忍不住又问:
你家人都没意见啊?
反正是秘密嘛。
什么嘛,我家的事你就知道这么多。透露一点嘛!
我讲得稍微强势一点,便见他抬头往天空看去。看了一会儿,还以为他想就这么蒙混过去,而他却低下头来,右手握拳抵在胸口。以前所未有的正经表情对我说:
这是秘密。以后我若要说出来,一定是在我向你求婚的那一天。
你这家伙!你以为你谁呀?
他该不会以为自己是什么秘密的王子吧?我不管三七二十一地从草地上爬起来,朝他背后轻踢了一脚。
好啦,回家了!司机!
是是是
一次就好!
是是是
在奴仆的接送下回到家.看见妈妈的跑车已经停在老地方了。公寓中间的小巷里开丁一家汽车公司,使得路边永远有人要停车,听说最后只好迫于现实默许大家来疟。并且把这条巷子改成了单行道。只要找到够大的空位,驾驶入都会挤呀挤地把车塞进来。
就这样找了个地方停好边车.我让特雷兹自己去扛他那一车行李,跟他一起搭电梯上楼。
我回来了。
把挑夫留在玄关,我先走进屋内。而出来迎接的却是
你回来啦好久不见了
不是妈妈,而是英雄先生。他从妈妈的房间开门走出来。
身穿深褐色军服、黑发且戴着眼镜的英雄先生比出安静的手势,慢慢地关上房门,但没有完全合上,而是留了一条缝。
您好
招呼还是要打的。于是英雄先生压低了声音响应道:
你好,莉莉安。我的名字,你还记得吧?
记得。特拉伐斯少校。
我半公事化地回答。这个人姓特拉伐斯,是斯贝伊尔皇家陆军的少校。他当然也会说洛克榭语,不过我们现在说的是贝佐语。
听说您今天跟我妈妈约会。您还特地送她回来吗?那真是
谢谢您了。
对。你妈妈刚刚累了在发脾气,现在睡着了。
这样啊。不好意思。
还有。她有提到要请我吃晚饭。我可以在你们家等一下吗?
请便。
我只这么说。便没再开口。
特拉伐斯少校道过谢,便往走廊尽头的客厅走去。他来过好几次了,应该很熟。
我走到妈妈房门前、从门缝里往里面偷看。夕阳余晖中,大床上的妈妈穿着家居服军队用的运动衣和体育长裤,邋遢地熟睡着。
而且她的睡脸看来好幸福。她那样的表情,我以前看过几次呢?
这次,我把房门关上了。正要走向客厅,我才想起自己忘了另一个人。一转过头,脑中又回到洛克榭语。其实说贝佐语也无所谓,只是心情上想换。
你也上来吧!旁边那间储藏室是空的,请自便。
哦!那个人是?
我妈妈的男朋友啦。河对岸的人。
他常来吗?
一阵子没来了。管他的。
不用管吗?
她自己都说不用管,那就不用啦。
哦
特雷兹显得有些没趣,接着便想将手里满满的行李全放到储藏室里去。我不往客厅去,而是走回玄关。
来,我帮你拿,那个包包给我。
谢谢。
特雷兹莫名老实地道了声谢。这时的他表情看来好像小孩,以前几乎没见过他这样子。
干嘛?我家可没什么东西招待哦。
我故意这么说,想掩饰心里小小的动摇。
咦泡个茶什么的总不会少块肉吧?
这回答也挺厚脸皮的。
没办法。
那就给他们两个泡点茶吧。
我去把制服换掉,你们随便看个电视等一下免得偷看。
莉莉安休尔兹说完便走出了客厅,只留下身着军服的男子、少年和餐桌上热腾腾的两杯茶。
特雷兹看着客厅的玻璃门关上,莉莉亚经过走廊转进房间
接着他转了回去,和正静静看着自己的少校对上眼。
嗯?
特雷兹发出小小的声音。
有什么事吗?
特拉伐斯少校用洛克榭语问道。但特雷兹摇头说没什么,接着拿起茶杯高兴地喝了起来。
嗯
喝了几口,却发现特拉伐斯少校没动另一杯茶。
你是不是怕莉莉亚泡的茶里有毒啊?
特雷兹半挖苦地这么一问,特拉伐斯少校摇摇头说:
不是,我天生怕烫。就这个毛病改不了。
特雷兹说了声是哦,又自顾自地继续喝。大约喝到一半时
好久不见。能再见到您,是我的荣幸。
这位陆军军官再开口时,竟对少年如是说道。
特雷兹放下茶杯.讶异地问他:
我们见过面吗?
对。不过我上次见到您已是十年前了。您长得好大了殿下。
被特雷兹目不转睛地盯着,男子慢慢低下头去。特雷兹朝走廊很快瞄了一眼,确定莉莉亚还没回来,然后才说:
请抬起头。还有,您到底是谁?
只见特拉伐斯少校缓缓抬起脸说道:
就是殿下想到的那个人啊。
真的啊原来您就是他就是我父王和母后常提起的那个人,是吧?
是的。殿下。
是发现壁画的真英雄,也是救了母后的魔法师,还有艾莉森小姐的值得信赖的部下
他们连这个都跟您说?
莉莉亚的爸爸维尔赫姆.休尔兹我果然没看,您和莉莉亚的眼睛几乎一模一样。
哦,所以你刚刚才那样。
对。
我真高兴。
维尔拿起杯子又吹了几口,才开始喝起茶来。
好喝莉莉亚泡的茶,我还是头一次喝到。
特雷兹没说什么,只是把自己杯里剩下的一点茶喝干。他放下杯子时,又听见特拉伐斯少校低低说道:
听说您驾到,所以我今天前来晋见。原则上还是希望您知道这件事。
这样啊。您的秘密,我死也会守住的。
谢谢您。不过这是小事,殿下更应该守住自己的性命。请先保护好您自己,再
再什么?
再保护您喜爱的人。
我会谨记在心。
一面喝茶,特雷兹和特拉伐斯少校就这么压低声音聊了起来,也不忘偶尔探一探走廊。
特拉伐斯少校问起特雷兹家里的近况,特雷兹据实以告。
实为法兰契斯卡女王的母亲菲欧娜,和辞去了斯贝伊尔军职、全心辅佐妻子的父亲班奈迪都很健康。感情也依然融洽。他们俩时常往返于首都郡斯特的皇宫和那座山谷之间,生活其实十分悠闲。眼见父母亲过得这样闲适,惹得唯一的女儿老是这么说道:
这下于我可得更努力才行。
梅莉儿总觉得她是姐姐,但我觉得她才是妹妹。我们每次见面都会为这件事情斗嘴。哎,双胞胎就是这点麻烦不过母后选择梅莉儿继承,这个判断是正确的。因为那样,我才能如此自由行动。我觉得很高兴。
这样啊。
特拉伐斯少校笑眯了眼。
接着,特雷兹反问维尔是如何拿到西侧市民权的。接着又补上一句,说他不用回答也没关系。不过维尔还是回答了。花三年读完了洛克榭的联邦大学后,维尔成为某个可信的斯贝伊尔贵族的养子,之后他就在斯福列史拓斯住了两年多,同时在大学里接受杰出人士的教育,随后照计划进入大使馆,从事解决东西问题的工作。
要杀掉维尔赫姆.休尔兹,我的心里也很难过,只是我不愿意把无辜的人给卷进来。
特拉伐斯少校说时,眯长了眼睛。
您是指莉亚吗?
特雷兹确认似的问道,特拉伐斯少校便点点头,又补充说自己最近较少接到高危险性的工作,所以又能以男朋友的身分待在艾莉森身边了,心里很高兴。
您觉得将来有机会让莉莉亚知道真相吗?
不知道。我也不确定该不该让她知道。您呢?
不知道
听少校这么问道,特雷兹也做了个同样的回答。就在此时,他看见莉莉亚换好了衣服走出房间。特拉伐斯少校也注意到了。
于是两人最后一次以真正的身分交淡。
请跟莉莉亚好好相处。
好。
特雷兹以手抚胸,坚定而沉静的点头,接着又补上一句:
只是不知道她怎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