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江火如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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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对:江火如画
如果人类明天就要灭亡,我会怎么做?过去我曾经抱著好玩的心态想象人类灭亡,并思考过几次这个问题。虽然每次的答案都不一样,但大多是去找当时喜欢的女生,试著向对方告白。然后,在被对方狠狠甩了之后,壮烈死去。
那么,现在的我呢?
我不知道人类最近会不会灭亡,但我肯定会死。
挂在房间墙壁上的月历,恐怕没机会迎接六月份。
现年二十岁、本来预计升上大学三年级的我,没有前往资讯处理室办理上学期的选课登记,而是窝在自家发出霉臭的被单里。说到病名,是那种必须说上好几次才记得住、非日常生活中所熟悉的病名,所以我当然不可能记得。重点不在于病名,而是更本质的部分,也就是我即将死亡。
大概是从一年半前的十一月开始的吧。我突然觉得身体异常倦怠,胃部深处阵阵刺痛。这次的感冒拖得还真久啊~~我本来乐观地这么以为,哪知道病情似乎在不知不觉中恶化到无可挽救的地步。最后,我在搭地下铁准备前往大学的途中晕倒,才总算发现自己的身体出了状况。医生也感叹地说:「要是能早一点就医,说不定多少还可以做一些处置。」
新年一过,我开始定期上医院接受治疗,直到今天大概已经过了二千四百小时。如果说三个多月,时间区分会显得模糊,但换成二千四百小时的说法后,却觉得时间短到不行。
三个多月是遥远的天空另一端,而二千四百小时是近在云朵前方的电线。差不多是这样的感受吧。
如果持续三十天每天睡八小时,就会消费掉十分之一的时间。这样的说法比「三个月又十天当中被消费了十天的时间」来得具体,让人深深觉得寿命真的变短了。身体从指尖开始风化,化成一颗颗沙子的日子持续著。
虽然现代医学做出治不了我的诊断,但多少愿意照顾我一下。比起什么都不做,只要定期上医院接受检查并进行延长寿命的治疗,听说可以延长大约两个月的寿命。以我现在的尺度来说,多了这两个月相当于延长了几十年的寿命。
幸好是在十二月底严重发作,这样就不用缴上学期的学费给大学。我在父亲面前这么说之后,父亲紧闭双唇低下头,双手的拳头紧握。我静静在一旁观察,心想可能捱揍,但父亲最后沈默不语地走出房间。
我的死似乎让大家感到难过。看见家人为我难过,我坦率地感到开心。如果要求大学同学也要有一样的反应会过于厚脸皮,但如果是家人,应该就没关系吧。
别说是正式上班,我连打工的经验都没有就要过完一生,以某种涵义来说,这或许算是相当奢侈的人生。这三个月来,也做了很多休闲娱乐。
母亲借了我和妹妹第一次去看电影的片子回来,我们一家人一起看了电影。因为难得全家人会在假日待在同一个空间里,所以欣赏完电影后,还从妹妹房间的壁橱里翻出过时的游戏机,一家四口同乐。我们玩的是赛车游戏,因为一直都是我和妹妹赢,所以爸妈给我们加了不利条件,要求我们必须在起点等他们绕了一圈后才能起步。即便如此,我和妹妹还是包下了第一、二名。
还有,我向父亲坦承说:「以前爸爸当成宝的那个小陶瓶,其实是我十三岁的时候摔破的。我一直没说出这个秘密,现在或许太迟了,但我还是要说一声对不起。」父亲听了后,狠狠敲了我的头。看来我想得太天真了,还以为现在说出来会得到原谅,可以让事情不了了之。
我夸张地抱头喊痛时,父亲竟然突然哭了出来。看得我不禁有些心疼,没想到父亲那么喜欢那只小陶瓶。拿我存下来的压岁钱不知道能不能买到其他类似的小陶瓶呢?我这么盘算著,但父亲对我说:「不是你想的那样。」所以我决定不要随便乱买。
就这样,我在算是幸福的状况下,等待著人生的尽头慢慢逼近。我一直等到身体状况陷入绝望,百分之百确定自己会死之后,才准备采取行动。「之前我们诊断错误,你得的不是绝症,应该还可以走过很长一段人生喔~~」万一已经采取行动,才听到医生这么更正说法,那就伤脑筋了。我想采取的行动只剩下一个。
我慢吞吞地爬出被窝。照理说,我的房间和楼梯充满著春天的温暖气息以及让人喉咙发烫的阳光,但每走一步路,我却觉得透明冰冷的血液从下半身渐渐流去。我幻想著那或许是我剩余的生命力,也可能是触觉感受到了灵魂的存在,于是用手盖住腹部,试图捞起那存在。
腹部只有沈重感,并未感受到无色的血液从指缝之间流窜。
我呼一口气,让紧绷的肩膀放松下来。血液今天如常在我的体内回圈著。
我就这么在不被家人发现下,溜到户外。我准备到街上去,然后……
心脏扑通扑通地跳动,就因为我正准备去告白。
我一直思考著要在死前告白。
现在下定了决心,决定趁著活著的时候把心意传达出去。
「人人都是主角」的想法一直是我心中的理想。
这样的想法应该是正确的。此刻在斑马线上与我擦身而过的人都是主角,他们有各自的故事。任何一出群戏都比不上人生来得精彩。
不过,有一点必须先做好心理准备。这出戏有数不清的主角和故事,故事的过程和结局不见得会充满曲折变化、高潮叠起或开心快活。
举例来说,有一大堆人为了当作家而投稿文学奖。如果是规模比较大的奖项,据说投稿作品数还可能多达四千件。有这么多故事被送来,齐聚一堂。然而,当中会被挑选出来赞扬,并得到万人认同的作品屈指可数。而且,屈指可数的这几个人集中再集中,聚集到几百人、几千人的人数之后,还要再互相较劲。我当然不属于那个世界。我属于在聚集几百人的过程中即后继无力、属于几千万故事的主角之一。对此,我不会感到悲观。比起这点,我更厌恶自我否定一路走来的二十年岁月。一路扮演主角过来,我总是做出自认对自己最好的选择。「要是你乖乖一直走自己绝对不会选择的路,就不会在迎接成年礼的前一年走上黄泉路。」就算有人扮演起上帝这么对我说,我恐怕也只会回以苦涩的表情表示无法认同。
……对了,我曾经为了打发时间写过小说。我在笔记本的后半部写了一篇故事,但称不称得上是小说很可疑就是了。我记得故事的开头就像现在的我一样,在生命烛火随时可能熄灭的氛围弥漫下展开,最大的梗就是到了最后才知道其实是以投稿小说的观点在描述故事。当投稿小说在第一次审查被刷下来,原稿寿终正寝的时间点故事宣告结束。写完故事的当时,我自我陶醉地觉得写出一篇优秀的短篇故事,本来还打算找个什么奖项来投稿。但事实上,因为文章过短根本不符投稿条件,所以最后只好放弃,笔记本也被收进了抽屉最里面。嗯,现在回想起来,深深觉得当时没有做出不自量力的决定是对的。
「………………………………」
横越斑马线后,我双手撑著膝盖低下头。有一家鞋店的招牌上写著「樱」,我混在鞋店的客人之中喘气。
排放在花车上的鞋子味道感觉很新鲜,让人联想起在操场上奔跑的身影。那是我小学时经常踢足球的身影。当时放学后的运动量很大,腰部两边却长满赘肉,QQ软软的很好摸。我现在的身材比标准体型瘦上许多,肌肤也干巴巴的,缺乏光采。
这样子回顾过去,正好可以让一直处在休息状态的大脑做一下复健。思绪尽情宾士著。在现实里,我现在连跑也跑不动,彷佛每呼出一口气,身躯就快散开来。
话说回来……伤脑筋啊!我没有先想好告白要说什么就出了门。
而且,毫无灵感。
不过,告白的物件当然是确定的。双脚目前正朝向对方的所在地移动,但抵达后会是什么状况呢?如果人生的最后以「我喜欢你」四个字,加上「对不起」共七个字的告白收场,那也未免太悲惨了吧。
没错,我确实不是渴望得到戏剧化结局的主角,但至少要是一个可以让人接受的结局。万一我死了后还恋恋不舍地从黄泉折返回来,家人也会很头痛吧。
或许是车站就在海边的关系,空气中带著海潮的腥味。在大学的时候也一样,依教室大楼的位置和窗户敞开的角度不同,也经常吹来海风,有些书桌还生了锈。我猛力一吸,让鼻子吸入跟在大学吹来的海风一样的空气。
为了让零散的文字拼凑成完整的句子,我在脑海里想象告白物件的身影。带有稠度的热气和血液在额头内侧流动,彷佛就快从头皮渗透出来。
我不断地回想。就像不知道该设定哪张图片作为电脑桌布一样,烙印在脑海里的她的身影一张一张地闪过。即便周围充斥著吵杂的声音,我还是牢牢记得她呼唤我名字的声音。一次就好,好希望有机会触摸她的侧脸。
她是个二十一岁的家庭主妇、人妻。她是我高中时的学姐,但不同大学。
听说她后来大学肄业,结婚去了。
虽然我自认和她感情要好,也觉得自己是有那么一点点特别的存在,但在没见面的遥远几千小时里,她和其他男人坠入情网,而且笑容满面地通知我结婚的讯息。
她在电子信件里写了「以后还请多多关照」,但在那之后,我跟她一次面也没见到。相反于她懂得用客套话应对的态度,我不但没有回以祝福的话语,甚至叹了口气把电子信件删除。
我心里当然期待过和她能够发展成朋友以外的关系。不过,内心也有一块冷静的部分知道自己得不到甜蜜的结果,可以和真正喜欢的物件成为男女朋友。现实里只有极少数的主角能够拥有完美无缺的恋爱。我没有那样的资格,也不够能耐。
不过,为了让自己接受百感交集的心情,还是希望临死之前至少传达一次心意。
在这般决心驱动下,此刻我才会在天空底下低著头。对平常就习惯驼背的我来说,比起在视线保持水平之下正面面对世界,跟脚尖的地面互瞪会来得轻松许多。回想起来,小时候牵著母亲的手去上托儿所时,我好像就习惯不抬头看东西,只知道一直踢著脚边的小石子。
一路上明明有不少剧烈起伏,我却总是低著头,只知道拼命移动沈重的脚步。现在是否也是如此呢?
我试著抬起头,但不是因为突然想起什么,而纯粹只是想要反抗刚刚的念头。
四周忽然变得喧闹,还传来尖叫声,这也是让我抬起头的原因之一。
……怎么了吗?
一片春光和煦之中,喧闹声宛如操场上有人在练习打击的击球声以及伴随其中的呼喊声。我知道远处响起的尖叫声,听起来会像陷入欣喜若狂的呼声。
眼前出现一个男人。男人具备了光是站在那里,便足以掀起骚动的条件。
男人的手上紧握住一把刀身厚实的短刀,他四处跑动胡乱挥舞短刀,积极地想要营造地狱的氛围。
男人一身上班族的打扮,试图以蛮横粗鲁的动作让人们掉进恐惧的深渊。他看起来还像是个菁英份子。我是说发型看起来很像。男人梳著标准的油头发型,油亮的发丝明显看得出抹了厚厚一层发油。男人的领带打得整齐,衬衫的衣摆也没有外露,应该才失控不久。目前周围也没看见有伤者倒在地上。短刀仍泛著朦胧的银光,没有因为挥舞动作而鲜血飞溅。人群以男人为中心,呈甜甜圈状往后退开,可见男人不是从某个方向走来,而是突然当场挥舞起短刀。
男人宛如现代艺术家一般试图在摸索之中表演出真实感的举动,让我看得著迷起来。
我就这样发楞地站著不动时,人群如急流般朝向我和鞋店袭来。午休时间出来走动的上班族、在附近补习班门口叫卖便当的人一边回头看,一边积极地试图远离短刀男。鞋店的年轻店员也钻进人群之中越离越远,其实店员只要躲到鞋店最里面就可以避开危险的。我探出头往花车里看,心想:「趁现在想偷多少双鞋子都没问题。」这里简直是鞋子王国,以我的寿命来说,就算每天穿不同双鞋子,一天丢掉一双,也够我穿。不过,不知道尺寸合不合喔?现在想这些事情妥当吗?事到如今,我才重新注意起四周的状况。我就是有这个坏习惯,老是爱想一些没必要的事情。
我因为长期卧床,体力变得衰弱,两只腿应该也会当场软脚,这怎么可能逃跑得了呢?我这么擅自做出判断而站著不动时,短刀男来到隔著一条马路的位置,两人的视线偶然交会。彼此因不同原因而布满血丝的眼球焦点相叠,互相拉近距离。不对,我没有走近对方,而且今天根本没有心情跟短刀男交手。尽管如此,短刀男还是朝向我逼来。四周的喧闹声和尖叫声交缠在一起,并朝向我的鼻尖集中。扭曲的声音竖起金属的利爪,在鼓膜的表面划下一道道刮痕。眼球被紧紧往下拉扯,阵阵刺激著神经。
这是什么状况啊?我带著略显冷漠的目光,直直盯著眼前的光景。难道是命运趁著人群混乱,打算把剧场的运作大权丢给我吗?我的人生将因为突如其来的外在因素出现起伏。不是我爱说,我的人生和危险一点也不相称,现在却要与危险并行、交集。
在这个樱花绽开的季节,这种任务应该交给走在樱花大道上的人才对吧?
我的人生早就像樱花雕落、叶子甚至被毛毛虫啃光的樱花树一样,难道是想在光秃秃的樱花树下赏樱吗?
明明是红灯,短刀男却平安无事地横越过斑马线,成功扮演为我带来戏剧化命运的角色。短刀男的手用力往上一挥,汗水和唾液抢先短刀一步飞溅过来。好恶心喔!停顿一秒钟后,痛觉才传来。
「嘎、咕、呃!」喉咙像是引擎故障似的发出怪声。
血液从我的上手臂渗出,而且这次不是透明的。我一直呆立不动,所以短刀就这么猛力刺进我的左手臂。这一刀挥得真顺~~我一边暗自发表感言,一边皱著眉头忍受疼痛,双眼从头到尾目击整个经过。就刚刚的位置和距离看起来,不难想象如果我慌张失措地转身逃跑,可能正好会被一刀刺中心脏吧。
很明显地,首位遭随机杀人狂攻击的被害人出现了,清澈的尖叫声响遍现场。宛如冷风从脚底往上吹来似的,鸡皮疙瘩一路爬到了肩膀。一阵海潮腥味和铁腥味传来。
尖叫声当中,也包含了手上失去短刀的男人叫声……拜托~~你好歹也要替我这个被捅一刀的人著想一下吧。男人一脸彷佛在说「我怎么做了难以置信的举动」似的神情,露出害怕的眼神抬头看著我,还一副吓得腿软的模样。那画面看起来简直像我纔是拿刀捅人的那个人。
拜托~~我忍不住又埋怨一声,这次还带了点不耐烦的情绪。我猜应该是血液害的。
或许是因为在定期上医院治疗之前我一直忍痛,所以变得相当迟钝。
我的内心不再有机灵变化,也失去敏感度,只会像寒冬里舍不得爬出暖炉桌的老头子一样慢吞吞地动作。
右手还动得了,弯腰也没问题,双脚也还踩得稳。目前只有左手臂动不了。
我从花车里抓起大小适中的鞋子,以练习剑道的诀窍稳稳踩踏地面,朝向前方短刀男的脸部用力砸去。啪!缺乏犀利感、橡胶鞋底特有的闷响传来,但似乎还是带来足够的疼痛感,让男人按住上半部的脸痛苦呻吟。一屁股跌坐在地,拉开些许距离后,我丢出第二只鞋子。我没玩过互丢竹刀的游戏,所以这次使出的不是剑道社传授的招数。我接二连三地把鞋子砸向男子的脸。我运用打水漂的技巧横向丢出鞋子,还顺便发挥一下手腕的关节力道。
花车里有一半的鞋子都被我丢了出去,伤口也流出相当可观的鲜血,还喘得肩膀不住上下摆动。于是,我也停止了动作。男人用双手遮挡脸部蹲在地上,肩膀不停颤抖。短刀依旧刺在我的左手臂上,而男人的姿势虽然像是装了弹簧的吓人玩具,但目前看起来没有要跳出来抓住短刀左右扭动的迹象,所以危机应该是解除了。
男人的四周和马路边像是脱下鞋子乱丢似的,散落一地的鞋子。那光景彷佛一幅画,画中的人物因为在人生路上多次面临失败而感叹。
男人像极了被人踩一脚的乌龟,短时间内应该无法恢复正常,况且短刀还刺在我的手臂上,大大降低了危险性。
「……啊!」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我忘了带钱包出门,这样没办法付鞋子的钱喔。还有,虽然制伏了男人,但我的问题完全没有获得解决。
为什么我非得把时间花费在这种事情上……刚才我一边丢鞋子,一边思考了这个问题。嗯……这个问题似乎早就有了答案。
假设我的寿命有八十年……如果是以「死」的形式来表现寿命的话,我的寿命当然是二十年。不过,如果假设肉体要到八十岁才会停止动作的话,或许我现在正在体验到八十岁为止的时间和经验的压缩。左手臂上的伤是我八十年份会受的伤。
我带给男人的疼痛感想必也是八十年份的压缩。二十年的岁月走下来,我顶多只打过别人两次,依我这种胆量,就算活得长命百岁,也不可能变得很敢打人。我甚至有些担心刚刚的体验搞不好是一百二十年份的压缩。
不过,这体验会不会有些夸张,也显得过度刻意呢?
一个濒临死亡的人准备在人生的最后去向女生告白,结果在半路上被莫名卷入伤害事件。有没有这么凑巧的事啊?总觉得这一切是安排好的。一路来我的人生过得平凡无奇,却只在最后突然被拉高生活的浓度,怎么想都觉得肯定是有某种力量介入了故事。
导火线应该是因为我生病了吧?
也就是说,掌控世间命运的「某力量」替我安排了病死的结局,然后针对病死之前的过程做了设计,让我当一个跟人家有些不一样的主角……不,不可能的。如果是这样的推测,随著「一个关于病死前的人的故事」诞生,我本身也会诞生。太离谱了,难道现在要开始讨论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问题不成?
……该怎么说呢?
有一种是为了让自己甘心接受事实,才选择相信命运的感觉。
虽然我在内心告诉自己已经死心,但说来说去,或许我还是希望自己是「被挑中的人选」。不对,应该说「曾经」希望。毕竟在很多方面,都已经太迟了。
……好比说,成为她的人选。
「可能是我太慢抬头的关系吧。」
我带著自嘲的意味低喃道。
像是要摆脱左手臂的疼痛感似的,我抬高下巴,挺直背脊。
或许已经太迟,但我决定逃离现场。
路人来到身边为我的伤势表达关心,并好管闲事地提议「去医院」什么的。「不用了,好像已经太迟了。」我基于各种原因拒绝提议后,走了出去。
疼痛感也好,伤口也好,被害人也好,受害人也好,都已经够了。
接下来我只想去表达八十年份的单恋心情,再接受八十年份被甩的感受。
勉强在不被警察干扰之下,我来到了她家门前。
这是我第二次看见她们夫妻的新居。之前收到她寄来印上婚照的明信片时,照片底下写著地址,所以我曾经来看过一眼。
当时我看了看跟她的娘家姓毫无交集的门牌,也站在远处望著她出来倒垃圾的身影后,便落荒而逃。老实说,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干嘛。
按门铃之前,要先整理一下服装纔好……啊!都忘了短刀还刺在左手臂上。难怪路人见到我都哇哇大叫的(连男生都发出尖锐的叫声,真是受不了)。我本来还以为那也是一种寿命补正的动作,差点就这么没多想地接受了事实。拔出短刀后,挤在伤口附近等待的血液一涌而出。又是非透明的血液。不知不觉中,已感受不到透明血液的存在。但愿不要是因为流光了纔好。
这把短刀怎么办?送上短刀当伴手礼可能太激进了,而且搞不好会被误认为硬闯民宅的强盗。思考一阵后,我抬起马路边的水泥块,把短刀扔进干枯的水沟里。反正只要下雨,就会被冲走,万一一直躺在水沟底,早晚也会生锈。而且,血液也会被冲洗干凈。这是好事。说不定那个前短刀男也会获判无罪。脑中闪过这样的念头,但立刻改变想法心想:「这恐怕有困难吧。」
我被刺了一刀,衣服当然破了一个直条形的洞,有些地方也被染成鲜红色。虽然在意,但也不可能恢复原状。这副德性会不会让她觉得我很邋遢啊?尽管这般担忧还没有获得解决,我已经竖起食指按下了门铃。
在这个时间点,我的心开始踩在斜坡上,然后打滚。
如果是在斜坡上,就算是尸体,也滚得动。
那不是凭意识在打滚,而是强制性地被迫大动作打滚。
『来了!』停顿了十二秒钟后,令人怀念的声音迎接了我。我发现自己觉得那声音变得令人怀念,脸上不禁浮现苦笑。老实说,我没有告诉过她我的名字。我还在迟疑不知道该怎么自我介绍时,便传来:『啊!怎么是你!好久不见!』
她用著兴奋的声音,告知已完成身份验证。原来屋子里的人可以先确认屋外的访客啊!这时代凡事变得越来越方便了。的确,有可能一推开门,便看见手持短刀的不速之客。以防盗面来说,这功能确实方便。我这个家里没有安装此装置的人,忍不住心生佩服。我家的母亲大人是个容易少根筋的人,应该也要安装这种装置比较好。
「呃……好久不见。」
『请等一下,我这就去开门喔!』她这么说著,便中断通讯。
不知道为什么,她对年纪比自己小的人也会礼貌对待,而我就是被她这样的为人吸引。还有,我一路来遇到过的年长女生当中,她是最可爱的一个(不知道她喜欢听人家说她可爱还是漂亮喔?)在各方面,她都表现得很可爱。毕竟我是全心全意地喜欢她,根本不可能挑剔。
大门的另一端可看见蓝色屋顶搭配白墙的房子。房子的外观看起来像是剪下一块蓝空,折成立体形状而成。也对,毕竟要跟她成为恋人宛如摘下云朵一般困难。我硬是这么做了自以为诗情画意的形容后,嗅著气味变淡的海风等待她出现。
没多久,她从玄关走了出来。可能是这阵子没有染发,她顶著一头夹杂著明显可见新生黑发的褐色头发,以及依旧绽放光采的微笑出现。
我根本不需要在记忆里加以美化,散发百分之百吸引力的她依旧存在。
第一次见面时我花了一分钟才爱上她,但现在三秒钟便重新爱上她。
看见她向我点点头,我急忙点头回应。原本就驼背的我更弯下腰后,变成了像在鞠躬。这样就看不到她的脸太可惜了,于是我急忙抬起头。
我打直腰杆一看,看见她已经迈开步伐,来到大门前。她从门后出现,一边打招呼说:「你好!」一边走出屋外。我明显感受到体温从四月骤升到七月。
我的心脏跳动得厉害,喉咙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卡住,感觉只要松懈下来,就会立刻晕厥过去。
「哇!好怀念喔……咦?那是怎么了!」她大吃一惊地指著我的左手臂。「嗯?」我差点又忘了自己受伤的事,现在一看,发现流血现象比刚才更严重,一道红色线条拉长到了中指的指尖。纯天然的颜料从指尖不停滴落,在水泥块和柏油路面形成一滴又一滴的血迹。「喔,你说这个啊?呃……」要怎么说明纔好呢?如果说我是被人刺伤,让她察觉到是一场伤害事件,即便我是受害者,她也可能选择与我保持距离。
「那伤口、先止血之类的!应该是吧!还是应该先去医院!总之,先进来屋子里!」她拉著我的右手!「绷带、不对!要先消毒!不对!要冰敷伤口……也不对!」「等一下。」先不用管这些,重点是手。她抓著我的手。不对,她握著我的手。以前和她一起走去车站时,我不知道祷告过多少次希望可以触碰到她的手,现在却轻而易举地触碰到了。体内的血液流动明显变得剧烈。或许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会觉得自己快要晕过去。意识逐渐朦胧之中,我想出这个毫无重要性可言的答案。彷佛身处日正当中的八月天似的,我的体温和春天的宜人气候出现了落差。
她拉著我进到屋内,我在几乎不记得有没有脱鞋子的状况下从玄关爬上走廊。爬上台阶时,囤积在伤口附近的大量血液四处飞溅,不小心弄脏了玄关的地板和墙壁。我还来不及感到过意不去,她已经继续拉著我前进。
沿著走廊被拉到客厅时,途中看见右手边出现卧室,但我不太想看。命运的力量再怎么强大,也驯服不了忌妒心。不过,在那同时,我也感觉到新鲜,没想到自己会有抗拒某事物的情感。
毕竟最近我有一半是抱著自暴自弃的心态在过活,不论对任何人或对任何事物,都表现出「大门敞开」的态度。
「请稍等一下!」让我坐在离桌子不远的地板上后,她在屋内跑来跑去。被松开手的事实带来比想象中更加强烈的落寞感,我拼命地储存记忆,好让自己往后到临死之前,能够随时回忆起碰触她指尖的感觉……不会吧!碰触到她指尖的感觉已经消失不见,我干巴巴的指尖只剩下微微颤抖的感觉,支配著掌心和手背。话说回来,搞不好触觉根本就没有传达到我的大脑……弯了弯指尖动了几次后,我很快就死了心,心想:「算了。」反正来日不方长了。嗯?好像怪怪的喔?
回头一看后,罪恶感涌上心头。我造成的血迹飞散在地板和墙壁上,让室内变成像杀人现场一样。糖果屋故事里的那对要留下回家记号的兄妹又不在这里,留下一点一点的血迹也毫无用处。
「久等了!」她拿著急救箱,全力冲刺地滑到我身边来。结果因为冲力太大,滑过了头。她趴在地上,迅速爬到我身边。我好久没见到她,她现在又突然贴在我身边,害得我的脉搏跳动次数就快破表。重新好好凝视伤口后,她发出「哇」的一声说不出话来,看见她的反应我才勉强恢复平静。我从不曾看过她这样的表情,可以的话,我希望保持冷静地记住她的表情。感谢大脑因为抵抗不了这样的欲望,我才能恢复平静。
「别担心,我已经叫了救护车。」她抓著急救箱盖的提把说道,急救箱在半空中摇来晃去。难得现在能够被她近距离地注视著,真希望可以好好享受一番,不要急著做出回应。但是,我实在不想继续弄脏她家的地板。毕竟玄关已经被我搞得像发生过什么惨剧一样。「不,没事的。没有严重到要叫救护车来……对喔,你已经叫了,既然叫了就算了……呃……可以借我绷带吗?」
为了多争取一些时间,我这么提出要求。至于我想多争取什么时间,那当然是让我思考告白话语的时间。我来这里可不是为了感受国中生那种心头小鹿乱撞的感觉。
她一脸担忧的表情,把手轻放在距离伤口不远的肩膀上。然后,她从伤口别开视线,抬头看向我。
「你不用这么担心,真的没事的。只不过是……嗯……」以伤口的位置来说,要说是因为上烹调课发生意外似乎牵强了些。像这种状况,应该说是被人刺伤,还是自己刺的?不知道哪个说法给人的印象比较差?「我在工地不小心受伤的。」我选了安全的说法蒙骗过去。「工、地。」她不带任何语意地复诵一遍后,「哇啊……我到底该从哪里著手纔好?」她用指尖按住太阳穴,不知道在挣扎著什么。她果然还是这么可爱。我的大脑瞬间被迷晕,像在说梦话似的说出感受。只要和她在一起,我应该可以很容易忘却病痛直到死去。
这是多么奢侈、多么遥不可及的愿望啊!
「决定了!现在不是犹豫的时候,我们先止血吧!」决定好动作程式后,她把急救箱搁在地板上,开启箱盖。她在急救箱里翻找东西,那动作看起来似乎比以前粗鲁了一些。
可能有好一阵子没有使用过急救箱,她花了好一会儿时间才找到所需物品。这是件好事,我为她每天过著和平的日子感到开心。
不过,她的动作明明显得俐落,却迟迟还没完成包扎。她大胆地缠上绷带,再豪迈地拆下重绑。止血动作也做得不够,所以她的指尖也沾上鲜血,白皙肌肤染上鲜血后,呈现出接近粉红色的色泽。尽管知道自己不太正经,也缺乏常识,但我还是在她的手指上欣赏到了一份美。
亲手完成包扎后,在四月的温暖气候和混乱的气氛交杂之下,她的肤色微微泛红。做了一次深呼吸后,她体贴地问我:「绷带会不会太紧了?」自从生病后,我老是感受到大家的体贴。虽然家人努力以平常的态度开朗面对我,但时而会流露出心疼我的模样。说不定我不在场的时候,他们总是愁容满面。想到这点,我就会有一种十分过意不去的感觉,觉得自己像坏人。
我回答差不多三次「没事的」之后,她才跑去洗手台洗手,再顺便用湿抹布擦过地板和墙壁,又马上回到我身边。
虽然血液本身已经擦拭干凈,但似乎会留下血迹,我不禁想要逃离现场。我是不是不应该来找她的?
我和她隔著桌子,在椅子上坐下来。我现在坐的是她老公的椅子吗?这么想象后,我内心像被针轻轻刺了一下。
「在救护车来之前,我们要不要聊一下?」观察绷带的状况并确认达到止血的效果后,她主动这么提议。
「这场重逢真是相当令人震撼。」她先这么做了开场白,然后低头致意说:
「好久不见。看见你突然来找我,这应该是我本月份吓最大跳的事情。」
「我想也是。很抱歉没有事先跟你约好。」
我带著歉意也低下头。地板上的血迹映入眼帘后,我把头垂得更低。
「不会、不会,我一点也不在意。我结婚那时候……你好像有事不能来参加喔。」我根本没事。那天我在家里一直躺著忍受身体的疼痛。当时我以为是失恋带来压力而引发胃痛,但其实是生病的徵兆。「是啊。」「你现在是升上大学三年级了吗?」「是啊。」我只知道做出乏味的回答,连我都受不了自己的笨嘴拙舌。
她一副感慨极深的模样发问后,带著柔和的表情眯起眼睛说:
「虽然看到你受伤吓了我一大跳,但其他方面看起来还不错。」
可定义为「不痛不痒」的客套话语让我喉咙紧紧锁住,说不出话来。
好一个没眼光的人啊~~这么一想,我不禁觉得好笑,脸上随之浮现笑容。在那同时,我也领悟到一件事。我领悟到以前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她不曾特别注意到我。
「你看起来过得很幸福呢。」
我照著捉弄新婚夫妻的标准做法,回以挖苦的话语。我的真心想法绝对没有被识破。
如果被识破,我也会很伤脑筋就是了。
不出所料地,听到带著些许恶意的感言后,她只是脸颊更加泛红而已。她直率地点头说:
「我身上散发的幸福光芒太耀眼了,没能够完全掩饰住,是吗?」别问我啊!
「比大气里的二氧化碳更容易用肉眼辨识。」那就别回答啊!
「哈哈哈!我去拿饮料过来喔!我记得家里有几瓶人家送的果汁。刚刚一阵手忙脚乱的,你应该也口渴了吧?」
她在羞耻心驱使下,试图暂时逃开。刚纔好像只有她一个人忙得团团转喔?我心里这么想,但没有特别说出来。而且,我持续失血中,体内的水分也确实减少了。望著她的背部和肩胛骨逐渐远去后,虽然自知失礼,但我顺势东张西望地观察起室内。我抱著厌恶的心情,寻找著她和她老公的生活细节。
「……呃!」
又是一个不想看到的东西。那东西摆饰在桌上,做出美丽的点缀。
「唉~~」我靠在椅背上,抬头仰望天花板。我像泄了气的塑胶娃娃一样,以高难度的姿势弓起身体,全身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
这一刻,我深信根据今天的星座运势,水瓶座的不幸运举动肯定是「东张西望地观察四周」。西方有句谚语说「好奇心会害死猫」,但现在看来除了猫之外,也会毫不留情地害死其他生物。
方纔拿短刀刺伤我的男人,要说是被我用鞋子砸得满头包的社会人士也行,该名人物出现在桌上的相框里,与身穿婚纱的她甜蜜相倚。
……对喔,她寄给我的明信片里好像也出现过那男人,只是现在纔想起来会不会太晚了?记忆的焚化炉拥有近未来都难以实现的高功能构造,为了捉弄人而不遗余力,所以有些可恨的记忆明明已经在记忆的焚化炉烧成灰烬,却时而会完整重现。
「不过……」
命运似乎相当期待我能够带来什么戏剧性的变化。面对这种只会带给我沈重压力的期待,我忍不住叹息。这明明是人类观察到命运、值得纪念的瞬间,我却觉得脸颊像被命运的尾巴扫过,鸡皮疙瘩直冒。为什么我来到她家打算向已婚的她告白,却发现在半路上失控刺伤我的人是她老公?
至于我擅自拿人家要卖的鞋子,像两个月前的节分习俗一样击退她老公,最后把对方丢在马路上就走一事,就不刻意提起了。
(注:节分习俗 节分是指季节的分际,在日本泛指立春那一天,也就是每年的2月3日。节分之日有许多传统习俗,当中具代表性的习俗为「撒豆驱鬼」。)
这状况简直就像进行了一场小型骨牌活动,而且毫无成就感,也没有任何收获。
她的家人,也就是丈夫刺伤了人。除非还有加倍严重的不幸之事发生,否则就算再怎么努力改变,恐怕也避免不了此事件将引来的坏运。看来她或许真是个没有眼光的人。
此刻,我窥见到她可能面临不幸的命运,而且近在身边。
……所以,现在是希望我怎么做?
难不成命运是在鼓吹我,要我设法避免她的命运遭受不幸吗?「那怎么可能!」我不禁这么脱口而出,彷佛想要昭告天下似的明确表达拒绝。
我在各方面都已经太迟了,更重要的是,我致命性地欠缺主角的资质。掌控命运的「某存在」啊,难道您的字典里没有「合乎身份」这样的字眼吗?
这个任务不仅来得太突然,也过于宿命。我根本承受不起如此重担。
很明显地,上帝这次应该是配错了配方。
我低头趴在桌上。不久的将来,我将开始面对每天只看得到这一片黑暗的日子吗?对死亡感到的恐惧当中,绝大部分应该是来自对死后世界的无知。
……不过,另一方面,反叛精神告诉我:「你的右手不是还好好的吗?」
姑且不论上帝是不是一个喜欢学圣诞老公公的和蔼老人,但我深深觉得这是上帝送给我的最后一份礼物,让此状况「降临在我身上」。
我应该是在无意识之下,为了帮她完成某件事才来到这栋屋子。
我或许无法好好完成唯有现在的我才办得到的事,但做到了现在的我办得到的事。我开始觉得自己的行为可以形成助力,把不幸赶出她个人的命运之外。
虽然我已经无法采取合乎命运的壮烈行动,力量也显得微薄,但至少尽了全力。
即使命运之神喜欢推骨牌,而人生只是其中一块骨牌也无所谓。
可以的话,我愿意为她粉身碎骨。哪怕我的行动结果会延伸到遥远的另一个不同故事,甚至被当成其他人的功劳,我也愿意。
我渴望自己被剪断的命运线头,能够成为补强她细弱命运的材料。奉献物件不是自己的家人或许是一种不孝的表现,但我还是渴望这么做。爸妈,对不起!
接下来只要再做一些避免我留下遗憾的事后处理,就让一切结束吧。
我反复深呼吸,把空气吸入体内。弯曲的手脚顿时充满活力,连指尖都灵活起来。身体开始感受到细如蚯蚓、恰到好处的紧张感后,我坐正身子。参加班级旅游时准备前往目的地的路程中,也会产生这种让人心头发痒的感觉,
看见她两手各拿一瓶罐装果汁回来,我开口说:
「我到现在还喜欢你。」还说要想什么动听的告白话语,这根本只是在描述事实。
不过,相信对大量失血的我来说,这是最热血的一句话。
「咦?」她一脸吃惊的表情做出标准反应。她不停眨眼,罐装果汁也从掌心滑落。「糟糕!」在罐装果汁掉下来砸伤桌子之前,她伸出手勉强接住果汁。
她就这么顺著身体往前倾的动作,在椅子上坐下来。
端正而坐后,她吞吞吐吐地回答:
「不是啊……我已经结婚了耶。」
「我知道。不过,我还是想说出来。我也没期望得到什么回应。」
「喔……」她一副难以接受的模样,歪著头把弄手中的果汁罐。
以我个人来说,其实这样就可以结束了……不过,这样就结束好像有点蠢。也对,我本来就蠢,这样的解读是正确的。只是……嗯……
我决定在不会太丢脸的范围内,只针对我想要传达的话语做补充。
「我到死都会一直喜欢你。」
「……不会吧,应该不可能吧?你一定会再喜欢上其他女生的。」
她直接否定我的话语,甚至比手画脚地加上否定动作。
「也许吧。」我不确定自己是否顺利这么回答了她。
我骗她说要借厕所,没告知一声便离开她们夫妻俩的家。
我担心万一停留太久,最后被救护车送去医院,又会害爸妈担心。更重要的是,如果继续跟她面对面相处下去,我应该会忍不住把生病的事巨细靡遗地告诉她。
我厌恶有可能引人同情的自己。
比起在她的心中成为过去式,我宁可自己是现在进行式,以「虽然有好一阵子没见面,但我确实有这个朋友」的认知存在她的记忆里。哪怕那记忆就像墨水不足而没印好的页面一样淡薄。
而且,我还顾虑到一点。万一我把来日不多的讯息告诉她,喜欢站在高处俯瞰、又爱玩弄人们的命运,有可能会再把更多周遭的人事物牵扯进来,为我奉上在剧场表演的机会。差不多是该安静退场的时候了。毕竟尽管再怎么挣扎,也改变不了我的故事很无趣的事实。
不过,她可能挨骂或被责怪,以为是恶作剧才叫救护车来,这点让人有些于心不忍就是了。
鲜血从染上鲜红色的绷带缝隙间涔涔流下。左半身明明不断流失血液,却觉得笨重不已。伤口的疼痛感宛如一条重力的排水沟。
……但愿这伤口可以带来有益于她的结果。
如果短刀男当时在那条马路上对其他人下手,就算只刺伤一个人便恍然清醒,也不敢保证受害者能够活命。害一个人受伤跟害死一个人之间的差异大不同,主要是在刑罚方面。
只要可以成为在街上某处展开的群戏一小部分,我就满足了。我期望著自己的无心念头得以左右某人的人生。
或许力量薄弱,也或许显得扭曲,但只要我的无心念头和怠惰可以化为助力为她带来幸福就够了。参与她的幸福是我一直以来的愿望,哪怕只参与到极小部分也无妨。就算我没机会亲身感受或没有人知道我参与其中,只要五年后、十年后她又在世界某处向某人诉说自己的幸福,就足以让我甘愿改变态度,反过来感谢命运。
虽然我才懒得管短刀男幸不幸福,但如果她无论如何都需要短刀男的幸福,那就好好珍惜吧。应该说……她肯定是需要的吧。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毕竟她爱著她的老公。
「……呼~~好累喔。」
回到家之后不知道有没有机会静一静?
应该没机会吧。说不定这回会换成警察当编剧,替我安排一场高潮叠起的结局。
我抱著一种摆烂的正面态度心想:「尽管放马过来吧!」
我发誓一定会把命运铺得又扁又平,一路保持平坦到底。
……还有,脑中闪过一个念头。
在回家的路上千万不要喜欢上某个擦身而过的女生纔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