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啊,对一个人来说,结果并非一切。」
「没那回事的,结果最重要。」
「如果那个人的心中完全不存在其他人,或许结果就最重要吧。」
「嗯?」
「因为有可能在形成结果的过程中,决定某个人的『结果』也说不定啊。」
「嗯~~?」
「如果有自己重视的人,怎么可能让过程草率带过,我是说我啦。」
「喔~~」
「你没认真在听吧?」
「托你的福。」
「好啦,我不会再说深奥的事了,请你好好听我说话。」
「瞭解~~」
我把手指伸进耳朵里挖了挖。很好,牙根没有咬得紧紧的。哎呀,糟了,我忘记下班后还没洗手。不过,双手看起来干干凈凈的,可能是在擦鞋子上的灰尘时,鞋子和抹布把手上的污垢擦干凈了。身为一个店员实在不应该抱有这样的期待。
下午五点前准备下班时,他准时在店长告知的时间再次出现。「嗨!」他对著我打招呼,到处挥洒爽朗的氛围,就好像蓝色夏威夷(淋在刨冰上的蓝色糖浆)的产地就在他的鼻子深处一样。
他很完美,一副未被玷污的纯真模样就站在那里,看著那彷佛在说「黄色书刊和腋毛都跟我无缘」似的模样,我不知为何感到有些烦躁。看见过于完美的人的时候,人们在怀抱敬意之前,似乎会先感到不悦。还是只有我会这样?
我们朝向跟平常的回家路线相反的方向并肩走出去后,他做了方纔那段开场白。
「伤脑筋,我本来是想让你觉得我是一个会思考深奥事情的人,结果彻底失败。」
他一只手插在口袋里,衣袖随著傍晚的微风舞动,模样像个淘气少年似的搔了搔鼻头。他的身高很高,我必须一直抬头看他,看得脖子好酸。
「那以后我也来思考深奥的事情好了。」
虽然根本没有这个想法,但我顺著当下的气氛做出宣言。我一边说话,一边确认左右来车后,横越十字路口。
「什么样的深奥事情?」他问道。
「当然就是那个啊,深奥到无法用言语表达出来的事情。」
「我怎么觉得你的态度比白天还要马虎……我说错了,我是说态度变得比较柔和。」
「我懒得紧张了。」
因为上班时太紧绷,所以在反作用之下,现在整个人完全松懈下来,连脑浆也变得松垮。
就物理性来说,我现在的脑容量似乎能够吸收一整本字典的知识。
「喔。的确,毕竟我的画根本不值得让人紧张。」
他一脸失望的表情抓了抓后脑勺。你把重点放错地方了吧!
就是这样,我才会受不了男或女的性别记号前面多了一个「美」字的家伙。真搞不懂,这些人多年走来一直被异性捧来捧去,应该自知拥有胜过他人的美貌才对啊。
不过,美貌是天生的,搞不好他们会认为那是很正常的事情,所以不觉得自己特别。
「欣赏绘画是你的兴趣啊?」
以方向来说,目前正朝向车站移动脚步。他散发出找到同好而欢喜的氛围问道。
「也没有到成为兴趣的程度。不对,反而应该说我对绘画不感兴趣。」
我同时左右摇手又摇头表示否定。
「那你为什么会说想要看我画的画?」
「关于这点呢,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我随便给了一个敷衍的答案。事实上,我本人更是觉得难以置信,事到如今还想看画作做什么?
以前还在学校念书的时候,我为美术倾倒,甚至重视社团胜过于课业。不过,后来发生很多事,所以现在早就已经放弃。未来不论我再如何振作起来,这双手也不会提笔绘画。
唯独这点我已经下定了决心。那是我说什么也不会让步的梦想。一个必须持续面对现实的困难梦想。
「那你会画画吗?」彷佛从旁偷窥到我的信念似的,他一派轻松地说出口。
「不会,我已经不画了。就像在打击练习场连续挥棒落空三十颗球的人一样,毫无机会可言。」
「这样啊……」
哎呀,帅哥好像有些落寞的样子。帅哥表现出惆怅的画面宛如一幅画。比起自己亲手绘画,这男人如果自拍应该可以更快创造出艺术。如果把他适度冰冻起来,再拿来当摆饰品应该会不错。我不禁想要把他推销给世界上有特殊嗜好的有钱人。
他的表情像骰子在滚动一样,由消沈转为柔和。
像是要取代阳光似的,他流露出慈爱的目光低头俯视我。尽管是正面的举动,单方面被施予情感还是让我心生抗拒。不过,也没必要掀起风浪来破坏气氛,所以我很不自在地接受了他的慈爱目光。
「那你有其他兴趣吗?」真是不死心的男人。而且,专门找一些很难回答的问题来问我。
「玩、玩电动吧。」
「是喔~~我以前也蛮喜欢玩电动的。最近没什么玩就是了。」
「是、是喔~~」一时情急之下,我随便给了一个答案。
不过,我之前玩了那么久的电动,要说是兴趣也不为过吧。
家里蹲的那段时间,我坐在没有连上网路的老旧电脑前面,只靠著玩伤心小栈→新接龙→蜘蛛接龙→伤心小栈的回圈,就消费掉一整天的时间。我能够度过将近半年这样的日子都不觉得腻,怎么会忍受力不足地放弃很多事物,变成只爱自己的房间呢?我不禁感到怀疑。不过,我竟然会想要以这种标准来衡量自己,或许就表示对于未来抱持的不安情绪大到难以言喻。
对了,现在纔想到或许太晚,但我可以百分之百相信帅哥丸,乖乖跟著他走吗?听说所有骗子都有著清爽整洁的外表。万一就这么被带进某栋诡异的大楼里,突然对我做起改造手术,我的未来就没了。
不过,店长目送了我和他一起离开。最惨还有店长的证言可以锁定犯人。希望到时候可以揪出帅哥共和国的阴谋,为地球的和平和发展带来贡献。我当然没有那么伟大的情操,我甚至担心起万一街头小混混是他的同伴,一个接著一个出现该怎么办?但是,得知他会画画后,是我自己主动说要去看画作。而且,凭他的外表,他只要轻轻呼一口气就能够成功把到妹,不需要为了约女生出去而大费周章地花钱买那么多鞋子。我乐观地改变想法,觉得没必要对他有所戒心。
在那之后,我和他漫无边际地聊著最近看了什么书或喜欢什么颜色,聊一些像是跟绘画有关又像是无关的话题,一路走了将近二十分钟。待会儿达成「欣赏绘画」的目的后,可能要用跑的回家,不然晚餐会被收掉。想到这里,不禁被勾起了食欲。
没多久,他指出方向说:「到了!」眼前出现一栋除了人类之外,绝对还有其他生物栖息的公寓。公寓的外观荒废,看起来像是随时可能倒塌,如果是个废墟狂,应该会开心雀跃地大口吸入屋里的空气吧。公寓四周的空地上可看见玻璃碎片、干枯的泥土、任凭践踏的杂草,呈现出带有世纪末感的迷你空间。
原本应该是灰色的墙壁被染上黄土的颜色,感觉只要踹一脚,就会失去作为隔间的功能,和隔壁房间并成一间。
「啊!我老家是在别的地方。」
或许是感受到了我的眼神,他像在辩解似的加快说话速度做了说明。
「这里是用来当我的工作室。这里的房租便宜,也没什么声音,可以让人静下心来。」
「声音……嗯,真的耶。」这里不会有车子经过,也没听到这时期会有的虫鸣或在电线杆上的小鸟叫声。没想到这里不过稍微偏离闹区一点而已,却有机会感觉到耳鸣。
「说真的,你不要对我的画期待过高。」
带我走进公寓之前,他回过头叮咛道。
「好~~意思就是绝对值得期待,对吧?」
「不是这个意思啦……算了,请不吝严厉指教。」
他带著我走到位于公寓左侧的房门前,随便一拉门就开了。「咦?门锁呢?」「一开始就没有门锁。」竟然有这种蠢事!房门上确实没看见锁孔,也没有门闩那一类的机关,采用了「只要把门推来推去,就可以搧起风来」的设计。
「请进!」他踩在玄关的鞋子上,轻轻脱下鞋子后,对著我招了招手。刚刚那句话不是笔误喔!玄关里排满一片从我们店的花车买来的鞋子,根本看不到水泥地。
这里跟我们家的玄关很像。不过,我没有因此觉得亲切。
房间里被薰得黑黑的,墙壁变得像蜡烛一样,感觉只要轻轻一碰,就会有碎片掉下来。除了六张榻榻米大的房间之外,最里面还有一间房间。他可能是把绘画工具收在最里面的房间,六张榻榻米大的和室里顶多只看见煮水壶随意搁在地上。
在没有门锁的地方也不能安心睡觉,如果住在这里,除了绘画之外,恐怕也没有其他事情好做。如果是我住在这里,可能不是三天就发疯,就是化身为三年寝太郎。
(注:三年寝太郎 日本的一则民间故事,故事内容描述一名持续睡了三年、看似懒惰虫的男子突然爬出被窝,做起了灌溉的伟大工作。)
尽管有些排斥,我还是跪坐在房间正中央,等待著他从最里面的房间走回来。
然后,我看了他画的画。
我看了他一边说「失败作品」、「画到一半而已」、「下次我会用心画」之类的藉口,一边拿出来的画作。
§
三星期前,社群进行了每年例行的清水沟活动。
因为大家说什么需要年轻活力的加入,害我落得必须代表我们家去参加活动的下场,还穿上不知道几年没穿过的长靴。参加清水沟活动还可以顺便重拾童心,拿铲子玩泥巴呢!我当然不可能有这样的想法,严格说起来,我算是心不甘情不愿地进行了把囤积在排水沟的污泥和垃圾集中丢弃的作业。参加者几乎都是中年以上,除了我之外,只看见一个年轻人。说是年轻人也太年轻了,对方根本还是个国中生。国中生的脸上挂著极度不甘愿的表情让人印象深刻。
回到清水沟的话题。我缺乏热忱地适度动著铲子,一边跟附近的大叔大婶聊天,一边清理水沟。清理到一半时,铲子的前端碰触到有别于排水沟的水泥材质、像是金属物的触感。我连同周围的泥巴挖起该物,移动到其他位置进行调查。调查后,那把生锈的短刀从泥巴堆里现身。
那是一把比水果刀笨重许多,不属于日用品的短刀。我在不被其他大人发现之下,偷偷把短刀带回家把泥垢清洗干凈。洗到一半时,被半梦半醒之中的妹妹发现,我要求妹妹不要告诉爸妈,相对地也被妹妹抓到了一个把柄。
至于为什么要把短刀带回家……我找不到可以表现情感的字眼。不过,我不是心中产生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感,而是相反。整个过程中,我的脑中任何想法也没有。
在发现短刀的那一刻,我便认定它是属于我的东西。不过,我并非明显感应到命运,而像是有某种液体从胸口窜入的感觉。
那液体顺畅流动的感觉,豪迈到甚至带来恐惧感。
我持有违反刀械管制条例的物品。
这就是我当时的心境。如果要做其他补充说明,或许就是觉得要丢掉很可惜吧。而且,短刀这种东西,很少有机会碰触得到。短刀没什么实用性可言,这点也莫名地吸引了我。
最近市面上也有采用防锈材质制成的短刀,但这把短刀似乎是十年前、二十年前的传统产品,未经过特别的处理。它只具备了刺穿切开的功能。
还有,刀刃部位的锈色特别奇怪,也已经腐朽。该不会是沾过血液吧?有一半的刀刃看起来都腐化了。
不过,好像没听说过家里附近以前发生过杀人事件或伤害事件。
椅背发出嘎吱声响。我的意识随著声音从过去迅速拉回现实。
我在灯光底下举高短刀,深深叹了口气。缓缓呼气后,感觉身上的重力逐渐加重,让人担心起肩膀会不会就这么脱落。
我虽然不喜欢你,但可以跟你交往。
我不停反刍她在大学说过的话。在她的催促下,我表现了喜悦,但实际上并没有完全消化事实。她打算跟一个不喜欢的物件交往。除非是接受苦行或修行,否则背后一定是非情感面的利益考量。
「可是,物件是我耶。」
不是我自认卑微,但在我身上根本找不到特别的技能。即使身边多了我,也不会带来可结识他人或取得人脉之类的副产物。而且,我和她都很肯定地表示自己不习惯团体行动。
「嗯……」我本来猜想她可能在校园里看见某个男生而一见钟情,所以想利用我当桥梁,但依我相当有限的交友范围来说,似乎是不可能的事。
目前只有这点可以比较安心。
另外,她在告别之际出了习题给我。这部分也是相当难解的难题。她说:「你回去之后厘清一下交往时如果是在对对方没有好感之下,有哪些是被允许做出的举动。」这说法不太容易理解,但说白一点,她的意思就是要区分什么是「可以做的事」,什么是「不可以做的事」。她说她今晚也会想好答案,还跟我约好明天拿出彼此的答案给对方看。
所以,我现在坐在书桌前,承受双重的痛苦。首先,以绰号称呼彼此×。接下来是两人坐在一起上课或在学生餐厅吃饭。这应该是○。我还处在被甩的状态时已经做过这样的举动,所以就延续旧例下去。牵手就很难做出判断了。这部分如果画上△保留答案,应该会惹火她。豁出去地画○好了。「接下来是……」
「我回来了~~」
走廊上传来妹妹拉长语尾的虚弱声音。妹妹一副标准的精疲力尽模样。
「喔~~你回来啦~~」我保持面对书桌上的活页纸的姿势,挥挥手答道。
「你在做什么?」我的书桌就在门口旁边,妹妹走进房间后,探出头往桌面看。「哇!不要看!」我趴在书桌上,遮住她出给我的习题。妹妹眨著眼睛,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你干嘛那么害羞?跟个青春期的小男生没两样。我不记得你有羞耻心啊?」
「没有啊,我只是很想做一次这样的动作看看而已。毕竟我从来没写过情书之类的东西。」
「也对,你都是直接用嘴巴说出来。所以,你在写什么?」
我一边说:「百闻不如一见。」一边把活页纸举高到妹妹的眼前。妹妹以视线追著文字跑后,歪起头来,一副看了不但没能帮助理解,反而更加模糊的模样。
「这是以一种自以为有趣,事实上一点也不有趣的感觉列出你过去做过的事情,以及未来想实现的愿望吗?」
「这是针对男女在排除情感之下交往时应有之正确态度,加以定义的习题。」
「喔……原来大学生都挺认真在学习这么呆的事情啊。」
虽然解读方向错误,但妹妹一副钦佩的模样深深叹了口气。我似乎让妹妹对全国所有大学生有了偏见。不过,我记得有人说过「每个人拥有的常识都是偏见的堆叠」,所以无所谓吧。
「你状况怎样?看你很累的样子,跟男朋友交往得顺利吗?」
「我才没有什么男朋友哩!」
「他叫什么来著?帅哥丸?」
「我跟他不是异性,而是属于异文化交流的关系。」
妹妹用指尖弹了一下活页纸说道。发现摆在书桌上的短刀后,妹妹识破我的心声说:「干嘛?你今天又在烦恼了啊。」妹妹知道我会在房间里拿出短刀把玩,通常都是在沈思些什么。
「真是个没办法没用没辙的哥哥。」
妹妹一副得意的表情拍打胸脯。
「有什么烦恼尽管跟我这个人称LoveQ比的人说吧。」
妹妹是因为不论吃什么都爱淋上Q比美乃滋,纔有这个称号,这叫我如何抱以期待?不过,至少妹妹跟她的性别相同,也不能断言妹妹说的话不会有参考价值就是了。
嗯……凡事都值得一试嘛!
「我是在想女生会有什么原因愿意跟不喜欢的男生交往。」
「嗯?」
听到我的问题后,妹妹让视线在空中游走。可能是视线捕捉到了答案,妹妹拉回视线,简洁有力地说:
「钱。」
「我看起来像是个资金雄厚的人吗?」
「现在是在说你自己啊?嗯~~我收回前言。还有其他什么原因……」
妹妹的视线再次游走,但立刻用拳头拍打掌心说:
「她爱你爱到无法自拔!但因为她害羞,所以用这种说法来掩饰难为情!」
「那就棒呆了。」
「也有可能是喜欢某个男生但对方不理她,所以故意要做给对方看,让对方忌妒。」
「嗯~~那就惨呆了。」
我觉得这两种猜测都是错的。不过,我暗自祈祷著希望不要有第三种可能性。
妹妹主动说要提供谘询,却谘询没几句就说:「今天的明信片解答时间就到此告一段落,哈哈哈~~」还做出像大叔拿著扫把在扫地似的动作离去。
算了,期待一个调味料狂提供恋爱谘询本来就明显是个错误的举动,所以也没什么好失望。
「嗯~~」约会×……不对,这要画○,不然可能永远不会有进展。暂时先画○吧。
我愿意为了她花心思是一定的事情。
但是,对一个根本不喜欢的男生,她何必花心思要我列出这些事项呢?
……对喔,很简单啊!这又不是考试,只要去找出题者寻求答案就好。
明天直接问她就好了啊!我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做出这个结论。
不过,在这段时间里,我一直想著她并思考跟她有关的事,所以大部分时间都是幸福的。
§
睡眼惺忪,感觉睡意还萦绕在发丝上。我抓了抓头发,挥去睡意。
昨天回到家没多久后,我在不知不觉中睡著了。我本来打算躺在床上,面对各种纠结、决定或很酷的事情好好烦恼一番,但欠缺紧张感的脑袋轻易地被睡意打败。
「啊~~」我从喉咙深处挤出毫无意义的呻吟声,然后像僵尸,也可以说像食尸鬼一样脚步摇摇晃晃地在房间里徘徊走动。在朦胧的视线拨云见日之前,我乖乖地在室内动作身体。
在因为打哈欠流泪而呈现一片朦胧的视野里,我试图重现虽然轮廓不清,但印象深刻的画面。
昨晚看了他的画作。那画作有一定的水准,技巧绝不算差。进展顺利的话,他的潜力足够画出可卖来赚外快的作品。如果才华还有成长的空间,也相当有可能获得一番成就,让我充分感受到他为什么能够画得开心。毕竟觉得有趣会是进步的重要因素。不过,看见他的每一张画作都受损,让人很纳闷就是了。
我没有绘画的才华。所以,我承认自己觉得羡慕也忌妒,不敢确定愿不愿意替他加油。
「至少我没有讨厌他。要不是他有那张俊俏的长相,我可能……不,我绝对会讨厌他。好险~~」
我这么脱口而出,以缓和自我厌恶的情绪。好了,出门吧。
房门大开后,走廊上那不算宜人的温暖气候让人皱起眉头。四月已经来到下旬,热气和湿度都逐渐往上攀升。房间的空调坏了,一想到夏天就觉得郁闷。
我在半规管呈现不稳定的状态下,摇摇晃晃地走下阶梯。明明是笔直的阶梯,看起来却像一条勾勒出螺旋状的曲线。
今天也是要打工的日子。午餐吃什么好呢?捏饭团带去吃?还是在鞋店附近找东西吃?昨天晚上没吃饭就睡著了,现在肚子饿得咕噜咕噜叫,情绪也莫名地变得烦躁。我现在饥肠辘辘,未来也相当吃紧,一旦少了从容感,眉头只会越锁越紧。
「妈~~早~~」
走下一楼后,我随便打招呼说道。不知道妈妈还在不在家?想到这里,我才发现起床后还没确认过时刻。等了一会儿后,家里还是没有人回应我。于是,我一边发出啪躂啪躂的脚步声,一边往厨房走去。
「耶~~一个曾经是家里蹲,身上没有肌肉,连肌肉酸痛的机会都没有的人上场~~皇上大人亲自出马啦~~耶~~嘿嘿嘿嘿!」家里似乎没人,我大方地自言自语起来。万一被人听见了,我的历史恐怕即将结束,所以自言自语也是相当冒险的行为。抵达厨房后,幸好没发现任何人影,看来今天也能够活得好好的。
厨房里有人帮我准备了两颗饭团。我拿起用保鲜膜包住的饭团,心存感激地行了一个礼。开始打工后,就有人帮忙准备午餐,我不禁感慨万分地心想:「一个人有没有头衔也挺重要的。」我解开包住饭团的保鲜膜,准备好热茶和美乃滋,吃了早午餐。饭团包了我爱吃的鲑鱼。「嗯~~……」加了美乃滋后,味道变得香醇,饭团也更加美味。真不懂我们家其他人怎么都不加美乃滋。
「糟了!」无意间抬头看了厨房的时钟一眼后,发现时针就快走到十点钟。动作要快点,还要用跑的!我急急忙忙把饭团全塞进嘴里,再用美乃滋和热茶让饭团滑过喉咙。
躂躂躂!从走廊飞奔到洗手台前面后,我试著一边刷牙,一边洗脸。「噗哈!」水跑进鼻子里,害我差点没窒息。看来刷牙和洗脸似乎不能同时进行。不过,生活中一定会有什么地方是多余的,只要加以改善省略,就能够有效利用时间。小学导师曾经这么教导过我们,所以我为了实践导师的教诲而勇于尝试。虽然有一种曲解教诲的感觉,但导师也说过勇于挑战的态度很重要,所以我应该有在两者之间取得平衡吧。
话说回来,我也不是没时间到必须有效利用时间的地步。
我根本找不到可以做的事情啊!
我一头乱发,只把翘得厉害的几个地方梳平后,戴上帽子加以掩饰,便拿著钥匙冲向玄关。玄关里依旧是满满的鞋子,我回想起自己还是「家里蹲」的时候,每次看到这一大片鞋子就会感到郁闷。
鞋子明明是为了让人行走而存在,我却哪里也去不了。我内心产生这样的感受,也觉得好像有人在责怪我。如果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不论在何处行走,也到不了任何地方。
话说,怎么都是鞋子啊!他租的公寓房间也是鞋子和住户人数的比例严重不符。
「嗯~~」
那幅画和我们家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关联?妈妈和店长是朋友,而且店里还挂著那张照片。哪天再找机会问一问细节吧。
一场守城战在满是鞋子的屋子里展开后,现在宣告结束。此刻只有一个该前往的地方,那就是屋外。
我走出家门。虽然现在做饭后运动稍嫌早了些,但我在马路上奔跑起来。昨天,我像逃跑、像被追赶似的从他租的公寓跑回家。我摆动四肢,试图重现昨天的举动。因为没有体力,很快地就上气不接下气,甚至变得意识朦胧,还因为缺氧而引发头痛。
整路上,我以两成快跑、三成快走、五成蹒跚的比例抵达鞋店后,按住发疼的侧腰,趴在店里的柜台上。都还没开始上工,就已经耗尽体力。请到一个体质虚弱的女工读生,真不知道店长有何感想?抬高左眼球确认后,看见一张明显感到难以置信的脸。
「欢迎在我们店里挑一双舒适合穿的漂亮鞋子~~」
语调缺乏抑扬顿挫的挖苦话语传来。反正店长已经觉得我很离谱,再离谱一点也不会怎样吧。于是,我厚脸皮地提出要求说:
「请给我一双不用走路就会自己前进的高科技鞋子。」
「关于这一类的要求,麻烦去找令人怀念的多啦A梦帮忙。」
「不然,请给我一个只要玩伤心小栈就可以对社会有所贡献的身份。」
「或许你应该继续乖乖待在房间里度过一辈子,才会对社会更有帮助。」
轻松反击后,店长重新回到排鞋子的工作上。店长今天似乎没打算直接递围裙给我。
「他画的画怎样?画得好吗?」
店长主动提出这个话题,但口吻听起来似乎对于后半段的技巧好坏不太感兴趣。
「……看得见未来。」
我气喘吁吁地老实说出感想。店长转过身,直直看著我的脸。
「你这种充满艺术性的评语,我这个欧吉桑不知道该怎么解读耶。」
「直接照字面上的意思解读就好啊。」
如果真要深入探讨刚刚那句话,我也会很伤脑筋。那样会被人发现我有多么肤浅。
「也对啦,每个人在死之前都有未来。」
店长低声补上一句说:「只不过未来是明是暗就不一定了。」我压低下巴心想:「那当然了。」
不过,这样说来,我一路跑来这里的举动,是不是也会确实连结到未来呢?
可以的话,希望能像植物一样往有光的方向连结。
胸口的心脏每跳动一下,我的上半身就会在柜台上微微隆起。
「对了,还有一件事,我这么说或许有些鸡婆。」
「什么?」
「你今天没有排班喔。」
「喔?」
「你这么拼命赶来是要干嘛?跟他约好了啊?」
店长用著调侃年轻人的老头子口吻,开朗地说出玩笑话。
我则是耳鸣的现象越来越严重。
不用闭上眼睛,我已经感觉到眼前一片黑暗。
§
「九成以上都是×。」
「我这边是八成。」
「你太放纵愿望了,要更懂得自制一点。」
「喔……」与其说像女朋友,她的口气更像妈妈。
在大学上完第二堂课后,进入午休时间。我和她在大学正门的坡道下会合后,一起来到庭园咖啡店喝咖啡。大白天里艳阳高照,很少有学生坐在阳光直射的户外座位上。不过,她表示喜欢坐在视野辽阔的地方,所以只好选择坐在户外。
基本上,光是看到她确实现身会合地点,就已经够我满足了。老实说,我本来猜想她会找个什么理由提出取消交往的要求,到时候又要重新告白,从头努力一遍。正因为抱著这样的想法,所以看见她顶著一张臭脸出现时,我忍不住兴奋过了头。
「你干嘛笑得那么恶心的样子!你是怎样曲解了我的表情?」
「哟?原来你知道自己臭脸啊?」
「你欠揍啊!」
经过这些互动后,我们各自端著点好的饮料来到座位上。互相拿出活页纸给对方看了后,她立刻抓起毛病。
「如果是不喜欢的物件,不被允许的事情还真是多得夸张。」
她坦率地表达出感到意外的情绪,针对昨晚的成果做出总结。「喔~~这样啊~~」对于不符期望的结果,我只能点点头含糊附和,然后含著吸管啜饮一口红茶。
「对了,虽然很不愿意,但坐在一起摄取饮料的举动我画了○,所以放心吧!」
她毫不客气地展现善意说道,这句话像在对我说:「恭喜你喔!」我是把这类举动涵盖在约会的范围里才画上○,答案应该可以算是一致吧。
我们交换了写上答案的活页纸,互相确认内容。她一边吸著黑糖拿铁,一边发出彷佛要射穿活页纸似的凶狠目光,为我的习题打分数。我心想如果发现有什么令人在意的项目,她应该会主动发问,于是也让视线集中在她写出禁止项目的列表上。
「我问你。」
很快地,她在桌子底下用指尖轻轻顶了顶我的脚发出呼叫声。我抬起头说:
「怎么了?」
「牵手是×吧!应该说禁止触摸。」
她挑眉说道,那模样像在责怪爱恶作剧的学生说:「你在乱写什么答案!」……她现在应该是当真在责怪吧?身为一个对她一见钟情的人,我不禁为自己的无能感到无比羞愧。她平常就一副眼神凶狠的模样,实在难以辨别出细微的变化。
「平常店员在找钱时不是也会摸到手吗?应该不用把事情想得那么严重吧?」
「那你去摸店员的手就好了啊。」
「又不是什么人的手都好,我是想摸到你的手。」我豁出去地说出真心想法。
「很遗憾地,你和我要互相触摸到的难度,就跟楼梯的第二阶和第七阶要彼此相邻一样困难。」
「好像还蛮有希望的。」
「你是不是打算不论我怎么比喻,都要这样回答?」
她一边眯起眼睛抬高视线瞪著我,一边看似失望地叹了口气。
「真的是蠢到不行。这时代就连国中生也不会为了牵不牵手这种问题争论。」
说到最后,她还朝向我低喃一句:「不愧是个白痴。」算了,这部分就不计较了。
「讨论重要的事情跟年龄无关吧。」
就算年纪还轻,也会用不够成熟的话语传达自己的真心想法。不论年纪多寡,都可以传达自我主张。
「就跟你说你这样当成重要的事情来看待,会让人很难为情!拜托你不要拉低大学生的等级,不要像早熟的小学生情侣因为怕被同学嘲笑,所以刻意约在校外会合,再感情要好地偷偷牵手,彼此脸上挂著恶心的笑容一起回家好不好!……对于我的这般要求和提议,请问你明白了吗?」
她一副为自己放大嗓门说话感到难为情的模样,用手遮住嘴巴清咳几声。
「不过,既然这是一件让你如此强烈表示否定的事情,我觉得还是应该要认真思考才对。既然有所坚持,就应该好好守护。」
「实在是受不了你……」
她一边搔抓手背,一边紧紧皱起眉头。如果把她现在的表情移到窗户边,应该会美得像一幅画。不过,她有可能就这么用拳头击碎玻璃窗就是了。
「那我问你一个蠢到极点的问题,我的手有什么让你那么想牵的?」
她用著轻蔑的口吻说道,跟著举高右手到肩膀的位置,胡乱左右挥动。
「还是觉得很丢脸。」她这么埋怨一声后,啜饮一口黑糖拿铁。
为什么想牵手?答案很简单啊。
「因为我想跟你紧紧相连。」
她喷出口水。更正,应该说她喷出从吸管吸进嘴里的黑糖拿铁。黑糖拿铁像吐血也像流鼻血似的滴滴答答滴落在桌面,她的眼眶泛起泪光。
「你、你没事吧?」我急忙从放在桌子底下的包包里拿出面纸递给她。她一边接过面纸,一边不忘用眼神对我施压。
「你、你给我克制一点!」擦拭嘴角后,她满脸通红地拍打桌面骂道。
「是、是。」
她的气势凌人,那愤怒的模样彷佛就快看见背后冒出烟来。
咚!她以掌心再次拍打桌面后,毫不害羞地大喊:
「羞耻心快觉醒吧!」
「咦?喔,嗯。」
「你、你真的是白痴一个。」
不知为何,她像是感到害怕似的让身体往后仰。
「事到如今还需要确认吗?」
「而且,你要不要生气一下啊?你知道这三天我不屑地骂你白痴多少遍吗?」
「不知道。我没有认真数过,这种陷阱题恐怕……嗯……」
「感谢你让我有机会用到『货真价实』这样的形容字眼,货真价实的白痴先生。」
「你不要故意这样说来转移话题。」
她发出咋舌声后,用门牙咬住吸管。「嗯嗯啪喔嗯嗯吃。」她含著被咬扁的吸管前端,不知道在说什么。我猜应该是在说「好可怕的白痴」吧?
她松开嘴里的吸管瞪著我(只要解读成「看著我」就好了)。
「我真的觉得很不可思议。你一路来是怎么活过来的?」
「就这样活过来啊。」
「你这样子可以存活到现在,是不是代表著现实是残酷无情的?」
她一副愤慨不已的模样。从她托腮的姿势、嘟嘴的感觉看起来,也像是在闹脾气。我把视线拉回看到一半的活页纸上,等待著她恢复好心情。
重新认真看过内容后,发现她写得相当琐碎。勾手×、跟别人介绍是女朋友×、打电话×(啊!结果到现在还没问到她的手机号码)、定下只属于两人的纪念日×、拥有相同的饰品×、凝视对方的脸超过一秒钟×、相依偎地走在一起×、下午五点钟后一起行动×、以名字称呼对方×、互借课堂上抄写的笔记×、出意见干涉对方的生活×……等等。
这内容应该比普通朋友的限制还要多吧。我怎么有种自己像是硬进入名校的高中生,结果成了学校里最低等存在的感觉。
尽管是最高等的物件,在恋人关系上,却是最低等。不过,只要以常识来思考,彼此只会有一个恋人,所以也不用太悲观。如果只有一人,就不会有排名问题,也不会有竞争。
「为了列出那些事项,我不惜牺牲宝贵的睡眠时间,你应该要好好感谢我。」
她保持托腮的姿势刻意打了哈欠,要求我回报称赞的话语。
「谢谢。这表示你很认真在思考跟我交往的事情。」
「你应该是脑袋瓜里面单行道标志最多的世界纪录保持者吧。」
她露出显得不自然的笑容,态度爽朗地判定别人脑袋瓜里的交通状况。
我好像……被称赞了。就这么解读吧。比起这个,我更在意另一件事。
「这活页纸角落画的稻草人是什么?」
竖立在右边角落的稻草人画得栩栩如生,好像随时会跳出来说话一样。
她板著脸皱起眉头,低喃一句:「我太大意了。」她一副被人瞧见弱点似的懊悔模样,手指不镇静地卷绕起发尾,拨弄著发丝。
「我在思考的时候无意之间画上去的,没其他用意。」
「是喔~~原来你是个多纔多艺的人呢。」
「要不要我画你的画像?」
「麻烦你了。」
她拿起自动铅笔写上「白痴」两字。
好吧,继续看。
保护我○。
我盯著写在倒数第二项、属于约占一成比例的○项目看。
「我啊……」
「你说的那些什么喜欢你之类的丢脸发言,我已经听够了喔。」
「没有,我现在不是要说那些事情。」
「……唔!」她在桌子底下的脚用力踩踏我的鞋子。虽然牵手的提议被驳回,但彼此的脚相叠在一起的举动似乎在她的容许范围内。很好,我等一下就提议看看。
「我要保护你不被什么伤害?」
如果是那种帅气的抽象内容,像是「保护我不被世上的所有不合理伤害」,难度会非常高。不过,我对于保护人这种行为一点也不熟悉,所以就算她具体指出物件,我也没有自信。
她明显流露出有别于面对我时的不悦表情。尽管没有出现在视野里,但只要想到蟑螂在家里某处跑来跑去就觉得恶心。她皱著眉头的表情像是想象了这样的画面,看似痛苦。
然后,她像是要说出仇人名字似的挤出低沈的声音说:
「……跟踪狂。」
「咦?我吗?」
「原来你有自知之明啊。」
「没有啊,我只是顺著话题这么说而已。不过,我是吗?」
「你是啊。而且是浑然天成的。」
「是喔,原来是这样啊。」
「是这样没错。」听到她的支援话语,我开始有了自觉。原来我是跟踪狂啊。我想要瞭解她更多,也期待跟她感情变得要好,就这方面这来说,确实和跟踪狂有相似之处。
不过,如果要这么说,所有单恋的人都会被认定是跟踪狂就是了。
「好像有比你更黑暗阴险一些,属于纠缠不清型的跟踪狂。」
「喔……咦?跟踪狂?货真价实的?」
「你也是货真价实的啊!」她刻意露出笑容,一副彷佛在说「你不用表现得那么讶异」似的模样。
「不是啊,玩笑话就先摆在一边。」
我伸出双手,做出把东西摆上柜子的动作。
她偶尔会做出巡视四周的举动,原来那是在注意阴暗处或死角有无监视目光朝向自己投来。
「你有报警吗?」
「就算去报警,警察也只会用『自我意识过强』的理由来打发我。」
「不会吧,像你这样的美女,应该不会被冷漠拒绝才对。」
还有,她长得这么可爱,想必很容易让陌生人摇身变成跟踪狂。我也是一个例子啊!不过,这种事情好像没必要说得如此得意。
「哼!」她难得像个小孩子一样鼓著腮帮子,表现出不满的情绪。我的言行举止有什么地方惹她不开心了吗?对于我的几乎所有发言,她都会找碴,所以很难判定是否有失言之处。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想起踩地雷游戏。
她抢走我手上的活页纸,动作粗鲁地拿笔在禁止项目的最后面加上「称赞是美女×」。「为什么?」「因为这样我很难发脾气。」「是喔。」你不是发脾气发得好好的吗?
「所以,为了回报我明明不喜欢你却愿意跟你交往,请好好保护我。放心,我不会期望过高,还奢望你打跑跟踪狂。」
「你是怎么发现有跟踪狂的?」
「发生过很多事情。」
「你想得到会是谁吗?」
「我只想得到眼前的这一个,其他没想法。等我想起来或是有什么发现的时候再跟你说。」
她带著自嘲的意味嘀咕一句:「如果可以在那之前结束事情就好了。」
「嗯……不过,有个地方我觉得很怪。」
「我也有个地方觉得很怪。为什么我会这样跟你一起喝咖啡呢?」
「不是我自卑,但我连应该要有的肌肉都没有。我是个毫无特殊专长可言、大家口中所说的瘦皮猴耶。」
「看得出来。」
「那你为什么会要我保护你?」
以你的姿色,就算是从冬眠中醒来的熊也会愿意帮你出气。
她不停眨著眼睛。
「我懂了。」我心想原来是这么回事,并以轻率的态度回应她的动机。
「刀子。」她指著桌下的包包说道。
「那把刀都生锈了耶。」
「就是这样纔好。如果杀伤力太强,要伤害对方时不是会迟疑吗?」
「……是这样吗?」
「是这样没错。」
她自信满满地表示肯定,还一边用手指抚摸手背。
她一副没什么大不了、事不关己的表情,斩钉截铁地继续说:
「还有,我只是遵从『以毒攻毒』这句至理名言而已。」
§
回过神时,我已经站在跟妖怪公寓算是亲戚的破旧住宅前面。
「……哇!」我真的是在无意识之下走来这里,所以惊讶地往后仰。
原本为了打工而出门,失去目的的双脚把我带到这里来。
阳光洒落在眼前的荒废光景,营造出就是看见乌鸦在附近的荒野啄食尸肉,或是野狗叼著来路不知的肉块从旁边走过去,也不会觉得突兀的氛围。仔细一看后,我才发现公寓背后有座山,还有一大片苍郁森林。或许是吸收了阳光,森林呈现出彷佛会形成诡异漩涡的黯淡色彩。如果在那些树木底下挖一挖,搞不好会挖出尸体也说不定。这么想象后,不禁感到一阵寒意爬上背脊。就在这时,公寓最前面的房门突然开启,吓得我整个人跳了起来。
从房门背后出现的不是脖子长得吓人的妖怪,而是一个普通女生。而且,那女生留著一头短发,外表比我这个一头蓬松乱发的人来得清爽。「你好。」对方主动向我打招呼,我带著「现在是要换我进去住吗?」的意味低下头回应:「你好啊。」女生会主动打招呼,就表示她可能误以为我是公寓住户。「嗯~~」女生离去后,我忍不住拨弄头发调整成鬼太郎的发型,还扮演起眼珠老爹用假音说:「喂~~鬼太郎!」嗯,开始觉得有点空虚了。好了,怎么办好呢?我让视线集中在他的房门。不知道帅哥丸在不在家?
(注:鬼太郎 日本的漫画作品,于1959年开始连载,由有「妖怪博士」之称的已故日本漫画家水木茂所创作。故事主人翁「鬼太郎」是一个身穿黄黑横纹背心和传统日式木屐的小男孩。)
我的脚步勾勒出左摇右晃的曲线,朝向让人对帅哥共和国的审美观心生疑念的颓废建筑物走近。我做不到笔直前进的动作。我的个性从以前就这样,想要得到什么东西的时候总会感到难为情。爸妈经常会说我跟哥哥完全相反。
哥哥总会一脸认真的表情斩钉截铁地说:「如果没有一心一意地追求,就对对方太失礼了。」真是一个完全缺乏日本人美德的男人。我们明明是在同一对父母和同样的环境下被教育长大的孩子,哥哥的个性竟然会错得这么离谱,真不知道是受到谁的影响。我猜哥哥的脑袋八成被小陨石撞过,所以受到未知名的病毒感染。
走到一半后我几乎是拖著脚步,来到他的房门前。我还真的来了。我没有来这里的理由,跟他也不是什么亲密关系。我们的关系仅限于店员和老主顾。「我自己跑来了,嘻嘻!」只要敲敲门笑容满面地这么说,就可以应付过去吗?话说回来,我来找他要做什么?找他聊天?不是我爱自夸,我什么嗜好也没有,顶多只能聊喜欢的画家话题。而且,我不太想聊这方面的话题。这下好了吧,要怎么办?
脑袋浮现了问句。明明找不到答案,我却像益智节目的参赛者要按钮抢答一样敲了门。「啊!」我惊叫一声。不过,比起敲门的举动,敲门之后房门差点脱落的惊吓程度更大。房门的扣环松动,感觉上只要用力一踢,理应往外拉的房门就会强制性地变成往内推的房门,而且无法复原。万一变成那样,我就不叫访客,而会变成强盗。
屋内没有传来具体的生命反应。四周一片静谧,安静得甚至让人担心起敲门声会不会吵到其他房间的住户。看来他似乎不在家,说不定是被海关拦下来了。
他好像说过老家在另一个地方喔。虽然我不是期待见到他才来到这里,但也想不出还有其他什么目的。天啊~~根本就像在找藉口嘛!
为了再做一次确认,我放轻力道敲门。确定他真的不在家之后,我打算转身离开,但……双脚却被敞开的房门吸了进去。喂!这是非法侵入民宅耶!
我把鞋子乱脱在鞋子上,不客气地往房间里面走去。反正都走进来了,也没必要抗拒了。我的思绪也随波逐流。走到六张榻榻米大的和室墙壁边之后,我停下脚步。
他果然不在。跟昨天一样,煮水壶随意搁在房间的角落。往左边一看,看见位在最里面、散发出仓库氛围的房间一小缝隙。他的画作就收在那间房间里。
「嗯~~」我像刚起床时一样,在房间里绕著圈子徘徊走动。每次静不下心来的时候,我总习惯先走来走去,等待整理出思绪。反正我的脑袋本来就没有在转动,所以镇静下来也没差。看吧,半规管开始不受控,感觉越来越不舒服,好镇静啊~~
「恶~~」我跪坐在地上,感到一阵作恶。
好了,我找到结论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了。
我决定再看一次画作,消除挂在心上的事情。
推开半掩住最里面房间的拉门后,微弱的滑动声随之响起。
我举高放在门口附近的画作,细细观看。
画作里的男人双手套上鞋子跪在地上,就快要被横越马路的汽车辗过。
我欣赏了好一会儿。
……最后得到「画得很好」的肤浅感想。
「……嗯?」
放在最里面的画作当中,混著几幅已破损和被撕破的画作。不知道他是不是就像陶艺家会狠心摧毁自己的作品一样,也把不满意的画作撕毁?
他连这些举动都那么符合艺术家的表现,令人好生羡慕。
我几乎是用丢的放下画作后,紧紧阖上拉门,那力道之强,像是不肯让一丝空气流过似的。
我抱著恨不得把门后的空间化为宇宙的心情,狠狠隔开房间。
在那之后,我整个人瘫软地蹲下来,背靠著墙壁弯起一边的膝盖,把脸埋进大腿里。
万一他回来了怎么办……没关系啦~~总有办法解决的,其他很多事情也一样。就这么想吧!
一半的视野被遮挡住,另一半的视野里映出化为玄关装饰品的鞋子王国。
现实的上半身和记忆的下半身跳著滑稽的华尔滋。
「鞋子堆里的守城战……」
我以前画过的画作当中,好像有一幅画取了这样的标题。
唉~~
梦想的翅膀啊,断了吧!
§
「不要跟著我!」
「可是,既然要保护你,没有随时跟在你身边怎么行。」
「你把自己升级成真正的跟踪狂是要做什么?根本是恶性回圈嘛!你马上给我消失!」
她露出感到不安的目光赶我走。那模样很像被开心的小狗缠住而感到厌烦。的确,我一直以她为中心绕来绕去,真的蛮像一只小狗的。
后来我们换了场地,来到名为共同教室大楼、新盖好的建筑物里。随著学生人数急遽增加,学校增设了这栋教室大楼。从以前我们学校就是一所学生人数众多的大学,最近规模更是从长毛象快要膨胀成恐龙。也有人把学校形容成老鼠学校,来揶揄多得吓人的学生人数。
等一下她要去二楼的「201教室」上课,而我没有修那堂课,所以到第四节课之前都没事做。因为这样,我纔跟著她来到这里。「很烦耶!」被她嫌弃了。「哈哈哈!」我一边笑,但还是一边退后一步紧跟在她后头。
没办法,根据她订下的条例,我被禁止跟她并肩走在一起。
我和她的脚步声在二楼的走廊上低沈响起。可能是就快到了上课时间,走廊上不见其他身影。因为阳光便足以照亮所有角落,所以走廊上一直都是只点亮一半的电灯,营造出气氛冷清、彷佛空气在震动似的凉快空间。
我缓缓吐气,但光是如此就觉得快要冒出鸡皮疙瘩。
我很喜欢这里的气氛,感觉很像不会有人靠近的荒废研究所。
「放心,跟踪狂在有人注意的地方不会表现太活络。」
她一副彷佛在说「所以,你乖乖坐在那里」似的模样,在我的面前摊开掌心,制止我移动脚步。「万一来上课的所有学生都是你的跟踪狂呢?」「就算你在场,也不能怎么样,不是吗?来也没用。」「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
「再见。掰掰~~谢谢~~再~~见~~」
她像在唱歌似的这么说,然后加快脚步离开。
「我跟你说。」
「怎样?」没想到她还是愿意回过头。嗯,满足。
「我会在这里等你,下课后我们可以聊个五分钟。」
「……随你便。」
她虽然用著不屑的口气,但还是认同了。于是,我在走廊角落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我准备目送她离去时,她看似不耐烦地踹了一下地面,停下脚步。
她从包包里拿出一本文库版的书,往我这边丢来。书本被丢偏到了后面,我接住书本确认封面的内容……橘川英次?这应该是作者的名字喔?
「你如果太无聊,可以看那本书。」
「谢谢。」
「虽然那本书的内容很无聊,但如果是你,搞不好会喜欢。」
说著,她推开「201教室」的门,消失在门后。做出拿书给我的一连串动作时,她一副打从心底感到不悦的表情搔抓著手背。我渐渐明白这个习惯动作代表著什么意思。
被留在原地的我用掌心盖住书本的封面。
她摸过这本书,所以这样算是间接握手……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或许应该说我具有相当坚强的实力可以当上跟踪狂。我猜她应该会讨厌跟踪狂,我要好好克制一下才行。
我坐著让脸部和视线保持水平后,贴在墙壁告示板上的海报正好映入眼帘。现在正值举办开学典礼的时期,有些像是宗教团体等校外人士很容易趁著校内社团的招揽活动混进校园里招揽信徒,海报上的插图呼吁著大家不要掉以轻心。……也就是说,这时期她的跟踪狂也很容易混进校园,我提醒自己必须加强戒心。
重新燃起决心后,我从海报上挪开视线,低头看向书本。
书本封面上画出漂亮女生的插图,欣赏了几次后,我翻开书本。
我从书本最前面被标上「序章」的文章,开始缓慢阅读起。
……好难读喔。条理不明的字句拼凑而成的叙述文像是要霸占页面似的,写得密密麻麻一片。而且,文章里的比喻方式太拐弯抹角,要看很久纔能够理解在表达什么。没想到世上会有人写出如此怪异的文章。
「这个作者有很红吗?」
我忍不住多管闲事了一下。我跟书本一向不是好朋友,所以对文学界相当生疏。不过,这个作者的笔风独特,似乎具有让人看了会上瘾的特性。只不过,合得上磁场的人应该很少吧。
确认版权页的内容后,我发现这本书在十五年前就已发行第一刷。作者今年四十一岁啊。
「喂!」
我发现好像有人在叫我,于是抬起头看。「……啊,老师。」跟对方对上视线后,我立刻点头致意。
对方是我参加的研究会的指导教授。这位教授不算年轻,但也不算老,是一个年纪不上不下的大叔。
虽然我不习惯参加团体活动,但基于必修学分的考量,必须参加为期一年的基础研究会。虽然在集训时各教授都介绍过自己负责指导的研究会内容,但我几乎没认真在听,所以随便选了一个。以结论来说,我没有选到一个理想的研究会。
教授大步走到我面前,扬起嘴角露出和蔼可亲的笑容说:
「今天晚上要举办研究生的联谊会,你也要参加喔。」
「我不习惯参加那一类的联谊活动,请允许我婉拒参加。」
「不是我爱说你。」教授轻轻顶了顶我的头,夹杂著难以置信的表情笑著继续说:
「联谊会就是为了你这种内向男生才举办的。」
听到教授的发言后,我不禁抱著感到憧憬的心情心想:「原来教授属于不懂我们心情的那种人啊!」拥有良好人际关系的人总会在不自觉之下,强势要求他人。对于教授的这般举动,我忍不住在脸上浮现苦笑。
只要让同伴们聚在一起,大家自然会变得感情要好。只要形成几组感情要好的团体,就不会有人被排挤在外。教授想必是那种会抱著这般茫然乐观想法的人。
事实上,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一定会有人独坐在最旁边座位或在会场角落,默默等待时间流过。光是提升空间的人口密度,根本不可能解决沟通能力不足的问题。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电玩游戏里出现过「手无寸铁的人」的形容,那句话真是至理名言。这位教授也发现了我这个手无寸铁的人没有朋友。不过,为了帮助我解决问题,教授从「拥有武器的人」的优越角度构思出解决办法,所以这个办法和我无缘。
有些女生会谦虚地说:「我很不擅长与人交际。」但这种女生大多不需要花费太多心力,即可成为热闹场合的中心人物。她们总是不带挖苦意味说出那种话还不自觉,那纔是最大的讽刺。
真正不擅长与人交际的人只会低著头,根本连话也说不出来。
一个无法跟人变得感情要好的人在一对一的状态下可以自然交谈,但一旦被丢进团体之中,就会立刻变得沈默。「拥有武器的人」想必不知道这样的事实。如果问他们,他们也只会笑著取笑这方而已。
「你只要想会有很多机会跟可爱女生变得亲近,意愿自然会提高,对吧?」
「我没有这方面的需求。因为我已经一见钟情爱上世界上最好的女生。」
「是喔~~」教授表示钦佩地说道,但一副完全不相信我说的话的表情。很好,是个很容易被看出心声的教授。
「只要参加这次的活动,可以拿到算学分的分数喔。」
教授在钓钩挂上新的诱饵。唔~~这是研究会,所以不会有期末考,不过……
万一翘课毛病发作导致没取得学分,明年还是必须参加,我可不想事态演变成那样。
「我知道了,就仅此一次。」
「反正下次如果要再办联谊,就要你们同学自己安排了。」
教授心满意足地发出哈哈哈的笑声。设法让所有人参加联谊有那么大的价值吗?我不禁感到纳闷歪著头。不过,既然教授看起来那么高兴,我就不多嘴了。
「八点在中央教室大楼前面集合喔!你到时候来得及搭最后一班电车吧?」
「是,应该没问题。」
「是喔,那就好。那就等一下见啰。」
教授一边说:「掰啦~~」一边往楼梯的方向走去。我目送著教授的背影离去,忍不住叹了口气。
「……唉~~」
我不觉得朋友是有价值的存在,究竟是什么原因让我形成这样的个性呢?
我个人喜欢蓝色。
我也不想认定红色毫无价值。
可是……
我从包包里拿出使用频率很低的手机。目前的时刻是一点半,距离第三节课的下课时间还要一个多小时。不过,过了一个小时就能再见到她让人感到开心。
虽然目前只是可以跟她预约聊天时间的关系,但我已经感到满足。
我找出妈妈的手机号码,思考著应该写简讯还是打电话传达「今天不回家吃晚饭」的讯息。一会儿后,我漫不经心地动起手指头。
§
如果在这里睡著,他可能会摇我的肩膀叫我起床吧。
半梦半醒之间,朦胧的意识期待著这样的状况发生。
醒来时的干渴喉咙和刺痛鼻子吸入帅素分子后,帅素分子会发挥如面包酵母般的作用,带来湿润感。
照理说应该会是如此理想的起床状况,哪知道……
一个素昧平生的女生踹了我的肩膀一脚。她的脚……不对,她的鞋跟用力踹倒我,还没苏醒的脖子大幅度地晃动,作恶的感觉随之涌上。
眼前的世界像飞机在空中盘旋一样变得倾斜,玄关里的鞋子全跑到了天花板上。我的视野放大,想象著如果躺在马路上看路人来来往往的脚步,应该也会是类似这样的画面。充满知性的好奇心蠢蠢欲动,好想从这样的角度看鞋子一双双流过啊~~不过,以现状来说,危机意识还是赢过好奇心。
女生没脱鞋子就走进房间,直接踩在榻榻米上。好可怕~~她在瞪我。也对,我是非法侵入者,当然会被瞪……不对,别急著下结论。女生也有可能是非法侵入者。这里是他的房间,更重要的是,女生没有脱鞋子。女生看起来不像是欧美作风的人,以一个日本人来说,她的举止似乎不太符合世俗礼仪。
「你是谁?」女生这么询问,但我回了一句:「你又是谁?」
这状况并没有让我那么害怕。平常一直对世俗或未来感到害怕,所以不知不觉中我的胆子也变大了。「啊~~」女生没有显得胆怯,而是一副伤脑筋的模样抓了抓脸颊。怪了?女生刚才明明气势凌人,却可以说踩剎车就踩剎车。女生的手上也没有拿著利器,双手空空的,该不会是……他的女朋友?
如果真是他的女朋友,我现在表现得太强势,事后只会更丢脸而已。但愿这样的猜想不要成为事实,我如此祈祷著,想要为自己保留一条后路。
女生像在寻找答案似的,一副举止可疑的模样让视线在空中游走后,轻轻击掌说:
「我走错房间了。」
女生留下这句话后,随即用著竞走的速度离去。现场只留下地板上的鞋印。
相当有技巧的退场。女生趁著这方正在思考的时候撤退,让人想追上去都懒得追。所以,纯粹是懒得动的我自己下了许可令,决定就这么继续躺著休息。
仔细一想,我很久没有在外面跟年纪相仿的女生交谈了。算是有了收获。就是这个画面!好想画下来啊!内心隐隐作痛。为了添满空洞的内在,空有形式的兴趣栏位高高弹起。那股跃动感就跟棺材盖弹起没什么太大的差别。
然而,我没有挺起身子,也没有提起铅笔或任何笔。为什么呢?因为浪费时间在绘画上,对我的未来毫无意义可言。毕竟我没有才华。
不过是被家人称赞很会画画就得意忘形,能当饭吃吗?我没有可以让绘画成为职业的才华,所以就算作画,也不可能让事态好转。
另一方面,不相称的反抗心作祟下,我也无法满足于让绘画停留在纯属嗜好的领域。
所以,我不作画。
如果有时间作画,应该把时间用在其他有意义的事情上面。更何况我是个每天关在家里过日子,比其他同年纪的人落后许多的人。
「…………………………………」
有时候我会觉得很不可思议。人们为什么要画画呢?拿苹果来当例子好了。以拥有美丽红色的苹果为题材,画出苹果的样子。这是美术课会有的上课内容。大家会画出和真的苹果十分相似的画。也是啦,内容就是要画苹果,画出来的东西当然会是苹果。
……然后呢?画完之后,我会忍不住这么想。尽管完成作品后会感到无比喜悦也一样。是说,当时我参与美术的时间比其他人多上好几倍,画出来的作品比别人好看许多就是了。
画出比别人好看的作品想怎样?完成画作后,思考到这个问题的瞬间,我顿时陷入迷失,不知道绘画有何价值?
画出来的苹果不能拿来吃,也不能填饱我的肚子。不过,一切是因为自己想要创作,才会有那张画。
创作是以什么样的原理,促使我行动呢?
说到底,创作欲望会不会只是想要得到某人的认同?
从口袋里掏出手表确认后,发现时刻已接近下午两点钟。如果再晚一个小时,我可能会把刚刚那个女生误认成是母亲来我的房间叫我起床。我不是在开玩笑,这是家里蹲的生活让我养成的习惯。
「她到底是谁啊……」
她是看上帅哥共和国居民的一群女生当中的一个吗?……嗯?我也是?
嗯……的确,如果可以的话,应该会想要像玩踩地雷游戏一样,在他的四周埋下地雷吧。
对我个人来说,他喜欢画画算是一个扣分点。我没办法坦率面对。
又不是哥哥,我平常就不是个性坦率的人……有时候还蛮羡慕哥哥的。
对于「活得坦率」这个难度最高的生活方式,除了哥哥之外,我从来没看过有人能够那么彻底实践。
「……唉~~」真是没完没了。榻榻米会扎人,躺得很不舒服。我试著拿地上的煮水壶来当枕头,结果脖子和脸颊差点没被割破皮。我放弃挣扎,乖乖平躺下来,并闭上眼睛。
经过约莫二十分钟后,这次真的是他开门进来。
「咦……呃……」他的困惑情绪只持续一秒钟,立刻用著爽朗的态度打招呼说:「你好。」
「嗨~~」我像是早一步来到社团教室、慵懒躺著的社员一样,懒洋洋地做出回应。他脱下鞋子走进房间,没有责怪我未经许可就擅闯进来。我看见他手上拎著鞋店的袋子。
「你今天没有打工啊?」
「放假……但我不知道就跑出来了。」
「是喔……所以你才来这里啊。有事情要找我吗?」
他在房间的中央坐下来,一边伸手拿水壶,一边询问我来访的目的。
「没什么事,我只是回过神时已经来到这里,然后很想睡觉。」
「啊?原来你的个性挺自由奔放的嘛。」
他显得很佩服的样子。那表情就跟我在旁边看著某人尽管觉得哥哥的举止难以置信,却也表示称赞的时候一样。
「你会口渴吗?」他把水壶举高到我面前说道。
「嗯。」我一副彷佛在说「有劳你啦」的跩样表示肯定。
「这样啊,等一下喔,我去泡茶。」
他把袋子放在地上,站起身子往玄关旁边的洗手台兼厨房走去。
窝在被窝里注视妻子准备早餐的身影。我抱著这般像古时候男人的心情,看著他的举动。没多久,水壶被放上炉子加热,散发出不知道煮了什么的香味。
「稍待片刻。」他一边低喃道,一边回到我的面前。在整个动作的过程中,我发现他连脚指头的形状都长得很好看。我和哥哥的无名指长得歪歪的,整个弯到中指底下。
还有,耳垂中间像是有一条线,以及手指的中指第一关节到指尖的部位外倾的地方也跟哥哥一样。我们的父母双方都没有这样的特徵,只有我和哥哥简直就像父女一样长得这么像。对于这点,我从以前就感到莫名地厌恶。
「我刚刚去了鞋店,但没有看到你,就觉得有点怪怪的。」
「毕竟我是那家鞋店的必备品嘛~~」我保持仰卧在地上的姿势,无意义地动著下巴。感觉好空虚啊~~
我想起擅自帮他顾家时有访客来过,于是向他报告说:
「刚刚有个怪怪的人来过。」
「怪怪的人?」
他像是猜得出怎么回事似的眯起眼睛,眼神变得犀利一些。
「怪怪的女生。她没脱鞋子就直接踩进来,还问我是谁。」
「喔~~」他一副搞清楚状况的模样点了点头。「不用在意。她是我妹妹。」
原来他有妹妹啊。也就是说,将来会是我的小姑。没有啦,七成是在开玩笑。
「她说走错房间,然后就离开了。」
「咦?那有可能是其他人也说不定。」
他很干脆地撤销断言。他走进最里面的仓库,再走出来的时候,看得出来脸上带著些许失望的表情。不过,他以一句「算了」结束原本的话题,转移到下一个话题说:
「未完成的画是不是应该完成它比较好?」
「不知道耶。只要作画者本人可以接受就好了吧。」
「接受啊……」他一副难以接受的模样露出苦笑。
「再说,画作本身又不是拥有心灵或生命。」
若是物品拥有心灵,将会失去与生物之间的界线,那可是不乐见的状况。我不想看见生物变成物品,也不想看见物品变成生物。两者尽管得以共存,也不可能共享羡慕的情绪。
所以,每次看到有故事描述到非人类的存在对人类感到向往的情节,我就会感到不满。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不过,如果是狗或猫等动物渴望过像人类一样的生活……这或许多少还能够体会。包括平均寿命的差距。
在和他的视线没有交会之下,沈默的时间流过好一会儿。最后,他站起身子,朝向流理台走去。这时我才总算挺起身子,慢吞吞地重新坐好。头好晕啊~~
他拿来两只像是随便捡来的杯子以及老旧的水壶,准备倒茶。很适合用来盛麦茶的玻璃杯里,倒进了红茶。不断从水壶倒出的液体看起来很像泛红的锈水。我发楞地凝视著冒出阵阵白烟的玻璃杯。
「你不喝吗?」
「小女子我怕烫。」
「哎呀~~」
倒好红茶后,他立刻喝了起来。看他发出「嗯」的一声轻轻点头的表现,我猜想味道应该很不错。
为了品尝味道,我一边吹气,一边含了一小口红茶。
不知道是舍不得放太多茶叶,还是水壶太大不够泡,红茶的味道淡薄。因为喝起来还是有点像水一样,所以很容易入口。老实说,我不爱喝香味浓郁的红茶。
只是,太烫了。红茶烫得夸张,感觉舌尖瞬间被烫熟了。
「要不要聊聊天?」
他露出天真的笑容,提出对话的要求。我一边吐出被烫伤的舌头,一边说:
「要聊什么?」
「嗯……聊保罗·克利之类的?」
(注:保罗·克利(Paul Klee) 德裔的瑞士籍画家,亦为可媲美毕卡索、米罗等二十世纪最重要的画家之一。)
「我不喜欢聊跟画画有关的事情。」
「这样啊……好吧,不然换成足球好了!」
他大口大口地轻松喝光杯中物后,站起身子。
「为什么?」他的意思不是要聊足球,而竟然是真的要踢足球。
「比起打棒球,我更喜欢踢足球。」
嗯,不愧是帅哥丸,谈话内容明明上文不接下文,却相当条理分明。他保持爽朗的态度穿上鞋子,也没拿球就往屋外走去。真不知道他想拿什么来当球踢?
「……!」
该不会是想拿我的头颅吧?光是罚我游街示众他还不满意,还要我忍受头颅被当成球的耻辱……
这么做了想象后,愉快的心情胜过了害怕。自己的头颅像馒头一样飞来飞去的画面缺乏真实感,只让我觉得滑稽好笑。
我把玻璃杯放在窗户边的稳定位置,期待红茶降温。为什么要踢足球?虽然依旧感到纳闷,我还是脚步缓慢地走向玄关,然后穿上鞋子跟在他的后头走出屋外。
他在公寓的空地上等著我,脚下踩著一颗普通的足球。虽然那颗球的表面沾到一些泥土以及黑色污垢,但明显看得出其材质非属蛋白质。
「你想踢足球啊?」
我说话的口吻像是一个想要偷懒的后进社员。没办法,我一向不擅长礼貌说话。
「我总是自己一个人玩,所以偶尔也想传球给其他人,纔不会老是传给墙壁。」
他一副搔痒难耐的模样搔了搔鼻头,露出腼腆的笑容。
凭他的姿色,想必只要向附近的女生搭讪,很容易就能召集到足以组成两队女子足球队的人数。
「还有,我发现跟你没有其他话题可聊。」
「原来如此。」
「所以纔要踢足球。」
他用右脚轻轻踢出足球。我和他正面相对,彼此拉开些许距离,足球在地面上轻弹两次后滚到我这边来。我用脚背勾起足球,让足球浮在半空中后,踢回给他。
我以前常跟哥哥踢足球,身体不知不觉中已经记住踢足球的动作,而且似乎没有变得太生疏。
「画画遇到瓶颈时,我习惯这样踢踢足球。从以前就这样。」
他发出「啵~~」的一声踢出高度十足但力道不重的高球后,一边抬头看球,一边说道。正在享受青春的感觉十足喔!我带著这般感受,不感兴趣地回了一句:「是喔~~」
「踢球要踢到完全投入之前一点都不好玩喔~~」
「你每次都自己一个人踢啊?」
「对啊,我没什么朋友。」
他用胸口接球,跟著让球在大腿上轻弹一下,最后在地面上用脚踩住球。这男人怎么每个动作都那么完美?就算看见他在清理水沟的画面,周遭的人恐怕也会以为他在拯救地球吧。
「以你的外表,应该会有交不完的朋友才对啊。」
「我不擅长与人相处。而且,会接近我的都是女生。」
他踢出球,这次的力道增强了一些。啵!我用脚背侧边接住球,结果被打得好痛。
「没办法,如果站在你旁边,会变成衬托你的绿叶。」
「嗯?喔……以前好像也有人这么跟我说过。」
他又踢出了高球。球朝向光芒之中飞去,彷佛就要被太阳融化。
「多亏这点,我纔有时间埋头画画,所以就结果来说,或许是好的吧。」
他眯起眼睛仰望天空,等待著足球归来。
「现在我觉得真的比较亲近的人除了家人之外……只要有一、两个人就够了。」
他用头部顶出球后,以达到足球漫画里的配角水准的俐落动作接球,最后让球安稳落在脚下。
「所以,就这点来说,跟你培养感情会是很重要的事情。」
「你说啥?」
看见我的装傻态度,他一副觉得我的反应很可爱的模样,使出微笑攻击。
少来,我不会因为这样就觉得难为情或有所期待。不是啊,这男人的喜好会不会太特别了?
与其说不擅长与人相处,我看他根本是没有看人的眼光。
球这次带著更强的力道滚来。我使出就像准备踢球似的强劲力道,用脚底接住球。他注视著我的脚边,一副深感兴趣的模样说:
「你习惯用左边吧。」
「嗯?」
「我是说左脚。我看你是用左脚踢球。」
听到他这么说,我看向脚边做确认。踢球。下意识做这个动作时,我的左脚会自然做出摆动动作
「真的耶!」
我第一次发现这个事实,也坦率地觉得感动。我确实是个左撇子,但没想到连脚也是。忽然想到跳跃动作……像是打篮球在做上篮动作的时候,我好像是用右脚蹬地。
「不过,听说这跟是不是左撇子没有关系。」
「咦?真的啊?所以说,只是恰巧而已啊。」
「嗯,应该吧。」
「如果是个左撇子,不知道画画的时候会不会比较好画喔?」
「不知道耶~~写字可能有差吧。」我想起以前班上确实有人是这样。
这男人似乎真的只知道聊画画的话题,我忍不住露出苦笑心想:「难怪他会交不到什么朋友。」
他应该去参加美术社的。虽然有可能被同性欺负。就像我一样。不对,如果是男生,可能不太会像女生那样暴露出忌妒心。
「我要使出射门的必杀技了喔~~」
为了打断话题,我举高左手做出宣言。「放马过来!」他先这么说一句,接著又询问:「什么名字?」我判断不出他是在询问我的名字,还是必杀技的名字,于是决定说出我想说的名字。
「鲨鱼皮射门~~」
我开发出「像真的有那么回事但其实没有」的招数。踢法相当简单,只要从觉得可以让球旋转的角度把球踢出去就好。我的脚尖压住球的中心点,反而踢出一颗不容易旋转的球。
而且,球路毫无变化。球安全地浮起,平凡地落下。感觉有点空虚。
我和他互看彼此笑了出来。「好,换我来踢一个……嗯,向日葵射门!」
他踢出一颗横向旋转的球。
把球踢回给我后,他态度轻松地提出邀约:
「等一下要不要一起去找个地方吃晚餐?」
「好啊~~」
回答的同时,我抱著这次一定要有变化的期望,把球踢了出去。
§
「你是不是当过忠犬啊?竟然真的在这里等我。」
「啊!谢谢你借我这本书。很有趣,我是说如果读完它的话。」
「连交谈能力都只达到小狗的水准,真是伤脑筋啊~~不愧是熟到快要烂掉的白痴。」
下课后一看见我,她立刻摆出感到无力的表情。我和她确实聊天聊了五分钟后便互相道别,这天直到离开大学之前,都没再遇到过她。我猜她应该是刻意避开我。
然后,到了晚上。在晚上八点的二十分钟前,我去到中央教室大楼前面,跟研究生和教授会合。基础研究会目前只上过三次课,所以看见聚集在一起的同伴们,我也完全兜不起大家的长相和名字。我心想应该也没有人记得我是谁,于是在一群人的最旁边发呆,等待出发。
一直等到过了八点十分,所有人纔到齐。在教授的带路下,大家慢吞吞地踏出步伐。这段时间里,我的周围没有交谈声,但前方和后方有几处传来交谈声。如果仔细聆听,恐怕会发现只有我像断线的电灯一样死寂无声。虫鸣声在坡道下方响起。
我竖耳倾听虫鸣声,思想单纯地试著努力让自己变得幸福。我是说一边想她。
教授带我们来到一家以鸡翅料理闻名的居酒屋。店家位置不远,走下学校的坡道后,差不多五分钟的路程就到了。说到附近一带的居酒屋,大学里的教授大多是来这家店光顾,跟店家的关系似乎相当熟络。摆在店外的黑板上甚至还写出限定给大学生和教师的优惠,可见一定是好主顾。
居酒屋的隔壁是一家以连锁店来说,应该算是相当有名的咖喱餐厅,咖喱餐厅的生意也相当好。
在教授的催促下,大家走进店内。被薰得呈现暗橘色的店内一片闹哄哄,整个空间彷佛充斥著笑脸化成的气泡。虽然我和这种气氛的缘分很浅,但并不讨厌。
我还站在门口发楞时,其他研究生已经往最里面的座位走去。我跟在大家后头走去。
穿过满是鞋子的和室后,我加入了守城战。没错,这是一场守城战,守护的是一颗郁闷的心。我的身体露骨地表现出抗拒的情感,并且猛刺著我的胃。我明明是来品尝料理的,这下子可惨了。
来到预约好的和室后,发现隔壁桌已经有一群人正在炒热气氛。
她出现在那群人之中。
「…………………………………」
「…………………………………」
她出现在我即将加入的桌位隔壁的团体里。她坐在靠近走道的最旁边位置,百无聊赖地托著腮。我和她对上了视线。此刻,我们的脸上应该都挂著无精打采的表情吧。
理所当然地,我抢先在与她背对背的座位坐下来。身后传来感觉得出对我的举动有所戒心的动静。我的背部变得好幸福,整个温暖了起来。嗯,好像变得有精神了。我想等一下应该会变得很开心。好想跟她说话……但感觉上这应该会是违反条例的举动。
根据我从背后听来的谈话内容,她似乎也是被迫来参加基础研究会的聚餐。我猜她的动机应该也跟我一样。我不觉得她是会参加这种交流活动的人。
「你们大家好好培养感情啊。」
教授这么开场后,就交给学生自己安排。总之,大家就是先喝酒,但我不喝。不喝的原因并非因为还未成年,而是我好像天生就是不能喝酒的体质。开学后接受健康检查时做过酒精测试,结果我满脸通红。医生警告过我,要我别喝酒。
「你有没有想吃什么?你坐这个位置很难夹菜吧。」
坐在我旁边的女生主动搭腔说道。我这才发现对方是昨天中午在中央教室大楼前面点头打过招呼的女生。
「要不要我帮你夹?」
女生举起小盘子,对我展现平易近人的亲切感。
「喔,不用。你不用这么客气。」
「真的不要?那就算了。」
女生粗鲁地收回盘子,转头回去跟其他男生说话。女生可能是觉得好心遭到拒绝,所以不开心吧。我找不到适当的时机赔不是,不禁自嘲地心想:「这就是我无能的地方吧。」
不过,现在有件事比这件事更加重要。我要竖起耳朵仔细听身后的她有没有说什么话。万一坐在她旁边的男生一副逮到机会的模样拼命示好……要搞破坏吗?话是这么说,但具体来说,要怎么搞破坏?
要我做多少荒唐无稽的事情都难不倒我,但如何挑选有效率的方法很难。我是说很难揣测极限在哪里。
「我们好像是第一次有机会这样说话喔?」
虽不敢肯定,但应该是她旁边的男生开口说道。在我斜眼可看到的视线范围内,背后的男生不像是在跟坐在左边的女生说话。这么一来,就表示男生搭腔的物件是她。
胃部再次被压力紧紧揪住,感觉都快榨出汁来,好痛啊~~
「是吗?」她的冷漠声音传来。她的态度跟面对我的时候似像非像。
不过,我判断不出谁受到比较好的对待。
「真的啦,上研究会的课的时候我们又不会交谈,位子也隔得很远。」
男生装出友好的态度,试图跟她培养感情。事态严重。
「给你!」刚刚的女生介入说道,她把盛了两支鸡翅的盘子放在我的面前。或许是抱著执行例行业务的心态,女生没有期待我做出回答,便转头回到大家的谈话之中。女生的态度虽然比方纔冷淡,但似乎还是愿意顾虑到我。
「谢谢。」我低声道谢后,啃起鸡翅,并再次竖耳聆听后方动静。
「我啊……」
她没有阻止男生主动报上姓名。
奇怪了,她怎么没有说名字是多余的之类的话?嗯~~我深刻体会到自己被视为最低等的存在。虽说以立场来说,我跟她是朋友以上的关系,但我绷紧神经要自己不可以骄傲。
「是喔。」男生报上姓名后,她的反应依旧淡薄。淡薄得就像白开水一样无色无味。
我一边感受她毫无干劲的态度,一边也确实感受到鸡翅的美味。这家店果然是名不虚传。
「你叫什么名字?」
「我讨厌自己的姓名,所以不想说。尤其是每次要写名字的时候都会让我很郁闷。」
原来她不喜欢自己的名字啊~~以后我要尽量避免聊到名字的话题纔好。虽然我们没有互相自我介绍过,但我当然知道她的名字。不过,她应该不知道我的名字。
「喔……那问别的好了,你修了哪些课啊?」
「文化论之类的。」
她给了一个具体的答案,但在那之后便停顿下来。我也觉得男生丢出的话题很难回答,总不可能一一说出选修的课程名称吧。
「是喔……我没有修那堂课……」
「是啊。」
「你有没有什么嗜好?」
「没有。」
「不会吧,总会有个什么嗜好吧?」
「阅读和听音乐。」
「现在又不是在接受面试。」
男生干笑了几声。另一方的她则是安静无声。经过一小段凄惨的沈默气氛后,只传来她从桌上拿起杯子的轻轻音效声。
她不擅长与人接触或互动的程度,比我想象中的来得严重。不对,或许不应该说是不擅长,而是无知?她会的应对方式似乎不多。虽然痛批我的时候倒是骂得相当精辟。
不知道她是怎么一路活过来的?真是让人越来越感兴趣。
「同学~~」
隔壁的女生又来搭腔了。这女生从刚刚就一直找我说话是怎样?可能她是尊重社会性,希望大家都相处融洽的那种人吧。这是非常好的观念,我当然不会否定啰。
关于我所认知的「大家」,目前在大学里只包含她而已。
「你要不要也加入大家的话题?」
虽然女生说的是问句,但听起来像是在命令我。女生像在挥动指挥棒似的挥了挥左手上的筷子,试图让我跟大家有所交流。或许是酒精开始起作用,女生的脸颊微微泛红。
「我们正在聊喜欢的类型。你喜欢什么样的女生?快点啊,快回答!」
从女生的言行举止变得性急的表现看来,喝醉酒似乎跟心情焦躁的状态很相似。我这么做著观察时,女生用手肘顶了顶我的侧腰说:「快说啊!」
嗯~~被缠上了。可以的话,我很想谢绝这样的气氛。
而且,说到我喜欢什么样的女生,那当然是在我背后的那位。我很想老实这么说,但她恐怕不会批准。
「呃~~温柔的女生……之类的吧?」
「好敷衍的回答喔~~」
女生轻易地识破我的真心。然后,可能是对我失去了兴趣和热度,女生让我再次与喧闹气氛隔绝。
我一边心想:「没关系,这样就好。」一边喝起自己点来的乌龙茶。我让喉咙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一口气喝光乌龙茶。
「看你的样子……怎么说呢……」背后的男生以轻率的态度开口跟她说话。
「什么?」
「你应该是很怕跟人家交谈的那种人吧?」
「是啊,我不擅长。」
「你在大学有没有交到朋友?」
「没有。」
她毫不犹豫地立刻回答。她没有打肿脸充胖子,只是语气平淡地回答问题。
「……还真是不直接啊。」
「你说什么?」
「没事。我只是察觉到自己差点忘了什么纔算是普通。」
「呼~~」的一声传来,从声音可听出她感到相当疲惫。她到底在说什么?不仅是交谈物件的男生,我这个光明正大在偷听的人也无法理解她的自言自语。这时也刚好啃完了鸡翅。
「可以帮我把这盘子放到那边去吗?」
女生从桌上端起鸡翅被一扫而空的大盘子,拜托我帮忙放到靠近走道的位置。「好。」我接受要求,并转身准备把盘子放到桌子旁边的榻榻米上时,一声骨头互撞的闷响响起。
「唔……」「呜……」
她的手肘和我的手肘互撞。撞击的角度似乎很完美,连指尖都感到一阵麻。我们两人低下头,摸著手肘。她刚纔是不是也打算转身啊?
如果真是如此,我会觉得很幸福。尽管痛得发麻,还是有一股轻飘飘的满足感在血液之中流窜。
那感觉就像吞下大块食物后会有一种奇妙的满足感和充足感。这般感受让我忍不住笑眯了眼,结果被转身过来的她心情平静地瞪了一眼。我分不出她心情平静跟心情不好时有何差别。
「对不起喔。」
为了假装不认识,她以没有抑扬顿挫的语调礼貌致歉,但眼神带著怒气。不过,那股怒气并非针对撞到手肘,感觉像是生气地说:「你怎么会在这里!」「命运让我们在一起。」我很想这么回答,但她似乎希望我在这里是个陌生人。我们曾经在大学里两人独处过,现在还装陌生人有意义吗?尽管内心浮现这般疑问,但因为担心触及条例,所以我还是乖乖配合演戏。
「没关系的,倒是……」
「倒是?」
她的左脸颊抽动了一下,一副有不好的预感的模样。
我们是陌生人。
=现在不是模拟性的情侣关系。
=我再一次对她一见钟情也不会构成任何问题。
=然后我一定会爱上她。
嗯!
「我刚刚对你一见钟情。如果你愿意,请在爱上我之前跟我交往。」
坐在她旁边的男生先发出噗哧一声。坐在我旁边的女生大吃一惊地瞪大眼睛。周遭的喧闹气氛开始变质。或许应该说,气氛完全炒热了。跟我参加同一个研究会、已经喝得差不多醉的学生,以及坐在她那一桌的女生喊得特别起劲。
一群醉鬼把放在房间角落的摆饰品当成神轿高高抬起。
看来周遭这些人似乎把我的发言当成是为了炒热气氛的玩笑话。
当中也包含了一道彷佛在说「我已经习惯了」似的冷漠目光。
她一副感到难以置信到极点、彷佛在说「这家伙没救了」似的模样好可爱。
你到底有多喜欢她啊!连我自己也感到难以置信。
§
「运动后肚子都会饿喔!」
「就是啊!」
对于他的爽朗发言,我一边上下摆动肩膀喘气,一边带著挖苦的意味答道。不舒服感凌驾了食欲。
幸好公寓外吹起黄昏时分的凉快轻风,我不禁有种泡完澡在乘凉的感觉。
我这个做暖身运动就会耗尽体力的人像只猫咪一样,追著左移右动的球跑来跑去,你猜会怎样?明明只要思考两秒钟就能想出答案,我却少了这两秒钟。
与其说不懂得深思熟虑,我根本是省略了思考的动作。不过,气氛算是被炒热了,所以也没办法啰。以最快的速度冲向飞来的球,立刻把球踢回给对方。虽然不过是如此单纯的动作,但我完全投入其中,轻轻松松便消磨了将近两小时的时间。好久不曾像这样觉得时间过得很快了。
这感觉和小学拿铅笔画静物的时候十分相似。
「你不舒服啊?」
看见我弯腰用手捂住嘴巴,他脸不红气不喘地表达关心。外星人是不是就算血液里缺氧,也可以活得好好的?文武双全的家伙真可恶。
「打从国中参加马拉松到现在,我就没有运动这么久过。」
「原来是这样啊……好!等我一下。」
他先把足球收进空地的草丛里,跟著走回房间去。过了一会儿后,他拿著毛巾回来,并且把其中一条拧干过的湿毛巾丢给我。
「擦一下汗应该会舒服一点。」
他一边说道,一边自己也擦起额头。即使是宛如在万年瀑布底下冲打凈身过似的美男子,运动后还是会流汗,就像把钻石丢入火中也会燃烧起来的道理一样。这样的比喻好像怪怪的喔。
「谢啦~~」打了一声嗝后,充满胃液焦臭味的酸气撞上牙齿背面,让人不禁感到郁闷。眼睛下方受到压迫,怠惰的心提出「我想要躺下来」的主张。没办法,毕竟在一个月前,我一直过著大部分时间都躺著的生活。我一边苦笑,一边用毛巾擦拭下巴和脸部。还有耳朵背后也擦了。
「跟别人一起踢球果然很开心。」
他看似心满意足地低喃说出这般感想。
「…………………………………」
以前也有人让我觉得跟人一起玩很开心,但现在没有了。对方现在应该上课上得很快乐吧。
「抱歉,拉著你陪我踢球。」
看见我明显看得出身体不舒服的模样,他一脸沮丧的表情。唔!就算这样还是很帅。
「没关系啦,我也踢得很开心。」
球类运动就是这样,偶尔玩一下可以玩得很疯。像是桌球之类的运动特别明显。我还是小学生的时候,经常和哥哥去国民运动中心借蒙上一层灰的桌球桌打足球。记得那时候我还是叫哥哥「葛格~~」呢。
听到我说很开心,他放松了紧绷的脸颊。我们彼此互相点著头发出「嗯、嗯」的声音。
不过,以我的状况来说,我是一边点头一边兼做深呼吸就是了。
在那之后,我们先回到他的房间。他是为了回房间拿钱包去吃饭,而我只是跟著他移动脚步,没什么特别用意。不过,我抱著「躺几秒钟就好」的想法,呈大字型躺在榻榻米地板的正中央。
然后,等到我再次张开眼睛时,一下子已经过了一个小时以上。我感觉到身体变得清爽轻盈,心情却是背道而驰地变得一片混乱。我一起身,立刻和在房间角落喝茶的他对上视线。
「啊!你醒啦?」
他的这句话让我糗到最高境界。
羞愧心在背后猛力推动之下,我慌慌张张地跟著他走出公寓,来到街上。这样随随便便就跟著他走妥当吗?我忽然陷入类似第一次那天的心境之中,但恰到好处的疲劳感阻碍了我思考。别想太多,应该没事的。
如果是想要加害于我的人,不可能悠哉地踢足球踢两个小时那么久。
还有,也不可能愿意让我在房间里呼呼大睡好几个小时。我猜啦。
「你有没有想吃什么?」
「……免费的食物。」
「啊?」
「再说,我没带钱包。」
来到街上后,我才发现自己身无分文。一个在他人的庇护底下生活的人,哪可能有带钱包的习惯。还有,出门也不会带手机。反正也没有人会打来。
想到这里,我立刻改变想法心想:「这好像不是什么好笑的状况喔。」
「没关系啦,我请客。而且,是我约你吃饭的。」
他亲切地做出「我是提款机」的表态。真是太感谢了。应该说,我也没有其他选择。如果特地回家拿钱包也怪怪的。
「不是啊。」
「嗯?」
「你为什么要约我?别跟我开玩笑说什么对我一见钟情喔。」
「咦?一见钟情不行喔?」
「唔!」这小子竟然给我一脸正经地瞪大眼睛!如果他说的是真心话……我想想会怎样?我会大叫。
我会「啊~~」的大叫一声,然后逃避现实。我不相信主动接近的幸福。幸福很怕人类。它怕会被人类榨个精光,最后走向绝灭。所以,不可能有喜欢亲近人类的幸福。
「那我想一想喔。」
他一脸沈思状。那举止之流畅,彷佛就快看见他的嘴里冒出薄荷叶的嫩芽。
他的嘴里冒出简单明瞭的答案,让我满脸通红。
「因为喜欢你。」
好直接的答案啊。他丢出的直球速度虽然没有哥哥那么猛烈,但笔直飞来。
「这个答案不行吗?我找不到其他什么原因耶。」
他在脸上浮现闪亮耀眼的微笑,眼角彷佛就快渗出一颗颗星砂。「呜!」我不禁畏缩地发出一声惨叫。
「而且,以我这种不擅长跟人相处的个性,怎么可能因为有什么意图而约人吃饭。」
「……嗯。」这个说法可以接受。
感觉上他跟哥哥有一点像。该形容是孤独,还是孤傲呢?无关于能力高低,一个人在某方面达到高水准时,时而会发生沟通不良的问题。
他们会疏于努力把讯号传送到位在收讯范围外的物件,因此会陷入觉得彼此距离遥远的错觉。
「我也没有几个朋友,用十根手指头都数得出来。」
「不过,女朋友的人数应该有眉毛的毛那么多吧。」
我忍不住说出挖苦的话语。他一脸感到意外的表情瞪大眼睛,但立刻露出尴尬的笑容打圆场说:
「嗯……哈哈,老实说,我出乎预料地有女人缘。」
根本在预料之中好不好!
「都不知道你那爽朗的态度背后甩掉了多少女生。」
我当自己是那群女生的代言人对他表示谴责,但没什么特别用意就是了。
「嗯……六、七个吧。」「咦?比想象中的低调喔。」「我是说每年。」「哇~~火大再加一次火大。」「不过,每个女生都没有哭哭啼啼,大家都很干脆爽快地死了心。」「喔~~这点我倒是可以体会。」
如果看见这男人表情认真地向自己道歉,女生应该会产生一种近似优越感的奇妙感觉,并因此而获得满足。如果要形容得露骨一些,或许可以说他拥有笼络人们的才华。
「刚刚的问题我反过来问你,你为什么会来我公寓?」
他要求我告知理由,那态度像在期待著什么,也像在试探,也显得坏心眼。
「我只是进去看看有没有什么金子类的值钱东西。」
我们一边交谈,一边走出大马路。忙碌穿梭的汽车噪音使得交谈的声音变得断断续续,我让目光追著汽车跑。不知何物因为轮胎和地面的摩擦动作而扬起,最后飞进我的眼睛,我随之闭上眼睛。
「金子类的值钱东西……根本没有啊?」
「水壶。」至少水壶是金属做的。
对于我使出浑身解数的冷笑话,他以温和的表情接受,然后像个监护人似的回给我一个充满慈爱的微笑。可不可以不要这样?不要这样不自觉地在我的伤口上撒盐巴。我不是为了搏君一笑才搞笑,所以看到人家回给我笑容会觉得火大。没办法,我这年纪就是难搞。
「我还以为你是来看我的画。」
有自信过了头?他一副难为情的模样这么补上一句后,眯起眼睛。
「你的画……我有看了一下。」虽然看了,但我不是为了想看一眼才来的。
「这是让我第二高兴的事。最高兴的事应该还是你来找我这件事。」
「…………………………………」
……不会吧?我被他爱上了?
人称帅哥丸的他会爱上我这个介于家里蹲和呕吐鬼之间的女生?
不可能。脑中立刻浮现这三个字。
不过,脑中也同时浮现另一个想法。以机率来说,也不一定是不可能的事。
车子不断从身旁的马路呼啸而过。
虽然这些车子当中会发生交通意外的可能性很低,但万一发生了,世上就会有某辆车撞伤。虽然都是机率低的存在聚在一起,但当中肯定会有某存在被选中。
假设我在一秒钟后会有一万个选项,这一万个选项被选中的机率可说低到不能再低。
就算实验性地进行一次动作,也不可能针对某个选项设法让该选项雀屏中选。
……不过,进行一次动作势必会带来某种结果。
假设得到不满意的结果是小数点三位数以下的机率,同样地,得到幸福未来的机率也会是小数点三位数以下。
所以,不论得到如何破天荒的结果,也没必要惊讶。
我试著这么告诉自己,但心脏似乎得不到什么改善效果。心脏像是把其他内脏的工作也揽在身上似的死命跳动著。
「所以,你想吃什么?」
他没有执著于自己的发言,很快地转移到下一个话题,应该说回到先前的话题。
「都可以。我是被招待的一方,没有发言权。」
「什么都可以啊……这纔是最教人头痛的答案。」
他毫不掩饰困惑的情绪,并露出苦笑。太意外了,没想到男生竟然会发出如银铃般的笑声。
我转头重新看向身旁后,发现他有些驼背,感觉跟他的身高和态度不相衬。
顺著他的视线看去,察觉到他在看什么后,一股笑意涌上我的心头。
「你在看人家的脚啊。」
「咦?」
「你想瞭解行人都穿什么鞋啊?」
我一边指向地面,一边发问后,他发出「喔」的一声用指尖轻按眼角说:
「是啊。奇怪了,我明明没有刻意要这么做。」
他微微低下头后,搔了搔头。可能也是因为这样,他才会发现我习惯用左脚踢球吧。
「对了,鞋子那幅画完成之后,你打算拿去参加什么比赛吗?」
我抱著随便问问的心态询问后,他一副被打中痛处的模样,别开视线看向右手边的住宅。
「其实呢,我曾经拿过一次很大的奖项。」
「是喔~~」
就是那幅画拿到的,呿!我试著以和平的态度接受他的话语,但还是不小心发出咋舌声。忌妒是一件丢脸的事情吗?还是企图掩饰忌妒才更丑陋?
不过,在人类社会存在著「排名」这种东西的状况下,说这些都只是废话一堆。
「咦?你不是讨厌聊画画的话题吗?」
「还不都是因为你说没有其他话题。」我这是很痛苦的抉择,你了吗?
听到我的反驳话语后,他瞪大眼睛,动作夸张地耸了耸肩说:「所言甚是。」
「欸,你叫什么名字?既然你得过奖,搞不好我以前看过也说不定。」
「现在才问名字啊,会不会晚得太离谱了……」
他笑了出来,一副为彼此如此粗心大意、如此吊儿郎当感到难以置信的模样。的确,我也有强烈的同感。
真是的,认识到现在都第几天了!我和他互相报上姓名。发现他的名字果然有点耳熟时,我忍不住发出咋舌声说:
「好巧不巧竟然是隔壁。」
「咦?什么隔壁?」
「没有啦~~没事。」
我随便敷衍说道。别看我这样,我多少还是有自尊心的。应该说,自尊心还比别人强一倍?
因为这样,我才会痛恨自己只拿得到努力奖。忽然想到好像有个人跟我一样拿过两次努力奖。好一个同病相怜啊~~
不提这些了。
不过,知道这些后,总觉得有那里不太对劲。嗯~~到底是什么地方不对劲?连哪里不对劲都不知道是要怎办?
他和我是同时期,所以是七、八年前的事情啊。这样好像说得通,原来如此~~
还是觉得怪怪的。「……算了。」我做了自我了断。我是说抱著「管它哪里不对劲」的置之不理心态。
对于我的独角戏,他虽没有做出敬畏三分的反应,但还是歪起头。不过,他没有追究下去。
「不久的将来我打算再完成一幅画,只是……」
「只是?」
我复诵一遍他最后说出的连线词,催促他继续说下去。他含糊地笑笑,像是打算结束这个话题。
下一秒钟,他显得沙哑的自言自语声音传到我的耳中,在我的脑海里掀起微微的波纹。
「我只是很喜欢画而已。」
§
「你凭什么走在我旁边?」
「因为夜路很危险啊。」我猜啦。
「也对,夜路让你走在我旁边确实有危险的感觉。」
感到厌烦的语调和表情真的和她很搭。
联谊结束后,我和她一起走向车站。两个研究会的联谊活动并非同时结束,而是我和她其中一方配合对方在酒宴正酣时离开,才会一起漫步夜色之中。至于是哪一方配合对方开溜,就交由各位看官自行想象了。
在大楼的灯光也开始失去光量的时段,当然不希望让被跟踪狂跟踪的她(根据她本人的说法)独自回家。事实上,白天发生犯罪事件的案例比夜间还要多。虽然我曾这么听说过,但在这里就不刻意多提。我是合法的跟踪狂,所以够资格签订保护她不被其他违法跟踪狂伤害的合约。这就是我可以待在她身旁的代价,但不知道为什么,她本人却觉得我很烦。
「话说回来,真是吓了我一大跳,竟然会在那家店跟你巧遇。」
「每个跟踪狂都会这么说。明明早就在埋伏,还说什么巧遇。」
「这次是你先到那家店的耶。」
「每个跟踪狂都会这么说。问题不在于先后顺序,而是企图。」
她说第二遍时的速度特别快,说话方式听起来有种击败对方的感觉。
「是吗?」
「是啊。」
「这次真的是这样吗?」
「真的啦。」她把我的话顶回去,顺便也用手肘顶一下我的侧腰,想要为刚才报一箭之仇。我决定接受她的说法,并告诉自己她说的似乎有道理。她轻轻松松就让我的想法被覆盖过去。
她如此可靠的表现也让人欣赏不已,可以感受到她不同一面的魅力。
尽管夜已深,路上依旧人来人往。一切状况正常,感觉不出有什么可疑人物。虽不至于到形成人龙的地步,但有不少人走在和缓的下坡路,往车站的方向前进。我就读的大学位在下坡路中途会遇到的另一条坡道尽头,被盖在地理位置奇特的山丘上。而且,大学旁边还有县内规模最大的墓园紧邻。
真可惜,如果墓园换成是主题乐园,就可以随时约她去玩。
「你还记得条例吧?」
她一边注视著发出淡淡黄光的拉面店招牌,一边对著站在她正前方的我问道。
「嗯?」
「晚上一起行动其实是打×的。」
「喔,禁止条例当中确实有这项。」
毕竟那条例订得很细。感觉上我只要站在她的身旁呼吸,就会触及到某项条例。
她把视线从拉面店的招牌挪到我的脸上。她的个子不算娇小,所以不需要把下巴抬得高高的仰头看我。我松了口气地心想:「这样她的脖子就不会负担太重。」
「原来你还记得啊。害你用了就快干枯掉的宝贵脑细胞,实在让我十分过意不去。」
「别这么说。」虽然不像我的个性,但我不禁觉得害羞。「别说是不像你的个性,根本是害羞错了地方。」被吐槽了。
她是不是会读心术啊?还是我的内心想法会明显表现在脸上?
「既然你有这个知识,为什么没有付诸于行动?」
「啊?」
「你不用跟在我旁边,拉开距离不就好了?」
她瞪著我看,然后像白天那时候一样做出赶我走的手势。
我试图注视她的脸,但美发院像是要抗拒夜色似的耀眼灯光映入眼帘,看得我好刺眼。我用掌心盖住被光芒烙印过的眼球。
「走开!去旁边一点!我不会狠心到要你走到马路上去,但拜托你走到距离我一公尺左右的后面去。」
「可是,这把短刀很短,如果没有跟你保持这么近的距离,万一临时有危险我会刺不到。」
我举高原本伸进包包里的右手说道。开始在路上行走后,我一直握著包包里的短刀刀柄。从旁看来,可能会觉得我的手很像被包包吃掉了。
「……哇~~好可靠喔~~」她的语调毫无抑扬顿挫,简直就像在对嘴似的动著嘴唇。
「而且,你生气的样子也很可爱,所以我希望可以待在你身边。」
虽然她生气的样子并不罕见,也总是一副暴躁样。应该说,目前我还没有机会看到她没生气的样子。
我暗自在心中祈祷,希望有一天能够征服她的喜怒哀乐。
她重新扶好肩上的包包背带,深深叹了口气。她好像很累的样子。
「你那么喜欢被人家痛骂啊?」
「只要那是你的真心话,而且愿意对我说,我就很开心了。」
她的肩膀像是被人往后拉似的往后翻。然后,她一副想要抚平鸡皮疙瘩似的模样用掌心磨蹭上手臂,眼神犀利地瞪著我……不对,在这里应该可以用类似的形容。我的意思是,她注视著我。
她保持转头看著我的姿势,重新踏出步伐。几秒钟前她还相当有规律地摆动著双脚,但现在时而会出现错误动作,当右手往前摆的时候,右脚也跟著一起动作。
「虽然我很不愿意承认,但你确实是个厉害角色。」
她把我当成了敌手。以我的立场来说,比较想被当成热爱物件耶……跟她变成敌人是要怎么进展下去?
「我比较希望你把我当成可靠的同伴耶~~」
「不接受。我就明白跟你说好了,你根本看走眼了。」
「嗯?」
「我跟温柔的女生完全相反,所以无法回应你的任何期待。」
「……」她是在指我在鸡翅店说过的话啊。「你听到了啊。」
「是你的声音太大了。」
她一边搔抓手背,一边不屑地说道。她的脚又做出错误动作。
我们抵达地铁的入口。我个人是要在这里搭地铁回家,但她呢?她家在哪里啊?来到通往地下的阶梯前方时,她在发出微弱光芒的自动贩卖机旁停下脚步。
「你还是不要期待少得可怜的温柔,赶快回家去吧。不要装可怜地看著我,很烦耶!」
喔?原来刚才的话题还没结束啊。
「你是温柔的女生啊。」
「少来,在这种状况下,不论面对任何女生都绝对要这么说。这点我能懂,但我不懂你怎么有办法那么自信满满的样子,真的是太不可思议了。」
她口齿流利地说出缺乏抑扬顿挫的话语。像在学机器人说话似的说完话后,她五指并拢地挥了挥手,以手势告诉我「没有那回事」。
「只要看到我的心的结构,连百服宁也会哭著求饶。」
「呃~~既然温柔成分很少的话……就请把你的温柔只灌溉在我身上。」
「你那种好像在说动听话的说话态度让人看了很火大。」
「可是,我真的觉得你是个温柔的女生。」
「你是打算靠你那份自信走遍天下啊……你有什么根据可以这么说?」
「因为你还愿意好好面对我。」
她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说不出话来,而且还被呛到了。
「一个人会做出好好面对他人的正直表现,我不觉得那个人不温柔。」
我认为不会抱著「管他去死」的心态不理人就是一种温柔的表现。应该说,面对我这种人却不会无视于我的存在,她根本就是拥有如菩萨般的慈悲心。
她一边搔抓手背,一边不悦地别过脸去。自动贩卖机的光线正好被纳入她的视野,她看似刺眼地眯起眼睛。然后,她一副感到烦躁的模样用指尖弹了一下刘海说:
「如果太苛薄对待跟踪狂,很难预料跟踪狂会做出什么离谱的举动。」
「哈哈哈,所言甚是。」
我表示赞同,并笑著炒热气氛时,她说出少了气势的话语。
真难得,她的语调显得平淡,没有点缀上愤怒的情绪。
「你如果去当教科书之类的推销员,应该可以做得很好。」
「咦?」
这是第一次有人夸奖我有这方面的天分。针对我的未来出路提供建议的指导老师都没说过这样的话。
她一副感到无力的模样放松原本僵硬的肩膀后,瞥了通往车站的阶梯一眼。「你呢?」「我要搭地铁啊。」咋舌声传来。「我也要搭。」「那就一起去吧。」「不要。」她嘴里这么说,但还是走了出去。
我们并肩走下阶梯时,她加快脚步说:「不要跟我排在一起。」我追上她说:「为什么不行?」我们彼此快步往地下走去。竞走赛在剪票口前结束,她一边上下摆动肩膀喘气,一边从包包里掏出月票。我也一边准备月票,一边观察四周状况。
四周准备回家的学生减少许多。毕竟就读夜间部的学生人数比较少。地下铁的车站内四周无人,只听得见脚步回声,对我而言,这是可以放松心情的光景。
我一边这么心想,一边让视线四周游走时,走在前头的她开口说:
「你的样子本来就很可疑了,现在还做出可疑举动是怎样?」
「我在看你的跟踪狂有没有躲在什么地方。」
「每次看到你,都会让我对跟踪狂有新的认知。近来的跟踪狂都表现得光明正大,应该不会躲起来吧。」
「以前有过具体的被害状况吗?」
「是有过包包原本放得好好的,结果被人用刀子之类的东西割得破烂。」
说著,她不知为何往我的手边看来。她先看了看右手,再看了看左手。她该不会是在想象我用那把生锈的短刀胡乱割破她的包包吧?
「嗯……」她穿过剪票口。我也跟上她的脚步穿过剪票口说:
「咦?等一下!」
「怎样?」
她回过头说道,但脚步已经比我早一步走下一层台阶。
「这么说来,那个包包应该可以当成物证吧?我是说拿给警察看。」
「……太慎重其事了吧。我无所谓啦,反正已经习惯了。重点是,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后来就没了。」
她露出苦涩的表情,一副彷佛大口吃下不合胃口的料理似的模样,含糊地低喃道。
然而,我无法以平静的态度面对这件事。
「已经习惯了……你是说对跟踪狂?」
「是啊,从很久以前就存在了。」她若无其事地坦承说道。
「同一个跟踪狂?」
「应该吧。」
「……你有没有跟周遭的人商量过?」
「没有。至少这次确实有不需要找人商量的理由,所以不需要你担心。」
她最后狠狠补上一句:「我不想被你烦!」
我一边走下通往地下铁月台的阶梯,一边心想:「既然她可以说得如此肯定,我就稍微改变一下话题的方向。」
「跟踪狂也会跟到大学里面来吗?」
「谁知道……」
她含糊地答道,没有说出明确的答案。她的视线原本停留在走下阶梯的脚边,此刻移向正前方的地面上。
「不过,可能是复数。」
「集团?」
「复数。」
她重复一遍相同字眼,那模样彷佛在说:「我的形容很恰当,不需要认同你提出的更正说法。」
「我觉得缠著我不放的人不只一个,而且最近的模式好像变得不一样。该怎么说呢……感觉好像有人轮流在跟踪我。还有一件事。你往后退三步,不要踩到我的影子。」
她说到最后加上一句命令。「哈哈哈!」我笑著敷衍,只往后退了一步。她狠狠瞪了我一眼,但没有特别追究。
「跟踪狂集团啊……相当崭新的做法喔。不对,也不算崭新吧。不过,如果对手有好几个,我怕我单枪匹马会保护不了你。」
「遇到紧急状况时你不能细胞分裂还是什么的吗?」
「嗯……如果有很多个我,你应该会精神分裂吧。」
「你很有自知之明嘛。」
她用手肘顶了我的肚子一下,在脸上挂起一抹邪笑。我有种自己变聪明瞭的感觉,而且感觉还不赖。不过,另一方面也担心著我刚刚是不是也被痛批了一顿。
走下阶梯后,她在眼前的四号月台停下脚步。对向月台上可看见三三两两看似上班族的人在等电车,但这边的月台上只有我和她两人。也是啦,毕竟我们要搭乘的是准备驶回终点站的电车。
没多久,随著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传来,电车滑进月台来。她先搭上电车,移动到没什么人的车厢,但没有坐下来,而是抓住吊环站著不动。
「我们禁止两人并肩坐在一起。」
她一边用眼神向我施压,一边解释自己的举动。
「喔。」
「搭电车的时候我跟你要背对背站著。这是规定。」
「这规定是哪里订出来的?」
「我跟你之间订出来的。」
「喔,只属于我们两人的规定啊。我喜欢。」
「是啊、是啊。」
她露出灿烂得有些诡异的笑容表示同意,我们就这样背对背抓著吊环。
我完全看不到她的模样,感觉就好像还在鸡翅店里。
咦?她不是说禁止订下只属于情侣两人的规定吗?算了,既然她没有否定,就不提了。电车缓缓加快速度驶了出去,我们的一天随著电车将迎向终点。
约莫两分钟的沈默时间流过。车窗上映出单调无趣的一片黑。隧道的墙壁颜色,配上正面对著隧道的我。我看起来有些困,眼皮往下垂著。没办法,今天午休时间时和她一起行动,所以没时间午睡。
我不确定她会在哪一站下车,所以决定早一点说出口。
「后天是星期六,要不要一起去哪里走走?」
车厢内大幅度晃动一下,空著的吊环随之一齐摇晃。她的后脑勺轻轻擦过我的背,清楚感受到她就站在背后。幸好我不是一个人在自言自语。
电车慢慢回稳,车厢内传来播报下一站站名的广播声,进入该站后重新发车……这样的行程反复约两站后,在即将抵达第三站之前,她纔有所反应。
「以我的价值观来说,你的这个提议被称为约会耶。」
「我也是这个打算。我们好有默契喔!」因为等了老半天纔得到回应,我不禁连语调也变得兴奋。
「答案是打×。」
「我的想法是画○耶。」
她猛地顶了我的背部一下。从触感中,我发现她的手很小。
电车又进站了。这次她应该也还没有下车。嗯~~虽说必须遵守规定,但不能回头还真是痛苦。不过,因为注意力没有分散到视野上,所以听觉相对变得敏锐。
背后传来在包包里翻找东西的声音。我听见纸张和其他物体摩擦的声音。没有人走进车厢来,电车再次关上车门驶了出去。背后有个物体任凭发车时的晃动摆布,大幅度倾向了左侧。正前方的车门窗上,映出重新抓好吊环的慌张模样。
「我太粗心了,竟然没有把约会列入禁止事项。」
她怨叹不已地说道。原来她刚刚是在确认那张列表啊。
「我把事项定得太细,结果忽略掉最基本的事项,这状况叫当局什么来著?真是蠢呆了。」
「啊!意思是你认同约会……吗?」我已经做好准备,等著无条件接受疑问句变成肯定句的瞬间。
她没有回答。取而代之地,我的肩膀上方突然冒出一张活页纸。没错,就是那张写上条例的纸张。我接过纸张,没特别想法地由上往下看过一遍。
「如果你能够安排出约会行程,但不会包含到这上面被打×的事项,那就安排看看吧。」
继昨天之后,她再次出了课题给我。
就安排看看吧!我的情绪随著心跳加快而高涨,也强势地让我在脸上浮现微笑。
§
「不对~~要叫意粉。」
「现在一般都叫义大利面吧。」
「意粉。」
「……意粉。」
这男人挺好沟通的,但也可以形容成很容易迎合别人就是了。
总之,我们来到一家义大利料理店吃意粉。这家店就在电影院附近。
我点了茄香蔬菜茄汁义大利面(因为上面写著主厨推荐)。
虽然我讨厌吃茄子,但因为不想被人知道这样的弱点,所以默默点了餐。他也跟我点了同一道菜。我们这样算是跟穿情侣装的人一样吗?不过,不是情侣装,而是情侣餐。
「你常来这里啊?」
刚纔是他主动说要光顾这家店,却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说:「我第一次来。」
「我平常住家里,所以三餐都吃家里的。」
「啊!跟我一样。我是在家里当寄生虫的鞋店工读生。」
怎么觉得这样的形容好像不太对。不过,脑中有另一个声音积极地说:「这样的形容很贴切。」
「我们是同伴啊~~」
「是啊~~」
我试著让两只手的食指指尖互碰,但彻底失败。原因是我的指甲太长了。
「高中的时候我一天到晚都在画画,所以没打过工。」
「真的喔~~这点也一样。我以前也差不多是那样~~」
食指老是没办法碰在一起。一股不耐烦的情绪在胃部深处开始翻腾。
「啊!你以前果然有在画画。」
「喔……是啊,有画过。现在就不想画了。」
刚刚不小心说错话,我只好做出最低限度的解释。对于绘画,我虽然还感到留恋以及懊悔,但已经没了意愿。因为这样,我才没有提笔画画。这是好事。
不能再把时间浪费在自我满足和无意义的行为上。如果有那么多闲时间,不如像现在这样跟帅哥丸吃饭还更有意义。
他举起玻璃杯喝了一口水,然后一边摇晃冰块发出「喀隆喀隆」的声响,一边面带微笑看著我说:
「好想看你画的画喔。」
「伤脑筋耶,我一点也不想给人看。」
我也喝了一口水。这里的水喝起来比家里的自来水味道来得人工,显得单调乏味。毕竟这里就在车站附近,有可能是大都会浓度比较高才会这样吧。我们家在我还是高中生的时候就搬来这地区,当时去到餐厅吃饭,根本不会在意什么水的味道啊。
「这样啊~~好可惜。」
他以极度干脆的态度表达失望的情绪,心情低落的程度恐怕连一微米的变化量都没有。
「完全听不出来你真的觉得可惜。」
「是喔,因为我还没有死心啊。」
他用著难以捉摸的模样做出如此宣言。他的态度落落大方,虽不至于会觉得看了不爽,但心情上莫名地降温。
他也真奇怪,执著于那种烂东西根本不可能对任何人的人生带来益处。
服务生端来了义大利面,还附了面包和沙拉。我决定大口大口地吃个饱。
「大口大口。」
「你嘴巴这么说,怎么吃蔬菜吃得那么小口啊。」
干嘛说得好像很佩服的口气!根本就是一个天然的霸凌者。
「没有啦,这里没有美乃滋,所以吃起来有点辛苦。」
我刚刚试著找过,但桌上没看到装了美乃滋的容器。应该说,大部分的餐厅都不会有。
真是没礼貌!一定是卡路里害的。
「你是美乃滋爱好者啊?」
「我是LoveQ比。」
我死了心地重新拿叉子刺起莴苣。
我忙著对抗沙拉的过程中,他看似美味地品尝著柔软的牛角面包。
我先吃了沙拉喔~~我吃得很辛苦喔~~即使这么大声强调,也绝对不可能因此得到回报。跟某人一起展开相同作业后,觉得自己做得比较辛苦。人们在有了这样的想法后,都会忍不住期待会不会恰巧有好事发生,可以让情绪从负面转为正面。不过,那样的幸运事鲜少发生。
如果不想吃亏,一开始就要提醒自己不要陷入负面的情绪。千万不要天真地相信事后会有修复的机会。看我就知道了啊,我一直关在家里,现在对于未来也只感觉到不安。
我吃著酱汁显得特别酸的生菜,把心情的明暗对比转向偏暗的方向,就这样品尝了许久不曾被人招待的晚餐。
在那之后一切进行顺利,气氛也算是热络,我们还摊开放在桌上的选单一起批评料理的照片。直到店内的客人几乎都走光了后,我们才决定离开。
我先走出店外,交给他去买单。跟走进店内之前比起来,夜风的质感变得细致。夜风拂过肌肤时,会陷入彷佛肌肤被水滴覆盖的错觉。虽然带著些许凉意,但是个很舒服的夜晚。
「我们差不多该回家了吧。」
走出店外后,他宣告今天就此解散。
「这么快!」我试著闹一下脾气。老实说,对于要解散,我没有一丝不满的情绪。
「不是啊,时间已经晚了,我想说差不多该散会了。」
「说得也是。嗯,没错。」
要怎么让时间告一个段落似乎很难,或许现在解散正好吧。
我转过身,重新与他面对著面。「谢谢你今天陪我,还请我吃饭。」「哪里,我才应该要谢谢你,感谢你陪我踢足球。」「哪里、哪里。」
我们彼此在脸上挂起谦虚的笑容,展现出「施与受」的完美一面。「对了,最后还有一件事。」说著,他忽然僵住身子,就好像电脑当机了一样。他还正常地呼出气息,也听得到呼气声、感受得到热度,但无法发挥正常的功能,一命呜呼。
「那个~~」我试著低调地表示催促。「嗯。」他这么应了一声,却还是迟迟不肯开口。
隔了好一段时间,直到后方的自动门开启,准备离开的客人走出店外时,他纔再次开口说话。
他挺直背脊,目光不是看著我。他发楞地望著视野里的整片景象,开口说:
「你可不可以当我画画的助手?」
我有种心脏被黏答答的手直接敲了一下的感觉。视野忽然一片空白,呼吸也瞬间停住了。
「你有时间的时候再帮忙就好了。哪怕需要别人的帮忙,我也想要画画。」
他一副强烈强调自己的态度,再次做出宣言。
不过,我看不出他的举动背后有何用意。
与他人分隔、色彩浓厚的我的个人情感被深深震撼。
「我没什么可以信任的人。不过,你这个人有著正面的悠哉个性,而且性格奇妙,对于绘画也好像有很深的造诣……」
他持续在跟我说话,但我的脑袋只接收到一半的内容。
现在我光是要处理自己的事情就够忙的了。
绘画。那是被我一画之后就会失去意义的东西。
……那么,如果是当别人的助手呢?
如果是别人画画,我透过在一旁帮忙来参与绘画呢?
留恋的情绪会怎么改变?
我不想画画。
还是……
我不想画自己的画?
答案会是哪一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