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难了。这样安排下去,会变成行走拉力赛。
喝茶→随处晃晃→喝茶→漫无目的地行走→喝茶→……只能一直反复这样的行程。这样的安排想要赢得她的笑容,恐怕是缺了名为爱情的调味料不可。很好,前提就无法成立了。原来如此,难怪她会一副自信满满的表情把这张禁止条例交给我。
我忍住哈欠,瞪著活页纸看。缴交功课的期限是明天,看了一眼挂在房间墙上的时钟后,发现明天已经变成了今天。好久不曾这样过了半夜十二点钟还清醒著。
平常我总会在十一点钟前后就睡著。在大学考试要做最后冲刺的时候,我也不曾熬夜过。应该说,我没办法保持清醒超过二十四小时。开始上大学,也开始搭电车后,我跟周公更是变成了好朋友。只有周公没有其他好朋友也是个问题就是了。
不过,现在身边有了她的陪伴,所以其他什么都不需要了。
「嗯~~」我把脚跨在书桌上,痛苦呻吟著。我的手上今天也握著短刀。
首先,面对面吃饭×、两人一起去某个特定的游乐设施×、购物×。在被禁止这三项的情况下,要安排出约会行程根本是难上加难。
一起喝茶没问题,我是说应该啦。毕竟我们中午时间在大学一起喝过茶。再来就是走路走到天荒地老。漫无目的地在街上徘徊,感觉很像旅人在寻求安居之地。虽然沿路上多处会碰上名为绿洲的咖啡店,但是……她会觉得开心吗?对我来说,光是和她聊天或只看著她的脸,都可以让我开心到快要飞上天,但理想的约会当然还是要对方也觉得开心。
「也可以去山上或海边啊!」我很想这么说,但仔细一看,才发现还有一项「两人一起去观光景点×」的条例。虽然每个人对于观光的定义不同,但想必游山玩水那一类的活动都是被禁止的吧。
而且,不可以去山上。照她所说,她目前被复数的跟踪狂缠住不放,没必要特地到人烟稀少的地方去……这样的话,不就是不要约会比较好?可是,她都会来大学上课,看起来也没什么危机意识。
「嗯……」
如果被卷入空难,死亡的机率相当高。但是,搭飞机很方便,也有很多人必须搭乘飞机。跟她约会或许就跟搭飞机的感觉很相似吧。
至少对我来说,那会是很有吸引力,也渴望去做的事情。如果能尽量想出不危险的方法来享受约会乐趣,当然是最好不过了,但是……在这样的条件下,实在太困难了。
还有,回到刚才的话题,基于另一种原因,海边也不能去,我只是小小期待一下看到她穿泳装的模样,就整个人兴奋起来。想一想,她怎么可能穿泳装嘛!她把我埋在沙堆里,然后就这么回家去的画面还比较容易想象。我不想死,因为那样就再也见不到她了。为她而死等于不能为我自己而死,这让人相当为难……话说回来,赌上生死来约会似乎太过头了。还是回到本题,不要为其他不必要的事情烦恼吧。
唯一有希望的应该是关于游乐设施的那项条例。只要去不包含游乐设施的地方,在哪里享受一些什么乐趣就好。去国民运动中心打桌球……这点子如何?我以前经常和妹妹去那里打桌球,还玩得蛮开心的。
先写下来当候补吧。现在除了行走拉力赛之外,又多了第二个约会行程了。奇怪了,为什么都是往运动方面安排啊?
「嗯……」
我还以为是哪只睡意朦胧的羊在叫,结果发现是睡意朦胧的妹妹。
妹妹走到走廊上,揉著眼睛被从我的房间流泻出去的灯光吸引过来。妹妹在几乎是眯著眼睛的状态下,踩著不稳的脚步左摇右晃地靠近。
「你在干嘛……?尼遮摸遮摸湾哈乎水。」
妹妹像一边在咀嚼什么似的说出含糊不清的话语。我试著翻译说:
「你怎么这么晚还没睡?喔,因为我在写课题。」
「柯提?」
妹妹「碰!」的一声倒在地上。「好痛喔~~」躺在木板地上这么抱怨后,妹妹又发出「嗯~~」的声音舒服地躺起来。为了不让灯光照到脸,她用手臂盖住眼睛。
那模样简直就像深夜里喝得烂醉的上班族。
「夸气水嗯。」
妹妹应该是在说「快去睡吧」。可能是地板太硬,妹妹频频挺起身体,针对碰触到背部的位置进行微调整。
「你呢?你在干嘛?」
「呃车缩~~」
「上厕所?」
「姆~~」
妹妹抖了抖指尖,取代点头的动作。
不只抖动指尖,妹妹的脚趾头也不安分地动来动去。脚趾头像是在忍耐什么似的互相打打闹闹。
「喂!你不要把这边搞得一大滩喔!」这样会很难清理的,就像以前那样。
「包在我身上。」
妹妹举高手臂摆出力大无穷的姿势,但根本无力到彷佛就快传来消气的声音。好忐忑不安啊~~
妹妹在地板上弓起身体,呼吸开始变得稳定,一副准备呼呼大睡的模样。虽然妹妹的优点就是无论在任何地方都睡得著,但照这样下去,肯定会很惨。我摇了摇妹妹的肩膀叫醒她说:
「喂~~十七岁姑娘,我劝你还是在闹出一辈子的笑话之前赶快起来比较好。」
「人家想睡觉~~」
「请你回房间去睡。」
「都是你害的~~」
「咦?我?」
「嗯~~」
妹妹用力点头,应该说她是无力地垂下头比较贴切。她应该是认同我说的话吧?
「喔~~对不起。」我试著道了歉。如果听到人家道歉,至少不会觉得不开心吧。
「嗯~~」妹妹好像颇为满意的样子,也总算愿意站起来。可能是意识变得清楚后,对尿意也变得敏感,妹妹发出「哇啊~~~~」的声音在走廊上快步走去。
「她真的是我的亲妹妹吗……」
不,一定是睡昏头才会这样。我这么告诉自己。虽然她平常也是那副德性……
「啊……呼~~」哈欠连连,停不下来。我的脑袋转得太厉害,变得更想睡觉了。
我坐在椅子上,双脚往书桌上一跨,椅背随之嘎吱作响。
我凝视著天花板。
细长的光线让人看得眼底一阵疼痛。
我举高生锈的短刀到眼前。
「……约会啊。」
脑中浮现各种回忆。在其中某个回忆的影响下,我不禁想要飞奔到夜里的街上。
……出去跑一跑好了。我真幸运。我没有被跟踪狂缠上,所以晚上也可以尽情奔跑。
如果晚上要外出,她肯定不行吧。我猜她应该回我说:「我本来就不想被人当成可疑人物,所以不会做那种事。」
我走出房间,走下一楼来到玄关。我们家不仅鞋柜,就连水泥地上也铺满一大片鞋子。你们想穿哪双鞋都可以。因为母亲这么说过,所以我随便挑了一双蓝色鞋子。
包括根本没有人穿的鞋子,母亲每天都会细心地擦拭。对于这点,母亲似乎有她的坚持。我也不太清楚背后的原因,但听说是跟我还没出生以前的事情有关。
不过,每次拿起一双双鞋子时,母亲总是流露出怀念的眼神。而提到怀念这东西,大多也会伴随寂寞感。
从厕所走出来后,妹妹用著意识清楚的声音发问:
「你在干嘛?」
「我出去跑一下。」
「哈?」
怀疑加上打哈欠的半吊子声音传来。我一边笑妹妹的反应,一边说:
「我出门了喔。」
我静静关上玄关门,往屋外跑去。比起从大学回来的时候,或是送她回家但只送到半路的时候,夜里的空气加深了寒意。冷空气像披肩似的落在我的头发和肩膀上。
等一下跑著跑著,我应该会融化吧。连烦恼也一起。
§
我的睡意已经达到百分之一百二十,脑袋也做出「除了睡觉什么也不想做」的判断,但意识就是不肯变得朦胧。
我连打个盹都没有,只能够在床上生气地翻来覆去。脑袋彷佛被啃食掉一半的状态持续之中,烦躁的情绪就快一触即发。虽然有些晚上我也会睡不著,但今天感觉像是初级版的地狱。
昨天也睡不著觉。等到上半身放松下来,好不容易睡著了的时候,下半身忽然发出水灾警报。慢吞吞地走到一楼的厕所,完成会让女生觉得难为情的那件事,再钻回被窝时,脑袋已经半清醒。拷问时间再次展开。我怎么也睡不著,只能让肌肤和床单不停磨蹭。
耳鸣好烦人啊~~我让耳朵用力磨蹭枕头,以消除声音。嗯?耳鸣算是声音吗?嗯……后来我决定听音乐。把耳机塞进耳朵里,播起一直放在老旧随身听里的CD。随著音乐传来,脑袋反而转得更加厉害。感觉好像走在回廊上一样。我想起灯光昏暗,湿气恰到好处的美术馆。
如幻影般的美术馆苍白座落,建筑物本身宛如以薄薄的玻璃建盖而成。馆内如日用品一般擦得亮晶晶,明明感觉得到有人,却安静无声。所有人都像玩偶一样动也不动,入迷地欣赏著画作。
是才华所赐?还是努力的结晶?常人的目光被异世界深深吸引。
当被分类为天才的人以形体呈现出其才华时,常人总会停止思考。那是一种自我保护的作用,以避免自己因为对明明是相同种族,却拥有不同世界的人感到向往而发狂。尽管奉献了心灵,但为了保护身体,而选择放弃理解。
被留下原地的身体深深理解自己无法理解的事实,与身体连结的灵魂因此受到撼动。
才华就像用来煮味噌汤的味噌。即使努力学会调味或斟酌用量,如果少了味噌,还是煮不出味噌汤。
如果没有来源,根本无计可施。
才华。如果说得好听一点,也可以说成是适性。无论是参与哪种工作,或哪种运动、创作,一定会被要求适性。「请问我要怎么做纔能够变成○○呢?」大家经常会这么问,但除了回答「因为前提是必须拥有才华,所以我很难给你一个正确答案」之外,其他任何答案百分之百都是在骗人……唉~~我也好想拥有红味噌喔~~错了,我是说才华。
如果想要实现这个愿望,除非可以想出超越时空和困难度的方法,在自己还没出生之前,便祈祷名为偶然的上天愿意大发慈悲。说来说去,也只能靠运气而已。
运气是一种很轻松的东西,有就有,没有就算了。如果在看不到的地方有某个陌生人遭遇不幸,自己就可以相对地变得幸福。只要没那么恰巧发现他人的不幸,就可以一直沈醉在幸福之中。而且,一切的进展速度都会很快。比起才华,进展速度表现得更加优秀。
好运的人周围都显得黯淡。不仅如此,他们因为自己闪闪发光,所以不会有任何察觉,既开朗又健康。这当然是很理想的状况,但问题是运气不是你努力就有的东西。
最后说到努力这东西,它是最残酷的。而且,不方便。
很多人参加运动类的社团,三年下来比任何人都努力练习,但还是一路坐冷板凳坐到毕业。只要看见这样的事实,任何人都会明白努力有多么残酷。不过,也有人是反过来的状况。有可能升上三年级后,被新来的社团教练看不顺眼,原本在二年级之前都是正式选手,结果在最后一年的夏天参加全国大赛时被迫坐冷板凳。
好了,题外话就此打住。
说穿了,努力适合万人,但并非万能。
明明事实如此,我却除了倚赖它之外,没有其他路可走。念国中时我觉得自己没有绘画的才华,但相信只要努力就会走出一片天。在那个当下,我就已经失败了一半。
相信自己有才华其实也是一种才华,但我让自己连拥有这般才华的机会也没有。在这样的状况下,当然不可能进步。我自己亲手捏掉才冒出来的嫩芽,还有什么好说的。也太矛盾了吧!
才华、运气、努力。假设做某一件事情时这三点加起来共有十分好了,当中如果努力的分数最高,应该感到骄傲。如果才华最高,就好好沈醉一番。如果运气最高,就去庙里投香油钱。
我记得学校老师在考试前说过这样的话。
不过,这段话其实还有下文。
如果其中有一项是零分,就表示没有成功。
我的才华是零分。现在知道我为什么会后悔了吧!
我在回廊上走著。双脚自动地一步一步往前走。墙上以一定的间隔展示出画作。
那些画作凈是一些只要掀开美术相关的月刊杂志,至少绝对会出现一次的名画。
「…………………………………」
对于创作这个行为,有些人会觉得比起累积创作,留下创作能够带来更大的喜悦。
世上也有人希望自己创造出一个非生物的存在,而那个存在的寿命能够比自己更长,一直存留在地球上。就算不是世界闻名的名画,相信也有很多人会好好珍藏家人的画作。
子子孙孙也会。
说得极端一点,生物就是为了留下什么而活。
这是非常崇高的行为,但简单来说,就只有这样一个理由而已。
可是,只是为了这点而活对吗?我的脸上不禁浮现苦笑。
为某人或在世界某个角落留下什么后就结束,这样好像有些寂寞。
就算留下了什么,一旦死了就什么也不知道。这的确是事实,但让人感到心急。
我也想要在活著的时候得到一些什么。这是一种奢侈的想法吗?
回廊上挂满无视价格和持有权的画作。
一直欣赏画作虽不会腻,但我走路走得好累。毕竟我的体内还残留著家里蹲的成分。
而且……
如同尸体如果置之不理,肉会被分解,最后露出骨头一样,画也会逐渐变质。
墙上的画一幅幅变成比世界名画更有亲切感的低阶涂鸦。我的画爬满了墙面。
我捂住眼睛呻吟。
这是一场梦。这是梦吗?我什么时候顺利进入梦境的?不过,幸好是一场梦。
如果在现实里必须承受这种折磨,我一定会变成蓑蛾。我好不容易纔脱离蓑蛾生活的。
(注:蓑蛾 幼虫会收集树木、叶子或其他物体做出自己的睡袋挂在树上。)
回头一看,原本被画作吸引的所有人都只留下鞋子消失了。鞋子整齐排列著,彷佛那些人都自杀了似的。「也表现得太露骨了吧!」不愧是梦境,可以呈现出这般残酷。
或许是对家里的玄关印象太强烈,才会出现只剩下鞋子的梦境吧。被留在美术馆里的鞋子看起来也有些像是就这么被关在画作里,所以也有可能是「足迹」吧。
鞋子散落一地的画。他追求的东西。他对我提出的要求。
明明分别有著三角形、四方形、矩形,但不知为何,看起来却像是围成了一个圆圈。
我瞪著眼前的画。
颜色不明的色块。尽管是在可忠实呈现过去的记忆里,我依旧抗拒将它重现出来。
不过,我至少画得比哥哥好。
这样不就好了吗?哥哥的声音化为广播声在馆内响起。
我扭曲著嘴角,用额头撞上墙壁。
视线慢慢被黑暗和双脚淹没。
我的脚上穿著梦境帮我准备好的鞋子。那是一双我平常绝对不可能穿的白色高跟鞋。
如果要让这双鞋子也跟梦境扯上关系……
我的脸上浮现苦笑心想:「别再赖皮了,就老实承认鞋子不合脚吧!」
我不适合穿高跟鞋。
也没有适合穿高跟鞋的大姐姐朋友。
现在说这个这好像没什么关系喔。
好吧,不适合穿的鞋子就别穿了。
但我真的有必要丢掉那双鞋吗?
我用手顶住比我的面板更加白皙的墙壁,让额头从墙壁上挪开。
我想起他的笑脸。
他的直率话语扣下板机,带来了开端。
你做错的原因在于认为自己是正确的。
「…………………………………」
我决定采取错误的行动。
§
大家都说我们大学在上课之前必须先通过一项考验。
这项考验就是爬坡。如果没有爬完至少持续三分钟以上的陡峻坡道,就没机会看到大学的建筑物。
多数学生会在这时候宣告放弃,决定回头走去坡道下面的咖啡店,或更直接地走回地铁站。曾经通学过的母亲说过夏天的时候尤其辛苦,想到夏季已逐渐逼近,我忍不住开始皮皮挫。
虽然学校还有另外两个入口,但一个必须绕到跟正门位置相反的研究大楼后面太麻烦了。更重要的是,那里一样有坡道,所以很少人会走那里。另一个入口在学生餐厅附近,算是专门给要去旧教室大楼的人走的坡道。那里的坡道平缓,走起来比较不辛苦,但距离地铁站很远,所以同样不受欢迎。
三个入口当中,正门的坡道坡度最陡,我爬坡爬到一半时,遇到番茄、茄子和南瓜……嗯?一个好像应该是西印度樱桃才对。他换了发型,变得不太像。
「嗨~~」乘以三次。「嗨!」这是我。番茄三人异口同声地打招呼后,吐著舌头碎念说:「好累喔~~」「好想睡喔~~」「好热喔~~」今天也是个大晴天,天气热得感觉鼻子都快变得干巴巴的,好烦人啊。
「你怎么老是一脸开心的表情啊?」
番茄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望著我。想必我脸上的表情跟这条爬坡路一点也不搭吧。
「因为我恋爱了。」
你们要不要也尝试看看啊?当对方很冷淡时,这方热情如火刚好可取得平衡喔。
「竟然可以说得这么笃定还不觉得不好意思,你也太厉害了吧!」
番茄明明说出感到佩服的话语,却是一副气馁的模样低下头。
「应该说呢~~」茄子……前西印度樱桃对著空气低喃后,忙著擦汗的南瓜接下话题说:「他可以保持开心的诀窍应该是拜个性所赐吧。」
「是吗?」
我歪著头问道。我期待著听到她强势地说:「是这样没错!」但没有传来声音。
嗯~~看来我已经中了她的毒。现在耳朵最先出现症状。
「话说回来,你跟那个女生告白了啊?真的假的?」
番茄一副不太感兴趣的模样问道,跟他的名字十分搭配的鲜红舌头若隐若现。
我挺直胸膛。无论任何时候,值得骄傲的事情都在于与物件的关系。
「那还用说吗?三天前我就告白了。以结论来说,我们现在正在交往。」
「不会吧!」南瓜整个人往后仰。南瓜连表现出惊讶的情绪也很辛苦的样子,看得我有些于心不忍。番茄一副感到可疑的表情眯起眼睛。「确定不是你的幻想?」前西印度樱桃以试探的态度开口问道。
「有种幻想成真的感觉。」我这么回答后,西印度樱桃(经品种改良)发出「窝~~」的一声,难以判定是什么样的反应。
负责压轴的番茄接下话题说:
「容我先说一下,单方面死缠烂打的关系不叫男朋友——」
「叫跟踪狂。」
我猜出番茄要说什么,于是抢先一步说道。番茄在脸上浮现和跟踪狂的字眼不相符的爽朗笑容。
「答对了!」「她也会这样叫我。」我打从心底感到遗憾地说道。不过,毕竟可以一天到晚都看见她确实是一件幸福的事,所以也没必要抱持完全否定的态度。只不过重点是必须在不会对她带来困扰之下进行。
「那就不对了啊。」
西印度茄桃笑了起来。他似乎觉得我是单恋。他的想法也不算错误,所以我没有否定地露出亲切的笑容。但愿哪一天我可以激动地大声否定就好了。
「你今天上完课之后有空吗?」
「没有,我应该会跟她见面。」或许不该说应该,而是希望。
先不说番茄三人有没有把我说的话当真,他们互看彼此笑著。
「那你今天不行啊。」
南瓜搔了搔后脑勺说道,感觉不出有太大的失落感。
「你们今天要玩什么?」
「玩怀旧电玩。他带了超级任天堂来玩。」
番茄指向南瓜说道。「真的喔~~」我配合地表现出惊叹的情绪。毕竟超级任天堂是我们爸妈那一代在玩的东西。
「没关系啦,你如果改变心意,或是被她甩了再来玩吧。」
西印度樱茄插嘴说道。虽然我们的关系不深,但他不拒绝人的态度让人颇有好感。
「好啊。」我发自内心这么说。不过,可以的话,我还是想跟她在一起。
就这样,番茄三人离开了……往下坡的方向。他们似乎决定放弃,打算回菜园里(公寓)去。虽然我从来没看他们来上过课,但只要抱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就能够一边心想「真是美好的友情」,一边面带微笑目送他们。毕竟就快要期末了,我忽然祈祷起但愿不要跟他们变成挚友。
我继续爬坡。走去哪里好呢?虽然今天没有跟她约好要碰面,但我决定利用第二堂课开始之前的时间寻找她的踪影。
我先一路爬到最高的地方,在树下的长椅上坐下来。如果事先交换过手机号码,在这种时候就会方便许多。当然了,我跟她之间没有做过这般有益的互动。
就算有肥沃的土壤,如果没有播种,也不可能冒出嫩芽。嗯~~有道理。
我四处东张西望。在好几株大树的守护下,形成一条树荫大道,学生们背著包包或肩上挂著包包走在树荫下。在春夏季,茂密的树叶可以帮忙遮挡阳光,相当可贵。冬天时树叶雕落,不会遮挡住带来些微温暖的阳光。这可说是非常理想的状况。
一边跟旁边的人说话,一边从长椅前方走过的学生们都是从右手边走来。从隔著马路的左手边走来的学生大多是一个人默默前进。明明没有被规定,却自然形成这样的趋势,每个人也都乖乖遵从。坐在拉开一段距离的长椅上,以客观的角度观察后,忽然觉得这样的光景很奇怪。
大学的模式和高中完全不同、上大学很自由。一路来,老师都是这么说的,但实际上根本没有改变。大学里有趋势,中间也隔著一道墙。擅长社交和不擅长跟人相处的人,各自被分配到不同的容器里。一方是气氛热闹的昆虫盒,另一方是孤独的水族箱。
至于会被分配到哪一个容器,那是根据一路来的累积而定,所以没有人会抱怨。
就算出了社会,想必这样的模式也不会改变。我们就是为了学会这么做,才会费上十六年的岁月上小学、国中、高中和大学。十六年的岁月为的就是让我们被洗脑。
一旦被洗脑了,就没办法改变想法。一个人在团体里的定位不是加入团体后才决定,而是早在加入团体之前,就会根据那个人身上背负的东西而决定。我和她都不擅长交朋友,参加聚餐时会坐在角落的座位。
这或许代表著我和她都适合这样的定位吧。
即便如此,有时候还是会想要抗拒自己的定位。也就是喜欢上某人的时候。
我一边伸展身体,一边等待她出现。不知道她今天会怎么痛骂我,又会用什么样的态度跟我相处?我兴奋地期待著,乐在等待的时光之中,差点快忘了还要上课。
没多久,到了第二堂课即将开始的时间,她出现在坡道下方。
她从左手边走来后,在校长室前方停下脚步,直直看著我。她在人群之中停下脚步。没有混在一起的人群,如一颗颗沙粒一般追过她。尽管露出感到诡异的眼神看向突然停下脚步的她,大家还是立刻重新面向前方前进。
她一副「我也不例外」的模样面向前方,比方纔更加快脚步前进。她力道十足地踩著刻意不让身体左右摇晃的脚步,彷佛都快听见她说:「就当作没看到他吧!」
先确认过下方没有来车后,我横越马路追上她的脚步。虽然大学禁止学生开车上课,但经常会有送货的卡车开进来,所以不能掉以轻心。
竞走跟快跑一决胜负后,后者赢得胜利。我绕到她的面前打招呼说:「早安。」
「……早安。」她退后一步拉开距离后,用著一如往常的不悦态度做出回应。
「你第二节有要上什么课吗?」
「问别人之前,你应该先说自己有没有要上课吧。」
「我有啊。呃……亚洲论。」
「谁想知道你的行程啊!」
哪有人这样~~
她快步走了出去后,口气平淡地补上一句说:「开玩笑的啦。」
我大步追上来到她的身边后,像已经预演的被骂了一句:「不要走在我旁边。」
「还有,我没有选亚洲论,所以我们要去不同地方。」
她指著中央教室大楼的方向说道,做出「滚到那边去」的标准动作。虽然她可能没注意到,但路过的人纷纷再次把目光停留在她的身上几秒钟。我再次体认到她是个美貌足以吸引他人目光的美女,同时也有所自觉。我知道像我这种配不上她的家伙笑嘻嘻地跟在身边,会更容易吸起人们的注意目光。
「可以一起走到半路嘛!」
「你根本不知道我要上什么课,竟然敢这样提议,还说得理直气壮。」
「所以你要上什么课?」
「你很假耶!文学论啦!教室应该是在同一栋大楼啦。那又怎样?」
她显得烦躁地加快说话速度,但这样的态度现在却让我在脸上挂起微笑。她的态度就像在等待著我的答案。
「那还是一起去吧!」
「只要你不要在方圆两公尺的范围内跟我共享空气,我就勉强接受。」
听到她的回答后,我不禁露出苦笑心想:「她还真是辛苦。」为了跟我保持距离,她必须找出各种理由。在交往上,如果不喜欢对方果然是吃亏的。没错,就是这样。我试著这么接受,对各种错误想法视而不见。
看见我一脸奸笑,她投来冷漠的目光,但主动开口说:
「你看起来好像很想睡的样子。你昨天真的想了要怎么约会啊?」
「那当然啊!我一直想到过了晚上十二点钟,连上床后都还在想。」
「你真是好骗耶,不愧是烂掉的脑袋瓜。」
她的批评一针见血。「你也可以试试让自己变得好骗喔。」「去死吧你!」
她用话语一脚踹开我的建议。我们穿过通往体育馆的通道前方,来到新盖的教室大楼。一群人排排站在入口处旁边抽烟,热得皱起眉头。
她拿出手机确认时间后,没有走进教室大楼,而是瞪著我说:
「所以呢?」
「什么所以呢?」
「你帮我安排了什么样的美好约会行程?」
就算呆头鹅如我,也听得出来她是在挖苦我。
而且,我再怎么蠢,也看得出来她脸上的笑容显得僵硬。
「去国民运动中心打桌球。」我试著先提出首选的提议。「驳回。」结果被她冷冷否定了。
「我觉得要否定别人的时候应该保留一些思考的时间,纔不会那么困难。」
「我不是你,没那个必要。」
「说得也是。」
「……真是个让人想骂白痴都没劲的男人。那种感觉就跟用力去推门帘一样。」
她一副感到无力的模样,放松僵硬的表情。
那一刻,她的眼神少了犀利感,脸上浮现显而易见的温柔表情。
看见她彷佛拔掉毒针似的反应,我整个人变得轻飘飘的,难以保持镇静。
不过,她立刻绷紧眼角的肌肉。
同时也刻意挺直原本有些弓起的背脊,手扠著腰放大嗓门说:
「拜托一下,我们不是小学生耶!」
「小学生……喔~~的确,我是小时候跟妹妹一起去国民运动中心的。」
「谁在乎这些事情啊!没有其他行程吗?」
「一直走路,然后中途找时间喝咖啡。」
「如果是我,我不会说那是约会,我会说是散步。」
她说得很有道理。虽然跟她散步也很吸引人,但在大学里也可以散步,没必要特地选在假日进行。更重要的是,她应该会觉得无聊吧。
享受完吞云吐雾时光的学生一个接著一个走进教室大楼里。上课时间应该快到了。她也望著那群学生移动脚步,然后叹了口气。她垂著肩膀,像在为自己所处的状况哀叹。
「你干脆放弃吧。」
「不要。」
「真是不死心的男人。」她一边说,一边搔抓手背。
对我这个脑袋瓜空空的人来说,要在那样的条件下想出其他约会行程,实在是比登天还难。而且,我昨晚烦恼了六个小时以上,也没有想出其他答案,现在怎么可能临时想出什么。呜……无计可施。面对这种状况的时候,要改变一下思考角度。换一个方向好了,不要被规定绑住,而是要思考如何钻漏洞。
这么一来,必须跟她确认一件事。
「问你喔,游乐设施是什么意思啊?」
对于我提出的疑问,她一副感到讶异的表情眯起眼睛。不过,那也只持续短暂片刻,她立刻露出感到无趣的表情说:
「做开心事的地方不是吗?」
「这样喔。」
反过来说,只要是做不开心事的地方就行了。
也就是说,我觉得无聊的地方。
我在记忆里翻找,找出所有跟约会或和家人出去玩有关的回忆。如果是跟亲近的人一起出门,若是去到无聊的地方就只会一直聊天而已。我试著想出像这样的地方。
……哟?想到了一个。小学的时候,曾经在妹妹的要求下一家人去过一个地方。
那个地方无聊到了极点,我记得我一直打哈欠,结果挨妹妹的骂。
「啊!」
她的视线看向中央教室大楼的方向,同时惊讶地发出短短一声叫声。
「怎么了吗?」
我弯起膝盖,一边调整到跟她一样的视线高度,一边询问惊讶的原因。
她从教室大楼挪开视线,一副不爽我弯下膝盖的模样伸直背脊。
「没什么,我只是看见跟踪狂在那边出现而已。我是说应该。」
「咦?真的喔。」太刚好了。「我去处理对方一下。」
「啊?」
她明显地僵住身子。真难得,她竟然会这样无防备地表现出真实情绪。
「如果复数能够变成单数,只有我一个人应该也应付得了。」
我开启包包,让她从缝隙里确认短刀的刀柄。虽然状态有些不可靠,但我随时备著武器。这把短刀或许很难打败或赶走对手,但至少刀尖还是锐利的。
如果只是要刺伤对手,应该没问题的。
「不是啊,你等一下。」
「但愿可以得到成果,免得我白白翘课。」
「我说等一下,Wait!你在那边发表什么暴力派的发言,明明外表就是个温柔男。」
出乎预料地,她明明身为受害者却试图留住我。尽管困惑不已,她还是像要抓住缰绳控制我似的顶出掌心,语气也显得激动。
「嗯~~可是,如果周遭一直有跟踪狂跟著,你也会很危险。我是不是应该稍微割花对方的脸,要求对方签下切结书保证绝不会再接近你?」
有跟踪狂跟著也不方便约会,而且不能专心。更重要的是,必须在她身陷危险之前,完成动作比较好。这样肯定以后比较不会后悔。
或许是没打算做出更强烈的制止行动,她再次把目光移向中央教室大楼的方向。她的视线前方是否捕捉到跟踪狂的身影?
「问一下参考资讯,跟踪狂的外表长怎样?」
「……矮矮胖胖的男生。头发染成咖啡色,没有很长。好像是穿著蓝色衬衫。」
「嗯、嗯。」脑中浮现了南瓜的身影。不过,应该不是南瓜。
「不过,你真厉害,距离这么远还看得那么清楚。你视力很好喔?」
「我只是对危险很敏锐而已。」
「真的喔。」
她一边垂下眼睑,一边冷冷丢出像口香糖嚼到没味道、毫无情感的话语:
「我搞不好挑错人了。」
「放心啦。我对我的臂力没有信心,其实根本不可能弄伤对方。」
我发自内心地这么发表主张后,摸了摸上手臂。好一个肌肉不足的纤瘦手臂,就算猛力挥拳,恐怕也只会弄痛自己的手和骨头就下台一鞠躬。
她可能以为我是在说无聊的笑话,僵著脸接受我的无能。
「可是,你不是有刀子吗?」
她提出质疑说道,我面带微笑地压低下巴说:
「所以我会保护你。」
我这么回答后,她一副像是被神明的启示,也像是被诅咒勒住脖子似的停住呼吸,瞪大著眼睛。
明明是她要求我保护她的啊!
或许她还没有做好被保护的心理准备吧。嗯……晚一点再跟她讨论这点。
「你这个人……该不会……」
她好像低喃了什么,但音量压得太小声,我没听清楚内容。再继续跟她交谈下去,可能会不够时间逮捕跟踪狂。
尽管舍不得,我还是跑了出去。跑出去之前还故作悠哉地喊了一声:「开始吧~~」等一下她必须独自去上课,会不会有事啊?我们没约好集合地点,希望可以在下课前搞定一切,然后再去到教室大楼前面等她。
「啊!」我学她刚才的反应叫了一声。
我忘了请她告诉我跟踪狂的具体所在位置。
算了,反正跟踪狂看见她的反应和我的行动后,应该察觉气氛不对劲,拔腿逃跑了。
我只要找到试图躲起来的家伙,然后稍微修理一下那家伙就好。
§
每次要认错时,心情总是糟透了。
如果是被名为「他人」的客观存在指出错误,我应该会顽固地不认错。至少可以肯定我是那种个性的人,所以不会有想要表现懦弱的时候。我是指在思想或行动的动机方面。
如果要问我会不会有例外,顶多只有迷路时向某人问路,对方亲切为我带路的时候。
被人指出错误后,打从心底深深反省,并重新审视过程,下定决心从头来过。除非是圣人君子,不然就是平常没在动脑袋的人,只有这些乐天派的人纔可能不需要太多时间就能做到这点。
人们总是相信自己是对的。只要有自我,就一定会。
我现在会决定选择相信自己错了,想必也是类似举动。
所以,此刻的我正陷入如此水深火热的心境,但还是勤快地移动双脚到鞋店打工。我头痛得厉害,不确定昨天到底有没有睡著。尽管如此,早上还是被从窗户细细流泻进来的阳光叫醒,准时抵达打工地点。
不过,一路上展开了一场苦斗。那种疼痛不堪的感觉就像颈部内侧和后脑勺被埋了蜂窝一样。
「今天我有排班吧?」
「就算没有排班,你也是可以来帮忙的。」
在店内忙著排鞋子的店长把围裙丢给我说道。我准备立刻套上围裙,从尼特族变身为打工族。「来哟!来看喔!」绑好围裙的绳带后,我拍了拍手试著招揽客人。
「你对著店里面拍手有意义吗?」
「我错以为是节分,想说这样看可不可以赶走恶鬼。」
「你现在是把我当成恶鬼了啊!」
对于职场上的沟通,我已渐渐习惯。我原本预计花三星期的时间和店长培养出好感情,但现在必须修正计划。我自己拟了几个针对昏暗未来的改善案,和店长建立超越雇主与雇员的关系就是其中一个改善案。
只要和店长变得感情要好,一切顺利的话,店长退休时说不定我可以继承鞋店。就像运动选手退役时,会把器具让给学弟妹的意思一样。现在的我没有脚踏实地的感觉,甚至应该说脚下的地面已经下陷,整个人浮在半空中,找不到地方落脚。对我这样的人来说,拥有稳定的未来几乎可以和人生目标画上等号。
虽然被「绘画」这个眼前的烦恼玩弄也没什么不好,但不可以忘了脚下的危险而到处走动。人生的终点在于死亡,帮助他成就某件事不代表故事将会落幕。就算有再多道镁光灯打在自己身上,也不会会错意。
「那个帅哥老主顾昨天也来了喔。我看他现在应该不是为了鞋子,是为了你而来。」
「少来~~你再继续开玩笑,我要笑了喔!」
「既然知道是开玩笑,你就不要每次保留住,正常笑出来就好了啊。」
「哈哈哈!」
原来真的是在开玩笑的啊!店长这个人也算是个好好人,我就是喜欢他这样的个性。
「喏!花车交给你啰~~」
「收到~~」
我接下抹布后,拿水桶装水准备开始工作。每次起身或蹲下,后脑勺的闷痛感就会达到活性化,让人受不了。如果再反复这样的动作下去,恐怕会侵入胃部深部唤来恶心感。
头痛的原因并非完全因为断断续续的睡眠,也包含必须给他答案的紧张感和抗拒感。难怪我会觉得整颗头比平常更加沈重。
虽然已经过了上学时段,但一名女高中生悠哉地骑著脚踏车经过鞋店前方。女高中生脱下外套,把外套绑在腰上。那一幕充分表现出象徵本日温暖气候的意境。
只有我纔有这样的感受吗?正因为我对高中生活还有所留恋……
「呜~~」
「你干嘛突然对著空中张开五爪?」
「我在跟过去搏斗,换言之就是跟自己搏斗。我要打赢自己。喝啊!喝啊!」
连该有的肌肉也没有的手臂缓慢地划过空中。
「……不要在店外面会被人家看见的地方做这样的动作。」
你想不想回高中念书?父母这么问过我两次。两次我都是老实地回答「Yes」。我是说在心情上。
我并没有不喜欢校园生活,但不否认教室里的同性学生多多少少会疏远我。也曾经有朋友揶揄我,说这是我该缴纳的美女税。美女啊,其实没什么人会这样说我耶!
「你变可爱了呢~~」顶多只有去美发院剪完头发后,会听到这种纯粹是恭维的话语。说我变可爱,意思是说我进到美发院之前很呆吗?题外话就此打住。不过,我没去上学过了半年后,那位朋友也没有再主动跟我联络了。事实证明,因为归属于名为学校的团体而维持住的友情开始变得淡薄之后,只要两个月的时间就会断线。我不禁独自笑了出来。「这样就好了。」我一直这么告诉自己。反过来说,只要再归属于团体,想必又可以交到朋友。我以愉快的心情接受事实,也不觉得焦躁,真是奇妙呢。
我一边擦拭花车的生锈脚架,呼吸器官很自然地一边哼起了歌。
今天外头也是个晴朗好天气,洗好的衣服和鼻子应该很快就会干。不过,后者会让我有些困扰,原因是我跟小狗很像。
「那个~~」
「哎呀!」
背后突然有人跟我搭腔。而且,对我来说,那声音的主人还不仅止于客人。
是他。他到现在还没告诉我姓名。这肯定是在埋伏笔。为了某人在埋伏笔。
我扮演起小说里的登场角色,努力让自己恢复镇静。谁来帮我写写故事吧!
好希望有个人用他的眼睛纪录下我就在这里的事实。
……没有啦,这不是我内心的感叹声。那是谁来著?呃……没事,反正跟我无关。
我只是想起以前读过的书本里,出现过这样的人。那本书的主角是个纸人。
他今天的出没时间……更正,出现时间比平常来得早,也有些紧张地僵著肩膀。
「欢迎光临。」店长从店内搭腔后,他亲切地点头回应。
「喔?你今天比较早到。」
「没有啦,就觉得一直待在房间里很痛苦。」
他的眼睛下方严重黑眼圈。可能是察觉到我的视线,他难为情地摸起后脑勺。
「昨天一直睡不著。」「啊!我也是。」「是喔~~」「伤脑筋啊~~」
我再次挑战食指指尖互碰的动作。失败了。因为我的指甲太长。忽然有种我可能一辈子都想跟别人互碰,但跟谁也无法搭在一起的感觉。
姑且当我是在杞人忧天吧。
我挪动脚步跟他拉开一步的距离后,呆立不动。「你不用这么拘谨啦。」你很烦耶,我也想那样,但紧张感就是不让我那样。毕竟我根本配不上你的美貌水准。
吸气~~呼气~~我开始在意起自己的呼吸。发现呼气时的状况出现异常后,我缓缓修正呼气的节奏。
随著调整呼气,明明没有戴耳机,耳边却开始播放昨晚因为耳鸣而一直听的音乐。
那张CD是我的宝贝。CD里的小提琴声让人听著听著,会产生想要抬头挺胸阔步前进的念头。多亏了那些音乐,我纔能够走出自己的房间。
当中我特别喜欢三首曲子。〈Time Messenger〉、〈Ethanal〉、〈交响诗『希望』〉。三首曲子混在一起在耳中化为音符跳动。因为混音混得太厉害,让人很难从中捞取勇气。
(注:〈Time Messenger〉、〈Ethanal〉、〈交响诗『希望』〉 三首曲子皆为日本小提琴家叶加濑太郎作曲的作品。)
「喂~~工作中呈现这种像要告白的距离感适当吗?」
因为恋爱带来动机才一直打工下去、曾经年轻过的某人插嘴说出调侃的话语。就当作没听到吧。
我按住额头,用指尖抵著眉间使力下压。
在头痛的伴随下,我开始摧毁在梦境里看见的回廊。
你给了我放弃的理由。这件事一定会为我的未来带来小小的收获。
命运啊,谢谢你让我与他邂逅。
所以……
我的头部瞬间发烫。
「可以让我当你的画画助手吗?」
斩钉解铁地说出来后,我把手从额头上挪开,然后抬高头。
好一个灿烂的笑容啊~~
§
「玉石同焚和玉石同沈只差了一个音耶……应该是这样的表现方式吧?」
告白后的这四天,虽不至于次数多到数不清,但每次她命令我做什么让人气馁的事,总会被她批评是白痴。所以,我决定硬是要表现出智慧的一面。趁著对付跟踪狂的时间,我试图先想好可以让人觉得很聪明的话题。
「海枯石烂和海阔天空只有一个音相同耶……那又怎样?」
应该要先从这方面跳脱出来纔好。
但是,在一边跑步,思考速度也一边加快的情况下,思绪很难说停就停。即便角度不对,也只能直直往前冲。
跟她在教室大楼前分开行动后,我一直在追踪跟踪狂。不对,应该说搜寻吗?冲上通往中央教室大楼的阶梯后,我先根据证词将物件锁定在矮小的男生,利用眼球持续展开搜寻。正在走路的人、逃跑的人。虽然有发现矮矮小小的男生,但都跟其他证词不一致。
忽然想到一件不重要的事,我以前一直误以为绘本的摘瘤爷爷是个矮矮小小的老爷爷。我也一直以为那是会帮忙吸走脂肪的温柔鬼怪(整形外科)的宣传绘本。
(注:摘瘤爷爷(こぶとりじいさん) 日本的著名童话故事,描述鬼怪以换取物品为条件摘走长在老人脸上的肿瘤。摘瘤的日文发音恰巧和形容矮小的形容词发音相同。)
我到底过了什么样的童年啊?回想起来,真是忍不住想摇头。在那同时,也感叹地心想自己以前个性挺扭曲的。
我走进中央教室大楼。这么做的原因是我觉得如果想逃跑,应该会往人多的地方逃。我用视线追著离我远去的人们跑,并从中筛选出跑得异常快的人。好像没发现这样的人。
现场状况缺乏明朗性。看见我突然跑来,只有瘦弱的男生和女生露出惊讶的表情,没看见像南瓜那样感觉很可爱、身材圆滚滚的男生露出害怕的表情。
我的目前位置是这栋教室大楼的二楼,这里有一块告示板,早上爬坡上来的学生们闹哄哄地聚在告示板前方。不过,几乎每个人都是期待看到停课通知才跑来确认。等一下我也来确认一下好了。
我从告示板前面快步走过,一路来到位在后方的教室大楼出口。没看见有人从后方的阶梯往下冲。跟踪狂会不会是搭手扶梯往楼上逃跑了?还是逃到楼下的员生消费合作社了?对方有可能很习惯逃跑,也可能很懂得甩开追踪者。如果真是如此,这场抓鬼游戏我可能毫无胜算。
「嗯~~」我在胸前交叉双手,暂时停下动作。边调整呼吸边让氧气送到脑袋里。
如果现在让跟踪狂逃跑了,对方将会对我产生戒心而更加谨慎。那不是我乐见的情况,但我此刻也想不出什么有效的手段。
从一路来的态度,可看出她应该有什么原因才会对跟踪狂(搞不好还是复数)置之不理。不过,我没理由袖手旁观。谁知道跟踪狂哪天会变成暴徒。可是,我跟她签订的合约内容是要保护她,人家没说要我帮忙打跑跟踪狂。
这句话带著像在划清界线的感觉,我不禁有些在意起来。
「不好意思~~请问有看见一个矮矮小小、穿著蓝色衬衫的人从这边跑过去吗?」
我试著打听线索。一群女生单手拿著饮料纸杯,背靠著墙在聊天。「你有看到吗?」「没有。」她们互看彼此做了确认后,摇摇头。后来她们看了看我的脸,不知道为什么笑了出来。「有什么好笑的吗?」「没有啊~~」女生们一回答完,又表现出不知道觉得我怎样的态度笑了出来。
难道我的长相很讨喜吗?不对啊,她每次都像被严禁微笑似的板著脸,所以就算我的长相真的有这方面的力量,恐怕在效果方面也不值得期待。
「谢谢,拜拜!」慢慢走远后,我纔想起那群女生也跟我参加同一个研究会。不过,我没有回过头再跟她们搭讪就是了。
我打算跟下一群人打听线索,而慢慢拉近距离的那一刻——
「喂!」
响亮的声音传来。告示板前方的空间也被称为学生大厅,声音响遍了整个空间。
我回过头看。
她站在视线的前方。
可能是跟我一样匆忙跑来,她的肩膀上下起伏个不停。
她的双手握住拳头,情绪显得相当激动。
她追上来了。为了我,她追上来了。
「哇!好开心啊!」这正是所谓让人开心得想要高喊万岁的事情。
「请你不要只是自己擅下定论,过程中还在那边沾沾自喜。」
她叹了口气说道,在那同时也松开拳头。
她把头发往上一拨,看似不满地发出恶毒的话语:
「人家说跟白痴相处会很累,原来也涵盖了物理上的含意。」
抱怨的同时,她还一边扶著左侧腰,看起来平常运动做得不太够。我虽然没有特别爱运动,也不会参加社团锻炼体力,但因为习惯晚上到处去跑步,所以对全力冲刺挺适应的。如果告诉她这件事,她有可能会说:「辛苦你了,这么积极从事变态训练。」下次跟她说说看好了。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要追上来?
已经开始上课了耶。
「因为你实在太笨了啊。」
她竖起比河里的小石子更加浑圆透亮的食指,朝向我的额头伸来。
「就算提醒你不要做蠢事也没用,不是吗?你的所有行动都蠢到不行。」
「说得一点也没错。」
「所以,我才会在你采取行动之前赶来阻止你。还不惜翘课。」
翘课、翘课、第一次翘课。她像在忏悔似的,说了好几遍形容不良行为的字眼。
在本质上,她应该是个性认真的人。我忽然觉得彷佛窥见了她的高中生活模样。
「可以上到一半再去。」
「闭嘴。那堂课一开始就会点名。没点到名,还去上什么课!」
她这么否定后,掌心向上地顶出右手,一副要跟我请款似的模样。
「我为了你在浪费时间,你是不是应该表达一下谢意。」
「谢谢你为了我这么做!」
「明明是我强迫你道谢,你却发自内心在表达谢意,现在反而是我想要转头逃跑。」
她迅速缩回右手,然后搔抓著手背继续说:「你怎么有办法这么坦率?」
「因为物件是你啊!」
「又不是听到对方要求道谢,就一定要做出回应。」
「可是,物件是你啊。」
对我而言,只要物件是你,就永远不会苦恼,也不会做出闹别扭之类的麻烦事。
我自认这么给了答案,但她的表情变得复杂,而且继续搔抓著手背。
「……这个人到底有没有心跟我好好交谈。」
「嗯?」她的声音很小声,我没听清楚内容。我猜八成不是为了我而编织的话语。
可是,好想知道她说了什么。
「没事。好了,走啰!」
她忽然像个妈妈一样对著我招手说道。我有些不知所措,但决定表现得像一个全心全意爱妈妈的小孩一样朝向温暖的手飞奔过去,站到她的身边。「不要站在我旁边!」她用指尖指著我的鼻头,制止我的举动。
我往后退一步,刻意没有先询问要不要去上课,而是说:
「要去哪里?」
「去哪里都好。随便啦~~随便~~」
她一副不负责任的模样一边挥动手掌,一边答道。我终于看见眼球以外的五官部位浮现笑意。她那模样像刻意在说反话,强调著「我一点也不愉快」。
她朝向方纔进来的出入口走去,我急忙追上她的脚步。对了!跟踪狂呢?追上脚步的同时,我想起自己来到这里的目的而转过头看。告示板前方的人墙已经散开,大家分散在设定于周边的几张桌椅上,聊得起劲。
这下子难找了。不过,走动时可以一边注意看看四周有没有出现如证言所指的人物。
「既然没有要去哪里,要不要下坡去下面那家咖啡店?」
听到我的提议后,她投来显得刁滑奸诈的目光说:
「你现在是打算进行刚刚说的约会行程吗?」
「没有啊,我只是口渴而已。」
「那就好。」
她的允诺话语似乎别有含意。我很想识破是什么含意,但我如果有那么聪明,就不会被说是白痴了。
我们走出中央教室大楼。此刻白云遮住了太阳,户外笼罩在少了阳光的蓝空底下。一旦少了阳光的温暖,从山丘上吹拂而过的风也跟著失去热度。
冰冷的风儿带著宛如贴上贴布似的触感抚过脸颊,眼睛四周随之感到有些刺痛。
几个见过面的男女同学爬上阶梯正准备前往中央教室大楼,我像没有点上润滑油的机器一样用著生硬的动作点点头,与他们擦身而过。昨天办联谊时跟她搭腔的男生和坐在我旁边的女生似乎也在那些学生当中,但每个人看起来都只觉得是「见过面的同学」。
那感觉就像去到一片花海看见各式各样的花朵绽放,也只区分得出来「白花」或「黄花」的不同一样。
从教室大楼走下阶梯后,我向她搭腔说:
「关于约会的事情……」
她面无表情地用掌心抚顺头发,一副怕头发被风吹乱的模样。
除了这个举动之外,她没有做出言语上的反应,保持沈默地一步一步往下走。
尽管受到口渴的折磨,我还是更往前踏一步,提出第三个约会行程:
「明天要不要去美术馆?」
她停下脚步。停在只差两阶就可以走完阶梯的位置。
她挪开保护头发的手,让发丝随风扬起。她的衣服也往一边掀高,散发出截然不同的氛围。
神秘感取代了无可挑剔的可爱感觉,她摇身一变,变成像是在站在荒野上的魔女。
我明明是站在阶梯上方的位置,却有种被俯视的感觉。
「美术馆?为什么?」
「因为美术馆一点也不好玩啊。对我来说,美术馆毫无娱乐性可言。」
「……小朋友一个。」
她冷冷地道出我的精神年龄。相当精辟的意见。不过,我难以认同「理解艺术就称得上是大人」的标准。以我个人的想法来说,能够广泛理解凡事,才称得上是大人。
风儿划过她的长发,在长发遮住双唇之下,她在脸上浮现冷酷的笑容说:
「不过,我也很讨厌美术馆就是了。」
「真的喔,我们很合得来呢!耶~~」
我举高双手高喊。她没有举高双手,手指头像是不知道该做什么似的反复做著开开合合的动作。
「所以,我们一起去也不算是一种娱乐活动。」
「是吧,肯定一点也不好玩。」
「我就说吧!所以啊,就这么决定。」
「在那之前,我有一个小疑问。可以先回答我吗?」她笑容可掬。
「什么疑问呢?」我露出白牙回以笑容。
「去不好玩的地方要做什么?」她狠狠瞪了一眼。
对喔,我怎么没想到这点。
说得太有道理了!我不禁觉得她好耀眼。啊!原来是太阳露出脸来了啊。她背后金光闪闪的。
走完阶梯后,她整理了一下服装,整理到一半时还不忘叹了口气。
「你听好啊!」说出这句固定会有的开场白后,她抬头瞪著我。这次真的有她在我下方的感觉。
「你这个人实在是……」
她以标准的反应表现出难以置信的情绪。这或许就是常见的难以置信到说不出话来的状态。
「我会想办法让状况变得好玩……呼~~可以吗?」
我一边下楼,一边低调地说服她。说到一半时,我不小心打了哈欠。看来是没望了。
我这么心想,但她探出头看著我的嘴巴,眯起眼睛说:
「这次就看在刚刚那个哈欠的份上,不拒绝你好了。」
「……你说真的?」
「我很希望不是真的。」她板起脸说道。
她坚持不坦率说出肯定意见,这般态度让人觉得好可爱。
「耶!当当当!」我大声高喊。「安静!」她用力把我举高的双手拨下来。
「不要大声吵闹。」
「是。」
我听话地停下动作。
看见我的乖巧表现,她轻轻叹了口气。「真是受不了你。」她这么低喃一句后,没有继续说话。
她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眯起眼睛望著我的脸。
在那之后,她别开视线看向远方,眼里发出深感兴趣的目光。
「美术馆啊,不知道多少年没去了。」
§
帅哥丸心满意足地回国(公寓)去了,而我则是还在打工。
等你下班时我再来接你。他用那张甜面(硬是要把「甜美的面容」简化)说出甜言蜜语当诱饵,让我乖乖上钩。
抱歉,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还请见谅啊!
我现在很High,情绪高昂得很!差不多是这样的感觉吧。擦花车的力道也无法控制地加大,结果把抹布勾破了。「感谢!」「你用错字眼了吧!应该要说对不起吧!」
感谢纠正!我明明不是运动健将型的人,却回答得如此简洁有力,有那么急著过完日子吗?
店长一副难以置信到说不出话来,没有再多说什么地回到工作上。他从最里面拿来新的抹布丢给我,我接住后低下头说:「感谢!」结果得到一句:「这次说对了!」
我将再次参与绘画的工作。虽然有一部分是碍于情面,但说穿了,还是凭我自己的意识做出决定。出乎预料地,情绪高昂的感觉竟然强过抗拒感。看来今天应该可以不受胃痛之苦,安然度过一天。
体验过一天睡上十二小时的家里蹲生活后,我只得到一个跟睡眠有关的教训。
唯有能够放松地躺在被窝里等待入睡的人,纔可能得到幸福。我清楚得知这个事实。如果对明天怀抱不安,入睡前的那段时间会是一种痛苦折磨。唉,不知道明天会不会又跟今天一样?好烦啊!我应该要做某某事的~~想到自己有该做的事情必须去做,就会心生厌烦。内心其实有某部分是在抗拒入睡。相反地,如果每天过得很开心,就会迫不及待明天的到来。惨了,越来越有神,兴奋到睡不著觉……啊~~这是多么甜美的感觉。
还在上高中的时候,我对于平日会心生抗拒,但对于星期五和星期六则是满怀期待。
失去已久的对于明天的活力重现。我感受到希望,纤细的手忍不住加重力道。「啊!」抹布破了。
就当作没看到吧。
「可是……」
他说要我当助手,不知道具体上要我做什么?就这点仍是个疑问。
我没打算画画,可能是要我帮忙准备画具或跑腿买东西吧?真是这样也无所谓。
反正才刚开始要做复健而已,不可以一下子就让复健者负荷过重。
我就这样一直呈现轻飘飘的感觉,完成了今天的工作。
「嘿!发日薪啰~~」「我们店是采月薪制。」「肄业女高中生完成工作后,照约定向老大不小的叔叔讨钱,结果遭到拒绝的状况。」「拜托你去到我们店以外的地方不要这样乱说话。」店长给了我一百圆的遮口费。
我脱下围裙收好,也把打扫器具收拾干凈时,他出现了。「嗨~~」听到他偏甜的打招呼话语,我展现高姿态地回应说:「你来啦。」他听到后,只是露出微笑而已。
「那我先告退了,感谢!」
「你该不会是只知道『感谢』这句简短说法吧?」
「明天见~~」
我向店长挥手道别后,走出店外。不知道为什么,他跟著我一起点头致意。你以为你是我爸啊!如果是在平常,我应该会挑衅地这么说,但以今天的气氛来说,如果说这种话就太不懂风趣了。
走著走著,我忽然想到今天可能也不用回家吃饭。先要跟妈妈联络一下纔好。
「你说要当助手,具体上是要做什么?」
「啊……关于这点……」
他一副难以启口的模样闭上嘴巴。他驼背的感觉有点可爱。
这感觉就像得知一个个性暴躁的人喜欢吃甜食一样。当一个人轻度表现出弱点时,会让人产生亲切感。
来到十字路口时,他停下了脚步。我心想可能是遇到红灯而抬头确认,结果发现是黄灯。匆忙的行人纷纷急著过马路,但他没有要前进的意思。他可能是个重视安全的人吧。
如果是平常,我一定会全力冲刺,但今天自制地配合他的步调。一个人如果完全没有要配合他人,根本就没资格与人往来。如果我记得没错,这也是老师跟我们说过的话。
过去与那位老师的交流,让我得到各方面的指引。到现在仍牢记老师说过的话。
那位老师能够在自然流露之下尽到职责,不仅是个好老师,也是个了不起的人。
灯号转为红灯,但还有几个行人在斑马线上奔跑。他用目光追著那些行人跑,那模样看起来比平常显得冷漠。我忽然觉得他现在跟我紧张时的表情很像。
「我说要请你帮忙,可能也包含比较奇怪的请求。」
他像在试探我的反应似的,斜眼观察我的表情。
「啊?」
我装傻答道,但有一半是真的傻了。不是啊,这样一路交谈下来,我根本猜不出他的意思。
不过,再怎么夸张,也不可能进展成要画我的裸体的事态。
「在提出请求之前,我在想是不是应该先意图明显地给一些糖。」
「tang?」汤?SOUP?
他猛地伸出右手。我充满戒心地猜想他可能是要跟我握手,结果发现他的手上已经握著票券。我还来不及确认是什么票,他已经先说出目的:
「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美术馆约会?」
如果是哥哥听到这样的邀约,受创程度可能会比被人揍了一拳来得猛烈。
「不要。」
我毫不犹豫地当场拒绝。或许是感到意外,他一脸讶异的表情,顿时忘了露出笑容。
毕竟他是来自帅哥共和国的居民,有可能不曾被拒绝过约会的邀请。这样的人生太令人羡慕了吧!我擅自做起想象而在那边忙著愤慨和惊叹时,他的脸上恢复了笑容。他探出头看著我的脸,那低调的态度衬托出其微笑之美。
「应该不是因为考量到日期喔?我也根本还没说时间。」
他挥了挥手上的票券。
「不是日期,而是场所。我现在还不想去跟美术方面有关的场所。」
「……这样啊。」
虽然他的样子不像已完全接受我的答案,但还是点头表示认同。他在胸前交叉起双手,仰望天空一会儿后,开口说:
「那这样我拿著也没用,也没有其他人可以约。所以,送给你。」
说罢,他把票券塞到我的手里。天啊!喂!他握著我的手耶!我摆错重点地情绪动摇起来,然后看了看留在我手上的东西,再看了看他的脸。
「不是啊,我不需要。」
「你身边如果有人想去,就送给那个人好了。虽然很遗憾,但我认识的人当中没有人会想去美术馆。」
「嗯……好吧。」
我认识的人当中也没有人会想去啊!我这么心想,但在这里跟他拿票券推来推去也没意义,所以以明显表现出心不甘情不愿的态度收下票券。
他像是收拾好什么东西似的拍了两次掌心后,朝向我展露一如往常的微笑说:
「可以回到原本的话题吗?」
「嗯。」
就这样,他开始说明起需要我帮忙的内容。
§
晚上。我在自己的房间里痛苦挣扎。然后,思考著明天的约会。
说到趴在枕头上,双脚不停在棉被上踢来踢去的动作,如果是女生来做会很可爱,也是大家可接受的事情。不过,如果是一个十八岁的男大学生来做,就毫无价值可言。对于这种甚至不能给人家看见的滑稽模样,我实在无法忍受,所以改成在地板上,摆出像一只虾子被往后撑开的姿势。我知道我的形容很怪,但不用在意。
明天赶快到来~~我越是这么期待,睡意越是遥远。时针的转动速度慢得让人觉得时钟是不是老化了。不过,我知道事实上应该是因为我看时钟的频率比平常多出了五倍。
不知道她是不是也迫不及待明天的到来?「我想太多了。」反而应该说,她的心情或许就像小时候被迫要配合大人参加无聊活动一样。那真的很痛苦,到现在我还是很怕参加那样的活动。我觉得以后不管我多大,一定会一直保有孩子的感性。
「呜~~~~~~」肌肉已经到了极限,无法继续保持虾子往后撑开的姿势。我缩回身子,换成仰卧在地板上。
我在半空中合起脚掌,在地板上滚来滚去。
到现在还不知道她的手机号码。也就是说,有可能发生她明明本来没有报名星期六的教职员课程,却突然决定去上课的状况,或者是发生像高中时我持续三年提出约会的邀请,结果每星期都去看牙医的那个女生突然怪病发作,最后我被迫在相约地点消磨假日时光的状况。不对,比起这些状况,我更担心她会不会突然遭到跟踪狂的袭击,而且越想越不安。我提议过要到她家门口接她,结果被她臭骂说:「拜托一下,把你训练成表现卓越的跟踪狂是要做什么!」这时如果能够巧妙地反驳回去,或许就可以表现有智慧的一面。我抱著这般想象,在道别之际做出莫名其妙的宣言说:「不是啊,我是在跟随你本人,应该说是在跟随深深的爱意。」她听了后,不发一语地走了。嗯~~临时要想出巧言妙语真的有难度。
「哥哥,你今天也这么晚还没睡在做什么?练瑜珈吗?」
妹妹突然从走廊上露出脸来。妹妹今天看起来还蛮清醒的,只是她一直用右脚在左脚的脚踝上磨蹭,看起来似乎正在跟尿意搏斗。
我像不倒翁一样往前滚地挺起身子后,整理了一下乱七八糟的刘海。
「我只是太兴奋才睡不著觉。我明天要去约会。」
「是喔~~要去哪里约会?游乐园?」妹妹用著揶揄的口气指出我的幼稚。可惜啊可惜,猜错了喔!
「美术馆。」
听到我的回答后,妹妹瞪大眼睛。她会有这般反应并不稀奇。每次只要我一发言,周遭的人常常会像这样做出惊讶的反应。我的发言跟常识之间真的有这么大的落差吗?
「美术馆?你?」
「这次约会的主旨就是要去不好玩的地方。」
「啊?毫无梦想,也毫无希望可言。」
「一点也没错。不过,我打算扮演带来欢乐的圣诞老公公来解决问题。」
妹妹挥挥手说一句「别傻了」后,继续说:
「严格说起来,你是属于那种迟钝型的人。」
「有可能。」
在那之后,妹妹在脸上浮现有些得意的表情说:
「嗯,媚术馆啊~~」
「你干嘛腔调变那么重?」
「这样啊……」
妹妹一脸正经的表情点著头发出「嗯、嗯」的声音。身为长年看著妹妹长大的哥哥,我知道妹妹其实什么也没在思考。
不过,我的猜测错误……真的猜错了吗?
妹妹挺起胸膛,用拳头往胸口一槌,结果弄得自己大声呛咳。妹妹像父亲宿醉时不堪其扰的模样,双手扶著膝盖不停咳嗽,呼吸也乱了节奏。
这家伙到底在干嘛啊?
等到呼吸恢复平顺之后,妹妹打起精神重来一遍说:
「那么,就让我这个芋头A梦给你一些好东西吧。」
芋头A梦?来自未来的乡巴佬?我歪著头感到纳闷时,妹妹已经跑开了。没多久,妹妹发出比离开时更剧烈的脚步声跑回来。
「喏!来点音效吧!」
妹妹一边藏起右手,一边勾了勾左手的手指头提出要求。
「咦?喔,登登登登~~」这音效对吗?
「美术馆的入场券~~」
怪了,这家伙的个性平常有这么活泼吗?看见妹妹展现出不同的一面,我不禁感到困惑,同时也探头看向妹妹顶出的右手。妹妹早已表明是什么东西,我还刻意辨识似乎有点蠢,但经过确认后,确实是入场券。
正确来说,应该是类似优待券之类的美术馆入场券。感觉上那优待券应该是相关人士纔拿得到,一般人不太可能取得,但妹妹怎么会有这样的优待券呢?
「你怎么会有?」
我直率地发问后,妹妹发出「呵呵呵」的笑声,但听起来感受不到什么开心的情绪。
「耶~~我想有就有~~」
「……耶~~」
毕竟是要伸手拿别人的东西,我没多想地配合妹妹的演出。我和妹妹像在做广播体操里的深呼吸动作一样,往上举高双手。
我们两人的手臂都很修长,但都显得弱不禁风。没办法,毕竟我们彼此都被取过长臂猿的绰号。
「我也会遇到些不得已的事。总之,我觉得入场券应该给你带著比较有用。」
「是喔……」我倒觉得美术馆的入场券应该比较适合妹妹拿去约会才对。
还是妹妹只没收了人家的入场券,把邀她去约会的男生给甩了?原来我的妹妹是个坏女人啊~~只不过,妹妹现在下半身不安分地动来动去,要看出她到底是不是坏女人实在相当困难。
「不过……」
「嗯?」我从入场券上抬起视线看向妹妹。
「你不要在美术馆站著睡著喔。」
听到妹妹摆错重点的建言,我忍不住叹了口气。
「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三年前算是很久以前的事吗?时间过得真快。」
我们笑了出来。我和妹妹用来撑起笑脸的支架材质或许不同,但笑声是共享的。
笑过一阵后,妹妹忽然发出「唔」的一声,跟著全身僵住不动。接下来,双脚开始扭来扭去。
「糟了,下半身发出警报了。」
妹妹在走廊上快步奔去。我像个缠人不放的小孩一样,对著妹妹的背影提出确认:
「喂~~这真的要给我吗?」
「真的啦~~就这样啰,约会顺利啦~~」
妹妹亲切的回答声音拉长到了楼下后,慢慢转弱消失。
我就这么往后倒下,然后举高入场券,让天花板上的灯光透过来。
「美术馆啊~~」
虽然我自己发下豪语,但其实没自信能够让她排解无聊。
而且,我跟她的关系真的有进展一些吗?总觉得没什么真实感。
举高入场券的右手像断了线一样往下掉,最后坠落在地板上。
围绕著明天的思绪在脑袋里转个不停。
明天要带什么?明天要穿什么?明天天气如何?要在几十分钟前抵达相约地点?
我抬头看向书桌……应该要先想好话题。
在「媚术馆」欣赏无聊艺术的时候,要怎么让她觉得有趣呢?
躺著思考著这个问题时,眼皮遮挡住人工太阳,世界也变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