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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五章 在描绘出来的世界另一端

「我以前曾经在那个公园玩,还抓过蚱蜢呢。」

我指向公园说道,站在「旁边」的她露出不感兴趣的眼神瞥了一眼。「是喔。」她一边低声简短回了一句,一边握紧雨伞的握把。她自备了某些地区会用蝙蝠伞来形容的深蓝色折叠伞,雨滴轻轻打在雨伞上的声音简直就像我的心跳声。

无比幸福的时刻。此刻她允许我站在她的旁边。

美术馆大门就近在眼前,她鼓著腮帮子,看似不满地闭上眼睛。即便如此,她还是跟我保持著不变的距离,既没有丢下我,也没有用手推开我。而且,我们共撑一把伞,就像情侣一样。

我不禁有股以后都要崇拜雨天过生活的冲动。

时间回溯到五分钟前。那时刚刚从小吃店走出来,正抬头望著雨水打在马路上。我没有带伞就出了门,忍不住搔了搔脸颊说:「这下伤脑筋了。」

「辛苦你啦!」她这么带过我的嘀咕话语后,急忙从包包里拿出折叠伞,往马路上走去。只要她不会被雨淋湿就好了。在小吃店屋檐下躲雨的我暗自松了口气后,也冲出马路。然后,若无其事地踩起步伐。

「你真的没带伞啊?」

「是啊,我想得很简单,想说如果真的下雨,路上再买伞就好,完全忘了这里如此偏僻。」

「是喔。小心别感冒啊。」

「我也这么想啊,可是要怎么小心?美术馆附近应该有便利商店吧?」

「但愿啰。」

她冷漠地回应后,快步走了出去。我快步追在她的后头。降雨量不大,可能还要好一段时间才会淋湿头发。不过,因为湿气变重,四周的土壤涌上阵阵土味。每次当土味充斥四周后,我不知为何就会开始呛咳。不过,相反地,心情会变得莫名平静。

「好怀念喔~~」「怀念什么?」她没有回过头,继续晃动著雨伞。「以前跟家人来美术馆的时候,我们也是在刚刚那家小吃店吃饭。原来那家小吃店没有倒掉。」「………………………………」「我妹跟我妈啊,她们两个人互抢盘子要吃剩下的炸虾……」「……」好像气氛不太对劲喔。

我闭上嘴巴,回应她的沈默不语。不知道是怎么了,我是不是又惹她生气了?

她停下了脚步。我耐心等著,但她迟迟没有重新踏出步伐。

「你是不是脚抽筋了?」

我试著以缺乏运动的我家妹妹的基准做出判断。听说妹妹经常两只脚同时抽筋。

她保持身体面向前方,只把头部转向正后方……如果是这样,就可以拍恐怖片了。我只是想表达她转身的速度之猛烈有多吓人而已。她的眼球充斥著血丝。

「唉~~」转过身后她一边按住额头,一边像在忍受什么似的大大叹了口气。

血液里失去氧气后,取代氧气而集中的怒气爆发出来。

「气死我了!」

「咦?跟我有关吗?」

「除了你还会有谁!」

这是一句多么热情又美好的断定话语,只可惜不是令人开心的内容。

「你干嘛不要求一起撑伞!明明就是个厚脸皮到极尽的家伙!」

她把伞往旁边一甩,对我发出严厉谴责……这只是假设说法喔!很明显地,我挨骂还不肯承认。对了,雨伞整个翻面过来,变成像杯子一样。要把雨伞反折回来其实挺麻烦的,而且还下著雨。

「你这个白痴!到底懂不懂什么叫合理性啊!杯~~痴!明明是极度接近原始的想法,只要稍微动一下脑袋就不可能忘得了的话语,你为什么就是说不出口!」「唔!」「唔什么唔!还不快回答!」

她究竟在气愤什么?

……「呜~~」「你是在呜什么意思!」难道我感冒了?试著思考后,感觉都快要发烧了。

我想不出她在生气什么,只好宣告放弃,决定先只针对她要求的答案做出回应。

「因为如果一起撑伞,就会站在你旁边啊。」

「也不能因为这样就不要求,事情总该有优先顺序吧!好比说,这么做总比被淋湿的好之类的……啊~~气死我了!」

她一边说话,一边像来不及说服自己接受似的模样搔抓额头。

「可是,如果一起撑伞你的肩膀会被淋湿,搞不好会感冒。我不希望见到那样,所以……」

她明明骂人骂得很凶,却显得有些尴尬的样子,所以我也不好意思把我的优先顺序清楚说出来。她一副沮丧的模样低下头,不停搔抓额头外加拨弄刘海。没多久,一道犀利的目光从刘海之间射来。

她主动朝向我往前踏近一步,跟著轻轻抓住我的手腕。

「哇……哇啊!」

忽然进展到差一点就要牵到手的事态,我陷入惊慌失措。如白鱼般的手指像是要把脉似的摸著我的手腕,看得我心头小鹿乱跳。「呼……」就在我打算开口说话的那一瞬间,她的手把我拉进伞下。这次变成差一点就要抱住她。不过,我想起她身上带著石头,勉强止住冲动。

她明显表现出不悦的情绪,举高手把雨伞撑高到可以遮挡住我头部的位置。「你愿意让我一起撑伞?」她松开我的手腕后,我开口问道。她一边别过脸,一边点头,表现出珍奇难见的接受态度。「谢谢。」「闭嘴。」

她就像用飞弹对付蚊子一样,火速摧毁我的谢意。

「你的道谢话语既廉价又没诚意,我才懒得接受。」

「嗯。」她的意思是要我表现得更严肃一点吗?就像古时候的武士说话那样。

她原本面向草丛,现在转向我这边。近距离看见她的脸,我不禁有些脸红心跳。

「我丑话先说在前头,你不是善人,纯粹只是个白痴。」

「现在还有必要说这些大家都知道的事实吗?」

「闭嘴。我是在说服自己要这么接受事实才行。」

她最后轻声补上一句:「不然哪天我可能会错误解读。」我不明白她这句话的含意,只能敷衍地露出微笑,祈祷著她恢复好心情。

「要不要我来撑伞?」

「不要。这样会变成间接握手。」

她用了似曾相识的字眼表示拒绝。

总之就是这样,所以我们一起撑伞来到美术馆前面。老实说,我很想就这么从美术馆前面走过去,一直走到雨停为止。不过,看她停下了脚步,我也只好放弃。

「我不会陪你抓蚱蜢喔。」

「我知道。那我们进去吧。」

她没有理会我的催促,收摺好雨伞后,便独自迅速往前走去。我当然明白自己的立场,所以退后一步跟在她的后头。即便如此,脚步却是比平常轻盈许多。

如同我对美术馆抱持的印象一般,馆内弥漫著带有凉意的空气。如果是热气沸腾、人潮拥挤的美术馆,就太难以想象了。我知道是自己不喜欢来美术馆,才会抱持偏见认为美术馆没什么人,但这次似乎是对的。

「入场券。」

她说话的速度极快,像验票员的代理人似的要求我拿出入场券。她的声音渗入一片静谧的气氛之中,就彷佛红色颜料滴落在白纸上一样明显。

顺道一提,脚步声也显得响亮。脚步声听起来不像平常鞋子会叩叩叫的硬质声响,而是高了八度的感觉。雪白整洁的感觉相辅相成之下,馆内宛如一栋荒废的研究所,呈现出我喜爱的氛围。

我递出一张入场券给她。接过入场券后,她立刻重新面向前方,快步拉开跟我之间的距离。我配合著她的步伐也往前进,路上还不忘感谢妹妹的赞助。

出示入场券走进美术馆后,先确认了位置图。根据位置图的资讯,整体美术馆的左后方空间是展示间,右后方是用来播放影片的大会厅,大会厅旁边有一块名为市民展示间的空间。说到市民展示间,妹妹的画作曾经在那里展示过,当时就是妹妹想来看画作才会来美术馆。我和妈妈也一路陪同到看到妹妹的画作。现在想一想,我和妈妈的态度还真是明显。

比起挂在展示间里的名画,我比较看得懂挂在供市民使用的展示间里的画作画了什么东西。具有价值的画作给人一种没有脚踏实地的感觉,想要对它有所理解,肯定事先要知道一些什么法则。好比说,必须让身体浮起来,让视线高度与画作同高纔有办法理解之类的。以上是我个人的解读。

「要从哪边逛起?」

我指著位置图,询问她的意愿。我个人觉得坐在大厅聊天应该最能炒热气氛,所以在询问意愿时,不忘以眼神传达这样的看法。

她的视线似乎也停留在大厅和大会厅的位置。不过,她甩了一次头后,斩钉截铁地说:「这还用问吗?当然是展示间啊。」怎么看也觉得她是在逞强。

看见她移动起脚步,我等到拉开三步路的距离后,开始在后头追著。不论再怎么小心,走著走著还是会拉近跟她之间的距离。既然如此,干脆一开始就把距离拉开一点。

我和她的脚步声如乐器的二重奏在馆内响起。除此之外,顶多只听得到二、三人的脚步声,而且距离很远。柔和的雨声传不进室内来,静谧的气氛加深了四周的寒意。

「嗯~~」

「你可不可以不要动作诡异地看来看去?毕竟是跟我一起来的。」

她根本没有回头看,却能够猜中我的举动。究竟是她太聪明,还是我太单纯?

我的脑海里经常浮现这一类的疑问,但每次都不可能在两者原因各占一半的完美状态下接受事实。分成两等分的做法显得人工,无法让人得到安心的结果。

「我只是觉得这里面的气氛很赞,所以看墙壁在做确认。」

「是喔。那下次开始美术馆也列入禁止条例。」

「啊!原来你允许还有下一次的约会啊,太好了!」

「……唔!我不喜欢到处走来走去,也不喜欢打桌球。」

虽然手上有的约会行程都被她打了×,但我还是逞强地回答:「明白!」

或许是我多心,但她似乎加快脚步往展示间走去。沿途中,有几道脚步声接近,或往其他方向消失。四周被墙壁包围,看不见屋外的景色,唯独脚步声感觉特别响亮,让人忍不住在意起来。在有跟踪狂缠著她的状况下,随时随地遭遇危险也不足为奇。毕竟除了潜入美术馆或躲在某处跟踪她之外,跟踪狂也可能做出其他疯狂事。

另一方面,这或许跟我的成长环境有关也说不定。可能是因为每天看著排满鞋子的玄关长大,我和妹妹对于跟脚有关的东西似乎都比较敏感。

「……有好有坏啊。」

有别于大学,美术馆内会带来注意目光的人数本身就不多。这代表著没办法好好躲起来,但同时也有犯罪现场目击者减少的好处。在大学里没有做出具体行动的犯人若是也跟到美术馆来,搞不好会做出什么行动也说不定。

还是多留意一下比较好。我一边环视四周,一边前进。

在走道上直直前进后,来到展示间……应该说是一个被墙壁包围的空间。淡橘色掺杂其中的墙壁上,以一定的间隔展示出画作。除了画作之外,这里似乎没有展出其他类型的艺术品。这里虽然冠上了「市民」的称号,但只因为没有其他美术馆与其竞争,所以规模做得很小。

在非透明的墙壁和天花板包围下,凭靠照明营造出不自然的明亮空间,这样的设计让人无法完全忽视压迫感。尽管空间里没有其他人,只有我和她两人,还是会觉得有些呼吸困难。

她第一个先站到挂在展示间角落的画作正前方。我从她的肩膀上探出头望向画作。这个人很有名……吗?画作下方的牌子上写出姓名,我记得好像在电视上看过那名字一次,但不是很肯定。画作部分是以绿色为基本色调,画出一个看似自然卷的女人,要躺不躺地坐在那里……就这样。如果我有丰富的感受性而被画作感动,或许就能够增强语汇能力,口若悬河地发表评语。然而,我没有这样的能力。我观察著她的反应,而她也保持著沈默。

是不是应该说些什么比较好?而且我邀她的时候,还夸下海口说会让她玩得开心。「这幅画很有个性喔。」「应该是吧,所以呢?」「用色用得很美。」「应该是吧,所以你到底想说什么?」「很好~~看下一幅画吧!」「我很期待你会对隔壁这幅画发表刚刚以外的评语。」

我们两人往隔壁移动脚步,然后欣赏了画作……脑海里没有浮现描述话语。这类画作因为会透过电视萤幕来欣赏,感动的程度才会变得淡薄,只要亲眼看到,哪怕像我这种外行人也会有被打动之处。我本来茫然地抱著这般期待,而且从最后一次来到美术馆到现在,至少我的年纪也增长了,应该已经培养出接近大人的眼光。以结论来说,我根本不可能有这般成长。如同到现在还不敢吃辣的食物一样,我的眼光似乎也没有变好。

我和她一起反复做著欣赏画作约五秒后,移到下一幅画的动作。以三十秒看完六幅画的速度进行绘画欣赏后,我领悟到这样是不行的。如当初所预料,美术馆对我们来说确实不属于娱乐设施,但也无法变成可以带来更多价值的场所。既然已经发觉到继续这样逛下去也没意义,当然只能做一件事。那就是死命挣扎。

「这幅画里面的人跟住在我们家附近的长井小姐很像。」

虽然有些突兀,但我发表了这般感言。她露出感到疑惑的表情回过头看。刚刚一路来也是如此,每次只要她一回头,发丝就会随之波动。那画面比挂在这里的任何一幅画都来得美丽。

「谁是长井小姐啊?她是个够资格被当成绘画模特儿的美女喔?」

「没有啦,我只是觉得浓眉大眼、鼻子高挺的感觉很像。长井小姐的五官长得很立体的。」

「是喔……」她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一边回答,一边让视线在画框里游走。然后——

「这么说起来,这只小狗和我的小学老师长得一模一样。」

「真的喔?你被一只狗教书却能够变得这么聪明,实在太厉害了。请允许我再次表达敬意。」

「你过奖了,我哪里比不上你呢。真不知道要被谁教过,纔有办法培养出像你这样的个性。你确定成长过程中有好好以父母为榜样吗?」

「嗯……我就试著难为情一下好了。」

「拜托你好好整理一下如何表达正确的情感。」

我们就这样你一句我一句地冒渎艺术,中间还掺杂一些额外的话题,让气氛炒热了一些。因为我们是不擅长交际二人组,所以聊到一半时,长得像某人的系列话题也都用光了。最后我们开始硬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像是「这水果跟我们家附近的超市在卖的水果一模一样」,或者是「坐在这张椅子上的少年未来应该会和体弱多病的少年约定好要打出全垒打」。我们变成互相在较劲,如果没有发表意见,就会觉得自己输了。不过,如果物件是她,其实我认输也无所谓的。

我跟她是可以不需要有竞争意识的关系。感觉上应该可以长久持续下去。反过来说,不会对对方抱有强烈意识的关系会变得脆弱吗?我跟人往来的经验不足,难以做出判断。

我强烈渴望拥有她是很肯定的事情,或许想得太深入是多余的吧。

不停歇地欣赏完画作后,我们没有带著一丝一毫回味无穷的情感走出展示间。来到走道上后,暂时停下脚步。如果直接往最里面走,右转之后就会遇到大会厅,但大会厅目前似乎是关闭中。

这么一来,往回走之后该去哪里呢?不知某处的走道上,又响起脚步声。他/她们究竟为了寻求什么而在这间美术馆里走动呢?

「那边啊……」

「咦?」她眨著眼睛。

「可以绕路到市民展示间一下吗?」

「哪还有什么绕路不绕路的,根本就没有目的地啊。如果硬要说有,应该是自家住处吧。」

「说得也是,那就走吧。」

尽管是我指示怎么走,也是我表达想去的意愿,依旧是她走在前头而不是我。这样的状况让人不禁觉得好笑。或许我们的关系就是要保持像这样有些偏斜的状态,才最平衡也说不定。

市民展示间被利用于展出由市政府主办的美术展得奖画作,或是依四季决定不同主题来募集画作进行展出。我曾经在学校上美术课时,被要求照这里订出的主题「环保问题」画过作品,也曾经有几个同学的画作受到肯定,在这里展示过。

用于展示这类画作的空间,采用瞭如回廊般的设计。圆柱般的墙壁上展示著画作。以两道墙隔出的走道勾勒出曲线,连线起回廊的入口和出口。看见这样的设计我不禁联想起年轮蛋糕,可见我的艺术美感想必前途多难。

「跟刚刚看到的画比起来,这里比较多容易理解的作品。」或许应该说画得比较直接。

「是啊。」她也很干脆地表示赞同。

妹妹画过两次够资格被展示在这里的画作,两次都拿到了努力奖。第一次得奖时妹妹很开心,但第二次反而因为这样就再也不画画了。真不知道妹妹在不满意什么,能得奖已经很厉害了啊。

对妹妹来说,努力似乎不是想要获得的评语。嗯……妹妹可能是在凡人连当个理解者的资格都没有的领域,奋战了很久吧。所以,在反作用之下变成家里蹲,一直到现在。

四月十日那天看见妹妹踏出房门时,我还为妹妹可以复活过来深感佩服。

「我哥哥的名字曾经在这里出现过。」

她一边望著五十三岁中年人所画的家人绘画,一边提起自己家人的话题。她会这样主动说出口,可说相当难得。

「原来你哥哥会画画啊。」

「画画是他的生存意义。」

「我家妹妹也是。不对,应该说曾经是。不过,感觉应该会跟『哥哥』很合得来。」

我试著以开玩笑的心情,别有含意地这么发言。不知道有没有被她识破?我探出头想要看她的表情,但她本来就别开著脸,不让我看见表情。还想互开什么玩笑,根本连她的脸都看不到。

「别忘了不准看脸也被列在禁止条例之中。」

「有吗?」

「当然有。」

「喔……」

「真的有啦!」既然订定者都这样强调了,我除了接受,没有其他选择。

在回廊上绕了一圈后,回到原本的地方。理所当然地,妹妹的画作早已被撤下。她哥哥的画作不知道还有没有被展示著?不过,也没看见她特别注意哪幅画就是了。

走出一般走道上后,她不知道确认到什么,立刻快步走了出去。会不会是打算走到大门去啊?「你要走了啊?」我在后头追上,试著询问她的行动目的。「不要跟来!」她瞥了身后一眼后,拒绝我一同行动。

那怎么行呢?我不能放她一个人独处。

脚步声热闹响起,我和她在走道上展开竞走。她为了甩开我而脚步仓促,我不慌不忙地追在后头。「就跟你说不要跟来!」「为什么?」

她瞬间停下脚步,跟著把脚往后踢,轻轻踹了我的小腿胫一脚。

「你可不可以机灵一点!要去厕所啦!」

她指向天花板说道。就像车站内一样,指示厕所位置的标志亮著灯。

「啊!」原来如此。

尽管脑海里响起「别说!」的声音,我还是忍不住脱口说出:「你一个人没问题吗?」

我自己也搞不懂如此发问有何意义。明明如此,却还是会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没办法,本性使然。

她的脸颊抽动一下,喉咙高高鼓起,感觉得出极度想要开口说话。不过,她吞下话语,笑容可掬地表示关心说:「你的脑袋瓜也只有一个人独处没问题吗?」

最后,我跟著她一起来到厕所前面,目送她走进厕所。「你再继续跟上来,我会把你丢进马桶冲走。」被她这么叮咛后,我挥挥手说:「我在外面等你。」

「你真的有够夸张!」她一边骂人,一边往厕所最里面走去。走到一半时,她回过头说:「如果有可疑人物出现,就拜托你处理了喔!还有,注意一下安全。」「任务收到!」我接下了警卫任务。

在厕所前面监视到一半时,我忽然想到跟踪狂也有可能从窗户爬进来,或是早就躲在厕所里埋伏。我应该要先进去女生厕所看一看,就像先试吃有没有毒的道理一样。不过,这样有可能构成另一条罪状。英雄和罪犯之间总是只有一线之差。

「该怎么办好呢……」

如果现在闯进去,馆方人员肯定会被叫来,而且是被她叫来。现在已经错过时机了。

我慢慢走进男生厕所,确认有没有窗户。如果男生厕所有窗户,应该就表示女生厕所也有。就像一般的厕所一样,最里面果然有窗户,看得我越发不安。

走回厕所外面后,我把后脑勺靠在墙壁上,抬头仰望天花板。灯光映入眼帘,眼球表面像在消毒杂菌似的带著热度。我像点完眼药水一样闭上眼睛,用指尖拭去渗出的泪珠。

还有一件事也要想想看该怎么办,也就是接下来的行程。我当然没有想要欣赏什么,只有一个想要跟她联络感情的目的……就坦率地去到大厅,坐下来背对著背聊天好了。

脚步声又在远方响起。可能是从屋外走进来,脚步声之中夹杂著被雨水淋湿的鞋底和地板的摩擦声。仔细聆听后,忽然陷入一种彷佛鞋子自己在冷清清的美术馆里走动的错觉。我记得妹妹的画作当中,有一幅画是类似这样的内容。我可能是受到那幅画的影响吧。

有双鞋踩在我脚下的地板上,高亢的脚步声在厕所前方的走廊上响起。

另一道脚步声像是要盖过声音似的慢慢靠近。从走道上走来的身影娇小,打扮得像个少年。对方的中性穿著打扮像是做了伪装,难以分辨出性别。

对方从我的旁边走过,打算走进女生厕所。脑海里响起警报声。「等一下。」我搭腔说道,但对方不理人。我往前踏出一步试图喊住对方时,对方的脚步突然转向我这方。

女生?对方把帽子压得低低的,长长的刘海遮挡住面容,让人无法即时辨别。对方像在打量我似的,停下动作直直注视著我。

我的目光最先集中在对方的脸上。我就是会这样浪费时间,才会被说是白痴。

当我察觉到对方手上握著泛起朦胧光芒的物品时,不小心少根筋地叫出声音:

「啊!」

各种想法在脑海里浮现的瞬间,某思绪在后脑勺炸裂开来。警报声狼狈地转为进入戒备状态。

尽管对方的真实身份让我恐慌不已,还是得这么做。

情急之下,我把手伸进包包里,紧紧握住刀柄到指尖发白的地步。

危险讯号不停闪烁,而且是红色。鲜血的颜色深深烙印眼里,警告著我应该停下脚步。

在脊髓的反射动作下,我准备拔出短刀,但很快地变成多余的动作。

「………………………………啊。」

背部撞上墙壁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沈默之下,身体某处被人猛力捅了一刀。

§

好不容易找到了他妹妹,却发现对方一身湿答答。这也只能怪她不撑伞在雨中走路。不仅如此,妹妹的右手上还紧紧握著看似拉面店会有的玻璃杯,难道是打算用来接雨水吗?

妹妹不知为了何事感到内心动摇,一副失去镇静的模样。一路走到有屋檐遮挡的地方后,妹妹才急忙擦拭头发,也拨去肩膀上的雨滴。乌黑的发丝被雨水淋湿后,显得更具吸引力。

我看得不禁有些羡慕。可能是平常日子过得放纵所害,我的头发变得毛燥。发丝一旦受损,要花上相当长的一段时间纔可能修复。

在忙著擦干身体的过程中,妹妹总算有所察觉地把玻璃杯举高到与视线保持水平的位置。妹妹一脸苦涩的表情瞪著玻璃杯的表面,手腕一扭把玻璃杯里的水往地面倒。在那之后,妹妹把玻璃杯收进包包里,若无其事地踏出步伐。

我躲起来监视著妹妹。因为我并非本校人士,如果被老师……不对,应该说教授吧?总之,如果担任教师职务的人发现我的举动而出声谴责,将可能构成问题。监视行动还是适可而止就好。

我忙著监视妹妹的这段时间,他在公寓里绘画。根据他本人的说法,如果我趁他画画的时间帮忙监视妹妹,似乎是「一石二鸟」之计。可是,我这样的举动简直是当起了妹妹的「跟踪狂」吧?

我想象中的绘画助手其实没包含这样的工作内容耶……

至于我必须认真打工的时段,照计划将反过来由他「尾随」自己的妹妹。比起我这种矮冬瓜,他假装成大学生应该比较容易混进校园。

不过,如果被控告是跟踪狂集团,就伤脑筋了。只是,这方面好像不需要担心。

照他所说,妹妹似乎很不愿意跟警察有瓜葛。他没有明讲原因,只敷衍地说:「下次再跟你说。」不过,我打算下次好好问个清楚。

他妹妹没有先擦干衣服,就这么进去一个叫做教室大楼里的某间教室。怎么办?要追上去吗?我听说过其他学校的学生也可以一起上课,但前提是必须先取得许可,我不确定能不能擅自当自己是学生。一开始会先点名吗?嗯~~无解。对我来说,大学是一个未知的领域。

发现状况不妙的时候再逃跑就好。做出这般结论后,我抱著凡事都该多加尝试的想法,跑进教室里偷看。「哇!」教室里的空间比我想象中的宽敞许多,我不禁瞪大著眼睛。就算把五、六间高中教室合并在一起,恐怕也不及这里的一间教室大。那也就算了,学生们还坐得拥挤不堪,一片闹哄哄。

以前念高中时我也觉得上课前很吵,但大学的境界不同。吵杂声掩盖了整间教室,那气氛之热闹,宛如实力歌手即将在此展开地方演唱会一样。我被吵得甚至想要带上耳塞。雨天的宁静气氛不知道被隔绝到哪里去了。我忍不住用手捂住耳朵后,纔想起进来这里的目的。妹妹(虽然我这么称呼,但她其实大我一岁)正在教室中央的走道上笔直前进。教室里明明有这么多人,妹妹却连看一眼也没有。

我总不能一直站在门口不动,所以决定追上妹妹的脚步。可以的话,我比较想要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座位默默观察,但无奈我的视力不佳。而且,我没料到最后一排座位距离前面有那么远。万一哥哥也在教室里怎么办?怕什么,反而还可以叫哥哥帮忙啊!脑海里瞬间浮现这样的念头,但毕竟是我自己的事情,没道理让哥哥也被卷入其中。

我弯著腰,偷偷摸摸地移动脚步。怎么觉得我这个样子反而更可疑啊?妹妹在教室最前面的座位坐下来后,托起了腮。前面的座位几乎都空著,充分表现出整体学生的学习意愿有多高。

妹妹孤零零地坐著,似乎没有约好要一起上课的朋友。

说到这个,他好像提过妹妹也不擅长与人往来。哥哥也好,他也好,怎么我的周遭凈是一些交友范围狭窄的人?不过,当中堪称第一名的人应该是我吧。

两天前我纔跟妹妹照过面,她有可能还记得我,所以我没有把距离拉得太近,在拉开约三段台阶、距离适当的座位坐下来。坐在隔壁的一群男学生讶异地瞪大眼睛看著我,但我努力地伸直背脊,不让胆怯的心情流露出来。万一被发现我谎报身份,根本不是大学生该怎么办?对于这般会让人冒冷汗的想象,我抱著「天啊~~万一被搭讪就伤脑筋了」的开玩笑心态敷衍带过,同时低头看向妹妹。唉~~心跳声吵死人了!

妹妹不知道是不是视力不好才坐在第一排的座位?她一副彷佛在说「我不想跟任何人要好」似的模样独坐著,其背影散发出「不准靠近」的氛围。这时如果从正面看过去,在凶狠的眼神相辅相成下,将他人阻挡在外的高墙肯定会变得更加坚固。念高中时我也遇过几个像妹妹那样的人。好比说,午休时间明明吵得不能睡,却闭上眼睛趴在桌子上的人。那模样彷佛强调著自己跟四周吵吵闹闹的学生不同,执意保有孤立的立场。不过,内心却有某处对喧哗感到向往。

升上二年级时我就是站在这种立场的人,所以能够体会这些人的心情。去到幼儿园或托儿所时明明想跟大家一起玩,却说不出「我也想一起玩」,这样的孩子在团体生活中将永远无法融入人群。这时可能会有老师看不下去,或是特别有责任感、负责带头的小朋友硬是让孩子加入团体,但这样只会让孩子在团体之中过得不自在而已。这样不过是「被孤立在外」或「被孤立在内」的差别罢了。从旁看来,在团体之中低著头独自身处角落的状态或许比较体面,但大部分的孩子都不希望有人来爱管闲事。毕竟这样只会让双方都觉得不愉快。

让我回想起这些事情的背影没有缩成一团,而是像在奋力抵抗似的直直挺起背脊。妹妹很逞强呢~~我这么心想的同时,也想起自己要帮的忙就是查出其中原因。

开始上课后,四周仍然是一片喧哗。讲台上的老师也没有出声警告,一拿起麦克风便开始解说经济方面的专业知识。救命啊~~我这个连报纸都不看的人根本无法消化内容。

监视了半天,结果妹妹周遭没有任何状况发生。

上完这堂课后,妹妹走下大学的坡道,往地下铁的方向回去了。对了,在那之前,妹妹先绕到像学生餐厅的地方归还玻璃杯。既然妹妹已经离开,我继续留在大学里也没用,所以决定一起搭地下铁回我们家附近的车站。

准备搭地下铁的途中,妹妹多次停下脚步回过头看,明显表现出对周遭状况的戒心。妹妹第一次回头时我以为被目击到而冒了一身冷汗,但妹妹没有特别做出什么反应,就这么继续往前走。妹妹可能是对视线特别敏感,不然就是很习惯被人尾随。

这天一整天下来,很顺利地没遇到任何状况。应该说我的任务是要监视会不会有什么状况发生,但其实要分辨有没有状况还挺困难的。

好了,在大雨之中完成尾随任务的隔天到了。这天的天气跟昨天截然不同,一片蔚蓝占据了天空。我在中午过后来到他的公寓,但他不在家。

在鞋店打完工后,我直接前往公寓,看见屋内没有半个人,便擅自走了进去。反正我已经取得他的核准。在狭窄的玄关里脱下鞋子,让鞋子成为鞋群的同伴后,我做出滑垒动作「唰~~」的一声滑到房间里的榻榻米上。我陷入一种错觉,工作带来的疲惫感就像打在沙滩上的阵阵海浪似的,在房间里延伸开来。我双脚乱踢地挣扎著。疲惫感以及肌肉酸痛感让人感觉很舒服。

昨天像柔道社的社员参加集训一样上上下下坡道,所以现在肌肉进入了叛逆期。即使双脚动来动去,也不会增强的隐隐作痛感,以一定的时间间隔附著在小腿腹上。

我用著如蛙式般的姿势滑动手脚,让身体慢慢移动。最后用尽了力气,趴在榻榻米上。

在这里做这种莫名其妙的动作妥当吗?虽然脑海里闪过这样的疑问,但既然这是我做得到的事情,何不好好接受它,让时光静静流过吧。未来也一样,船到桥头自然直。

「………………………………」

两天前在这里听他亲口说出的事实,从榻榻米的缝隙之间苏醒过来。

他从仓库里拿出被斜斜划破好几刀的破损画作,这么说:

『每次妹妹只要一发现我开始画画,就会割破我的画。』

他在脸上浮现像在责怪没教养的小孩爱恶作剧似的苦笑,以没有明显表现出喜怒哀乐情绪的反应,坦承说出妹妹的奇特行径。被损坏到无法修复程度的画作朝下卷起,像是调皮地吐著舌头。

几天前妹妹可能也是算准他不在公寓的时间,前来确认自己的哥哥有没有著手绘画。

『目前知道一个明确的原因,但我觉得应该还有其他原因。如果我单方面地逼问原因,我妹妹一定什么也不肯说。所以,我想要瞭解她的动机。』

我无法理解以干涉他人兴趣为兴趣的人的想法,所以只能先发出「嗯」的一声点点头,做出「我有在听你说话喔」的反应。虽然我一副在思考事情的模样用手指轻轻抵著嘴边,但一时之间找不到适当的话语来针对妹妹的心态回答。

『我会再开始画画。而且,这次我想要找出妹妹会做出这种举动的原因。一方面是为了完成自己的画,另一方面应该算是……为了妹妹吧。虽然不确定到底是不是为了妹妹,但如果你愿意帮忙,我会很开心。』

这就是他委托我的「帮忙内容」。在这样的来龙去脉后,我昨天试著监视妹妹。他给了我一个小提示,告诉我他们兄妹在相处上没什么大问题。听说他们兄妹虽然感情平淡,但只要他不画画,关系就不会交恶,可以一直维持感情普通的关系。不过,只要开始画画,就一刀两断。

「嗯……」

我一边在榻榻米上游起自由式(在水中不会游),一边试著针对这个事件做推理。我驱动金黄色脑细胞(很好动的感觉),彻底探讨妹妹究竟遇到了什么状况?说实话,我只是想消磨时间等他回来公寓。

「唔~~~~~~」因为那样所以这样,然后因为这样所以那样……「嗯~~~~~~」

糟糕,金黄色脑细胞开始慢慢脱漆了。过热现象发生,思考中止。算了,反正等到知道原因后,肯定会发现其实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毕竟人们的行动往往都是因为单纯的欲望而定。

「不是啊。」

也可能纯粹是极度讨厌他画的画。

我慵懒地趴在地上,恰巧在乱挥手脚的时候,他出现了。「我怎么觉得你完全像是住在这间公寓里的人啊。」他一边开玩笑说道,一边脱鞋子。

「欢迎回来~~」

「你也是。工作辛苦了。」

他一边说道,一边在脸上浮现感到伤脑筋的笑容。

「怎么了吗?」

「我想说等一下要踢足球,结果发现藏在草丛里的球不见了。」

「哎呀~~」

「这已经是第三颗球被偷了耶。又要找时间去买球了。」

他的脚步声在房间里静静响起。他的身高这么高,脚步声却如此轻盈,我不禁感到羡慕。

「球被偷你很开心啊?」他脸上确实是这样的表情。

「我每次都会换地方藏球,但有个家伙一定能够找到,而且偷走。所以,我就在想下次一定藏在不会被那家伙发现的地方……啊!很幼稚喔?」

他一副难为情的模样坦承遭到偷窃的被害事实后,在我的头部上方坐下来。我也慢吞吞地弯起膝盖,动作缓慢地挺起身子重新坐好。

「你今天还是去了大学啊?」

「对啊,为了追我妹妹。会不会很像有恋妹情结?」

「什么很像,根本就是啊。」

「我想也是。」

他一副感到伤脑筋的模样笑笑,有些事不关己的感觉。这应该是所谓的无自觉性偏爱吧。

「要是被我妹妹发现,不知道我们会不会也被当成跟踪狂喔?」

「什么当成跟踪狂,根本就是啊。」

「是吗?」

对于这点,他的反应则是微微歪著头。虽然话是我说的,但我也觉得如果是他,顶多只会让人觉得可疑。至于我,就姑且不论了。

「对了,我们是约星期六吧?」

我没什么特别想法,只是确认一下他约我去美术馆以外的地方约会的日期。虽然变得我像是在掩饰难为情,才装出「因为没那么在意这件事,所以就快忘了日期,才会刻意做确认」的态度,但我真的没有其他用意,相信我!

「对,我们一起去玩个尽兴吧。但是要先把开始著手的画藏起来。」

针对自己的境遇开了玩笑后,他干笑几声。

在那之后,他的情绪稍微转为沈静,收紧五官维持著标准的表情。

「我有一些发现。没有啦,也包含回想起一些事情。不过,在那之前……」

「……在那之前?」他的吊人胃口态度让我忍不住扭动起手腕和脚踝,就像觉得手脚发麻一样。

「也不知道该不该说是伤脑筋……事情有点复杂。」

他就像一个在目送女婿的父亲一样,脸上挂著苦涩之中夹杂著奇妙成就感的表情继续说:

「好像有个男生跟我妹妹告白,而且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他们还开始交往了。」

§

以某个角度来说,我先被刺伤算是出乎预料。

我不是因为她遭人攻击,为了保护她才受伤,而是直接被捅了一刀。我中镖了。还是应该说中刀?

慢慢远离我、从我的身体被拔出的短刀没有生锈,刀刃平整光滑。我屈膝跪在地上后,脸朝下地趴倒在美术馆的坚硬走廊上。基于个人因素,我没能够做出防卫动作。继膝盖撞上地板之后,这回是下巴猛力撞上地板。眼前的世界转动个不停,还看见金星在空中飞舞。

「呜……」

我痛苦呻吟,试图稍微扭动一下身体。动作失败。肚子发出声音。好热闹的声音。啊~~有什么东西跑出来了。在流血啊~~不知道量多不多?我确认不到。不过,感觉得出正在积血。体内不知道哪个部位被浸湿了。不停旋转的血液形成了漩涡,不妙,血液就像浴缸里还没排空的水一样不停被排出。

有液体从头顶上方往地板滴落,就算再怎么离谱,也知道那不是房子在漏雨。

站在我的头部旁边的纤细双脚往前踏出第一步,准备走向女生厕所。

在断断续续的视野角落看著那双脚远去后,我大大松了口气。

呼~~还以为我要去见阎罗王了。现在至少可以免于当场死亡。

我还要再乖乖趴著演戏一下,免得对方再来补上一刀。虽然状况不允许我悠哉地趴在这里,但必须再保持这个姿势几秒钟,然后从背后给对方冷不防的一击。

幸好我有看那部漫画。话虽如此,但漫画里好像是用飞刀的招数。一般人不会用刀子直接攻击头部。大部分只要往腹部攻击,就可以杀害对手,而且不论身高上是否有差距,都很容易攻击。因为事前想到这点,我采取了漂亮的防御措施……好像不应该这么自夸,毕竟不是毫发无伤。

为了预防跟踪狂的攻击,我事先在腹部前方塞了杂志。杂志突然得到上场表现的机会,想必也难以抚平惊讶的情绪吧。不过,周刊杂志的厚度果然不够。刀子刺穿纸叠,以「说深不深、说浅不浅」的深度刺中我。

「至少应该拿月刊……或是双周刊来用比较好。」

如果是厚厚一本的少女漫画杂志会更好……不对喔,那样可能外表看起来会让人起疑心。如果因为这样而被她甩,就本末倒置了。我这种身材如果小腹凸出,一般都会退避三舍吧。不论是哪种身材的人,只要身体有一部位明显呈现如四方形凸起物般的状态,都无法吸引对方的目光,而是会吓走对方。

可恶!我把跟她的第一次约会看成大事一桩,现在却变成不同层面的大事一桩。

就不能像电动游戏一样经过重重关卡后,由这方主动前往决战的场地吗?答案似乎是否定的。灾难都是爱恶作剧的小孩,它们会自己长出脚来偷偷靠近你,然后从背后跳出来吓你。

不过,灾难的力气实在太大,而脆弱的人类无力招架。

我站起身子,咬紧牙根到智齿都快要断掉的程度。

彷佛有透明的血液从抽搐的腹部不断流出。

这伤势不知道要不要紧?有严重到必须止血的地步吗?被血液浸湿的杂志黏在腹部上,扭曲著表面。好恶心。衬衫被刺破的洞孔和周围的深蓝色相辅相成下,像是海面上出现一道裂缝。我用鞋跟抹开滴落在地板上的血液,让线条拉长。刺伤我的人毫不怀疑地认为我受到致命伤,表示附著在刀刃上的血量多得足以让对方如此认为。

不过,现在必须追上刚才那个女生。毕竟我够资格出现在这里的理由就是要保护她。

「僵尸复活……」

我轻声做出复活宣言后,从包包里抽出短刀。我解开手帕,握紧短刀。

为了应付这种紧急状况,刀刃恢复了昔日光芒,就像猛兽伸出原本藏起的利爪一样……纔怪。事实上,不停有红锈从刀刃剥落。实在很怀疑这把短刀还能不能用,搞不好刺了人之后会断成两截,整个碎裂开来。

现在不是吃不吃亏的问题。对方拥有敢刺伤人的胆量,可说在精神面、技巧面、体能面均获得充实。但是,此刻没时间去向馆方人员求救,唯有突击一条路可走。

谢谢!

谢谢给我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可以冲进女生厕所!

我握紧短刀冲进厕所。对方随时都有可能从某处挥下短刀,沿路上危机四伏,所以我也不忘提高警戒。转角处、死角……虽说危机四伏,但距离很短。我很快地直捣除了负责打扫的时候之外,从未进来过的女生厕所。

「啊~~~~~~~~~~!」

尖叫声响起。声音的主人不是我,也不是她,而是正在洗手的女生。镜子里照出我的身影后,女生当场吓到腿软地瘫坐在地上,后脑勺还撞到了洗手台。「啊!不是那样的。」我慌张地停下脚步。我担心如果停下脚步的瞬间被攻击会没戏可唱,情急之下往旁边跳开一步,提高警戒地观察四周的状况,但四周根本不见其他人影。跑哪儿去了?会不会是躲在某间厕所小房间里?对方是情急之下先躲起来,还是刻意在其他地方等著她走出来?脑中闪过这样的想法,但现场似乎没有其他可以藏身的地方。

不对,刚刚刺伤我的人真的是跟踪狂吗?目前没有确切的证据,搞不好也可能只是杀人狂。烦死人了,有没有必要这么复杂!不过,我好像看过那张脸。这么一来,「偶然」的可能性就会大大降低。

还有,虽然思考这点也很重要,但短时间内,必须优先处理退缩到厕所角落的女生。

先以客观的角度来回顾一下我目前的状况好了。

目前的状况就是,一个手持短刀、衣服被割破的男生公然出现在女生厕所里。

不妙,这状况很糟糕。

我瞬间冒了一身冷汗,透明的血液也加快了流动速度。

女生一脸泫然欲泣的害怕表情抬头看著我,这画面也相当不妙。

照这样下去,等馆方人员抵达时,我会从求救的立场反过来变成被逮捕的立场,罪状还可能不止一项。怎么办好?撤退吗?现在可不是说一句「抱歉,我以为是男生厕所」,就可以搞定的状况。不仅如此,还有这把短刀。这点足以让我跳到黄河也洗不清,想要找藉口都难。可疑人物和危险人物该有的特点我都有了。

我怎么也没料到会在如此冷清的美术馆里,在这种状况下遇到非预料中的人。

这不像爱情喜剧小说里会出现的意外情节,可能要用「人生开始走下坡」来形容会比较贴切。

「你、你想干嘛?不要过来!救命啊!」

恐惧心促使了误会加深。脸色铁青的女生好不容易挤出了叫声,泪眼汪汪地来回看著我的脸和短刀。「不是那样的,只是……我该从哪里否定起纔好?」

我陷入一片混乱,不知道该如何解释纔可以强调自己的正当性。血流似乎在体内某处停滞下来,脑袋瓜没有在转动的感觉。虽然我大概猜得出血流停在哪里,但在这里就刻意不去关心这个问题。

我把短刀往背后藏起,但女生反而变得更加害怕。女生的喉咙胀得鼓鼓的,感觉随时可能当场呕吐出来。唉~~真是麻烦,我根本什么也没做啊!

我只是一心一意地想要保护喜欢的人而已。

我必须刻意喊出声音。她认得我的声音,所以应该会知道我的意图。

大叫之前,我先让腹部使力后,透过肌肤和衬衫捕捉到某物涌出的触感。哇!一股寒意爬上太阳穴。尽管如此,我还是缩起脚趾头,用力踩在地上。

「厕所里面有个家伙拿著短刀!小心!」

「那个家伙就是你自己吧!」

女生尽管感到害怕,还是没忘记用著高亢刺耳的声音吐槽我。可恶,这样很容易引起误解。那也就算了,女生说的话还相当正确。难道那个跟踪狂兼杀人狂的嫌疑犯暨现行犯(我到底在说什么啊?)早就预料到会这样?还是看见我复活过来冲进女生厕所,所以很惊讶?

如果我是对方,绝对会是后者。以各种角度来说都是。

『喂!你……气死人了!我到底要先确认什么纔好!』

最里面的小房间传来她的声音,至少现在确认到她平安无事。我松了口气地往下抚摸肚子后,发现鲜血黏答答地附著在手掌心上。哎呀?这感觉是不是挺严重的啊?

一旦亲眼看见后,就无法完全忽视那令人难忘的红色。有所自觉后,伤口的副作用瞬间像感冒病毒一样开始入侵我的身体。头痛一阵又一阵地发作,嘴唇不住颤抖。

我第一次看见自己流这么多血,所以可能在精神面上,也陷入对未知状态感到困惑的情绪。我的视野变得混浊不清,像是眼球里有杂沓的人群走过一样。

不知何物在我的体内不停旋转,带来不祥的预感。

「你先不要从小房间里面走出来比较好。我猜对方应该还在这里。」

『还在这里是哪里?』她用著低沈的声音问道,那声音像是因为害怕而捂住嘴巴似的显得模糊。

「可能在某个小房间里,或者是……」我让视线移向最里面的窗户。对方也可能在情急之下从窗户逃跑了。不对,窗户好像是锁著的。而且,如果真的有人要爬窗逃跑,在这里洗手的女生应该会目击到对方。这样一来,就表示对方应该是躲在小房间里。

如果是躲在小房间里,她目前在最里面那一间,所以会是前面三间的其中一间。所有房门都关著,就算里面有人,也无法进行确认。而且,我目前站的位置距离小房间很近,如果对方突然开门展开攻击,我没信心可以做好防卫动作。我脚步摇晃地往后退了一步。

彷佛有空气从耳朵里流窜出来,情绪也无法保持稳定。精神无法集中,意识变得涣散。在这个关键时刻下,我的双脚竟然无法稳站地面。

不带幸福感觉的轻飘飘感,只是让内心更加陷入不安。

不仅如此,目击到我在流血后,缩在角落的女生似乎从讶异升级到了惊愕。

看这样子不论怎么解释,女生也不可能相信我。既然如此,干脆真的恐吓女生,限制其行动好了。缺乏深思熟虑的思绪试图控制额叶。就物理面而言,明明不可能有一股血液冲上脑门,我却是越来越焦躁。不行!我握紧拳头让指甲陷入掌心,试图反抗激动的情绪。

我低头看著生锈的短刀,像是要吐出透明的血液般缓缓做起深呼吸。

冷静,不要理会那女生就好了。「你想逃就赶快逃,然后去把警察请来。」就算对女生这么撂话也无妨。虽然她讨厌警察,但如果真的有人把警察请来,她也没辙吧。

气息和视线都变得混沌。「异常状态:中毒」虚构的跑马灯从头上闪过。我真的觉得自己像中毒了。随著体力消耗,意识逐渐被吞噬。明明不是受了致命伤,我却实地学习到人体构造有多么脆弱的知识。我明明是读文学系的。

往好的一面思考吧。刺伤我的那个人现在不能轻率走出小房间。对方被关在小房间里,行动受到限制。接下来只要等警察或其他什么人抵达,在我被逮捕的同时,对方也会遭到逮捕。

这算是一种两败俱伤的状况吗?可是,只有一方受伤……喂!现在不是思考这些事情的时候吧!

『你有没有事啊?』

她战战兢兢地贴心询问我的身体状况。好感动啊~~不过,比起在女生厕所里隔著房门被关心,我比较想要在大厅很正常地被关心。

「我好得很。」

血液夹杂著不知名的透明物体,带著冰凉感从伤口潺潺流出,那感觉彷佛在对我说:「少说谎!」

「啊!这么说来你愿意相信我说的话了?真是太开心了。」

你肯定是想要躲进女生厕所却失败了。怪了,她应该会这样想才对啊。

「你竟然还在说这些……」

她好像觉得很难以置信……不过,我的心情平静了一些。她果然是最棒的女生。

不可以在这里变得懦弱。幼稚的心也具备勇气,不愿意只知道害怕。只要以保护她为最优先,根本没有多余心思在那边害怕发抖。为我自己加油吧!

这应该是老天爷为我安排的一生一次只有我够资格当主角的机会。

基本上,不可靠的短刀想要碰触到对方都难。不过,不需要靠短刀反而让人松了口气。

既然短刀不可靠,就找贴近生活的东西来替代。就让话语化为短刀吧!

如果犯罪的对方还保有人性的话,应该可以发挥效果的。

对方再怎样也还保有人性吧。因为犯罪即是人心所导致。

这样的说法或许以逞强的成分居多,但哪怕一些些也好,我祈祷著其中藏有真理。

我朝向虚空的正前方顶出短刀,反过来威胁对方说:

「你已经走投无路了,要不要考虑一下放弃挣扎呢?」

§

隔天……我只去打工,而他也没有来鞋店。所以,到了再隔一天。理所当然地,今天我也在鞋店当工读生度过一天。有事该做是人生中的一种幸福。即使清楚知道这份幸福被设定了有效期限,也要赖著现在不放。

「你那个老主顾的男生没有再来买鞋子喔。」

店长搭腔道,然后开心地告诉我今天早上就卖出三双鞋子。店长应该是刻意在我面前提起帅哥丸的话题,但我尽可能地保持冷漠的态度回答:

「应该是钱用光了吧。」

动嘴巴的同时,手也跟著动作起来。我使力擦拭放了收银机的柜台,想要把指纹擦干凈。虽然怠忽自己房间的打扫工作,但对于工作,我可不会妥协。

「你们现在不是很要好吗?」

「嗯~~还算可以吧。」

我打马虎眼地答道。如果要更深入形容,就像拿棒子在长出孑孓的水里面搅拌的感觉一样。

「他的外型算是配得上你,你应该要好好把握不要让他溜掉比较好吧?抱歉啊,爱管闲事了一下。」

店长在脸上浮现看似邪笑的笑容,提供建议说道。店长给了我过高的评价,并告诉我钓到了一只大鱼。真不知道店长是审美观有问题,还是对可爱的员工表现贴心?

「哈哈哈!」我假笑地带过话题。认真讨论恋爱的话题会让我有种呼吸困难的感觉。

我不太习惯跟人家讨论这些的。毕竟一路来我很认真地想要跟美术当挚友。

我做好要回家的准备时,经店长公认的帅哥丸晃啊晃地出现在鞋店门口。很明显地,他是刻意挑在这个时段出现,背后还披著一大片「太阳逐渐西沈、黄昏即将到来」的景色。

「嗨~~我跑来见你了。」

他越来越不会难为情了,听到这种发言的我也一样。「嗨~~」我从容不迫地做出回应,一副像是早就约好要碰面似的模样与他面对著面。事实上,我们没有约好今天要见面。

明天纔是约好要见面的日子。

「你今天来是有什么事吗?」

「不是啊,今天不买鞋子回去吗?」

爱管闲事又爱做生意的店长插嘴问道。有这样的积极心很好,但可以低调一点。

「不好意思,我这个月已经花到没钱了。」

他感到过意不去地苦笑说道。那画面看起来像懦弱的学生遇到勒索惯犯时,拼命在找藉口一样。「没事啦,我只是问问而已。」看见他的拘谨态度,店长一副尴尬的模样。

「你找我有什么事?」我把话题拉回这方来。他在脸上浮现别说是显得和蔼可亲,明明不是食物,却让人也想要夸奖口感绝佳、彷佛整颗心都快要融化似的笑容回答:「今天不要去公寓,要不要换成来我家玩?如果物件是你,我很乐意邀请你来玩。」

「嗯?」优阿好呜斯(Your House)?

「没有啦,我只是在想如果邀请你到干凈漂亮的房子来,你也会玩得比较开心。不过,我们家的玄关和走廊上基于一些原因,所以有些脏……啊!我母亲也在家,所以我们不会是两个人独处。你想大叫也没问题,让我来帮你培养十足的活力和肺活量。」

他一副在察言观色的模样,迅速做了补充说明,还不忘加上肢体动作。

我们都已经在那间狭窄的公寓里面对面接触过了,还担心什么两个人独处?他这条防卫线会不会拉得太没意义了?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邀请女生到自己房间是不同一回事。」

他又找来藉口……应该说他又补充说明瞭自己的心情。「我懂。」店长一副感慨极深的模样点著头,我猜想著这可能是所有男生都会有的心理吧。或许男生的内心存在著光靠合理性是看不出来的什么东西吧。我试图做更加深入的理解,但想到这里就放弃了。

「去哪里我都无所谓啦。等到了之后再聊吗?」

「好啊!」

他态度爽朗地接受了我的提议。拜托一下,是你主动邀我的耶!

经过这么一段互动,最后我还是决定到他家叨扰。打从国中之后,我再也没有去到朋友家里玩,现在反而是这件事让我比较紧张。

「我走了喔~~」挥挥手跟店长道别后,我和他并肩走了出去。放学回家的学生们早在四点前一窝蜂地经过,现在是第二批,也就是参加完社团活动的学生们把路面挤得水泄不通。相信校方也叮咛过学生,但学生们还是并排骑著脚踏车挡住整个人行道,然后一边龟速前进,一边开心聊天。我和他在人行道上行走时都快要踩到脚踏车的后轮,可见速度放得有多慢。学生们保持著缓慢的速度,只知道不停地动作嘴巴,完全没有注意到我们的存在。

我和他互看一眼后,为彼此的身份都不是高中生而露出苦笑。我们自己也经历过那样的时期,所以会觉得不好意思对学生发脾气。趁著马路上的车子变少时,我和他一起绕过脚踏车走到前方去。学生们看见我们的背影出现,丝毫不觉得过意不去。学生之间正是因为视野狭窄才会觉得有趣,也能够聊得起劲,所以我没有打算批评。

「那样的关系还是会让人觉得很美好。好怀念喔~~」

他轻轻回过头,眯起眼睛说道。

「咦?你明明就交过好朋友嘛!」

「当然有交过一些啦。虽然不确定有没有达到可以组成五人战士的人数,但我很努力地试著跟他们当好朋友。不过,我领悟到一件事。我领悟到自己顶多只能够跟五到六个重要的朋友维持关系。我是说以我的能力来说,只能这么多。所以,人数够多就好了,现在我不会想要交到更多的好朋友。」

他一副难为情的模样分享自己的领悟心情。不过,对现在的我来说,五到六人还是太多了。

像我家的哥哥,就算没半个朋友,只要有一个喜欢的女生待在他身边就觉得足够。

「对了,关于我妹妹的行径调查。」

「嗯。」

「目前至少可以确定她已经发现我在跟踪她。那家伙虽然视力不好,但对四周的动静很敏锐。她还鼓吹男朋友来追我,我费了很大的工夫才甩开对方。」

「她有感觉到啊~~战斗力可能比一般还要高喔~~」

我一边适度做出回应地带过调查报告,一边踩著脚步往斜阳的世界前进。

以前还是学生时,走在染上夕阳余晖的路上,我总会陷入极度的不安。如今则是一边忍住泪水,一边前进。我甚至不知道水分为何会在眼球蓄积。

就这样沈浸在感伤情绪之中时,抵达了他家门前。

「不是啊,这里离我家很近耶。」

以区分来说,搞不好还是同一个邻里呢!以前参加儿童活动时,说不定曾经遇到过。

「真的吗?那以后我也可以去你家玩吗?」

「可以啊~~不过,我家什么娱乐器具都没有,也没有足球。」

不过,有桌球用品。桌球台和网子则除外。以前我经常和哥哥在院子里打无界外的桌球。那时候桌球经常会裂开,不然就是跑进草丛里害我们找了老半天。

「我回来了。」他开启大门这么说之后,我跟著低声说了一句:「打扰了。」

堆高如山的鞋子在他家的玄关迎接我的到来。我是说我以为会这样,结果发现一切很正常,只排著四双左右的鞋子和凉鞋。玄关很干凈,没有蒙上一层灰。

不过,有几个地方像是有斑点一样,让人不禁有些在意。那斑点看起来有点像来自南美洲的毒蜥蜴表皮。至于颜色,则是呈现黑中带红的色泽。从颜色来看,可以轻易想象曾经有什么东西滴落在上面。

斑点看起来像是飞散到世界各地的肥皂泡泡留下的残渣,或许少了豪迈的气势,但带有一种幻想意境。

「你回来了啊。」一个举止和表情都显得柔和的女人,从走廊途中的房间探出头来。女人的视线移向他之后,接著移向我,跟我保持同样的视线高度迎接我的到来。

「还有,欢迎你来我们家玩。你们是好朋友?还是女朋友?我家儿子很少会带朋友来家里玩,所以我有点惊讶。」

这位脑袋清晰的阿姨,用著和蔼可亲的笑容欢迎我的到来。她看起来应该四十岁左右吧。阿姨似乎是他的妈妈,其充满慈爱的笑脸可以让人深深认同他们果然是一对母子。

「咦?」

他准备开口说话的那一刻,妈妈抢先一步发出疑问声。妈妈看著我的脸,就这么暂停动作。连眨个眼睛也没有。

「妈?」

「………………………………」

即使听到他的声音,阿姨也毫无反应地直直凝视我的脸。这不算是会让人觉得舒服的应对方式。不过,可能是多亏了阿姨本身有的温和气质,我没有对她的态度产生更多厌烦的情绪。

「那个~~怎么了吗?」

我能够体会一个母亲看见儿子带女性朋友回家当然会在意。不过,如果要说这位帅哥丸从未带过女生回家,那就不太可能了。不可能的程度就像全世界体型最大的鳄鱼大声公布自己爱吃高丽菜一样。

看来我必须克服这次的考验,纔有机会跟他变得亲近。长时间被人盯著看是一件很痛苦的事。家里蹲是一种极度害怕被人家打分数的动物。

尤其是我有过跟美术有关的那段往事,所以对被评分这件事有轻度的心理障碍。

「嘶!」

阿姨抽了一下鼻子。应该说,根本是哭了出来。阿姨抽鼻子的声音很可爱,感觉像闹著玩的一样,所以不觉得是真哭,但泪珠不停从她的脸颊上滑落。看见阿姨的这般态度,他比我更慌张地说:

「到、到底是怎么了?」

「没事,抱歉,我没想到自己的脑袋还挺清楚的,所以吓了一大跳……」

不知道是在找藉口还是怎样,阿姨做出让人掌握不到其目的的发言,并擦拭起眼角。

「还请你多跟我儿子当好朋友喔!人家说小孩的幸福,就是父母亲的幸福。」

阿姨甩了甩头停止观察的动作,退回到最里面去。那样的举动跟我打桌球输给哥哥的那一天准备回家时,一走出国民运动中心就跑了出去有点相似。究竟是怎么回事?很明显地,阿姨在我身上看见了什么。拜托不要再开玩笑说什么我有潜在的资质。

命运大人,我已经死心地正面承认自己没有才华,就这点拜托不要从我身上夺走。

「不好意思喔。不过……究竟是怎么回事啊?而且反应还那么夸张。」

他也对母亲的可疑举动和情绪不稳的表现,做出觉得不对劲的发言。从这点看来,阿姨似乎不是平常就会发楞地凝视别人,或突然哭出来的那种人。

「意思是说我够资格当你的朋友?」

「我妈不会那样没礼貌地打量别人。」

嗯,也就是说,阿姨的个性是会在优雅的动作背后给人打分数。好吧,先不管这个过度怀疑人性的看法。阿姨是在故弄玄虚,这肯定是在安排伏笔。如果只有我,就可以这样接受事实,然后继续往下走,但他……

我观察著他的表情。他一脸惊讶,目光追著母亲往最里面消失而去。不过,察觉到我的目光后,他露出笑容说:「算了。」然后,就这么一边说:「快上来吧!」一边邀请我进到屋内。

「嗯。不过,在那之前,还有一件令人在意的事,但这纯粹是我个人的兴趣。」

「怎么了?」

他一边只动脚粗鲁地脱下鞋子,一边表示愿意接受我的发问。

「这地板上和墙壁上的黑色斑点是什么?」

我真的纯粹是基于好奇心才会发问,也没有期待他会头头是地道把整个来龙去脉告诉我。只不过,我确实感受到某种非问不可的情绪。

「喔~~」他思考了起来。他别开视线,再次看向走廊最深处,但这般像在询问母亲的举动并未得到回应。「嗯~~」他举高右手搔抓著头皮。

「也是啦,没有那么刚好都不会发现有这些斑点……」

「没关系啦,如果要回答会让你很痛苦,可以不回答的。」

「我想想啊……」

他把我的意见当成耳边风,反而更加陷入思考。保持沈思的姿势爬上走廊后,他发出「嗯」的一声点点头。

「如果是你,说出来也无妨吧。」

「可以告诉我你是以什么为基准在做区分吗?」

「只限定可以说给爱发呆的人听。」

什么!我明显摆出一张臭脸后,他乐在其中地补上一句:「开玩笑的啦!」

在脸上还带著笑意之下,他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模样做起说明:

「那是血迹。已经历史太悠久了,所以怎么擦也擦不掉。」

「咦?」早已爬上走廊的我一边轻声惊叹,一边回过头看。虽然在我也预料到这个可能性,但实际得知答案后,目光还是忍不住被吸引过去。刚刚爬上走廊时,我还不小心踩到了。不过,我担心在地板这么干凈的地方抹脚底会太失礼,所以决定当自己没有踩到过。

「我不知道那是谁留下的血迹。听说是在我出生以前……差不多二十年前就沾到了血迹。」

也就是说,也有可能是方纔那位妈妈年轻时突然流起鼻血,结果忙著找面纸的时候不小心喷到走廊和墙壁上面。这不太可能吧!我一边吐槽自己,一边为自己只想得到如此缺乏说服力的可能性感到难以置信。猜测念头在我的内心萌生不到两秒钟,就夭折了。

他在走廊上前进,走了五步路后停下脚步。「这里是我的房间。」顺著他指出的方向看去后,我看见敞开的房门,以及门后那张给一个人睡稍嫌大了些的床铺。还有,墙上理所当然地也挂著几幅画。其中一幅小小的画是我以前在书上看过的画,描绘出被白雪覆盖的房子以及树林。

「我们有被告知流血的原因跟我父亲有关。」

他一边看著也飞溅到走廊壁面、呈现红黑色的血迹,一边以平淡的口吻说出「血液与我家与我」之间的关系,但身为听者的我无法保持冷静。很遗憾地,我没遇到过极可能成为犯罪者的人。现在得知这个家可能有这样的人,多少会感到害怕也是情有可原。

父亲是异常犯罪者……嗯~~异常犯罪者跟一般犯罪者有什么差别?我一边自顾自地让内心里的疑团越滚越大,一边不安地抬头看著他。面对我表现出来的情感,他一副彷佛在说「我早就看惯了」似的模样露出显得虚幻的微笑。

「我父亲的流言蜚语在附近传来传去,我和妹妹也吃过各种苦头……嗯。」

「………………………………」

意思就是被当成犯罪者的小孩啊。难以想象。

「因为这样的关系,我很难邀请朋友来家里玩。还有……也很讨厌警察。」

「警察?为什么?」

「因为父亲被警察抢走了。」

他像在说俏皮话似的这么说完后,率先走进房间。我在接受到不明不白的资讯而整理不出头绪之下,也走进他的房间。他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为我准备了坐垫。所以,我一屁股在坐垫上坐下来,而且坐在房间中央的灯泡正下方。呜~~坐得好不安稳啊~~

「别说是朋友,我连女朋友也没带进来这间房间过。」

他用著诙谐的口吻这么脱口而出。「我没有外遇,我是清白的!」他对我的说话态度简直就像这么在跟女朋友做解释一样,我不禁觉得好笑。笑出来后,不仅脸颊的肌肉放松,恐惧感也松懈下来。冷静想想,就算跟血迹有关,也不等于他的父亲肯定就是犯罪者。如果要这么定义,在运动会的五十公尺赛跑上跑到一半时开始喷鼻血,原本明明是白队选手,跑到终点时却变成一身火红体育服而掀起一阵大爆笑的人也会变成犯罪者。

那次真是夸张到不行。负责播报赛况的学生也很懂得看现场气氛,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学生连叫了我好几次「第一名是红白队选手」。那时前来参观的爸爸和哥哥也赞不绝口。

「好了,其实……我没有特别要跟你说什么。」

他在床边坐下来后,耸了耸肩先告知「没事要找我」的事实。「我倒是有事情想问你。」我这么回应后,他满面笑容地说:

「我也有事情想跟你说说看。」

「那你先说吧。」

「嗯。」

他一副拘谨的模样压低下巴,在床上重新坐正身子。在那之后,他张开长得端正的双唇说:

「你没有要再画画的意思吗?」

他投来的问句出乎预料地正中要害。可能是因为来得太突然,我不禁陷入呼吸困难。问句彷佛化为内在的我在催促自己做选择似的,在耳中回荡。

我在书中读过语言之所以会产生神秘的力量,据说是因为人体有八成是水分所构成,才会有这样的现象。无庸置疑地,他的话语让我体内的水分掀起阵阵涟漪。只不过,目前还不确定那是整齐均匀的涟漪,还是像被丢进石头而紊乱泛起的涟漪。

我一边像不倒翁一样让身体往后倒,一边回答:

「没有。就算四舍五入也没有。五舍四入也没有。」

「完全没有?」

「没错。」

不知道为什么,我挺起胸膛答道。随著动作,也萌生了不知从何处而来的自豪心情。在那同时,尽管并非出自本意,我还是感受到自己有一部分可能受到哥哥的个性感化。

「我想起曾经欣赏过你画的画,才会这样问你。」

「喔……你是说放在首奖隔壁的那幅画啊?」

「我不讨厌那幅画。我还自以为是地认为有能力画出那幅画的人,没理由贬低自己。」

「………………………………」

由于他的意见过度主观,所以我依旧保持毫无反应。

「虽然你说不要问你发生了什么事……」

「嗯~~」世界颠倒过来,血液集中到了脑部。可能是这样的关系,语尾变得迟缓。

「如果换成我,不论遇到什么样的状况,或陷入什么样的立场,我都会坚持要画画下去。」

「了不起~~」

我本来打算用脚底拍脚,但又觉得这样太失礼,所以改变念头乖乖地拍手。再说,如果真的拍脚,应该会传来「啪」的一声伤到髋关节。

他对绘画所持有的态度和热忱,那当然是表现得可圈可点,甚至可以说是完全符合理想。

「我一直以为你也跟我一样对画画有所坚持。」

他夹杂著苦笑,为自己的误解感到难为情。从他的态度中没发现失望的情绪,我不禁有些安心。我摇摇头说「不」,并否定说:「不好意思,你想错方向了。」

经过半年的家里蹲生活后,我把自己的可能性都吞噬光了。而我也得到了回报,被允许待在自己的房间休养半年的时间。只不过,走出家里蹲生活后的我,变成充满劣根性的动物,不知道该如何填满一片空白的二十四小时。

「透过帮你的忙来参与绘画已经是我的极限。」

「那如果过了好一段时间后,也有可能重拾画笔啰?」

「嗯……就跟你说不可能了啊!」

我像不倒翁在地上左右倒来倒去,用整个身体表示否定。

除了绘画之外,我会想尝试其他的可能性。了不起吧!我也是会发表伟大抱负的。

「是喔~~」他一副感到遗憾的模样仰望天花板。我不认为自己一路来在绘画上的表现,足以让人感到如此遗憾。他可能纯粹是想要有可以一起画画的同伴吧。

如果是在以前,我肯定不会把会作画的人当成同伴,而会认定是对手。那时候真是满腔热血又血气方刚啊……我学起知名棒球教练在回顾过去那样,缅怀著过往的热情。

修正头部位置到固定位置后,他直直看著我的眼睛说:

「我忘记说一件事。」

「虾米?」

「还有一件事我想清楚告诉你。我不是只为了要请你帮忙,才主动跟你说话或跟你变得要好……的喔。」

他原本气势十足,到最后急遽减弱,那感觉就跟新干线自动减速一样,连音量也变小了。

听到这般宣言后,我当然也出现血色异常。体内的血液明显有分配不匀的现象。

「……是的吗?」交谈内容也变得诡异。

「是的。」他一脸认真的表情,严肃地答道。

我有一种会变得莫名其妙的预感。于是,我向他使了一下眼色,表示要停止这个话题。他接收到我的讯息,点点头表示理解后,这回显得有些辛苦地堆起开朗的笑容。

「对了,你说想问我什么?」

「我想问你什么,嗯~~有是有,但是……今天就算了。下次再问你。」

「为什么?」

「因为你不会问我以前的事。」

他眯起了眼睛。然后,嘴角和脸颊的肌肉也慢慢放松了。

在浮现笑容之前,他的内心似乎先浮现了喜悦之情。

我明明没有说什么太感人的话,却一箭射中他的心(自我意识过剩)。

「那我来问问另一件事好了~~」

只不过,这件事可能跟原本打算询问的事情有关。

「请说。」为了回应他的催促话语,我夸张地上下摆动下巴说:

「你以前说过知道你妹妹为什么会把画作割破,原因是什么?」

他像喉咙卡住似的发出「唔」的一声。他一副硬是忍住呛咳声似的模样,在膝盖上托起腮。

他用托腮的那只手捂住下巴和下嘴唇,一边露出看向远方的眼神往旁边看去,一边像在做确认似的低喃说:

「应该是因为不喜欢我画的画吧。」

跟我猜想的一模一样。

这天晚上,哥哥难得说要去美术馆约会,所以我奉上了两张美术馆的入场券。反正我也不可能会去美术馆。

明天是星期六,我也要跟他去约会(第一次?)。不知道我们会去哪里?

§

房门开启、我情急之下往后跳、对方顶出短刀。

这三个动作像镜饼一样相叠在一起,我顺利避开七成的致命伤,受害程度达三成。从前面数来第两个小房间的房门开启,随之挥来的短刀并没有锁定我的某个特定部位,而是勾勒出「管它什么部位,只要刺中要害就好」的蛮横轨道。照理说,短刀原本会从我的颈部和右肩中间的位置划过。

(注:镜饼 日本过新年时用来供奉神明的年糕。一般来说,镜饼是由大小两个圆盘状年糕相叠而成,最上面会再放上一颗橘子。)

多亏我让上半身往后仰,加上右脚蹬地的动作,身体顺利往后退而闪过短刀划下的轨道。在天旋地转之中拉远的视野里,确认到这点的那一刻,刺痛感从完全不同的部位传来。短刀往下挥的途中,掠过几乎被我忽略掉的右手臂。短刀轻而易举地划破衣服,也在面板上划出一道伤口,鲜血四处飞溅。白色墙壁有一部分被染上红色,脑中瞬间闪过妹妹参加运动会时的流鼻血事件。

都怪我装帅地顶出短刀,现在得到报应了。右手臂的手肘内侧被刺伤,所以只要手肘一弯,就会挤压到伤口,导致鲜血不断渗出,但对于行动似乎不会造成阻碍。

女生从门后冲出来后,可能是发现我手上拿著短刀而心生戒心,没有再朝向这方扑来。女生在保持距离之下,从正面瞪著我。不过,女生趁机回过头一次,确认身后的窗户位置。我们彼此都有路可逃,但想必都没机会用到。

不知道女生有没有发现我拿著的是一把生锈的短刀?

如果只有我自己遭到攻击,肯定会毫不犹豫地往厕所外面逃跑。很遗憾地,我不能丢下她不管,也不忍心对正在哭泣的女生视而不见。

「你那种好像认定我是坏人的说话态度,让人听了很不爽。」

女生的声音没有显得胆战心惊,也没有充满怨恨的感觉。女生用著一般这年纪的女生会有的高亢声音,用日语正常说话。既然会反驳,就表示对话得以成立。

「一见面你就拿刀刺我,我还以为你完全无法沟通。」

「我有低声说你很碍眼。」

女生顶出握在左手上的短刀,顺便也表现出一副觉得碍眼的模样踩扁方纔在剧烈动作中不小心脱落,最后掉在地上的帽子。我趁这时从正面确认女生的长相。

我猜的果然没错。

「你跟我参加同一个研究会。」

也就是联谊会上坐在我隔壁的女生。我不知道女生的名字,就暂时称呼她为「小研」好了。小研眯起眼睛,扯谎说:「你认错人了。」小研根本就是睁眼在说瞎话。

「你在肚子前面塞了杂志啊?」

小研以刀尖取代指尖,指出我的时尚打洞装扮。那把刀刚才就像筷子刺进餐桌上的肉块一样刺进我的体内。这么想象后,我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其实我是想用一叠又一叠的纸钞塞在肚子前面,但毕竟有困难。你两次都没有成功杀死我,真是可惜喔。」这等于是九死一生的两次方……到底是多少机率啊?

「刚刚突然捅你一刀算是额外附赠的,而关在厕所里争取时间是因为我判断情况对自己不利。毕竟如果没有杀死所有人,就会有人跑去报警。」

在洗手台旁不停发抖的女生,被小研的宣言吓得说不出话来。可能是无法顺利呼吸,女生甚至发出咻咻的喘气声。要不要紧啊?

「你有空在那里害怕,还不快拿手机打电话报……!」

小研朝向我展开攻击。小研彷佛在说「不准你再多说话」似的模样,往前踏出步伐,朝向我顶出短刀。小研不是挥下短刀,而是拿短刀往前刺地扑来,看得出来她一心想要杀死我。我不曾这样跟人家打斗过,只知道往后退,还不小心拐了一下。身体忽然偏了重心,意识也差点陷入模糊。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等著受死。不过,以结论来说,我因为脚滑了一下,所以身体改变姿势而顺利闪过短刀。小研伸出的手臂从我的头顶上方划过。

那一瞬间,我像溺水时死心拍打水面在挣扎一样,胡乱挥动生锈的短刀。小研动作有些夸张地拉开距离闪避我的攻击,但事实上反而是我有一种获救的感觉。看见小研手上的短刀相当犀利,我不禁对自己这把短刀的杀伤力有些欠缺信心。

湿热的汗珠从额头滑落到鼻尖,让人发痒。

『是,不好意思,我现在……逃到了厕所里面,有个女人拿著短刀在外面乱挥……是,麻烦你了。』

声音从她所在的最后一间小房间里传出来。她的声音没有颤抖,应对时的说话速度稍嫌快了一点。

除非是在演独角戏,否则她应该是拨打手机报了警……我来做个分析好了,如果她是个正常人,就几乎可以确定已经报了警,但事实如何值得怀疑。

我猜想她应该只是演了一场报警的戏。她说过很讨厌警察,即使受害于跟踪狂,也不愿意仰赖警察的力量。她有著这般顽固的一面,陷入窘境时似乎反而会更加顽固。不过,这也是她吸引人的地方。

「警察……?你、你这个啊~~~~~~~~~」

小研的态度大变,全身散发出截然不同的氛围,像是眼球活生生横向转了三百六十度一样。小研冲到她所在的小房间前面,用短刀朝著房门猛力刺下。

「你报什么警!应该受罚、应该被判罪的人明明是你!」

喀!喀!喀!短刀连续刺著房门。那声响相当剧烈,即使她在小房间里尖叫,恐怕也听不到叫声。眼前的光景让我看得整个人楞住,双腿动弹不得。小研的失控模样让人看了忍不住心想:「在洞窟里凿壁作画的人都没有你的肩膀那么用力。」

噔~~噔~~噔~~那部熟悉的古装剧主题曲响起。以我的立场来说,这是一种警报声。如果小研在失控的情绪下朝向这方顶出短刀,这次我可没有信心能够顺利闪避。

(注:古装剧主题曲 作者所指的古装剧为日本的著名古装剧「暴坊将军(暴れん坊将军)」,该剧从1978年播放至2008年,每回主角即将展开一场杀戮时,就会搭配播放其主题曲。)

腹部因为紧张而紧紧缩起,黏答答的血液和其他体液随之渗出。「至少」小研停止了用短刀刺门的动作,换成用力踹踢她所在的小房间房门。她在门后只轻轻发出『啊!』的一声,那声音听起来像是刻意憋住声音。

「这里面的女人纔是万恶不赦的坏人!」

小研的发言总算可以感受到近似怨恨的情绪。喔~~原来是加害者还反过来恨人啊。我不禁有些松了口气。对手似乎不是彻底的变态,但肯定是异常。

「坏人啊。」耍坏的她。那样好像也挺有吸引力的。可能是我想象得太兴奋,黏稠的血液从伤口表面抚过。该说我是太悠哉吗?应该是血液传送不到脑部,所以没在动脑思考。

「你真的很碍眼。你干嘛在这里?你干嘛老是在这家伙的旁边?这里是女生厕所耶!」

只有最后一句指责是对的。关于这点,事后再跟害怕得发抖的女生说声抱歉,至于其他三个疑问和不满,我就一并回答吧。这还用问吗?当然是为了保护她!

拳打脚踢的动作停了下来,她趁机从小房间里再次向我搭腔说:

『那家伙是不是左撇子?』

「嗯。」小研用左手握著短刀,应该是左撇子没错。

『如果是这样,那家伙八成是跟踪狂。我那些被弄坏到破破烂烂的东西,伤痕看起来都是从左手边下手。』

「你这个犯罪者给我闭嘴!」小研空手拍打房门。不论是小研的头发,还是房门,都惨不忍睹。小研散开来的发丝蓬乱,举止像调皮的小孩在拍打动物园的栅栏一样,但少了可爱的感觉。

尽管如此,小研还是没有松懈下来。小研跟我一样意识到对方的存在,双脚稳稳站开著。看来我似乎遇到一个经验过这类暴力纠纷的对手。

她最初会问我习惯用哪一只手,就是为了确认这点啊。原来她一开始真的怀疑过我是跟踪狂。

我弯腰架好短刀后,先做起预测。这把短刀有可能比想象中的更加不锐利,现在该如何是好?看来也只有一条路可以走,就是选择跟对方一样顶出短刀。总觉得短刀没办法刺伤人,而是会从刀刃根部应声断成两截。不过,我有信心可以触及对方。毕竟长臂猿是我的绰号。

由这方展开攻击。我很想这么做,但应该如何攻击纔可以一次就让对方倒地不动?我想不出好方法,只知道让焦躁的情绪吞噬五脏六腑。新涌出的血液和汗珠从肌肤上滑落的那一刻,「喝!」的一声传来。

吆喝声传来的同时,我旁边的小房间房门开启,一只手从门缝里冒出来后不知朝向小研丢了什么。那是包包吗?手提包像飞盘一样以横向旋转的动作一边四处甩开内容物,一边朝向小研逼近。小研没能够完全闪过手提包,赶紧用手拨开,阻碍了手提包攻击。

自动铅笔、手持镜、肌肉酸痛药膏和贴布在厕所里好不热闹地散落一地。

「哥哥!还有可疑人物!」

从门后冲出来的居然是我妹妹!虽然妹妹的注意力被飞散一地的包包内容物分散,但还是神情紧张地瞪著小研。

「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会来这里是必然,但进来上厕所是偶然。」

现在没有时间怀疑,所以就姑且相信妹妹说的话,但究竟是怎么回事?

「方便进来吗?应该可以吧?里面好像有人叫得很大声,而且很吵,要不要紧啊!」

显得客气的声音一边做著确认,一边从厕所入口探出头来……这小子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看见完全出乎我预料的人物出现,我不禁吓傻了。对方也僵住身子不动。

「番茄?」

「不对,是帅哥丸。」

妹妹插嘴更正说道。

看见我和妹妹的互动后,被我擅自取了绰号,到现在还不知道本名,也称不上是朋友的大学同学放松僵硬的身体,有气质地展露微笑。

看见那温和平静的笑脸,让人顿时忘了这里是女生厕所,也忘了现场正陷入一片混乱之中。

「你怎么会在这里?」

「哥哥,真是抱歉啊,今天我们家兄妹好像都给你添了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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