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去约会吧!」
离开大学后准备回家的路上,我忽然觉得舍不得离开她,所以试著提出邀约,但她跟平常一样没有理会我。她就这么沈默不语地走下坡道。她没有重听,我的嗓门也不小,所以肯定是听见了。再等一会儿她应该就会回答我了。我抱著这样的想法,笑眯眯地走在她的身边。为了避免引起误解,我还是在这里做一下声明,我无时无地都舍不得离开她。几秒钟前纯粹是因为压抑不住这般情绪,才爆发出来。
天空一片乌黑,感觉随时就要下起雨来。这景色和她显得不悦的侧脸十分相衬。只要是跟她的美貌相比,就连天气也会变成点缀品之一。
现在是七月上旬,梅雨季还没结束。这段日子经常下雨,湿气也很重。以前妹妹还是家里蹲的时候,我总是担心她的头上会不会长出香菇,但现在不用再去烦恼这些事情。这样的变化让人感受到时光的流逝。
走下坡道后,我们安静地走到地下铁的入口处。她拿在右手上的折叠伞前端绕来绕去,不停画著圆圈。她拿伞的姿势简直就像在握剑一样。
她斜眼看向我。在三白眼充分发挥作用下,她的目光就像在瞪人一样地凶狠。应该说,她根本就是在瞪我。不过,和她对上视线后,我的嘴角更是上扬。
等了老半天,终于等到了她的回答:
「……你听好啊!」
「好。」
「不要眼神发亮。」
这要求让人相当为难。我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让眼神转为黯淡,于是试著先揉了揉眼睛。不知道这种动作会不会反而把眼神磨得更光亮?我从眼睛挪开手后,她叹口气说:
「我反省,是我不应该提出无理的要求。没办法,你的眼神无时无刻都在发亮。」
「每次只要看见你,我的眼睛就会瞬间亮起来,可能是因为这样的关系吧。」
对我个人来说,这只是在描述真实发生的现象。每次在大学校园里看见她的身影,我的眼底就会开始有光芒不停闪烁。那光芒透过眼睛填满世界,同时窜入我的脑袋深处。我这么跟她说明后,她用鼻子哼了一声说:
「你的脑袋瓜已经够两光了,再多加光芒也没有意义啊!」
她今天的骂人功夫也是相当精湛。
「我先把话说清楚,我不喜欢你喔。」
都什么时候了,她还在提这种大家都知道的事情,而且一边搔抓手背。
「嗯,我知道啊。」
四月的时候你也说过了,我还记得很清楚。我这么补上一句后,她举高手指按住额头。她像是要压抑住苦涩的心情似的用力按压额头,然后保持这样的姿势斜眼瞪我。
「既然知道,你为什么还走在我的旁边?」
「嗯……嗯?」
「嗯什么嗯!你装那什么像松鼠塞了满嘴食物的表情!」
听到她如此具体的批评,我忍不住摸起脸颊。会不会是因为我一直傻笑,脸颊变得松垮,才会被说像松鼠?我也确认过牙齿的状况,看是不是像啮齿动物那样,但没发现有明显的暴牙现象。话说回来,我根本不知道松鼠的脸长怎样。
「有其他像松鼠的地方吗?」
「这完全不是重点,随便怎样都好。」
问题被驳回后,我从脸颊上挪开手。
「刚刚我们是在说什么来著?」
我不小心忘了,所以开口询问,结果看见她的脸颊抽了一下。虽然乍看下会以为她在笑,但我的眼睛可不会漏看任何细节。尤其在分辨她的表情这方面,放心交给我就对了。
不用怀疑,她现在的表情是在生气。
「如果我没记错,我刚刚应该是问你为什么走在我的旁边?」
「咦?因为喜欢你啊!」
我立刻说出最先浮现脑海的理由。我想得很轻松,心想事后再慢慢想其他理由就好,但真的动脑思考后,却想不出任何理由。这可伤脑筋了。在我陷入烦恼的同时,她表现出一副感到难以置信的表情。我的意思是看在我眼里是这样的表情。
「你应该要感谢父母把你生成这样的长相。」
她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发出评语说:「你太幸运了。」
「是吗?嗯,就是这样没错,一点也没错!」
她狠狠瞪了我一眼。好难得喔,竟然会觉得她的眼睛很大。
「你根本不懂我的意思吧?」
「应该没那回事喔。」
「有那回事。」
「真的吗?」
「真的!」
既然她都这么强调了,所以我决定接受。她看起来比我更有自信的样子,肯定她纔是对的。
我搔了搔脸颊,朝向她露出笑容。她把头发往后拨,别过脸去。
「话说回来,上学期考试就快要到了,你还有心情说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啊?」
「考试?对喔,好像有那么回事喔。」
考试的事先摆在一边,重点是她什么时候要回答我可不可以约会?可能是我隐藏不住兴奋期待的情绪,她皱起了眉头。她这样的表情也很有画面,显得威风凛凛。
只可惜我没有像妹妹那样的绘画才华,不然要我画多少张她的肖像都画得出来。
「你到底是为了什么来上大学的?……算了,不用回答我。想也知道答案。反正你一定会回答是为了来见我,对吧?要识破你这么点心思,还难不倒我。」
「喔!你真厉害!」
她说话像机关枪似的说出笃定的话语,我对此表示称赞。说真的,她该不会是懂得读心术吧?
几个看似学生的人从我们旁边超越而过,往前方走去。我一直没有注意到,从刚刚到现在似乎有很多学生追过我们。我们前面本来没有半个人,现在却在不知不觉中形成了人群。看来我们似乎走得相当缓慢。
慢慢前进可以拉长和她相处的时间,我当然觉得开心。不过,她是个急性子的人,我担心她有可能会发起脾气而察言观色起来……嗯,她无时无地都在生气,应该没问题吧。
「欸,我突然有个想法。」
「什么?」
「可以牵你的手吗?」
「请。」
她举高雨伞,让雨伞的前端在我的鼻尖前面绕来绕去。既然她都递出来了,我当然是试著握住。她的眼皮像抽筋似的不停跳动。我是不是哪里做错了?
我们就这样一起握著雨伞,保持沈默地前进之中,我的手机震动起来。我一边心想:「真是难得~~」一边从包包抽出手机。她的眼皮停止了跳动,视线看向手机。
「好像是收到E-mail。」
「……是喔,还有人会愿意跟你E-mail往来喔?」
「是啊,但顶多是家人而已。」
「喔~~你妹妹啊。」
她一边眯起眼睛,一边让发丝缠在指头上。她的表情似乎变得柔和一些。
她自己也是番茄的妹妹,或许是联想到了什么吧。
我操作起手机,确认寄件者是谁……咦?
「不是我妹妹寄来的。」
她转身面向我。发丝还缠在她的手指第一关节上,双眼也依旧眯著。
「你不会是要告诉我是我哥哥寄E-mail给你吧?」
「不是啦,而且是女生。」
「……是喔。」
她重新面向正前方后,保持看向前方的姿势说:
「在大学认识的女生?」
「不是,是四月那时候在美术馆认识的女生。就是那个在女生厕所的女生。」
「谁还记得啊!」
她用鼻子哼了一声。她是不是根本不愿意想起那段往事?
对我来说,那是我生平第一次被捅一刀,就是想忘也忘不了。
「她写信给你干嘛?」
以她的个性来说,难得会这样连续发问。尽管觉得纳闷,我还是老实地回答:
「嗯……她说想跟我约会。」
「啊?」
她竟然说话破音。我第一次看见她这样的反应,变成是我惊讶地瞪大眼睛。
「………………………………」
她嘴巴开开的僵住不动,一副哑口无言的模样。
「那个~~」
「………………………………」
「你也不用打击这么大吧?我也觉得很纳闷啊,我跟那女生明明是在最糟的状况下认识彼此。」
「………………………………」
「你想一想啊,男女生会在女生厕所认识,算是相当夸张的状况吧。那女生还真是与众不同。」
我单方面地这么说之后,她忽然放松僵硬的表情。她用指尖抚摸脸颊后,把头发往后拨。然后,她有些僵住嘴角地走了出去。
「恭喜你啊,有了一场美好的邂逅。你就去跟那女生约会不是很好吗?」
「不是啊,我是想跟你去约会。对了,我刚刚的提议可以吗?」
她立刻停下脚步,脸上展露微笑。不过,她的嘴角僵硬地往上扬,眼神依旧完全不带笑意。我只有在她来医院探病的时候,纔看过她发自内心的笑容。
不过,她现在的笑容或许也是一种心情的表徵。
「真是抱歉,原来我还没回答你啊。我不要。」
她一边搭配上赶人的手势,一边表示拒绝。
「这样啊,好可惜啊。我下次再约你喔!」
「……你可不可以学乖一下啊?」
她一副烦躁不已的模样搔抓头发。那举止显得优雅迷人,我看得都快神。
就在我们这样停下脚步的时候,天空下起雨来。雨滴打在她高挺的鼻子和我的肩膀上,发出轻轻声响。我猜这场雨八成是为了冷却她的怒火而下。
她动著嘴巴像是要说「放开雨伞」,但后来一副做好什么决心似的模样吞下话语,瞪著正前方看。她像在意气用事似的,就这么一边大幅度挥动雨伞,一边继续走路。
我不知道为什么也变得更加情绪高昂,大动作地摆动手脚跟她一起前进。
一支雨伞隔在我跟她之间,让我们之间的距离变得具有形体。
「不准开心嬉戏!」即使挨骂,我也觉得雨滴像是一颗颗幸福的颗粒洒落在身上。
§
「咖啡厅的冷气很强,凉风咻地钻进衣服和肌肤之间的缝隙里。凉风每吹来一次,其夹带的湿气彷佛就会凝固剥落,让我蜕变成全新的我。
不过,不论蜕变多少次,我还是难以正视从正前方投来的直直目光。
「……你们去约会啊?」
「谁这样说了!」
哥哥的女朋友(?)发出凶狠的目光否定说道,我觉得自己好像捱了骂,不禁感到畏缩。如果换成哥哥,他可能会觉得开心,但对我来说,现在就好像被叫到教职员办公室,跟老师僵持不下的感觉。我低下头,拿著汤匙不停搅拌咖啡。
我还是小孩子,所以不太敢喝咖啡,但有人擅作主张地帮我点了咖啡。
在过了下午五点钟、我的肚子开始咕噜咕噜叫的时候,帅哥丸的妹妹现身鞋店。妹妹一直在店里闲晃到我下班,我一下班后,妹妹立刻抓住我的肩膀说:「可不可以耽误一下你的时间?」妹妹的气势凌人,甚至让人担心看在旁人的眼里,会觉得她在恐吓我。
毕竟妹妹的眼神实在太凶狠了。凶巴巴的美女,这完全符合哥哥喜欢的类型。
对了,我刚刚问过妹妹:「你怎么知道我在哪里打工?」结果妹妹冷冷地说出资讯来源:「这还需要问吗?当然是问我哥哥的。」
可恨的帅哥丸,竟敢擅自泄漏我的个人资讯!也不想想我根本没有其他什么资讯。
「真是的,说什么约会,讲得这么难听。」
妹妹闭上彷佛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显得气愤不平的三白眼,啜饮一口黑麻麻的咖啡。大学生好成熟喔,竟然敢喝黑咖啡。我才觉得佩服,下一秒就看到妹妹皱起眉头说:
「好苦喔~~」
「应该加糖就不会那么苦吧……」
我像在碎碎念似的答道。我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样的态度,来面对像妹妹这样的物件。
「无所谓。」
妹妹态度冷漠地这么回应我,再次把咖啡杯凑近嘴边。真是个不懂得社交的人。不过,或许这种人纔可能以画家身份被称为天才。如果要在社交能力和才华之间挑选,我比较想要拥有后者。不过,我这个曾经是家里蹲的凡人,两方面都欠缺就是了。
「所以,你找我是有什么事来著?」
「记性差好像是你们兄妹的共同点喔。」
妹妹扭曲著嘴唇,带著挖苦的意味说道。我猜妹妹应该是在笑,但完全没能够缓和气氛。
我大匙大匙地把砂糖舀进咖啡,低下头敷衍带过话题。好想赶快回家吃晚餐喔~~我不喜欢跟不认识的人说话。不满的情绪在脑中掀起漩涡。
妹妹原本一直把弄咖啡杯,晃动著漆黑的液体表面,这时放下了咖啡杯。妹妹一副有些不愿开口说话的模样嘟起嘴巴后,像在挑选字眼似的谨慎发问:
「你哥哥为什么会是那副德性?」
「哪副德性?」
妹妹刚刚有提到哥哥怎样吗?在内心同时浮现这个疑问之下,我歪著头反问道。
「我的意思是他为什么会那么白痴?」
「我哥哥纔不是白痴!」
「你说真的?」
「没有,我也觉得他是白痴。」
我停下放砂糖的动作,啜饮一口咖啡。咖啡温温的,甜味也适当掩饰过了苦味。虽然因为太甜而变成不像咖啡,但我本来就不喜欢咖啡,所以刚刚好。
「我就知道他果然是白痴。」
「是啊。」
「他每次都像一只小狗一样,眼神发亮地冲过来,然后笑眯眯走在我身边。」
我的脑中闪过「要不要帮忙配上音效,学小狗汪汪叫」的念头,但看见妹妹的凶巴巴眼神,所以把声音缩了回去。
妹妹的手按住额头,叹了口气。
「他就像个喜欢黏人的小孩子一样,让人很难不理他。」
哥哥描述的那种态度还叫没有不理人?
这女人平常对他人到底有多冷漠啊?
难道哥哥其实是受到相当特别的待遇?那样的态度也算?
「呃……你现在是在抗议我哥哥带给你困扰?」
「……也不算是困扰。」
妹妹的回答显得含糊。在物件是这女人的情况下,光是如此都让人觉得她释出了善意。
「你讨厌我哥哥吗?」
虽然我对这件事没什么兴趣,但还是试著发问。妹妹看向我,她虽然皱著眉头,但表情看起来不像在生气,而是感到疑惑。妹妹的眼神也难得显得少了杀气。
「老实说,我不知道。毕竟我从来没有被人这样明显示爱过。」
「……我想也是。」
哥哥总是直爽地表现爱意,至于接受爱意一方的反应,可说有好有坏。有的女生会觉得哥哥很专情而乐于接受爱意,有的女生会觉得哥哥过于单方面的表现让人心里发毛而逃跑。
妹妹会是哪一种女生呢?想到妹妹的个性后,会觉得应该是后者,还是说妹妹会出乎预料地喜欢像哥哥那样的男生?如同曲线时而会渴望与直线交错一般。
「啊!对了!」
妹妹伸直背脊说道,眼神也恢复了犀利感。
那说话的态度像在强调只是忽然有念头闪过脑海。
「什么事?」
「你哥哥好像蛮常和女生出去玩喔。」
妹妹用著嘲笑的口吻说道,但我总觉得她是装出来的。
「今天好像也有女生约他去约会呢,虽然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哈哈哈。我干笑几声后,啜饮一口咖啡。尽管纳闷地心想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还是老实地回答:
「没那回事喔~~我哥哥现在似乎是完全被你迷住了。上次听说有个认识的女生约他出去,他也毫不在乎地拒绝了对方。」
「是喔。」
「是啊~~我哥哥从以前就是那样的个性。就算有个恶劣的人要求他拿命来救你的命,他也会毫不犹豫地死给对方看,实在是……」
「那我先走了。」
「啊?」
妹妹一副事情已经搞定的模样,从座位上站起来。她的咖啡都还没喝完呢!
也太突然了吧!
妹妹往收银台的方向走去,看见她的手上拿著账单,我安心地松了口气,一口喝光杯里的咖啡。残留在咖啡杯底没有融化的砂糖结成一块,我用汤匙舀起砂糖放进嘴里咬碎。砂糖的味道变成像咖啡糖一样。
虽然没必要追上妹妹,但我没带钱包,一直坐在这里也无法心安。
「不是啊。」
说了半天,妹妹到底想要说什么?想要我针对哥哥的事情给建议……吗?
如果真是如此,我怎么不觉得有帮忙解决了什么?
清空杯底的砂糖后,我从座位上站起来,追上妹妹的背影。可能是一鼓作气喝光了咖啡,胃部传来液体滴落的声音。妹妹瞥了我一眼后,走出店外。
我也快步走出店外。
跟走进咖啡厅之前一样,屋外依旧飘著雨。妹妹停下脚步,站在门口的屋檐下拨弄刘海。她携带的雨伞向下垂著,似乎没有要派上用场的意思。
「你不撑伞吗?还是伞坏掉了?」
我想起走来咖啡店的时候她也没有撑伞,所以这么发问,妹妹听了后,缓慢摇了摇头。她像要仰望天空似的抬高下巴,叹了口气。
「虽然肯定只是因为很无聊的小事,但不知道为什么,我今天就是不太想撑伞。」
「那这样,请把伞借给我。」
我伸出手,要求妹妹把雨伞递给我。妹妹把眼睛瞪得圆圆的看著我。显得凶狠的部位转得柔和后,不禁觉得妹妹确实是个美女。我甚至有种觉得可惜的感觉。
「………………………………」
「我不想被淋湿嘛。」
趁妹妹的表情还没变凶,我试著表示催促,结果变凶了。不过,妹妹把雨伞借给了我。
妹妹丢出雨伞在空中勾勒出拋物线后,耸耸肩说:
「你果然是他的妹妹。」
「嗯?」
「不管是你也好,他也好,真不知道你们怎么能够都这么憨直。」
妹妹像在自言自语似的,针对我们兄妹发表评语。
虽然无法接受被当成哥哥的同类,但我还是保持沈默地朝向天空撑开雨伞。
§
「咦?这是她的伞?」
妹妹回到家时把雨伞递给了我。接下沾满雨滴的雨伞后,我由上往下地看著雨伞。
「确实是耶,我看过这把伞。可是,怎么会在你那里?」
还有一个问题,把湿答答的雨伞带进家里,还拿到二楼来妥当吗?雨滴滴落下来,在地板上形成水痕。不拘泥于常识的妹妹脱下袜子随地乱丢后,回答了我的问题:
「是妹妹自己跑来找我的,但我搞不太清楚她找我要干嘛。」
「是喔,好羡慕喔~~」
她可能是在车站跟我分开之后,绕过去找妹妹的吧。实在很难想象她会有事要找妹妹。
会是跟番茄有关的事吗?
「就知道你会羡慕!所以,雨伞就交给你帮我还给她喔。」
「好啊。不过,我明天没有要去学校就是了。」
因为想把雨伞甩干,我一边往窗户的方向走去,一边答道。我回来时只是下著小雨,但现在豆大的雨滴打在屋顶上,感觉像是有火花四溅一样。雨斜斜地落下,从对面住家流泻出来的光线因此显得微弱。我开启窗户后,少量的雨水渗入,打湿了窗框。我让身体往后退,保持手臂往前伸出的姿势,把雨伞拿到窗外。
「问你喔~~」
「嗯?」
妹妹还没离开啊。我转身一看,看见妹妹双脚交叉地站著,脸上挂著邪笑。
妹妹把袜子套在双手上,看起来像戴著连指手套。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吗?
「她说她没有不喜欢你,也不觉得你是困扰。」
丢下这句话后,妹妹便走出了走廊。
我一边甩动雨伞,一边简短回应一声:「喔。」可能是没有什么真实感,开心的情绪没有涌现心头。
我不认为她会直接说出这样的话,所以应该是妹妹的猜测。可是,我没印象妹妹懂得慧眼识人。而且,妹妹本来就是不擅长去理解他人心思的那种人。
「不过……」
折起雨伞、关上窗户后,我独自笑了出来。
既然Q比都挂保证了,我就试著有自信一点吧!
「好!明天也要活力十足地追著她跑!」
我试著把心情说出来,却意外地变成百分之百的变态发言。
§
隔天中午,我在鞋店最里面小口小口地啃著面包时,被店长叫了出去。一口吞下剩下的面包后,慢吞吞地走到店面时,看见帅哥先生正在等我。
帅哥先生摺好雨伞后,笑容可掬地举高手向我打招呼。
「嗨~~你好。」
「欢迎光临~~」
昨天是妹妹,今天换哥哥来找我。一如往常,帅哥先生依旧洋溢著清洁感和透明感,彷佛光靠呼吸就能够排出所有体内的代谢废物。这样的男人竟然会喜欢我,还多次前来找我,这世上真是什么怪事都有。
「你的嘴巴旁边沾到面包屑了喔。」
「哎呀,让你见丑了。」
我猛力擦拭嘴巴。
「有没有擦干凈了?」
「变干凈了。」
他在脸上浮现和妹妹截然不同、显得祥和的微笑。
顺道一提,我走出来后,店长和我交接棒地进到最里面去。真是个懂得看状况的男人。
「你今天怎么会来?又来买鞋子吗?」
「嗯~~没有啦,有点事……」
他含糊地说道,然后摸起后脑勺。真难得,他今天显得有些慌,眼珠子也不镇静地左右飘移。说到妹妹也好,来找我的家伙怎么都让人掌握不到动机呢。
「对了,昨天你妹妹来过喔。」
「我妹妹?她有来这里啊?」
他像在寻找妹妹来过的迹象似的,慌张地环视店内一圈。
「万一我妹妹也会经常出现,好像会有点尴尬。」
「嗯~~我猜她会出现的机率应该很低吧。」
妹妹跟我又不是朋友。基本上,我甚至怀疑妹妹根本没有朋友。照他和哥哥的描述听来,妹妹的人际关系似乎相当淡薄,感觉上只有跟我家的哥哥在往来。或许我没什么资格批评人家,但一个大学生这样好吗?
「我妹妹不可能是特地来买鞋子的吧?」
「嗯,她好像有什么事情要找我商量,但也没特别说什么就走了。」
「我家妹妹还真是莫名其妙喔。」
他一副感到过意不去的模样露出苦笑。「不会啦!」我挥挥手这么说,也回以讨好的笑容。
时间滴答滴答地过去,我们两人时而眼神交会,时而露出暧昧的笑容。等到气氛完全恢复平静之后,他做作地清了清喉咙。那举动像是在划清界线,宣告著自己即将展开一场表演。
他站到我的正前方来。我试著往左手边移动一步,他也跟著我移动脚步。我试著左右迅速跳动。不用说也知道,他也跟著我一起跳。嗯~~这状况看来他似乎是有相当重要的事情要找我。
「问你喔。」
「嗯。」
他把手抵在嘴边,眼神在空中游走。像在逃避似的为自己争取一些时间后,他挺直背脊对我说:
「是这样子的,我打算下星期要告白,你愿意那天跟我去约会吗?」
「………………………………」
我沈默不语地挖了挖耳朵。看见我的举动后,他竖起食指说:
「要不要我再说一遍?」
「麻烦你了。」
「是这样子的,我打算下星期要告白,你愿意那天跟我去约会吗?」
可能是已经说过一遍,脸皮变得比较厚,他说得相当流利。
「你说的告白不会是要举发吧?」
「不是、不是。」
「那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啰?」
「是、是啊,没错。」
「原来是这样啊……」
为了掩饰脸颊发烫,我在胸前交叉起双手,动作夸大地点点头。他说要告、告白!
他竟然忽略正常步骤,突然就跑来说这种话!
好一个帅哥丸,让人轻视不得。再怎样大胆展开攻势也不是这种做法吧!
这样的做法明明显得有勇无谋,也缺乏计划性,这男人做起来却能够发挥十足的作用。
「原来帅哥作风的告白是采取预约制的啊?风格果然与众不同。」
我说起俏皮话,试图让自己恢复平静。然而,彷佛失去意志而变得轻飘飘的说话声音,感觉像是从太阳穴被挤出来,显得事不关己。我觉得像发了高烧一样,分不清楚自己到底有没有在说话。他轻笑几声带过我的俏皮话。
「你愿意吗?」
他在脸上浮现带有试探意味的微笑,看著我的眼睛再次问道。
呜~~好贼啊!
我这时如果点头,就等于也针对告白给了答案。
「不是啊,我没什么未来性可言耶。」
我慌张地挥手说道,试图拉起防卫线。他微微歪著头说: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也只有一点点储蓄而已。」
「你会不会把事情想得太严肃了一点?」
「是、是你先提出严肃的话题吧!」
「喔,没有啦,我只是想把事情好好厘清一下会比较安心。虽然我有想到这样可能会有点突然。」
「什么纔有点突然,根本是突然到爆!」
「我想也是。所以,我傍晚会再来问一遍。」
「啥?等一下,喂!别跑!」
他没有撑伞就这么往店外跑去,还完全忽视我的制止声音,简直就像逃跑了一样。他该不会也在害羞吧?不管怎样,哪有人突然出现,然后丢下炸弹发言就火速逃跑!
「你当自己是台风啊!」
只在我四周登陆的一号台风吹袭之下,我的身心被吹得一片混乱。
我的意识像是不停随波摇晃似的无法集中。半规管彷佛被辗得扁平似的失去原形,也丧失了功能。我想要追他也追不了,只能够发楞地回想他的笑容。我一遍又一遍地回想,就像制作和纸时,反复让纸浆在竹帘上流动滤过一样。
奇妙的感觉侵蚀著我的身体,就彷佛有人从额头倒进用来制作棉花糖的浓稠糖浆,糖浆慢慢流到身体每个部位一样。我担心起会不会有什么甜蜜温柔的不知名物体从体内破茧而出,不禁感到内心不安,情绪也随之高涨。脑袋像是有好几颗螺丝被松开再锁紧似的,反复进行著松开、收紧的伸缩动作。
眼里的世界变成具有弹性的汽球,不断地膨胀。
「有人在吗?」
「哇!」
有人在我的背后搭腔,我吓得跳了起来。回头一看,看见店长开启一半的房门,只露出半张脸面无表情地站著。店长脸上那自由生长的胡渣,随著下巴的动作摆动起来:
「叔叔什么都知道,像你们这种举动像白痴一样的情侣叫做闪光情侣喔!」
「谁、谁像白痴了!」
白痴给哥哥去当就够了。
我这么大叫后,冲出了店外。不过,因为还在下雨,所以立刻折返回去。
在店门口的特价花车旁停下脚步后,我随手抓起蓝色鞋子排在红色高跟凉鞋旁边。我低头看著不论在尺寸或设计上,都完全不搭嘎的两双鞋子,心情渐渐平静下来。或许是因为联想到自己家也摆了一大堆的鞋子,心情才会平静下来吧。我让身体倚著花车,拿起几双鞋子重新排列过。
「喂~~那可是要卖人的,等一下记得排回来啊!」
我敷衍地举一下手回应店长的碎碎念后,把黑色鞋子和白色凉鞋排在一起。
这些是没卖出去的鞋子,而且什么尺寸、颜色都有。只要把它们排在一起,就会知道可以互相搭配的鞋子少之又少。还有,就算整齐排列,恐怕也难以对齐脚步。
不过,人们却会想要站在另一双鞋子的旁边。不仅如此,还会尽所能地放大步伐,不然就是渐渐遗忘自己的走路方式,而想要跟著另一双鞋子一起前进。我们总是拼命努力地前进。
前进并非为了迷失自我,而是为了找到新的自我。
抬头后,看见了雨天的十字路口。在雨伞的遮挡下,好几只脚、好几双鞋子踩在湿漉漉的马路上。每个人的步伐不一,也各有各的目的。不过,有一瞬间会和某人的脚步声重叠在一起。如此反复发生的连锁动作将掀起小小的涟漪,在未来的某天以某种形式呈现出来。
我低头看著花车里最先排列在一起的蓝色鞋子和红色高跟凉鞋,联想起那两人。
如果听到现在的我们的故事,不知道他们脸上会浮现什么样的表情?
§
每天去到大学后,不是就能够马上见到她。如果是她没有修课的日子,当然不可能见到面,就算她有修课,也不见得就能够见到面。今天会是怎样的一天呢?
昨天我没有去上课,所以无聊得不得了,今天早上也不小心起了个大早。明明知道早起去学校也不见得一定会见到她,我还是忍不住这么做。
不过,既然有见得到她的可能性,要我再早起床也无所谓。
忽然想到一件事。昨天妹妹打工回来后整个人发楞得厉害,会不会是发烧了?半夜里还听见妹妹发出模糊的奇怪叫声,我不禁有些担心。
早上七点钟前离开家门时,虽然天空仍是乌云密布,但雨已经停了。只是,等我随著地铁摇啊摇,摇到离大学最近的车站走出户外时,天空又开始下起雨来。豆大的雨滴不停拍打著路面,就好像人们在践踏水洼一样发出声响,耳朵几乎都快听不见其他声音。
有如平缓坡道的走道上行人寥寥无几,每个人都撑著雨伞。虽然我也带了雨伞,但犹豫了半天,最后决定不要撑伞,直接前往大学。毕竟不是我跟她借的雨伞,擅自使用似乎不太好。而且,昨天晚上好不容易纔把雨伞晾干,总觉得现在又弄湿雨伞很可惜。
我把雨伞藏在衣服里,朝向地铁入口的右手边、往上坡的方向走了出去。擦身而过的人们时而会投来目光,看我不停任凭雨淋。衣服瞬间吸取了水分,紧紧贴在肌肤上。不舒服的感觉助长了七月的闷热天气发威,让人一下子就懒得继续往前走。
大楼之间的缝隙可窥见大学的校园,怠惰的心升起邪念,暗自祈祷著可以瞬间移动到校园里。然而,现实里只能靠著自己的双脚,一边低头看被淋湿的鞋子,一边持续往前走。
……话说回来,学校还真不错,只要这方单方面地前进,就一定会抵达。
人就不同了,当想要接近某人时,如果对方不肯朝向这方走近,就不可能有抵达的一天。
我一边思考这些事情,一边被淋得像落汤鸡一样爬上漫长的坡道。然后,我前往超高层教室大楼,准备到告示板前面做确认时,看见了她的身影。
她跟一个看似学生的男生站著在说话。
我失去冷静的下半身很自然地停下动作,搔了搔鼻头。
水滴从我的身上不停滴落,彷佛硬要逼著我陷入焦躁之中。
我的内心感到惶恐不安。男生笑容满面地积极在向她搭腔,一眼就能看出男生对她的好感和居心。她眯著眼睛,一直保持著带有睡意的表情。她的手上拿著另一把雨伞,水滴不停滴落在地板上。我竖起耳朵聆听后,发现她只发出「是喔~~」或是「嗯、嗯」的附和声。基本上,我甚至怀疑她根本没在看眼前的男生。她的视线没有聚焦,不停环视著告示板和窗外。
她忽然发现了我的存在。瞥了我一眼后,她抬头仰望男学生。她连点个头也没有,只说一句「不好意思」便离开男生,往我这边走近。她走路的速度很快,表情明显变得不悦,彷佛下一秒钟就会听见咋舌声像雨声一样传来。
她在我的面前停下脚步,手指头顶向我的鼻尖。男学生发出咋舌声后,快步离去。我轮流看著男学生和她的手指头时,她开口说:
「你为什么会淋得像落汤鸡?」
她抓起我往下垂的刘海。我勉强找出「因为被雨淋湿」以外的理由:
「因为我从家里出来的时候没有下雨。真是的,没想到才从车站走到大学而已,就淋得这么湿。上坡路也变成像瀑布一样形成水流,豪雨还真是威力强大呢。」
「你不是有带伞吗?虽然那把伞是我的。」
「我妹妹拿给我的,说要我帮她还给你。喏!还你。」
我递出了雨伞。然而,她不但没有接下雨伞,还用力抓我的头发。
「我没问你这些。我是在问你为什么不撑伞?」
「雨伞好不容易晾干了,我舍不得弄湿。」
她噤口不语,一脸愕然。她的表情彷佛在对我说:「从没听过这么愚蠢的理由!」她的脸色开始泛红,脸颊如云朵膨胀起来似的渐渐灌满怒气。她一副想要排解怒气的模样,用力踩踏地板说:
「啊~~我快受不了你了!」
「对不起。」
我出自本能地道了歉。她把刘海往后一拨,一副下定决心的模样瞪著我说:
「跟我来。」
她抓住我的手腕,然后拖著我走。从告示板前方一路被拖到站上下楼的手扶梯时,我才开始凭靠自己的意识走路。我低头看著被她抓住的手腕,看见手上还握著她的雨伞。
兴奋的情绪让手腕以下的部位就快变得通红。她的细长手指裹住我的手腕,完全发挥出手镯的功能。我入迷地看著,但从她的指尖传来的情绪不容我好好享受祥和的时光。
「呃……你在生气吗?」
她沈默不语。不过,她应该听见了我说的话,等一下就会回答我吧。
搭著手扶梯来到地下一楼后,她还是没有回答,而是像在踹踢地面似的快步前进。穿过餐厅前面,走进学生经常利用、名为「广场」的商店后,她笔直地朝向杂货区前进。然后,毫不犹豫地挑了蓝色小毛巾,快步折返收银台。
把毛巾用力摆在店员的面前后,她才总算回过头看我。啊!她在生气。
「还不快付钱。」
「是。」
如果只把焦点放在这句话上面,很容易引来天大的误会。我照著她的吩咐掏出钱。
「各付一半就好。」
她拿出零钱退给我一半的金额。我忙著把零钱收进钱包里时,她结完帐,然后拉著我走出店外。她不是走回通往地下一楼的出口,而是从通往超高层教室大楼外面的入口走出去。
户外的雨声有些拉远的感觉。我抬头一看,看见空中走廊如桥梁般横跨在超高层教室大楼和其他教室大楼之间,形成了遮雨棚。很多人聚集在空中走廊的底下,有的在等人,有的在滑手机。我们从商店的自动门前面,稍微往旁边挪动。这时,她放手松开我的手腕。好舍不得喔~~
她从袋子里拿出刚买来的小毛巾,发号施令说:
「蹲下来。」
「嗯,哇!」
我还来不及蹲下,她已经用双手抓住我的头。她踮起脚尖用小方巾盖住我的头,往下一拉。我的膝盖很自然地弯起,身体下降到她要求的高度。她让脚底踩回地面上,动作粗鲁地用毛巾擦起我的头。
她的力道重到指尖都陷入发根的部位。其实蛮痛的……
「喂!头不要晃来晃去的!你在兴奋个什么东西!」
「抱歉!抱歉!」
让她帮我擦头带来一种搔痒难耐的感觉。幸福感使得我的肌肤发痒,心脏像用力踩踏阶梯似的发出猛烈的心跳声。毛巾遮挡住了我的视线,不知道现在她脸上有著什么样的表情?我猜她应该还是在生气,但忙著动作双手。
「真是的,感觉像在照顾小狗一样。」
「汪!汪!」
「你要当我的宠物狗啊?太棒了,你就一辈子都在屋子外面乖乖等我吧。」
毛巾盖住了我的耳朵,雨声也变得遥远。不过,要形容是气氛静谧还远得很。我的听觉受到心跳声的干扰,毛巾和发丝的摩擦声音一下子拉远,一下子又拉近。我隔著毛巾感受到她的体温,整颗头发烫起来。即使笼罩在梅雨季的闷热天气之中,我依旧感受到存在感十足的异质热度。
梅雨季的闷热感会从我的身上带走许多,但她的热度会带给我许多。
「没见过像你这种白痴。」
她用著难以置信的口吻说道。我还来不及回应,她又继续说:
「我就是讨厌你这么白痴。」
「哈哈!说得也是喔。」
「现在不是应该笑的时候吧?」
我是在笑妹妹完全猜错了。她果然还是讨厌我。
我忍不住窃笑时,她松手放开了毛巾。好可惜喔~~
我们没有就这样各自离开,而是很自然地直接坐了下来。快到走道之前有两段高的小台阶,我们并肩坐在上段的台阶上。我担心她的裙子会弄脏,赶紧递出小毛巾想要铺在地上,但她说了一句「不用」表示拒绝,所以我又把毛巾盖回头上。如果她愿意送给我,我决定把这条毛巾视为宝物。
她在大腿上托起腮,保持身体向前倾的姿势俯视路面,叹了口气说:
「我明明讨厌你,为什么你还会在我的身边呢?」
「嗯~~……」
我搔抓著脸颊。对于她以诚挚的声音说出的疑问,我只能给一个答案。不过,这个答案纯粹是我的理由,而不是她的理由。所以,应该无法解开她的疑问。
好一会儿,我们一直保持沈默地望著学生们在人行道上走来走去。一所物流卡车会定期在校园里穿梭、规模庞大的大学,就读学生的人数可以多到几万人。几万名学生各自抱著自己的目的,撑著伞在雨中走来后,一一钻进空中走廊的底下。
说到这个,我也是打算去上第一堂课才来学校的……算了,无所谓。
反正我也没有朋友跟我一起上课,跟西印度樱桃他们也几乎没有再碰到面。至于番茄,毫无联络。妹妹应该比较清楚番茄的近况吧。
「嗯~~嗯~~……」
「你干嘛啦!刻意在那边嗯嗯叫的!」
一直保持沈默也很无聊,于是我试著把感到在意的事情说出来。
「没有啦,我只是在想不知道你刚刚跟那个男生聊了什么?」
我这么发问后,她微微扬起嘴角,像在送秋波似的投来视线说:
「你很在意啊?」
「当然会啊。」
「为什么?」
「那当然是因为……」
「好啦!好啦!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她一副没辄的模样,张开双手往上举高。
「问你也没用,永远都会是同一个结论。」
她保持举高双手的姿势,以揶揄的态度说道。
「你真的很喜欢我喔。」
她表现出像是投降认输的态度,补上一句说:「我认了。」
「………………………………」
看见她愿意认同我的爱意,我忍不住发楞起来。原来一路来我的爱意确实传达出去了。
我感动不已,就像细细流出的泉水经过持续挖掘后,最后大量涌出。
她放下双手,重新托起腮,然后皱起眉头瞪著我说:
「这样我很难为情耶,还不快回答!」
「呃……是,我最喜欢你了。」
「谁叫你说得这么露骨了!」
看见符合她的作风、翻脸如翻书的态度,我不禁露出苦笑。不过,我不会纠正她就是了。
「我刚刚那样说没有任何意思喔。」
她一副在叮咛我不要会错意的模样,一边别过脸,一边用鼻子哼了一声。
「嗯……对了,刚刚我问你的问题呢?」
她让托腮的手在脸颊上慢慢往上挪,挤压一边的眼睛回答说:
「你说那个啊,那只是在问我要不要加入宗教团体而已。那些人装成学生大方地进到校园来,还啰哩啰嗦地要人家做问卷调查。可能是我脸上表现出对目前的生活有极大的不满,才会经常被搭讪。」
「喔,原来是这样啊。」
「你好像很开心的样子嘛。不然你以为是什么?」
「泡妞。」
她没说话地笑了出来。那模样彷佛在自嘲说:「才没有那么好的事。」
「因为喜欢,所以在乎……不可能有这种事的。」
「咦?你在说什么?」
「你第一堂不是有课吗?差不多要上课了喔。」
她硬是跳过了我的问题,提出忠告说道。
「已经这么晚了啊。咦?可是,你竟然会知道我修了什么课。」
「……你以前说过啊,我的记忆力没有那么差好吗?好了,还不快去。」
她做出赶人的手势。我忽然觉得自己真的像被她当成了小狗看待。
「你呢?」
「我这堂没课。」
「是喔……嗯?那你为什么这么早来?」
「这么简单的问题自己想答案。」
她严厉驳回我的问题。我照她所说动脑思考了答案,但脑中没有浮现任何答案。基本上,我再怎么思考也不可能知道她的行程。
她上次跑去找妹妹,现在又明明没事还早来学校,最近真的怪怪的。
行径可疑的程度跟我有得比。
也就是说,她最近跟我一样是跟踪狂啊……她在跟踪谁呢?
我很想问她,但怕问题还没说完就被掐住喉咙,所以还是乖乖忍了下来。
我从台阶上站起来,拍了拍屁股,然后顺便把毛巾收进包包里。
「呃……我一下课就马上回来。」
「你是白痴啊,我怎么可能一直待在这里。」
她以嘲笑的态度晃动肩膀笑著。
「话说回来,也没有跟你一起行动的必然性。」
「话是这样说没错,但是……」
「但是,你会追著我跑……因为喜欢。」
她最后一句话说得很小声而被雨声盖过,我没能够听清楚。我做出强调耳朵的手势,迂回地表示催促后,她狠狠瞪著我取代说话。她嘟起双唇的模样看起来就像小孩子在闹别扭。在这些反应之后,她在自己的小包包里翻找起来。
「我被你在大学里到处追著跑追得很烦,还是把这个给你吧。」
她把看起来像是一封信、被折叠起来的活页纸丢给了我。我接住纸张掀开一看后,发现满是摺痕的纸张中央,以潦草的字型写出十一位数的数字和一串英文。
以视线扫过数字和英文一遍之后,我立刻猜出是什么内容。我瞬间露出开朗的表情,看向她说:
「这该不会是……」
「那是我的手机号码和E-mail信箱。应该不用说明也看得出来吧。」
「天啊~~~~~~~~~~」
我像拿著写了神明指示的书信一般,高高举起皱巴巴的活页纸。虽然阳光被厚重的云层遮盖住,但热度强烈过阳光的光芒在我的眼里不停闪烁。
「吵死人了!」
「啊!抱歉!可是,这张纸值得大叫啊!」
「请你不要吵到让我觉得值得生气。」
她夸张地动作嘴唇,以唇形说出「闭嘴」两字。看懂意思后,我照著她所愿,让自己镇静下来。然而,我的脚底好不忙碌地传来阵阵强烈的脉搏。
我就快无法控制自我意志,彷佛下一秒钟就会失控地绕著校园跑一圈。
「有事就E-mail给我,我心情好的时候就会回信。」
「嗯!那我把我的也给你。」
「不用。」
「别这样说嘛~~」
虽然她表示拒绝,但我硬是要求她新增我的电子邮件信箱。
「我可以写信问你『现在在哪里』之类的吗?」
她像说不出话来似的紧闭双唇。不过,这样的反应只持续了一秒钟,她立刻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模样点了点头。
「如果让你老是做出在大学里特地寻找我的无益举动,也不好好上课的话,你的白痴毛病恐怕永远也好不了。这是逼不得已的因应措施。」
「有道理。」
虽然不太懂她的说法,但她都这么说了,肯定就是对的。
「你到底有没有认真在听人家说话啊?」
「你说的话我当然有在听啊!只是,这张纸条怎么皱成这样啊?」
「因为我的包包太小了,我打算买个新的包包。这一点也不重要,快去上课!」
而且,这张纸看起来也旧旧烂烂的。我本来打算这么说,但被她催了一下后,错过了机会。在她的驱赶下,我快步前往共同教室大楼。
「还不快把雨伞拿来用!」
本来应该还给她的雨伞还在我的手上。因为挨骂了,所以我照著命令朝向乌黑的天空撑开雨伞。雨伞遮挡住了一路上任意打在我身上的雨滴。
耶!耶!每在心中欢呼一次,我的脚也会跟著踹踢雨水和地面,让身体轻轻浮起。我今年的梅雨季比任何人都早结束,一人独享阳光。
我做过什么好事吗?我这么心想,并回顾起昨天以前的自己。我做过什么好事,好到能够得到如此美好的回报吗?我抱著兴奋的心情向前跑。我完全想不出自己做过什么好事,但正因为如此,才会满心雀跃。明明什么也没做,幸福却自己送上门来。这样不是太棒了吗!
在无从得知的形式下,某人的行动会改变世界。
其行动掀起的涟漪荡漾下,我们会忽喜忽忧。
这次只是刚好转向我会感到欢喜的事态。
我和她之间产生了联系。
这样的世界变化足以让人心生预感,觉得事情会有新的展开。
我抱著绝佳的心情冲进教室大楼的吸烟区旁边,折起雨伞时,收到了电子邮件。我立刻确认寄件者名称,发现是她寄来的。这是她寄给我的第一封电子邮件。我目不转睛地盯著手机萤幕看。
电子邮件写上了主旨,本文却是一片空白。不知道她是故意的,还是不习惯写电子邮件?在不知道答案的状况下,我念出主旨:
『下星期陪我去买新的包包,顺便帮忙拎东西。』
「……怪了?我今天遇到的女生该不会是她的复制人?」
我按住额头,努力回想才刚刚开始的今天一天。
她那熟悉的犀利目光,从我的脑部贯穿而过。
嗯,今天的她肯定也是真正的她。
如果真是如此……我可以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吗?
应该可以吧?
那准备好了喔,1、2、3!
「呦吼~~~~~~~~~~~~~~~~~~~~!」
『吵死人了你白痴喔』
我回过头看。虽然看不到,但我的吼叫声似乎传到她坐著的地方。可能是急著传送出去,她没有打上任何标点符号。
她又寄信来了,我大叫也值得了。人果然要采取行动,才会得到结果。最近的我无时无刻都在对她发出行动。我的行动在今天得到一些些的结果,让我幸福得快要死掉。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会无法停止恋爱。
走进教室大楼的前一刻,我打了「这算是约会吗?」的一串文字准备传送给她。不过,我停下动作,并收起手机。这个问题就留到下课之后,直接问她本人好了。
挨骂时还是要直接跟她面对面才够痛快。
不过,在这之后,故事在「下星期」再次交错,引起了小小的问题。
从这个小规模故事延伸出去的另一阵涟漪,将带来不同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