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在木板走廊上,佣人们都侧目看我,然后很快地别开视线。
若要推论他们为何会有那种反应,一般而言的普通结论,大概是我这般连女神都自叹不如的可爱美貌让他们目眩神迷,使他们感叹并懊恼起自己的境遇吧。因为就如同世界是围绕着我运转一样,那也是理所当然的宇宙真理。
然而,这里有很多不知道这宇宙真理的庸俗之人,他们看向我的视线,只有嫌恶与侮辱而已。
我走在坂上家的木板走廊上时,时常接收到这种视线,已经见怪不怪了,但这实在让我难以理解且心情不快。
美少女比任何事物都应受到疼爱,而坂上神乐、我这位美少女中的美少女更是如此,在学习敬爱父母之前,应该要先学习这件事吧。
美少女要受到疼爱。
我居然和不知道这种道理的人呼吸相同的空气,实在令人无奈。
走在走廊上时,没有人和我四目相对,但我走过去之后,他们就开始窃窃私语,不用听也知到他们在说我的坏话。
我叹了口气,为了平静情绪,我用力抱住小白。
竟然用这种态度,对待我这个在之前的仪式中赢得傀儡操纵者的最高称号——『愧儡师』的公认天才美少女,再怎么没礼貌也该有个限度吧。我感慨地再度叹了一口气。
我得到傀儡师这个称号,终于和先代——我的师父立于相同的立场。
但情况却没有任何改变,真要说的话,我只觉得变得更辛苦了。
坂上家是除魔者的家族,本分就是战斗。
傀儡师这个称号,对于我这个没有权力又没有后盾的薄命红颜来说,只是平添一个继续不断战斗的理由而已。
事实上,最近的工作次数太频繁了。
本来应由五人或十人进行的工作,只分配给我一个人,这一定是分家的葛叶家搞的鬼。因为在傀儡师的仪式上,我让葛叶家的下一代当家轮得一败涂地。
因为那个缘故,这几个月,不,应该有半年吧,半年来我都一直工作,不得休息。
虽说我做了很多备用品.但手上的兔子数量还是让我心中没有把握,必须要有时间让我整顿与增产才行,但不管我再怎么说,这个理由直到现在都不被认可。
我让那个自尊心强的长男一蹶不振,对葛叶家来说这大概是不可饶恕的吧。
尽管如此,我也一样。那个男的好几次对我纠缠不休,那股恨意只有我这个当事人才会明白,我曾经差点被那个有少女性癖(恋童癖)的性变态给推倒。考量到我的心情,那种程度的报复已经很宽宏大量了。
然而,我的头脑现在似乎发热又紊乱,这也是那件事导致的结果之一。这么一想,我对自己所做的事,有那么一丁点儿后悔。魔力和体力是身体的基本要素,而我这二方面都不太优秀,这个唯一的缺点,在平常来说并不是个大问题,但这样不断工作之下,即使是我也受到了影响。
应该和前几天帮了那女孩也有关吧,那实在很浪费魔力,结果我还白忙一场。她若会像白鹤报恩那样,或是带个什么东西来谢我也好,但从那之后她就音讯全无。
那个小姑娘的处世态度也太天真了,她以为我是谁啊?
我走了一会儿之后,来到走廊的尽头,当家的房间就在那里。
我打开拉门走进去,然后伸手到背后把门关上。房间里有二名男子,其中一个坐在椅子上的胡子男,不悦地用鼻子哼了一声,对我怒目而视。他阴险的面容,是这个坂上家的象征。
「你来这里都快十年了,连一个礼貌都没学会吗?」
「……礼貌那种东西,应该是你要对我这个天才美少女兼傀儡师大人使用的才对。」
率先开口的那个没礼貌又令人不愉快的男子,他叫做坂上和政,他是坂上家的现任当家,也算是我的舅舅。虽然算是我的舅舅,但也只是个胡子男,和我这宛如奇迹般的美少女有云泥之别。
另一个人,总是板着脸像个石头般杵在一旁,他算是和政的亲信,好像是姓佐伯,因为我没和他交谈过,所以不清楚。
我对许多人都不闻不问,他也是其中之一,没有特别着墨的必要。
「就算我对你有礼貌好了,但礼貌是消耗品,像货币一样,使用太多次价值就会眨低。我的礼貌更是如此,而且你不觉得你这种人不配吗?」
「……你还是一样,让人气到想杀了你。只会强词夺埋。父亲大人应该很寂寞吧,你不如早点去陪他老人家如何?我觉得这个提案还挺好的。」
「说得也是。若再继续照着现在这样工作下去,我想那一天应该不远了。」
「那很好,这样我也不用再看到你的脸了。你这个家族之耻。」
「可以不用再见到舅舅的脸,也挺让我心动呢。」
和政以前似乎也是傀儡操纵者,但进行除魔的工作时伤到脊椎,之后从第一线退下来,现在专门负责财务大权。
尽管如此,他仍拥有使自己不显衰老、远超越常人的魔力,以及锻炼有素的身体。时至今日,除了我这个超级一流的天才傀儡师之外,他可以说是最厉害的操纵操纵者了吧。至少他的技术比那个葛叶家的操纵者厉害多了。
明明是如此,他到底是基于什么理由,才推荐我去参加那个傀儡师仪式的呀?
这个男的个性很差,绝对不是会因明白自己的立场,而跪倒在天才美少女神乐跟前寻求称扬的人。原因实在令人费解。
「不用客气。你恐怕会是古往今来,第一个当上傀儡师不到一年就死了的人吧。如何,你不觉得这样可以留芳百世吗?」
「不过我觉得那对坂上家来说应该是件不名誉的事。话说回来,舅舅为什么要推荐我去参加傀儡师仪式?尽管舅舅的能力只有二流半,但要称霸现今这三家应该也不难才是。」
「哼哼,虽然我讨厌你,但我十分看重你的实力。即使你是我那个笨妹妹和外国人生的没礼貌杂种小鬼,但你的能力确实了得。傀儡师是最顶尖的傀儡操纵者,既然如此,就不应受到好恶这种琐事左右。」
「没想到舅舅会说出如此正经的意见。我以前认为舅舅只是个无礼又粗鲁,而且头脑和个性都很差的傀儡操纵者,不过舅舅似乎买了市售的脑髓,装进脑袋里了呢。我现在十分感动。」
「你这小鬼。算了,来谈工作的事吧。我没兴趣和你和睦聊天,闲话就到此为止。」
和政说完,拿起雪茄点火。
我怔怔地看着他点燃雪茄,叹了一口气。我的身体像没有上油的机器一样,动作的时候会发出喀喀的声音,光是站着就觉得累。虽然想试着像世上的女孩一样说出『给努力的自己一点鼓励吧!』这种撒娇的话,不过却完全没有那种余裕。
我真是个可怜的美少女啊。想到这里,我也只能叹息。
像这样和当家强词夺理地争论,就我的来历而言可说是一项奇迹,因为我的立场本来是很危险的。
和除魔之家这个名字相反,这里住的都是比人类更接近魔物的人。
没有任何后盾的小女孩,若要维持身为一个人类所需的最低限度的生活,就必须要有实力与实绩。因为我而者兼具,所以才能像现在这样生活。如果没有实力与实绩,我就没有任何价值了。
至少对于在这个家里,那些与其说是人不如说像畜生的人来说,就是如此。
为了让疲惫的身体得以休息,我靠着拉门叹一口气。看到我这样子,和政又像往常一样,露出令人不舒服的笑容,眯起眼睛。
「哼哼,你看起来挺累的。真的大限将至了吗?」
「……哎呀,难道舅舅在为我担心吗?不过我不觉得你有像人类一样的心肠。」
「我怎么可能会担心你,一想到快要不用再看到你的脸,我高兴都来不及。」
和政笑着说话时,烟也跟着摇晃,他又得寸进尺地说:
「是因为父亲大人低头拜托,你这种废话连篇又狂妄自大的人才能仍在这个家里混口饭吃。我之前也说过,让你当上傀儡师也是父亲大人的遗愿,所以才会让你参加前阵子的仪式。」
「…………」
「我对你可是毫无情义可言喔?我实现了父亲大人的遗愿,和父亲大人的约定也到此为止。所以你才得要拚命工作。」
和政的话和平常一样,无须介意。我稍微抱紧了胸前的小白,静静地道出我的惊讶:
「……我第一次听到,师父对我有那种遗愿。」
「那也是当然的吧。老太婆只挑重要的东西来烧,写给你的信也在里面,看样子她似乎对你很不满。」
「……这样啊。」
「如果你觉得沮丧,之前就应该活得更聪明一点。若你多谄媚一点,在别人家里也摇尾乞怜的话,老太婆也不会这么绝吧。」
「……你真没品,完全不能想像你是师父的接班人。」
我瞪着和政,但他仍然一副嘲讽我的模样,而且还愈来愈过分,继续开心地用言语眨低我。
「你才是根本不像流着我们家族血统的人。不过,考量到你的出身,那倒也颇妥当的。因为你的长相很漂亮,所以没有人认为你会是该丢进垃圾桶的东西,怎么样,现在你要不要去葛叶那边呢?展现出像卫生纸那种程度的用处吧?」
「……反正你文件都弄好了吧?请把那个给我。再和你说下去,我美丽的耳朵就要被你不堪的话语污染了。」
虽然我已经习以为常.但仍旧高兴不起来。我宛如吐露出我的不悦般地说出那些话,催促他回到正题。
「哼哼,你明明就习惯被人这么说了吧。算了,我也腻了,拿去吧。」
我挥动指尖伸出念丝,把黏贴好的文件拉到手边。那是三份用夹子夹好的文件,若换算成张数就是一份三张。看起来不是多难的工作。
不过共有三份这点就不太正常了。
「其中有一份是只流浪吸血鬼,虽然没做出什么事,不过最近好像在这一带闲晃。如果看到了就抓起来,只要是留下活口就好。」
「……流浪吸血鬼?」
在那一瞬间,那个女孩浮现在我脑中。
不过应该不会是她吧,我否认了那个念头。她没有理由要刻意留在有这么多除魔者的地方。
「对。看样子,那只吸血鬼之前好像是奴隶之类的,那家伙的主人,也就是传闻中的吸血鬼,好像以此为条件,说把那家伙还回去,他就会离开日本。高兴吧,这事结束后就让你休息。」
「…………我不认为对方会不介意那只吸血鬼受到伤害。」
「你真蠢耶,谁说过要送回去了?当然是在交易的时候把他们杀光啊。」
「……原来如此,这样我明白了。」
我把文件放入包包之后转身离开,刚才已经再度充分确认过此地久留无益,而且也没什么要再次询问的事了吧。
我如此心想时,身后传来的笑声让我停下脚步。
「……哼哼,你在这方面还真冷漠呢。听到要杀光对方时,多少会动些怜悯之心才是人之常情,会惹人厌果然不是没理由的。」
「你想说的,只有这些而已吗?」
「我说了什么让你生气的话吗?我只是说出事实罢了。」
和政发出嘲弄般的笑声。
和政与护骂,对我而言只像草原上的一缕微风。
我不理会和政的话,用脸颊摩擦小白的耳朵,直接走出房间。
〇
为了世上的人类而粉身碎骨就是除魔者的工作,这是个非常危险,却有益于大众的工作,但并不会因此获得任何奖励。
基本上,一般人不会遇到妖魔,就算遇到了也会当场毙命,所以妖魔的存在通常会变成都市传说或鬼故事之类的东西。
当然没有人会感谢我们,我们看到的大多都是尸体、令人不快的妖魔或恶劣的坏魔术师。加上还有性骚扰、滥用职权的上司、扯后腿的同事,从人际关系和压力的角度来看,这里算是最糟糕的职场。
还有,因为委托人受限,尽管工作危险,外包业界的报酬却十分微薄。听说现在从这里跳槽到其他非法业界的人,比以前多很多。说到我们最大的顾客,从以前就一直是除魔协会——自古以来都被支配协会的六家所垄断,在不可能有新血能加入的行业里,垄断一词也等于不存在。在这以非法手段谋生的行业里,反垄断法之类的法律似乎也管不着,实在令人感叹。
但是,若说为何不辞去这一行,回归普通的生活,我大概只能回答不可能吧。
被囚禁在这腐败的业界,只能不断工作的人,很多都没有户籍,此外不但新的工作难找,还受到严密监控。实际上,我们被迫以近似非法居留的身分生活,获得的租屋处和户头也不是自己的名义,赚取的金钱也少得只能保障最低限度的生活而已。
帅气地说自己是除魔者什么的大话,实际情况却是如此。
若有年轻人立志进入这一行,看到这个情况后大概也会大梦初醒吧。
如果要从这一行里逃走,就会如同非法居留者一样,要用尽全身力气拚命工作;或去做违法且比泥沼还肮脏的工作。还有一个选项是存一大笔钱,包含要给伪造师——伪造证件专家的封口费在内,请伪造师制作护照。
无论如何,不管选择哪一个选项,都和正经的生活相去甚远。所以很多除魔者尽管满腹牢骚,却仍然认命工作。在严苛的环境下工作,这一点外界的人类应该也是一样的吧。只不过,外界的人类和除魔者有一个很大的不同之处,就是有许多选项可以自由选择。
血泊以狼人的身体为中心向外扩散。这样一来,我就处理了五只狼人,在他人的恶意之下,我的工作内容除了确保前述的流浪吸血鬼还要加上二件事——从以前开始就由我担任的夜间巡逻,以及调查最近频繁出现的狼人根源——也就是那只吸血鬼的巢穴。从日落工作到日出,工作却是责任制,没有加班费,待遇差得惊人。白天的时间还要浪费在追踪魔力的痕迹上,睡觉时间只有三个小时左右。
无庸置疑地,这不是我这种美少女该做的工作。我甚至认为应该要组个工会,但被如此耗费精神的工作压迫到这种地步的人,大概只有我而已吧,想到这里,就连写规章都让我犹豫不决。
说起来,在这一行里,应该是不容许筹组工会的吧,我也没有能让工会成立的人脉。
我很不擅长与人打交道,如果我有那么好用的人际关系,就不会在如此寒冷的天空下独自外出工作了。
我叹了口气,坐在柏油路上。虽然我有点担心会弄脏衣服,但现在的我认为,身体疲劳所带来的倦怠感更为严重。
我仰望天空。街上看得见的星星就那么几颗,月亮也因为天空被巷子切割成一小块,所以根本看不到范围之外的月亮。尽管如此,也还是比眼前血腥味四溢的场景要来得好一点。我看不到工作的尽头。虽然和政说事情结束了就让我休息,但休息时间还要用来精制备用傀儡以及恢复体力,还是无法放松吧。
只能遵照吩咐处理工作,并藉此度过每一天。
「……这样与其说是人类,简直更像是——」
——傀儡。就跟以前一样,一点也没变。
我愈是想这些事,就愈觉得想笑,但想笑的心情突然烟消云散。真无聊,连迎面吹来的一丝冷风都可以把这心情吹散。
总觉得头脑一团混乱,我感到全身似乎开始发热。大概是每天都操劳过度吧,若倦怠感也是生病的初期症状的话,就不难理解了。即使我操控着超乎常人的力量,但也只比常人稍微健康一点而已。魔术师也会生病的。
今天白天稍微休息一下,应该不会遭受报应吧。
我心中想着这些事时,听到一个声音而站了起来。
「……辛苦了。善后工作就交给你了。」
终于,看来我期盼的清扫业者来了。
这种尸体要是被一般人看到,一定会引起骚动,所以承包给专门的业者做后续处理。
基本上,按规定在他们抵达现场之前,我要监视并保护现场,这也就是为何今天这么冷,我还特地留在这个扫兴地方的原因。讨伐者的职责,就是用结界让闲人勿近,若有人看到就要施予催眠暗示。
今天的清扫业者来得比往常还快得多,对于想快点做完回家的我来说实在很侥幸。我放心地轻轻呼出一口气,向对方鞠躬————
「呵呵,太大意了喔。看来你真的累了呢,坂上神乐。」
我能在一瞬间做出反应,只能说我运气好。
伴随着一声巨响,我背后的水泥墙裂开,伸出一只野兽的手臂。
「……小白!」
我立刻唤起小白,转瞬之间,就将二具手持毛瑟枪的兔子配置在眼前,牵制对手。接着又叫出三具身穿盔甲的兔子,以及三具双手拿着大刀的兔子。
巷子宽度约二公尺,这对我来说也是种幸运吧,这样至少可以抵销掉一点数量上的不利。我背后无路可走,由于我背对着左边的墙壁,不会面临前后夹攻的困境,但若伏兵继续把墙壁打穿的话,就没有用了,要快点离开这里才行。
清扫业者应该再过不久就会来了,但他们无法成为我的战力。
「晚安,初次见面,我是爱瑟莉亚,今天是来预先查看商品的。」
「…………商品?」
说话的是一名有着淡栗色长发,与仿佛没睡饱一般睡眼惺忪的女子,我目光所及之处,在她四周共有三只狼人。
那个女人有一副西方的脸孔,看起来像个普通的人类,但她的瞳眸微微浮现出代表妖魔的红色,服装也很古老,是一件胸前大大敞开的晚礼服。女吸血鬼很喜欢这种打扮,她身上溢出的魔力散发出独特的气味,也证实了她的身分。
我闻过那个味道。我把微微涌现的焦躁吞回去,没有表露于色。在她身上,和我杀死的狼人有一样的味道,也就是说,这个女人就是我们迟迟找不到藏身地的吸血鬼,是我盯上的猎物。
可是现在却是这种状况。若我现在的状态无懈可击——就算没有无懈可击好了,若我能稍微多一点戒心的话,就不会陷入如此严峻的处境了吧。我知道事到如今抱怨再多也没用,但还是再让我抱怨一下。
充满懊悔的想法到此为止,眼前要紧的不是去想已经发生的事,而是要如何面对这个状况。若能平安生还,想懊悔多久都没问题。
我让魔力流入指尖,重新冷静地审视状况。
不管讯息多么庞大,傀儡操纵者都能用一个脑袋来处理并推演,但这也是极限了。而且还要视身体与精神状况而定,所以处理能力的好坏也落差很大。
也因此,自始至终都要保持冷静,否则甚至会无法精密地操作为数众多的傀儡。
「我说的商品,就是你喔。协会说要把你当做供品送给我。」
若要保持冷静,就算能争取到一些时间,在这种状况下与敌人对话都是一步坏棋。我是在她开口之后,才发现到这一点。
不管她是想挑衅还是什么的,她都是为了让自己处于上风,才不采取物理性的行动,而是故意与对手说话。她说那些话,就是为了要动摇我的情绪。即使事到如今我决定忽视她的话,但她的话已分散了我的注意力。
处于被动状态并不好,但我需要时间平复心情。
现在只能将计就计。我稳住情绪,佯装冷静,不让内心的动摇表现出来。
「怎么可能。就算除魔协会再怎么烂,也不吋能向你那种程度的吸血鬼屈膝。」
「……呵呵,不见得喔。若是要处理掉眼中钉,那就说得过去了吧?」
「……原来如此,若是个人的请托,倒也不是不可能。我猜想到的人太多了,很难锁定特定对象。」
「就是啊。不过我觉得,你应该要在事情变成这样之前,先努力不去树立那么多敌人才对。」
「毕竟我长得这么可爱,又是个天才嘛,那么多人嫉妒我,我也没办法吧?」
我轻轻一笑,观察周围的动静。暂时没有感觉到杀气,似乎没有杂种狗想在主人在说话时攻击的样子,她大概有好好叮嘱过吧。话虽如此,看到同伴的尸体还能这么平静实在有点异常,狼人的同伴意识是非常强烈的。
复仇之心就算压抑下来也仍有迹可循,而且狼人的智力不可能高到能把复仇之心隐藏起来。
它们可能被训练得很好,在主人面前,不能展露出平常的自我。
话说回来,这对我来说也很幸运。现在时间就是金钱。
「然后呢?你说我是商品,那你打算把我怎么样?」
「我只是单纯地想邀你加入而已喔。我没有想把你当成宠物或奴隶,我只是纯粹想要一个方便使唤的孩子而已。不过,当然啦,你这么漂亮又可爱,可以的话我也想把你放在卧室里。」
「……听起来还挺吸引人的,不过很遗憾,我没有那种兴趣。」
「别这么嫌恶的样子嘛,以后我们就是伙伴了呢。」
「呵呵,听起来真恐怖,好像我会在不知不觉间喜欢起讨厌的事物来了。」
吸血鬼有一种特性,就是能制造出绝对服从自己的奴隶。吸血鬼用牙齿刺进对方体内,将魔力输送进去,仅仅如此就能将对方变成血族来支配。
喜好这种自由意志,在主人的意思前面只是一张废纸,然后我就会在不知不觉间,心甘情愿地依照这个女人的期望而行动吧。到时只会感到强制或短暂的自由这二种差别而已,从结果看来,还是变成了她的奴隶。
「我喜欢聪明的孩子。不过我认为我已经让步很多了,幸或不幸,终归只是个人的主观判断。既然如此,什么都不想,过着受我疼爱并洋溢幸福感的生活,不也是一种十分美妙又理想的生活方式吗?」
——你现在根本就处在不幸的正中央。
女子说着,愉快地笑了起来。真是让人不爽的女人。
我真的不爽到想当场杀了她,但现状并不容许。现在这个场面,是她所制造出来的。从狗的训练方式看来,她似乎是只活了很久的吸血鬼,不是在这种状况下凭蛮力就能对付得了的。
「原来如此,还有点道理呢。可是这问题来得太突然了,可以的话,能让我过几天再回答吗?」
我笑着问。她一定会干脆地回绝吧,我只是想开个无聊的玩笑。
「好啊,我给你时间考虑。」
因此,她这般回覆出乎我的意料.我的微笑面具不由得崩解,皱起眉头。
「…………真是出乎我意料之外。你的自信到底是打哪儿来的呢?」
和平时比起来,我现在的身体状况可说是糟透了,而这女人知道这一点。
就连要逃离这里,我都没什么胜算。即使在说些戏谑话时的期间稍微好转一些,还是没办法扭转局势打倒她。
也就是说,从现状来看,这个女人占了压倒性的上风,但她却要放过这个机会,这对她而言有任何好处吗?
「呵呵,因为我今天的目的已经达成了嘛。我不是说过了吗?今天只是先来看看。」
从那之后,到底过了多久呢?那个叫爱瑟莉亚的吸血鬼,果真照她所说的离开了,而我一直呆呆地站在原地。
她走得那么干脆,让我认为这可能是个陷阱,但我用魔力探查四周之后却一无所获。目的已经达成了,那女人是这么说的。
『今天先来看看』、『之后再来点收商品』。和爱瑟莉亚交易的,不知道是坂上、葛叶还是辰巳,总之是这三家中的某个人,再糟一点说不定是分家本身。到底是谁?这种问题再怎么想也没有答案吧。不如说,根本就没有人对我抱持善意,我要想的应该是对方的意图。
对方大概是想让我丧失立足之地吧。
若我站在对方的立场,会怎么做呢?若想杀死我,根本无需多想,只要继续像现在这样让我工作下去,过不久我就会死了;就算不死,我也会逃走,那样一来我就成了叛逃者,到时总会有人去收拾我。
可是对方却没那么做,而是特地演了这一出戏,这有什么意义吗?
这么一想,答案就很明确了。若发生了什么不利的事,到时不只我,还能打击坂上家,对方恐怕在打这种算盘。
想想自己的立场,就能明白对方要做到这一点有多么易如反掌。
只要让我有启人疑窦之处就好,不管内容为何,一定会全场一致通过对我的处置吧。
例如说,和吸血鬼进行可疑的交易之类的。
「……大笨蛋。」
我把因发烧而摇晃不稳的身子靠在墙上,像是要叹息似地痛骂自己。
协会的人碰到我和吸血鬼对峙的场面,而他们到稍远的地方等待时机,准备一有状况就能支援。可是,实在很奇怪,为什么聊了几分钟之后对方就鸣金休兵,毫发无伤地放过明显处于劣势的我呢?
——因为剧本就是这么写的。若再加上照片,应该就更好了吧。
我和吸血鬼对峙,可是没有开战就被释放了。我不是逃走的,但明显处于劣势的我是被放走了,这个事实很重要。
我忽然想起,清扫业者到现在都还没出现。从我提出要求之后,到现在已经过了很久了吧。
他们从事这种工作,务求行动迅速。像现在迟到这么久,通常是要严加惩处的。
——不过,若他们所担任的角色,是要目击刚才的状况,那就很正常了。
我微微一笑,闭上眼睛,再想也没有用吧。不管目击者是谁,我都无法击溃对方。事到如今,一切都太迟了。
大概是一度紧绷的神经放松了吧,我又感到身体发热,流下讨厌的汗水。
被抓去后会变成怎么样,我已经能预想得到了。是会在施予没有意义的讯问与拷问后被处刑呢,还是变成吸血鬼的宠物呢?想到这里,不如在此死去还好一点。
往后该怎么做才好?要逃走吗?还是要放弃呢?
在我想着这些事的时候,口袋里传来震动的声音,手机有来电。我留下小白,收起其他兔子,然后单手抱着小白,用姆指按下通话钮。
「……喂。」
『是我,这安排还挺令人开心的嘛。』
只有一个人会打电话给我。他用好像很高兴,充满鄙夷的语气说道。他就是坂上和政。
「……您开心就好,舅舅。难不成这件事,您也有插一手吗?」
『说什么蠢话,我怎么可能会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他不悦地说,同时我听到打火机点燃香烟的声音。看样子这个男的好像不抽烟就没办法和人讲话。
『……我不知道是哪里传出来的。应该说,有太多人在传了,所以无法判断,这种说法比较正确。』
「你听到的是什么情况?」
『大概和你想的一样吧。有个傀儡师和吸血鬼在暗巷里密谈,事态可疑,是否应该紧急讯问比较好呢?你竟然能被人讨厌成这样,这也算是一种才能吧?』
「你也没资格说别人吧?然后呢?现在你那里的情况怎么样?」
『分家那些家伙全场通过,一致认为要先把你关起来,他们一定已经暗地里先说好了。现在他们差不多整装完毕,要去你那里了吧,如果你想逃的话,快点逃走比较好喔。』
和政一如往常地,用极不在意的口吻说。也就是说,他并没有想主动帮我。虽然这我早就知道了。
「你觉得我能逃过一劫吗?」
『应该不行吧。你再怎么烂都是本家的人,而且还是当代首屈一指的傀儡操纵者。你大概没那个意思吧,但你的位置也很碍事。最糟的情况,就是会被软禁起来。』
「原来如此,我想也差不多是这样吧。」
『……如果你想回来的话,就带那个吸血鬼的首级回来。如此一来,就没有人敢有异议了。如果你想回来的话。』
「……真难得,你会对我说这么温柔的话,明天搞不好要下红雨了。」
『哼哼,没想到你处在这种状况下还完全不在意,我也挺吃惊的。如果我是你,一定想都不想直接逃走。』
和政语气惊讶地说。
『我不知道你为何要如此坚持待在这种地方。像你那么厉害,要去哪里都没问题才是。』
「大概吧。」
『……少被死人困住。我不知道父亲大人对你说过什么话,不过那都只是老糊涂的玩笑话。至少,你的栖身之地已经随着父亲大人消失了。你差不多也该从愚蠢的梦里醒来,想想以后——』
在和政的声音中,我听到我身后的柏油路上传来微小的摩擦声。我微微叹气后,对和政说:
「……他们好像来了。我没死的话就会提她的头去见你。别忘了你刚才说的话。」
『…………你还真是个笨蛋。算了,你就尽管继续这样无聊地努力生活吧。』
「呵呵,如果只是一直无聊而已的话,不知有多好呢。」
我叹气着说完后,关掉电源,抱住小白的手稍微用了点力。
在此同时,三名男子缓缓从暗处走出来。
走在前面的男子有点眼熟,大概是分家的人吧。
「你们回去说,坂上神乐请你们暂时不要找她。」
「我们不可能传达你这种意见。神乐大人,我们不是请你跟我们回去,是要强制将你带回去。你明白了吗?」
该说他哑然失笑吗?男子用有点受不了的语气说了之后,嘴角歪斜地笑了起来,但眼中却丝毫不见笑意。
「我明白。不过我应该也说了,我不想跟你们走。你们想怎么样?」
我鄙夷地笑着说。对手虽然比我差,但有三个人,我的身体状况也不好,必须要先保持精神上的优势,我不想浪费无谓的力气。
「你认为我们会接受你的意见吗?」
男子听了我的话后,不愉快地皱起眉头,然后带着静静的愤怒如此说道。
「就是有自信才说的。至少现在在这里,我还挺有自信的。」
对方是程度最差的家伙,我以睥睨的眼神表露出充分的嫌恶,并以一副「您明白吧」的眼神对他笑着说。
「原来如此,我们的确差您一大截……话虽如此,那并不是重点。难不成,您想对自家人刀刃相向吗?」
男子的表情更扭曲了,但他努力装作镇静。他的声音没有起伏,神色也不见粗暴。
「怎么可能。我只是想亲手找出证据,好证明自己的清白罢了,我完全没有想加害你们的意思。」
现在有问题的就是这个了吧。就算我想逃走,也不能伤害他们。只是夺走武器的话应该就没问题吧,然而——
「……话说回来,后面那二位是谁?让外人介入这种自家人之间的事,我认为不太好呀。」
前面的男子是傀儡操纵者,但后面二人的感觉不一样。看他们充分锻炼过的身体与魔力的流动情形,似乎是修练武术的功夫高手。从他们身穿不妨碍行动的贴身轻装来看,他们应该是徒手或使用小型武器。
若他们只是低下的傀儡操纵者,只要没有惯用的傀儡就会失去战力;可是他们的武器就是身体,应付起来会有点困难。
「他们只是普通的佣兵而已,就像野地里的草木一样,不用在意他们。」
「……都市里还真能长出这么强壮的草木呢。」
「钻出水泥发芽的草木,当然会比野地里的来的强壮吧?」
「……你那种说法实在令人难以认同。算了,所以你想照计划进行吗?若苗头不对,你也打算不惜施加武力吧?」
「嗯。还有,你若反抗,就是与六家为敌。希望你能以此做出明智的判断。我们并不想把事情闹大,而且我们也不会处置无凭无据的罪。」
他还真说得出口。只要可疑就要处罚,实际执行这句话的组织.怎么可能会有那种良知?一定得拿个什么东西,来推翻他们找到的证据。
以这次的状况来说,证据就是那个女人,也就是被认定为交易对象的吸血鬼(爱瑟莉亚)首级。
「……我自认为清楚我现在到底立场为何。别再浪费唇舌,因为我要逃走,要做什么烦请自便。」
我的背离开倚靠着的墙壁,把小白放在肩上后,慢慢朝他们走去。
身体还勉强能动。他们知道我现在正处于疲劳困顿中,但他们无法明确得知我到底有多累。
这次我就要利用这一点,人类是会靠资讯和状况来判断情况的生物。
「……!」
我全力踩踏地面,加速跑走。然后我故意失去重心,装做好像起步失败一样。后面二名男子如我所想地趁机飞奔出来,让我在内心浮现笑容。
尽管通常不会发生这种事,但他们事前就得到了消息,所以判断我的身体虚弱到连跑步都会跌倒。因此他们不会想到这是陷阱,而是靠着当下的判断前进,对我出手。
相形之下,我则从指尖放出念丝,黏在那二名男子身上。
念丝本来就只是让物体活动用的束西,但对象不限于傀儡,人体也一样可以。
跑步这种动作,是将身体的重心往前移,再藉由脚部加快速度来稳定重心的精密作业。从跑步的步法到身上的重心、还有关节吸收反作用力的情况,只要欠缺其中一项,动作就会失常。
我用念丝操纵他们的脚所跨出的位置,使脚稍微朝内;然后将重心移至更前方,并妨碍关节的动作。
光是这样而已,那二名男子就在飞奔的同时栽了个大筋斗,滚到我后面去。然后我趁机用手撑住地面,再度往前跨步。
操纵傀儡的男子露出惊愕的神色,从外套里拿出傀儡,但太迟了。
「小白!」
我以更快的速度让毛瑟枪兔散开,打穿才刚出现的机巧傀儡,使其机能停止。
机巧傀儡中,有可辅助操纵者的操控,并使幅度增强的核心。若将位于中央心臓部位的核心打坏,程度低下的三流操纵者就无法操控了。
所以,这样事情就暂且结束了。
「就此告辞。」
「唔!……站住!」
我对他的叫喊充耳不闻,跑向旁边,在无人的路上全力奔驰。
〇
傀儡操纵这门魔术,近似一般人所说的念力。
将不用碰触就能干涉物体的力量,以魔力编织出的丝线做为导线,来提升准确度与影响力。若以自然界中的雷,与平常我们以电线为媒介使用的电,来解释这之间的关系,应该会比较容易了解吧?
若用导电率更高的金属,就能让电力具有一定的方向性,并加以控制。
念丝就是为此而使用的电线,而机巧傀儡则是一个机械,是藉由输送过去的电力来启动、思考、行动的一个自律武器。只要能构筑出确切的念丝,并有输送魔力的技术,白痴也能操作这个硬体。
必需具备的只有一定程度的技术和魔力而已。机巧傀儡的性能愈高,耗费的魔力就愈多,而且没有止境。所以在这个世界里,魔力多寡比技术还重要。
我在这个层面上屈居后位。就算我操控念丝的技术再怎么厉害,我仍和其他傀儡操纵者一样,一根手指只能伸出一根念丝。尽管我能用十指来操控念丝,但我的魔力只比平常人多一点点而已。
通常这样是无法战斗的,所以我只能改变做法。
我改将念丝黏在小白身上,让它当操纵者,然后用无线的方式传送魔力讯号,间接移动在最底层直接战斗的兔子傀儡!我自己制作操纵的傀儡,同时将魔力隐藏其中,将它们做成只需最低限度的命令就能自律行动的傀儡。靠着事前的准备,以最少的消耗追求最大的功效。
用这个方法,理论上就能操纵远超过一般数量、多达百具以上的傀儡,使以量胜质的战术化为可能。
不管对手多强,在一对多、也就是全方位的攻击下,也会束手无策。然后,我可以独自创造出全面攻击的状况,以压倒性的优势战斗。
这是我唯一胜过其他操纵者的地方。然而——
「……!」
现在,那唯一的绝对动摇了。
打从我开始逃跑后,过了几个小时了呢?我一边平息紊乱的呼吸,一边努力掌握状况。
这里是被大楼包围的死巷。对方有五人,原本总共十具的机巧傀儡已经少了二具,而我也疲惫不堪,不利的条件逐渐增加。就算我想逃走,对手的数量也太多了。
必须先处理掉对手才行。
对手有六具量产的鬼面,它们双手拿着长长的钩爪,是超过二公尺的异形傀儡。
还有三具白道,那是身上披着风衣,手拿手杖,与人类无异的老翁傀儡。
站在这些傀儡后方一步之遥的是山狗。那是一具手持锡杖,身上长出翅膀的大型乌天狗傀儡。
都到齐了啊,看到这些傀儡,让我也想叹起气来。
之前执行行程过于紧凑的工作时,本来就已经消耗了很多兔子,导致我在数量上居于不利,同时严重的疲劳也让我的身体状况急遽恶化。
头痛与晕眩干扰我的思考。我必须要准确地指挥与操作,才能靠数量压倒对方。
在不甚宽广的空间中,和这么多对手打斗,本来就很棘手,而且现在我的头脑运作能力连平常的一半都不到。由于我无法下达精确的指令,使得兔子接二连三毁坏消失了。兔子耗尽了体内的魔力,无法维持身体而烟消云散。
为了填补那些兔子的空缺,我咬着嘴唇,放出备用的兔子。
虽说那些鬼面傀儡是量产出来的东西,但它们的钩爪可轻易削掉水泥。不管操纵者的技术有多烂,它的攻击力都不会改变。
机巧傀儡只要能操纵,就能不断稳定地发挥出最低限度的战斗力。这本来就是为了和那些能力远胜人类的妖魔化身战斗的兵器,即使是最产出来的产物,也不能轻敌。
我的动作变得迟钝,使得兔子容易被鬼面的爪子钩住,然后消失。我用强度较高的盔甲兔子抵挡白道施放的魔弹,但再这样下去迟早会被击溃。山狗也毫不留情地从空中看准时机,直接攻击我。
我又用毛瑟枪兔击倒了二具鬼面,但是还有六具。战斗开始时,我还有五十九具兔子,但现在也只剩二十三具,从这消耗比例来看,就算是外行人也明白战况有多惨烈吧。
再这样下去,败北就离我不远了。
「怎么啦?堂堂傀儡师也打算认输了吗?」
山狗的操纵者愉悦地说。
我记得,那个人和我在仪式上战斗的对手一样,都是分家葛叶家的傀儡操纵者,好像是葛叶家的代理师父吧。
男子一边笑着,一边让山狗盘旋,然后在高速飞行时从正面猛冲过来。我立时以盔甲兔防御,但山狗的攻势丝毫不减,把我连同兔子一起撞飞到墙上。
空气从我的肺部散逸,我止住了气息。我忍住呕吐的感觉,稳住因疼痛而颜抖的身体,然后就在我想站起来的时候,山狗的锡杖伸向我的脖子。
「结束了,你可别说我们卑鄙我。战斗的输赢,取决于能把自己引导至多么优越的地位,这可是你唯一敬爱的先代坂上翁说的话吧?」
他说的话让我十分不快,但我忍住将不快的心情化为言语的冲动。
他们不会明白我的话。我也不认为他们会想理解我所有开心的、愤怒的、难过的话语,他们只是把我归类为混血的脏东西,恣意讨厌我、避开我,朝我扔石头。说话的总是他们,他们不容许我说话。
不论何时,我的周围一点和他们对话的气氛都没有。
既然如此,我该怎么做才好呢?很简单,而且我一直都这么做。
以行动代替言语,以恐惧取代友爱。
——我只要让他们知道,别触碰我,也别靠近我。
我稍微眯起眼睛。在这种情况下,对方说话对我有好处。不管男子的地位有多优越,在我面前说这么多话,都未免太傲慢了。
「……真可惜。不管你是怎么样的人,你的实力有目共睹。而你却以这种形式丧失你的实力,真的很可惜。」
我平复呼吸,缓和身体。这时间用来休息绰绰有余。
这个男人错了。
如果他真的有心要抓我,应该要在刚才那一瞬间就把我打昏才对。
他真的错了。
「抱歉了。」
我从小白身上,夺回仅存的魔力。
然后我微微笑了一下,切断所有念丝;接着,我把那些念丝缠绕在自己身上,这样就算身体有点麻痹,只要还有意识,就能行动。
是的,就像一具傀儡一样。
我操纵自己的身体,把锡杖踢飞后站起来。
接着我直接让手温柔地缠住山狗的脖子。
——他们说,我是个傀儡。
不管多么聪明、不管拥有多么强的机能、不管比人类优秀多少,傀儡都没有心.也没有希望,他们如此对我说。所以,只要有人说说话,动动手指,我就会轻易地变成丑角,并露出自己的獠牙,所以他们惧怕且讨厌我。
对他们来说,我是不管经过多久都无法懂得人心的傀儡,而傀儡终究只是一具傀儡,他们对我的评价和想法是不会改变的。
既然如此,如今也不用顾面子了。就让我展现出他们所期望的模样,给他们瞧瞧吧。
别人的评价、所有的一切,都无所谓。
「……呵呵,真是感谢,这具傀儡,我就感激地拿来使用了。」
在男子惊愕的时候,我将庞大的魔力轮送至山狗的头部,用十根念丝掌控山狗,接着我直接让山狗展开行动,要它去挖穿其他机巧傀儡的核心。
相对于男子只用五根念丝操纵,我则用上十根指头操纵念丝。不管我们的魔力量有多悬殊,只要魔力量足够在瞬间传输,我就赢了。机巧傀儡也不过是个木偶,只要注入大量的魔力,谁都能轻易操控。
尽管如此,这个男人刚刚仍放心地以为就此结束了。
我出其不意地攻击,轻忽的他不可能会来得及做出反应。
山狗在空中尽情翱翔,在加速的情况下掷出钢制的锡杖,刺穿其他傀儡。
山狗单纯好操纵,且拥有重点式强化的高性能,是一具很优秀的机巧傀儡。我现在的身体状况因来不及处理,完全无法统率兔群,与其把一化为十,我不如用这具机巧傀儡将十浓缩为一,使用起来方便得多。
我摧毁了刚才还是男子友方的三具机巧傀儡,现在还剩二具。
我躲开白道的魔弹,将锡杖投掷出去,然后没有看结果如何,就抓起鬼面的头挥舞并撞击地面,接着一拳贯穿鬼面的胸口,结束所有动作。使用完山狗后,我用手持大刀的兔子砍下山狗的头,之后拿起盔甲兔的枪刺穿山狗的核心。
我对不断发抖的男子露出笑容,将刀刃朝向在他旁边发抖的同伴。
「你们可别说我卑鄙喔.这是战斗的道理对吧?」
「……你这家伙……」
「它还真是个灵巧的好傀儡。虽然它现在处于头部无法活动的状态,但刚才它非常、非常好用,不过呢————」
我笑得更开了,定睛看着男子。
「——毕竟,傀儡就是傀儡,依旧是个会轻易背叛主人的废物。」
「……你是在说你自己吗?」
「……事实上,我是被操弄了。不过啊,对你们来说,我本来就是傀儡吧?既然如此,这样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用念丝,操纵着现在也似乎快要倒下的身体。我佯装从容与镇静,丝毫不让疲惫表现在我的表情、声音与呼吸上。
我现在的举止,仿佛刚才的疲劳和劣势都是我演出来的。
对方没有其他武器。不知是否是傀儡操纵者的自尊作祟,他们都不会携带手枪之类的武器。然而,若被他们知道我正处于极度疲劳的状态,情势很容易就会逆转。
所以我用镇静的步伐,慢慢地走向在他们中间的出口。
「……你这个魔鬼。」
「哎呀,你说的话好过分喔。居然说一个美少女是魔鬼,呵呵。」
我笑着说完,和男子错身而过时,耳语般地说:
「不过,随你高兴。你爱怎么说,我都无所谓。我的器量还没小到会被丧家之犬的吠声惹怒,你说是吧?」
我不是他们,他们也不是我,我们不可能、也不想了解彼此。你是魔鬼、傀儡、没心没肝,这种话之前不知被说过多少次了。
我曾寻求反驳与理解,但都落空。既然如此,就随便他们好了。
若讲道理,就没有情面;若讲情面,道理就无用武之地。既然如此,若他们于理有据,说我卑鄙、恶劣,就算邪恶也无妨。
然后,我本来是想照着某人的希望,当个那样的傀儡就好。
「……而且,那些话,我早就听习惯了。」
虽然那个人也已经不在了。
我离开那个地方,已经过了多久呢?
仔细想想,他们应该打从一开始就料到我会逃跑了吧。刚才已经是第三场战斗了,而我也已经到了极限。
天空开始泛白。他们再怎么样也不会在人来人往的大白天,光明正大地袭击我吧。我来到一栋废弃大楼的二楼,整个宽敞的楼层里有一面玻璃墙,入口则只有一个楼梯一个,就算有追兵过来也很容易处理。我忍住想躺下的冲动,在一旁坐下。
我的呼吸变得异常急促,心臓用力且快速地跳动,仿佛要破裂一般;喉咙又渴又痛,流汗的身体因夜风的吹拂而变凉,冷到快冻僵了。我抚摸着抱在胸前的小白,把身子缩得更紧。小白一动也不动,没有反应。
大概是因为我刚才拿走了它的魔力吧。失去魔力的小白,只是个普通的玩偶而已,当然不会动,也没有多余的魔力能输送给我。所以,我只是为了忍住严重的头痛与寒冷,才紧紧抱住它。
若不用力地抱住某样物体,我有预感会在瞬间失去意识。
我打算等到太阳升起,通勤人数变多的时段,搭上计程车之类的交通工具暂时离开市街。在这种状况下,我没办法一边避开追兵,一边寻找吸血鬼的据点并取下她的首级吧。我得先让身体康复,可是能否撑到那时候还是个问题。以我现在的状态,很难从追兵手中逃走。
我轻轻提起手臂,指尖在颤抖。
若追兵在我要搭车逃走时出现的话,就必须做出觉悟了吧。我从没想过,我居然有要听天由命的一天。
我想稍微笑一下,但却变成严重的咳嗽。我用手捂住嘴巴,弓起背,在我不断咳嗽时,头脑里产生脑鸣。我的呼吸变得更糟,陷入缺氧状态。
几秒后我才平静下来,头脑的思绪变得更模糊,这时我忽然想起以前的事。
仔细想想,我从小就常像这样病倒,环境不好也可说是其中一个原因吧,不过我本来身体就不太健康。
我咳嗽的时候,母亲都会厌恶地看向我,但她不会在我咳嗽时施暴。而且她还进一步允许我可以整天裹着毯子睡觉,所以说不定是我期待着那样,身体才自己故意变差的吧,我忍住笑意想着。
或许母亲是因为我死了会很麻烦之类的原因,才对我那么好,但我只记得我非常开心。我到底是基于什么样的情感,才做出那种行为的呢?
我稍微想了一下,慢慢地摸着自己的脖子,然后我感到一股寒气,使得背上竖起鸡皮疙疮。
真相只有一个,结果也只有一个。
期待中的答案,只是自欺欺人而已。事情的结果化为伤痕留在我的脖子上,连让我恣意解释的余地都没有。
「……」
我忽然察觉有异,把眼神投向入口。入口传来些许脚步声,数量是一人。感觉起来不是普通人。我从入口感受到确切的魔力,于是站起来。这个人是来搜索窜逃的我吗?总之,若只有一个人,我应该还能勉强应付。
就算实际上只有一丁点儿的可能性。
「呵呵,找到你了喔。」
我的脚步踉跄。我只剩下一点点魔力。我把念丝伸到裙子底下,唤起一只毛瑟枪兔之后就头痛欲裂,这大概已经到了极限,我按住极度疼痛的头。
我的视线变得模糊,连对方是个什么样的男子都看不清楚。
「只有一具而已吗?我的运气真好,只要打倒这只兔子,就能把你手到擒来。就算你是『傀儡师』,落到这步田地,也只是个普通的小丫头而已。」
我本想回嘴,却不断咳嗽,也因此瓦解了念丝,随即倒在地上。我想再度编出念丝,但魔力无法成形,还愈来愈细,终至消失,那表示我连让身体活动的最低限度的力量都没有了。朝我走近的脚步声愈来愈大。
「连我也能轻轻松松——唔!?」
我听到钝器殴打的声音,和低声哀嚎,我转头去看。
「神乐!?」
我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声音……好像见过那个身影。
可是,我还搞不清楚来者何人——
我的意识,就忽然中断了。
◆
我抱着兔子布偶,躺在地毯上。
房子已经打扫好了,水壶里也加满热水,这样不管母亲何时回来,我都不会挨骂了吧,这让我有点安心。昨天因为忘记把热水倒进水壶里,被毒打了一顿。只是稍微回想一下,我的胸口就变得很痛苦。
母亲明明说过好几次,但我过一会儿就忘了,所以母亲总是对我发火。为什么我这么没用呢?
母亲其实也是希望我能成为更棒的孩子,所以才那样骂我的吧。她明明那么讨厌我的发色,还是让我吃饭,还像这样——
「呵呵……好可爱喔。」
我看着怀抱中的兔子,微笑着说。母亲还给我这么可爱的布偶。她不可能讨厌我,她一直骂我,一定是为我好。
兔子耳朵那里有点绽线,破了一个小洞。明天母亲出门工作后,我再补一补吧,因为这是我最珍贵的礼物。
我有点昏沉沉地躺在地上,等母亲回来。
窗帘后面的日光变微弱了,时间应该差不多了吧。母亲总是大约在这个时间,酒气冲天地回来。
我想起一件事,于是从餐具柜里拿出杯子。母亲回家之后,总是会要喝水。如果我先倒杯水并加冰块的话,母亲说不定会称赞我。
当我觉得这想法真是太聪明了,正开开心心地倒水时,玄关传来钥匙开门的声音,母亲回来了。
「欢迎回来!」
我很快地跑到门前,母亲一如往常般一脸倦容地站在门口。
「那个……你要喝水吗?」
「……」
我像平常一样地把母亲脱下的鞋子排整齐,跟在母亲身后走到厨房的桌边。母亲一言不发地喝了我倒的水,这让我很开心,稍微笑了一下。
母亲瞄了我一眼,微微眯起眼睛。
「啊……对不起。」
我害怕地立刻举起双手。母亲一看到我笑就会生气。
我摆出姿势,准备承受应该会马上到来的疼痛,但不管过了多久都没有动静,这让我不禁从双手的缝隙间偷看母亲。母亲默默地站起来,放下杯子看着我。
「……你真的很让人生气耶,如果你能多少恨我一点就好了。」
母亲说话的语气很恍惚,不知为何,她没有像平常一样发火。
「…………你不打我吗?」
「……够了。这一切都无聊透顶,你也这么认为吧?」
「那个……因为我很笨,所以不太明白……」
「……你虽然只是个小鬼,可是却聪明绝顶。真的,你那么聪明伶俐,个性又好,让人无法相信是从我肚子里生出来的,你真的是生错家庭了。」
她在称赞我,我不由得高兴起来。这是母亲第一次说我聪明。可是,不知为何,母亲好像不太高兴。
「像你这个年纪的小鬼,都会受到温柔妈妈的疼爱,这时候也会去幼稚园一边笑得傻呼呼的,一边开心地和朋友玩吧。可是你只因为生错家庭,就要每天打扫,还被拿来出气……我说,你不觉得自己很可怜吗?不对,如果你觉得可怜的话,就不会像那样傻笑了吧?」
「……那个,我如果做了什么——」
「呵呵,没有,你从没做过任何要挨打的事,只是因为我一看到你就觉得厌恶,所以迁怒到你身上而已。可是,你为什么还要做这么多,像只狗一样对我摇着尾巴呢?我完全想不透。也罢,事到如今,一切都无所谓了。」
母亲笑着说完,慢慢地伸出双手,温柔地放在我的脖子上。
「呐,你的母亲啊,其实是个无可救药的废物喔。虽然离家出走,可是却因为走投无路而去卖身,也因此被喜欢的人抛弃了。当我看到你的眼睛和头发的时候,就让我想到那个负心汉,然后就把满腔怒火出在你身上。以前我说哥哥没人性,不过我做的事情,才没人性呢。」
「……啊、呜……!」
母亲直接在手上施加力道。在母亲逐渐用力时,我感到呼吸愈来愈困难,最后无法呼吸。即使我痛苦地拍打着她掐住我的手,她也没有松开。
「我负债累累了。我想要一死了之,但我生下了你,还是得负起责任,所以就连你也一起带走。下次要出生在好人家里喔。」
母亲脸上露出我从未见过的温柔笑容。
我停止挣扎。虽然很痛苦,可是母亲是为了我才这么做的,乖孩子就应该要忍耐吧。
视线变得模糊,好痛、好难受、好害怕。
在我心中产生着这些想法时,视线愈变愈暗,然后——
我的记忆就中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