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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四章『似梦非梦』

「和政先生,人已经到了。」

我的亲信佐伯为我推着轮椅,我从敞开的门口进入室内,接着直直走向门口另一头的最里侧,我这个坂上当家的位子。

这里是本家坂上家里的一个房间,在这被用来当做坂上家全体会议室的房间里,来了十个人。

来自坂上的有我和佐伯,葛叶、辰巳二个分家则是除了主要的老人之外,还来了一些年轻人。葛叶家的儿子不在场,大概是因为在前阵子的仪式上出丑的缘故吧,居然因为太惧怕神乐而失禁,一想到那个傀儡操纵者的模样,我就不禁想笑,神乐也做过头了。为了不被葛叶家的老人发现,我在口中忍住笑意。

「好了,有何贵干?想必一定有什么有趣的事吧?没有的话我要回去了。」

我宛如要呼出强忍的笑意般地说。好几个人一脸严肃,辰巳家每个人的表情都坦然自若,相反地,葛叶家的人则表情扭曲。这次果然是葛叶家主导的。

这些老头还真是爱把精力花在无聊的事情上,就算已经形如槁木,野心仍没完没了。这次特地过来,大概也是为了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吧。葛叶家的老人会阴险地对无聊事提起干劲,就像人为了生存需要呼吸一样,若要寻求他们做这些行为的意义.那就是哲学的范畴了。至少,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居然说有何贵干,和政大人才这把年纪,就如此健忘了吗?当然是要说那件事啊。希望你能别再这么瞧不起人了。」

说话的是葛叶翁,他说话这么冲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其实,从先代的当家开始就和这个老头交恶了。这老头的野心很大,似乎想对坂上家以臣压君,每次都鸡蛋里挑骨头般地责难坂上家。

老头就应该有老头的样子,乖乖准备身后事就好。我忍住想叹出的气,回话说道:

「你是指神乐的事吧?如果她逃走了,你们就去找她、逮住她不就好了。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好说的吗?还是说,因为你们无能,所以要我帮你们擦屁股吗?」

「……她不在城镇里。就算在,大概也有个藏身之处。」

「你们是白痴吗?你以为已经过了几天了?通常都会认为她早就在城镇外逍遥了吧,那小鬼本来就有点小聪明。」

神乐到现在仍行踪成谜,而且连个影子都找不到。面对愚蠢的三流傀儡操纵者之辈,万全的愧儡师怎么可能会坐以待毙。

虽然在为人处事上她的脑袋是有点让人同情,但那女孩的小聪明和鬼点子倒是很多,他们这般鲁莽行事,不可能抓得到她。若头二天没逮到,这老头的手下就不可能找得到她了。

接下来才是问题。

「……冒昧请教一下,和政大人,您知道那女孩的所在地吗?」

「哈,哪有可能。而且我也并不想知道。」

「和政大人又说奇怪的话了。她可是拥有坂上家血统的傀儡师喔?若出了什么事,情况可能会变得难以挽回,就连您的立场也会变得岌岌可危呢。」

「哼哼,你说出真心话了喔,简直像只在饲料盒前面的狗一样。」

就我们的立场关系来说,很难得看到葛叶翁露出如此愉快的表情,他对这次的事一定很有自信吧,这也多少勾起我的兴趣。

究竟这个三流的家伙,想摆布傀儡师到何种地步呢?

「那女孩虽然像傀儡一样无趣,不过我刚才也说过了,她聪明得很。她本来就是个胆小如兔的女孩,若放着不管,兔子就会像只兔子,靠吃草过活。这种事情你们总应该料想得到吧?不过,若有哪个人在某处吊了根胡萝葡的话,就另当别论了。」

「……但我认为,就算只有些微的可能,只要有会威胁到我们的危险性,按理说就应尽力防治吧?」

「所以说,那应该是你们的工作吧?同样的话还要我说第二次吗?我可是很忙的。」

「忙着数钱,是吗?」

「不然呢?你大概不知道,要让需要看护又爱做梦的老人只靠自尊活下去,有多么麻烦吧?若要请看护的话,需要的钱可是会让人挥金如土喔,葛叶翁。」

老人们平时就很深的眉心皱纹,现在变得更深且扭曲了。气氛变得相当险恶。

「……和政大人,您是在说我们吗?」

「别对号入座了,葛叶翁。我说的是需要看护又爱做梦的老人吧?难道是我说中了什么地方,让你想到了自己吗?你现在应该没有包尿布吧?」

「你这……!」

葛叶翁口沫横飞地大叫之后,额头爆出青筋,猛然站起。以一个老人来说,他的动作敏捷地令人意外,这让我有点想笑,不过我忍住笑意,定睛看着他。

「怎么突然站起来啦?啊,是想上洗手间了吧,年纪大了真是不方便呐。」

我轻轻挥动指尖,放出念丝打开门。我对他面露微笑,葛叶翁更加忿怒地扭曲了五官,以充满杀气的视线看着我。真令人心情愉快。只要一句话,就能让被尊称为傀儡操纵者的老人,像傀儡般被操弄于股掌之间。这已经超出愉快的程度,甚至让人觉得可笑了。

不过,这老人的脸我巳经看腻了,差不多也该找别人来顶替了。

「——我身体不适,先行告辞。你可别以为可以永远如此强硬。」

「哼哼,猫再怎么咆哮,也不是狮子的对手,因为狮子有尖锐的牙齿和强韧的体魄。你还是别放狠话吧,不觉得听起来只像无用的吠叫吗?」

葛叶翁可厌的脸孔仍然扭曲,他咒骂了几句后,就大步走出房间。其他充场面的人,也跟着一边战战兢兢地四处张望,一边站起来。

这下,只剩坂上家和辰巳家的人留在房间里。我背对着葛叶那老头一伙人,用鼻子嗤笑一声,然后点燃雪茄吐出烟雾。

辰巳家的人对此不感兴趣,只是在等待机会而已。这样一来,就不构成什么威胁。

「您刚才不会太过挑衅了吗?」

「别那么说,佐伯,人类被惹火之后,行动就很容易了解了。而且,情绪会显露出一个人的本能与本质。若能将情绪操控自如,就能让别人照自己的想法行动。」

「那就是傀儡操纵者的本领吗?」

「呵呵,你好像误会了。傀儡操纵者都只是用傀儡玩游戏而已,那和坂上家从初代开始就一直追求的信念虽然很像,却又不同。不过基础是相近的。」

这个目光锐利的高瘦男子——佐伯是我的亲信,他的战斗实力虽然不怎么样,不过处理事务的能力很强,因此我从以前就很重用他。我指的不怎么样,指的是他在操纵傀儡方面的能力不是很高,但他习武,身手很好。

佐伯比神乐那种只有一项专才的人更好用,这个男人知道我的秘密,若他背叛我,就是我的死期了。

「您是指操纵人类吗?」

「是操纵神明。我们技术的根源是*神游与神乐。让神明降临在肉身*形代上,然后使形代晃动摇摆,操纵其为刀刃。进行这件事时,需要的是无意识的形代,以及操纵者的强韧意志。神明是具有强韧意念的怪物,在统率神明的庞大意念之前,要先修练操纵傀儡,进而操纵人类。但葛叶家和辰巳家的老人都不知道这一点,实在很可笑吧?」(译注:神游与神乐,皆为日本神道教在仪式中奉献取悦神明的歌舞;形代,神明附身的躯壳。)

「……那么,神乐小姐呢?」

父亲大人对神乐近乎溺爱。直到现在,这个问题都还没有答案。而且,近在咫尺的事物,她应该不会没有发现。

「谁知道呢。我不知道父亲大人到底为什么才给她取了那个名字,不过啊,从结果看来.也没有比这更适合她的名字了。她除了能力之外,个性和对傀儡的强烈执着,都到了病态的地步了吧,你不觉得吗?」

「——和政先生好像对此很不满呢。」

「不满?」

「她是个可怜的女孩。相对于此,她被陚予那样的名字,而且,当前的神乐小姐正如同先代所取的名字一样————」

「像个白痴一样,真不像你会有的想法。若她的心灵继续像这样磨耗下去,最后就会成为形代,或许我会为此高兴,绝不会感到难过。相反地,若那家伙在真正意义上觉醒成为坂上家的傀儡师的话也好,不过我很难对此抱持期待就是了。」

「那是……为什么呢?」

「我们所驾御的是强韧的意志,也就是情感。木偶只有小聪明,若对木偶做出太多要求,就有点太胡来了。她的技巧就算凌驾先代,也不过如此。」

神乐始终只是傀儡师,不会操纵人类。就算她是一流的傀儡操纵者,但做为一个人,却是三流的劣等女孩,无法期望她能更进一步。

她是一只只能在父亲大人的——坂上家的笼子里飞翔的鸟,就算打开笼子也不会逃走,只是站着。所以,在这时摘下她的羽翼也是一种温柔吗?

为了让她不再对外界怀抱憧憬,能以笼中鸟的身分过完一生。

「算了,那种无聊事先搁到旁边去。你认为如何?」

「是说葛叶翁的事吗?」

「包含那个在内的所有事。老头都那么说了,他们应该有什么计策吧,我想知道的是他们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说得也是。若非如此,他的态度不会那么强硬。自从神乐小姐得到了傀儡师的称号后,在葛叶家影响下,工作变得异常地多。辰巳家那边也增加了一些,一开始以为他们只是故意惹人不快而已————」

「打从神乐当上傀儡师,他们就开始策画无聊的计谋,这个想法应该是正确的。」

葛叶家与辰巳家无法处理的工作,就由坂上家处理,这是三家之间的运作方式。

两家若表示有案件无法处理,坂上家的工作必然增加。而葛叶家与辰巳家当然也有自尊,所以原本很少有工作会轮到坂上家负责,但这次不太寻常。

分家丢过来的案件数量太庞大,就连坂上家的处理能力也快到极限了,结果就是神乐的工作行程变得过于紧凑。

「最近的委托,大多都是讨伐狼人。」

「啊,是的,是那样没错。」

「然后,原本要处理那些事的,应该是葛叶家吧?」

「和政先生……?」

狼人主要是受吸血鬼驱使的妖魔。

虽然有段时问,狼人也曾经自成一个群体,但最近很少发现,而且一旦见到狼人,就会当场消灭。狼人的智商基本上只有能对话的程度,在现今的资讯社会中,那一点智力根本不够用。因此它们必须要加入吸血鬼之类头脑灵光的种族,接受该种族的庇护,并为其工作。

这次也不例外,那些狼人另有首领。

而据葛叶家所言,已经三年都抓不到那个首领的狐狸尾巴了。

虽然考量到葛叶家的操纵者技术之差,抓不到也情有可原,但现在我有了新的想法。

「……最后的委托是和吸血鬼有关吗?那个吸血鬼在这一带驱使狼人抓走人类,这我知道。不过还有一个,那个流浪的呢?」

「我也略有耳闻。再说要我们抓住一个无害的吸血鬼也很奇怪,实在很可疑呢。到底是谁发现那个流浪吸血鬼,并委托袪除的呢?」

「而且到最后,还要把流浪的吸血鬼交给另一个吸血鬼?整件事实在很奇怪。」

「那也是葛叶家过来的案子吗?」

「委托人是这一带的地主,是透过葛叶家连系到我们这里来。后来我调查了一下,地主本人根本不知道这件委托,是秘书做的,而秘书在申请委托之后就失踪了。事情的确有蹊跷吧?」

「……是假委托,就算那是个陷阱,也不过是对葛叶家的信誉造成一些损害吧。」

「应该要事先调查背景才对,最近很多事情都忽略掉了。」

「那也没办法,和政先生。最近因为那些家伙的关系,变得非常忙。」

「一想到是否因为如此,才会一只脚踩进那老头的陷阱里,就让人懊恼啊。说起来,那件事本身就是那老头的无聊计谋吧。」

我笑着,叼起香烟点火。温暖的烟经过我的喉咙,充满肺部后再呼出来。我并没觉得烟味舒服或不舒服,只是藉由这个动作来缓和我的焦躁。

「……若说到他们还留有什么招数,大概就是那个流浪的了。你认为呢?」

「恐怕是。他们可能还会精神干扰的魔术,不论如何,对方应有能操控神乐小姐的手段,态度才会那么强硬吧。将现在的疑惑变成真实,是最快的方法。」

「总之呢,这应该挺值得调查的吧。我不认为那个小鬼是会那么轻易就中计的家伙……不过或许会出乎我的意料吧。」

「……?」

「小孩常会同情野狗吧?别看她那样,她好歹也是个少女。」

不管怜悯也好,同情也罢,只要给予一个会削弱合理判断的情境,事情就没那么难。那个女孩,就是这么————

「————真么单纯,单纯到让人不满。」

「……我很可爱。」

我在铃音房间里,站在厕所的镜子前面。

我注视着镜中自己的眼睛,对镜中人说话。她金色的头发又细又漂亮,五官也美得宛若天仙。客观而言,我那句话是正确的事实。

「……我很可爱。」

我再度对她说。镜子的另一边,是我恍惚的脸。我嘴角上扬,眯起眼睛,镜子另一边的我,也跟着做出微笑的动作。脸部表情肌肉的动作方式还算不错,我梢微调整一下眼部,为了做出漂亮的笑容而下工夫。

「我好喜欢我自己。」

我怎么可能讨厌自己。这个身体可以自由活动.不管是动作或感情,我对这个身体的期望愈大,就愈能得到回应。我比任何人都会支配自己,比任何人都会操纵自己。外表美丽且无可挑剔,又出众,我怎么可能会讨厌这样的自己?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实,而且从客观角度看来,也是正确的事实。

『我的愿望啊,神乐,就是你要——』

是的,没有任何不对。

小白爬进我的怀抱,摩蹭我的脸颊。我温柔地亲吻它的额头,然后再次看向镜子。

「我——」

「神乐,差不多该换衣服啰?」

我吓一跳回头看,铃音正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我。

「你怎么啦?神乐。」

「……啊、没有,没事。我只是看着自己的脸看到出神而已。」

「……那应该不能说没事吧……真要说的话,我觉得神乐你的脑袋很可怕而且很不得了。」

「你真是个从头到尾都很没礼貌的人耶,我的可爱明明就是不争的事实。」

「啊,嗯,不过……呵呵,我也认为你的确很可爱喔。」

听了铃音的话,我紧紧抱住小白,把目光别开。铃音笑着,肩膀也随之颤动。

「嘿嘿。像你每次都自夸自己可爱,但被别人称赞还是会害羞喔这些点。有时甚至会让我怀疑你是故意盘算的呢.让人有种阴险的感觉喔。」

「——你很烦耶,你这样说只会让我觉得你在嘲笑我。」

「你明明就很开心——不过啊,神乐的可爱,就是由这些奇怪以及容易害羞的地方构成的嘛。」

铃音愉快地甩动头发,接着牵起我的手说:

「好了、好了,到了梳妆打扮的时间啰。今天我想了又想才选出神乐要穿的衣服,来穿穿看、来穿穿看!」

「……你不拉我也会走。你选的是什么衣服?真的可以让我乔装变身吗?」

「当然,你就拭目以待吧。」

铃音用力拉着我的手,我看了她之后,再度朝镜子瞥一眼。

看了映在镜中的自己,然后微微闭上眼睛。

到我身体完全康复,大概过了一个星期。

我来到街上,为了隐藏容易引人注目的金发,我戴上黑色的假发,并穿上铃音的衣服,那和我往常所穿的洋装不同。

就在镜子中看到的感觉,至少不会被认为和之前的我是同一个人吧。要将我这光芒四射的美少女隐藏起来果然没那么简单。不过只是改变服装和发色,产生的印象就截然不同。

可是、可是。我再度看看自己的打扮,皱起眉头。

这次的主要目的是要乔装调查,不是要战斗。想到这一点,就不用在意衣服有没有能做出呼叫傀儡的门——也就是口袋的死角了。而且,就算发生战斗,若不在意衣服破掉的话,还是有可能做出死角。

比起死角,我更在意的是现在身上穿的短裤。既不是我常穿的洋装,也不是裙子,而是短裤。

这简直像是在炫耀我的大腿一样,实在很不要脸。叫一个纯洁的淑女穿这种东西到底是怎样?这宛如穿着内裤走路一样,让人很不安。

这世上的女孩竟然能若无其事地穿这种东西,是不是哪根筋不对劲啊?平常我在路上看到时都会这么想,对那些女孩投以冷淡的视线;但我想都没想到本小姐居然也会有穿上这种东西的一天。走在路上的时候,我总觉得别人在看我。

我为什么非得穿得如此放荡不可啊?

我摇摇头,挥去脑中的负面想法。

『我绝对不穿!』我坚决地说了之后,铃音强硬地说:『没问题的,神乐穿上之后一定超可爱!超CUTE的喔!』『看吧,好适合你喔!神乐穿什么都好可爱喔!』她看我不认同之后,就说:『嗯?你觉得难为情吗?该说神乐太躜牛角尖了吗?只是改变穿着而已啊?而且啊,要是不穿上让神乐难为情的衣服,就没办法乔装了吧?这是很合理的喔?』之类的话,用尽各种手法滔滔不绝地说服我,而等我让步已经是三个小时后的事了。

简直像洗脑一样,她不断说着「短裤」这个词,让我都快搞不懂短裤到底是什么东西,她还不死心地一直劝说,直到精神上的疲劳让我觉得一切都无所谓了,放弃挣扎为止。因为这样的缘故,现在时间已经过了正午了。

这女孩到底是有多爱穿短裤啊?

现在懊悔也无济于事。我虽然明白这一点,但一看到走在我旁边的铃音脸上露出一副胜利的表情,我就不由得十分生气。

「……你一定要勾手臂吗?」

「哎呀、哎呀,神乐,我们这样做,是为了伪装成两个来购物的普通女孩而已喔。喏,很合情合理吧?」

并肩走在一起不就绰绰有余了吗?她对我这个问题做出的回应根本不构成回答。她以为合情合理这四个字,是个能哄过我的魔法词汇吗?

虽然我想抱怨,但以现在这个情况,使用合情合理这个词确实很合情合理,不过这也确实让我不悦。

当然,谁都不会想到,我会和别人一起走在街上,更何况还是手牵手在路上散步。这要是被认识我的人看到了,一定忍不住再看一眼吧,就算我在没有乔装的状况下被看见了,对方以为认错人而忽略我也不足为奇。

这样想想,这么做的确是有很大的好处,但我心里还是很不安。羞耻的感觉总让我觉得心里怪怪的,一点都不好。

我十分忐忑不安,想抱一抱小白,但稍微沉吟一下之后就放弃了。就是因为情势所逼才不得不乔装,我才不会干出光明正大地抱着小白这种蠢事。

我究竟为什么非得经历这种事不可啊?我瞪着铃音。

铃音没注意到我,她用鼻子哼着歌,一脸开心地在街上四处张望。大概是习惯外出了吧,她巧妙地消去自己身上的妖魔气息,从旁人看来只是个普通的少女。即使是除魔者,若不仔细看应该也不会发觉。

她如此神色自若的沉着态度,总让我感到不快,但我没说出口。

「呵呵,没想到可以和朋友一起在街上约会,我从以前就很向往这么做呢。神乐你呢?」

「……除了工作之外,我不常外出。」

「那这对神乐来说,也是值得纪念的首次约会呢。哎呀——我也好紧张喔,和这么可爱的女孩约会,真是与有荣焉。」

「……什么约会,我们可不是出来玩的,你明白吗?」

这次算是为了寻找爱瑟莉亚的根据地才出来搜索的,但铃音一点紧张感都没有。

所以我才说了好几次要一个人出来找,但铃音就以二个人一起走,看起来比较不奇怪为由,对我强力劝说,最后就无奈地变成现在这种状况。

「我明白、我明白。啊,是可丽饼店,你要吃吗?」

「…………唉。」

我一边后悔我这么快就答应她,叹了一口气后,望向大楼间的空隙。

包含吸血鬼在内,具有智慧与力量的妖魔都会使用魔术,而其中有许多魔物会将自己的根据地建构在与现实世界的重叠之处。通常它们会将那扇门巧妙地隐藏起来,但藏不住它们外出时泄露的些微魔力气味。因此在被追捕之前,我都四处寻找那股气味,但总是遍寻不着,所以这次才会来到之前尚未寻找过的城镇中心。

那种根据地通常都会建在人迹罕至的地方,以铃音为例,她家的出入口,就在我被逼到穷途末路的那栋大楼里。

愈是靠近街上,巡视的除魔者便愈多,所以铃音选的地点的确比较好,设在街上简直是疯子的行为。因为我认为应该没有妖魔会把根据地建在这种地方,一直没来这里找过,可是市中心这一带.也是狼人出没频率很高的地区。

会是因为这里有很多饵食的关系吗?我曾想过这种理由。还是说,理由会出乎意料地令我大吃一惊呢?

「你要哪种口味?」

「啊?」

「可丽饼啊。」

「啊……那个,我没吃过可丽饼,不知道哪个比较好……」

「我知道了,那我要……」

铃音说了之后,选了二个名称听起来很甜的可丽饼,然后拿出钱包付帐。我愣愣地看着她,问出了涌现心头的疑问:

「………对了,铃音,你的钱是哪里来的?」

「啊,别看我这样,我还挺有钱的喔。我只是把以前的古董和摆饰那些东西卖掉,就卖了这么多钱。我也不是白白活那么久的喔。」

「喔,原来如此,我记得你说你是明治维新前后的人嘛?」

「嗯……应该吧。因为以前除魔者的势力更大.我是一直到最近才能走进比较大的城镇。所以我跑遍了各个山中村庄……帮村民做些像是挖井之类的事,他们很开心,就给我很多东西,我是这样获得每日所需,虽然是借用神明的身分啦。」

太阳出来的时候,铃音原本就淡薄的妖魔气息,更淡化到连我都感应不到的程度。她的力量好像也非常微弱,但也因此看不出她是邪恶的妖魔。若她在这种状态下施展魔法,也难怪信仰虔诚的边境村民会视她如神明的化身。

「……这样啊。」

而她不得已要假装是神明化身的理由,不用说我也能明白。

「嗯,后来我曾经差点被除魔者杀了,之后睡了好久,所以我实际生活的时间也没那么长喔。我是最近才醒来的。」

「最近?」

「嗯,最近。我想想,大概……」

铃音说到一半就皱起眉头,她用手抵着下巴,沉思了一会儿。

「……奇怪,到底是什么时候啊?」

「你是老人痴呆了吗?毕竟你也挺老的。」

「你、你好过分喔……」

铃音噘起嘴说。她这模样,看起来就像是和我年纪相仿的少女,实在很没出息。

我静静地叹了一口气,可丽饼店店员的声音催促铃音过去。

「好吃吗?」

「……马马虎虎。」

和我想的一样,可丽饼中加入了甜得超乎常理的冰淇淋,我一边吃着可丽饼,一边再度迈开脚步。话虽如此,这种似乎会让人上瘾的甜度也不坏。

巧克力冰淇淋、鲜奶油以及可丽饼的口感,虽然很单纯,但味道却很复杂。几种不同的甜味交错产生的和谐感,将可丽饼提升到简直可说是一个世界级的层次,并在我的舌尖上跳舞,刺激我的味觉。

原来如此,难怪世间妇女喜欢吃可丽饼,吃过之后就不难理解其受欢迎的原因。这个单纯且纤细,但又能感受到厚重感的食物,以富有心机的甜味意图博得妇女喜爱,而且外观也非常可爱。

我就认同它吧。虽然味道无法让我这个天才美少女美食家发出赞叹,但也不至于不及格。

我把可丽饼拿近嘴巴,要再吃一口时,因感受到视线而往左边看,就看到铃音似乎很开心地看着我,让我皱起眉头。

「……你笑什么?」

「没有啦,虽然你说马马虎虎,不过看你吃得很津津有味嘛。」

「是啊,应该算是及格吧,或者应该说还不差。」

「……你还真不老实耶。」

「这终归只是女流之辈吃的东西。这种东西,能从我这里得到及格的分数,就已经是无上的荣耀了吧。」

「可是我认为,神乐你也算是女流之辈……」

铃音深深叹了一口气,放弃似地说出『算了』之类的话。

她实在是个很没礼貌的女孩。

我吃下最后一口,吞下去后,瞪着铃音开口说:

「嗯,我说啊,你到底认为我————」

「啊,那里有鲷鱼烧的店喔,要吃鲷鱼烧吗?很甜很好吃喔!」

「……你别扯开话题。不过我要吃。」

「……要吃吗?」

「你都如此特意推荐了。而且我也必须尝尝看,庶民都吃些什么东西。」

如此说道后,我在鲷鱼烧店店前以眼线催促着铃香。

「好吃吗?」

「……马马虎虎。」

这个味道也挺好的,不过从鲷鱼烧奇怪的外形来看,实在很难想像它的口味。外皮口感酥脆,内馅柔滑,而且内馅的甜味又十分绝妙。

若说刚才的可丽饼宛如甜食的女王,那么鲷鱼烧就堪称甜食的国王了。虽然鲷鱼烧的甜度比可丽饼稍低,但味道和可丽饼相比却毫不逊色。和把甜味一股脑儿展现出来的可丽饼相比,鲷鱼烧容易让人有较为内敛,且缺少冲击的感觉。

但是,鲷鱼烧有可丽饼所没有的武器,那就是饼皮的口感。

名为口感的箭矢风暴,穿过甜味摆出的枪阵袭卷而来。若只注意到甜味的话,就会尝到苦头。毕竟它不像可丽饼有着单纯明快的甜味、宛如骑马突袭般的美丽外表。

——这双重陷阱,散发出阴谋的气氛。

要评判何者为上,实在困难,双方的实力在伯仲之间,我有必要再更加仔细斟酌。

我把最后一口放进嘴里,正要再拿出一个鲷鱼烧时,因感受到视线而往左边看。

然后又看到铃音露出笑嘻嘻的表情。

「……你笑什么?」

「没有啦,虽然你说马马虎虎,不过看你吃得很津津有味嘛,神乐。」

「是啊,因为味道还算好吃。嗯,还不差啦。」

「……神乐,你还真的很不老实耶。你的感想和刚才一样,可是又要伸手拿第二个,这种状况下不应该说出那种评语吧?」

「别说得我好像很爱吃似的,你真没礼貌。」

「很好吃吧?那就老实说好吃就好啦……」

「我不是说及格了吗?这不过是女流之辈的食物。要说评价————」

「……真不老实耶。」

「你不肯老实接受我的评价才有问题吧,我只是说出我的想法而已。」

「是我的错吗!?」

「不然呢?难不成你想说是我的错吗?」

「……不,该怎么说呢。我只是想不透,你为什么能那么有自信。」

我用眼角瞄了叹息的铃音一眼,把鲷鱼烧送入口中咀嚼。

「嗯,马马虎虎。」

我笑着说了之后,接着又咬了一口。这东西果然还满好吃的。我做出如此判断后,点点头。

「神乐,你看、你看!」

这个女孩为什么这么有精神啊?我听到身旁传来异常充满朝气的声音,叹了不知道是第几口的气。

「……请别拉我的手。我自己会走。」

我现在到底在做什么啊?我一边心不在焉地想着,一边被铃音拉进店里。

我们去了小吃摊、咖啡厅、服饰店,这次是去饰品店。不知是因为好奇心旺盛还是什么缘故,铃音比平常还要兴奋。我不懂她为何如此开心,四处张望的眼神闪耀着光芒。

「……你不是常一个人上街吗?」

「嗯?」

「这些东西明明都很常见,可是你还逛得那么开心。」

「那是当然的嘛!和神乐一起逛,一定比一个人逛要好啊!」

铃音笑着说了之后,稍微沉思般地把手放在额头上。

「而且,一直到不久之前,这种店都还很少嘛。之前若想逛街,也是有一些百货公司或商店街之类的地方,不过还是无法和现在相比呢。就连便利商店也是啊,之前没有这种店吧?」

「……我说啊,我出生的时候就已经有便利商店了耶。你说的不久之前,到底是多久啊……」

「……咦?你说多久,应该就这一年……」

铃音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说着,我才要感到不可思议吧?

「你到底是在什么样的乡下啊?至少四、五年前,便利商店就已经多达每公里一间了。」

「不、不是啦,因为,之前我如果要买东西,都只能到商店街或百货公司之类的地方……」

进入二十一世纪之后已经过了十年以上,这女孩的脑袋好像还停留在八〇年代。我皱起眉后,铃音噘着嘴说:

「唔,只是认知有点不同吧……」

「我认为不是认知不同,而是你的记性太差。」

我叹气地说了之后,铃音变得有点生气,她迅速地靠近我。

「……你干嘛说得那么过分?」

「谁……谁叫你老是说些让人惊讶的蠢话。」

遭她逼近,我也跟着退了一步,而铃音突然表情一变,开心似地眯起眼睛。

「……你、你干嘛?」

「呵呵,没事。」

铃音说完,愉快地嘻嘻笑了起来。总觉得好像被她耍了,这让我感到十分生气。

「喏,不管那个了,你不觉得这间饰品店很棒吗?哎呀,我是想说神乐你应该还是会喜欢这种东西的吧。」

被她这么一说,我这才看向店里的陈设柜,柜子里摆放的是卡通人物的商品,与其说是以女性为主,似乎更像是以低年龄层的少女为对象。

我环视四周,一些和我同年或比我小的少女们,一边散发兴奋的神情,一边物色商品。

铃音又在嘲笑我了吗?我心中想着,瞪向铃音,不过铃音正开心似地拿起一个商品把玩。

「……那个。」

「你看到什么好东西了吗?」

「……没有,请等我一下。」

是我想太多了吗?我以为铃音会像爱丽丝梦游仙境里的柴郡猫一样咧嘴笑着看我,使我有点乱了脚步。

我看向商品。架上都是不常见到的商品,像是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蓬松生物、以及眼睛大得莫名其妙的布偶钥匙圈。我拿起来看,触感清爽,摸起来其实还满舒服的。这些商品在视觉上也及格,应该可说是不差吧。

我仔细深思,若是我想太多,那就必须要重新思索该采取的行动。铃音是为了我,才特地带我来到这间店,要是我不看看这里的东西,她就太可怜了。

是的,她很可怜。没办法,虽然我对这些东西没有什么兴趣,但我必须为了铃音而假装仔细欣赏。

「……真没办法呢。」

我第一个看到的,是那个蓬松生物的钥匙圈,似乎是想藉着软绵绵的舒服触感让使用者放松。它的颜色有黑白二种,分别有五种不同表情,总共有十只。

原来如此,可因细微的差异来增加种类,并刺激小女孩内在的收集精神,以商业战略来说应属上等吧。可是,那种骗小孩的手法对我无效。

但是,在这之中只挑一只也无妨吧。白色、黑色,应该挑哪一种比较好呢?还有应该挑哪种表情比较好呢?

犹豫到最后,我选择保留。我把十种钥匙圈都放进小小的购物蓝中,接着看下一样商品。若只随便挑一只的话,总觉得其他的很可怜,而且挑选那一只也要花很多时间;除此之外,万一在我犹豫时被别人买走了怎么办?为了不让这种蠢事发生,当然要把十种都留下来。

我忽然看到一个商品架,那里似乎是兔子商品区。

有布偶、徽章、发圈等等.原来如此,这些商品的外观在设计上,很符合小女孩及少女的喜好。我嘛,虽然前面冠上了稀世美女这个前置形容词,但以外观来说是归在少女一类,而且我工作上所使用的道具,也是模拟兔子做成的布偶傀儡。

虽然我是为了让对手大意,才选择使用兔子的外形,但是也必须注意最近的流行趋势吧。我不需要买这种东西做为个人的赏玩品,不过是否该买一些做为造形设计的参考呢?

我把商品放进购物篮后,篮子一下就爆满了,我只好再拿一个篮子,把东西放进去。可是,我对着一个布偶皱眉,它是约三十公分大的布偶,大得放不下购物蓝。

那个布偶放在架子上方,这种造形的兔子好像仅此一只,没有其他一样的了。我只好把篮子放下,踮脚尖伸长手去拿,可是还是拿不到。这种不是以我为基准的高度设计,实在非常不亲切。那令我想要向消费者保护处申诉这间店的商品摆设方式,不过在那之前,我换个姿势再度挑战。果然,那个高度我碰不到。

该怎么办才好呢?我思索着,突然灵光一闪,让我的嘴角上扬。

我深深弯曲膝盖,再往上一跳。我的指尖稍微划过布偶,感觉到布偶的触感。我不能在这种大街上的店里使用魔术,既然如此就只能这样做了。

我用指尖稍微触碰布偶,慢慢地将它拉过来。一次不够就多做几次。我不断重复这土法炼钢般的攻击。不管是多么坚固的要塞,它的对手可是我这天才美少女神乐,无论多少阻碍,对我而言都如无物。

我重复了七次,布偶已经开始晃动了,这场胜负我已胜券在握,就在我笑意渐浓时——

「神、神乐,你在做什么啊……?」

我停下动作,脸上的血色尽褪。

「……什么事?」

「没有啦,因为你那样一直跳——」

「……我是在做伸展运动,因为最近身体变得有点迟钝了。」

我双手拿起放在地上的篮子回头看,铃音正用难以言喻的表情看着我。过了几秒.我还在说明的时候,她望向我双手提着的篮子——

「这、这是那个,我要拿来做为兔子造形的参考……!」

铃音爆笑出来。

「……嗯,呵呵,我明白、我明白啦,所以没关、噗——」

大概忍不住了,铃音身子弯成ㄑ形,浑身颤抖地蹲了下来。然后她在店内通道的正中央,按住腹部扭动身体。

我愣愣地看着铃音好一会儿,她渐渐停住了笑,肩膀也不颤抖了,然后她迅速站起来。她的表情也一反先前那样目瞪口呆,脸上浮现温柔的微笑,看着我。

「……你、你买了好多喔。好啦好啦,我会帮你把布偶拿下来~」

总觉得她刻意语带关怀,动作也不自然,简直像在哄一个生气的小女孩一样。激烈的怒气开始取代我的羞耻心。

「喏,这是你好想要的兔子喔?你好,神乐是乖孩子,不能哭喔?来嘛,笑一个——」

铃音对着我这个傀儡师,班门弄斧地用烂的要死的技术操控着那只兔子,想逗我开心。

我的头脑一片空白。

「——我、我才没哭!别把我当成小孩对待,你这个……笨蛋!!」

我的怒气超越沸点,会爆发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事实上,我扯开了嗓门,用前所未有的大音量喊叫着。

「神乐,你还在生气吗……?」

「……我没生气。」

「可、可是你的语气听起来超愤怒的……」

铃音放低姿势,偷看似地由下方抬头瞄我。

「我若说没生气,就是没生气……一直耿耿于怀也很蠢。」

「啊,是喔?那我也不放在心上啰!」

「……随便你,不过你说得那么干脆,不知为何似乎又让我怒火中烧了。」

「嘿嘿,别气、别气。没有啦,我刚才不是故意要耍你,应该说是神乐你太可爱了,让姊姊我有点吃惊呢。」

「……那根本没什么变。」

我摇晃着双手提着的袋子,看了看街上,然后不禁喃喃说

「…………有点玩过头了呢。」

来到街上后,已经过了多久了呢?

现在还没有碰到会让我觉得不对劲的异样气氛。

会让人类的意念稍微行为失常的魔力,感觉起来会宛如摇晃的波浪。

所谓的魔力感知,就是在水面上找出浅浅涟漪的能力。由水沫或鱼造成的涟漪,与由风或月球引力引起的波浪相比,摇晃的感觉较为不同。就算只有一点点,只要能感觉到并发现的话,就能锁定那个涟漪的出发点。

虽然会有点扭曲,不过那是因为涟漪是由内向外扩展的缘故。

话虽如此,在它们不会外出活动的大白天,判断起来极为困难。随着时间过去,魔力摆荡的涟漪会消失在波浪之间。考虑到黎明前是它们回到根据地的时间,再兼顾风险考量,在早上寻找是最好的选择。

可是,我现在仍被除魔者追捕,在行人往来较少的时间外出,实在不是明智的决定,那也是无可奈何的吧,想到这里我叹了口气。

只能慢慢找了,就在我这么想的时候,旁边的铃音喃喃地说:

「……我果然很碍事吗?」

铃音有点寂寞般地说。

「你那样逼着我做东做西,现在竟然还敢说这种话。」

「没有啦,我只是涌出了一点罪恶感而已。果然还是晚上或早上比较好吧?」

「……这个时段的确很难发现,但考虑到我现在的状况,这个选择也不坏。毕竟我现在离万无一失还有点远。」

我稍微别开视线,对她说:

「……我没有想要你把话收回去的意思。今后的一段时间,我上街时还要请你作陪。」

说完之后我就有点后悔了。光听刚才那番话,总觉得我像是个无法坦率应和的小女孩。那女孩听了这些话,一定又会摆出一副嘲弄我的表情。

虽然我这么想,但出乎意料,铃音只是惊讶地张大眼睛,然后笑了起来。

「……呵呵,谢谢你。」

「……我并不是要你道谢才那么说的。」

「不是啦,我就只是想向你道谢而已。」

铃音笑着说,我再度别开视线。

我们没有交谈地走着。不可思议的是,我居然觉得心情不坏。

蓝天中有几朵白云,神奇的是深灰色的街道感觉起来不如往日萧瑟,而像是一幅风景,看起来简直像不同的地方,但却又是往常的街道。

我正认为自己的想法很怪时,身旁的铃音忽然开口说:

「你是在找吸血鬼吗?」

「对,就是这一带狼人的饲主,袭击你的狼人应该也是那只吸血鬼的。她好像从几年前就在这一带晃来晃去,但我们却迟迟掌握不到她的行迹。」

「哦?」

「我就是因为那只吸血鬼,才落到被追捕的困境。她好像和我们的分家有什么交易。」

「你说分家……难道说,神乐你是哪里的大小姐吗?」

「这个嘛,你听过除魔六家吗?」

「是知道啦……然后呢?」

「我这个天才美少女傀儡师,就属于主宰这个国家西边除魔协会,最高位家族中的坂上家,姑且算是啦。」

「……您府上真的好厉害喔。不过,为什么说『算是』?」

「因为坂上是个观念不符时代,重视血统的家族。」

我说到这里,指了指我隐藏在假发下面的金发。

「……是喔。」

「是的,那里的人脑袋都怪怪的。像我这么可爱,宛如从绘本中跑出来如妖精一般的美少女,他们居然不放在眼里。」

「……虽然是事实,但还真亏你能说得这么脸不红气不喘。」

「当然啊,因为这是事实嘛。」

我说完后,忽然冒出一个疑问,于是我望向铃音。

「这样说来,你到底是什么啊?」

「咦?」

「你不是个普通的吸血鬼吧?虽然大致上应该可以归到那一类。」

「喔,你是指那个喔。没有啦,虽然也可以说是吸血鬼啦……不过,若要说我是普通的吸血鬼话,或许也有一些语病呢。」

铃音说了之后,露出思考的表情,一会儿继绩说:

「……你知道HONEY BLOOD吗?」

「…………是听过。」

这个耳熟的词汇,让我皱起眉头。

所谓的HONEY BLOOD,是指某个特异的妖魔,他们被称为红花血族。

那是吸血鬼一直寻求的妖魔,这种妖魔宛如魔术师的贤者之石,会生出无限的魔力。因为妖魔的血不但极其美味,喝下之后还能获得非常强大的魔力。

这种事听起来像是都市传说之类的故事一样,很令人质疑。

「……我以为那只是个胡说八道而已,是真的存在喔?」

「呵呵,应该稀有到可以列入天然纪念物的程度了吧?我还没遇到过其他的红花血族。」

铃音说了之后,又摆出沉思的姿势。

「话虽如此,本质上依旧是吸血鬼。只是,和普通的吸血鬼比起来要有效率得多.还能把血液转换为魔力。」

「有效率?」

「……嗯,哎呀,有效率这种说法,或许有语病吧。我若吸血,就能把血液中的魔力提升好几倍。」

「那……也就是说……」

「没错,只要有另一个人在,我就能制造出无限的魔力。我先吸血,然后别人再吸回去,接着我再吸回来。只要这样循环就好了。」

很厉害吧,铃音接着说完后,笑了起来。

「……好厉害,居然有这种事……」

魔力——也就是玛那,这种东西有二种存在方式。

一种是浮游玛那,另一种是生体玛那。

浮游玛那如字面所示,是漂浮在自然界中的玛那统称。若能使浮游玛那从属于自己,把它当成自己的魔力来操控,基本上就能使用魔术。

此外是生体玛那,是生物体内涌出的玛那统称。这原本就是从属于自己,可自由支配的玛那,但若只有这一种玛那,无法发挥出什么力量。

如果想像成帮浦的引流水,就会比较容易明白。浮游玛那不会枯竭,就像是取之不尽的地下水,若要引出地下水,就需要以引流水做成一条水的通道,而那个引流水,就是生体玛那。透过生体玛那结合浮游玛那,我们才能使用魔术。

在如此性质上,理所当然地,若魔术师失去生体玛那,就会完全无法操控魔力。若是精灵或妖魔失去生体玛那,那就是生死交关的问题了。

精灵或妖魔必须要有一定份量的玛那,才能维持它们的躯体。所以若失去玛那,当然就会像前阵子的铃音一样,走向死亡——也就是消灭。

所以吸血鬼这些妖魔,靠着吸取人类的血液补充生体玛那,为了维持自己的身体,它们必须要吸血,而其他妖魔也得以不同的方式来补充生体玛那。因为它们不是生物,无法自体形成生体玛那。

「……你为什么要把这么重要的事告诉我?」

这么一想,铃音的力量非常庞大。她能给妖魔,不,不管是不是妖魔,她都能给予所有生物庞大的力量,简直就像贤者之石一样。

「呵呵,我也不知道耶。」

「你也太随便了吧。要是说给坏人听,对方就算马上把你囚禁起来也不足为奇。」

「可是,神乐你不会做这种事吧?」

「……你也太信任我了吧?我们见面之后,顶多才过了一个月。」

「是吗?我认为我还挺有识人之明的。」

铃音笑嘻嘻地看着我,她握住我的手稍微用了点力。

「信任和信赖这种事,不是时间能评断的。当然,也不能说和时间长短全然无关,只是那并非绝对的指标。」

「……」

「我只是直觉认为,啊,告诉神乐的话就没关系,所以才跟你说。我对其他人没有这种感觉,不过也可能我的直觉有误。但不管结果如何,我都觉得这样做并不坏,因为我已经决定要信任神乐了嘛。」

「……你这想法实在让人难以认同。」

「你只要想想你现在在这里的理由,就应该不至于难以认同吧?」

「……理由?」

「对啊,理由。因为你在直至今天为止的生活中,已经好几次陷入了生死交关的危机之中呀。事实上,只要我想杀你,我随时都能取你性命;就算不杀你,也能吸你的血,让你成为我的奴隶。」

「那是……」

「你认为我不会做出那种事吧,那就表示你也信任我。我这样揣测你的想法,是否太自以为是了呢?」

铃音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我,她说完后,我叹了一口气。

「……是很自以为是,真的很自以为是。」

「咦?你这话很出乎我的意料。」

「尤其你想揣测我的想法,这实在很自以为是。」

我说到这里之后停顿一下,又接着说:

「我并没有特别信任你,而是在那种状况下,我没有其他办法,若不是那样,我现在也不会在这里,只是这样而已。」

「喔……所以你全盘否认啰?」

「是的,至少我不会单凭直觉,就把自己的性命交给别人,我还是会仔细盘算的。」

「喔,原来如此,我还挺能理解的。」

「对吧————!?」

铃音突然把我拉过去,让我张大眼睛。

几秒之后,我才发现我被她拉进巷子里。比起那个,我注意到眼前铃音的表情,让我倒抽一口气。

「你干嘛……」

「哎呀、哎呀,你还真粗心大意呐。我再怎么说也是个吸血鬼,你还像这样和我手牵手约会,在某种意义上,不就是把性命交给了我吗?我是这样认为的啦。」

我吓了一跳,手中的购物袋全掉到地上。我的背部僵硬,并把视线别开。

铃音抓住我的双手,让我动弹不得。我的呼吸有点紊乱,心臓开始狂跳。

「可是,神乐会这么做,应该不是太过大意,而是单纯地信任我吧,这样想想,就让我感到很光荣。」

「……你真的非常坏心耶。」

「呵呵,还略逊你一筹,你认为呢?」

「……总之,请你先放开我。」

「你想要我放开你?」

「……是的,马上。」

铃音放开我的手之后,我腰部以下无力瘫软,眼看着就要站不稳滑下去。

就在我认为我要跌下去了的时候,铃音又撑住我的身体,她手部的触感让我眯起眼睛。

「……你害怕被人碰触吗?」

「……我只是不擅于应付而已,一开始就讲过了吧?」

「那你会讨厌吗?」

「…………也没有到讨厌啦。」

「这样啊,太好了、太好了。」

铃音笑着,直接用力地抱住我。我肺部的空气被她挤出来,让我有一点点难受。

「……你想做什么啊?」

「就是想紧紧抱住你而已嘛。因为神乐实在是太可爱了。」

「……请别说出这种理所当然的事,变态。」

我叹了一口气后,气息被铃音的肩头挡回来,让我感到一阵温热。虽然不至于感到不愉快,但我觉得好热,而且好难受。最重要的是我十分心神不宁。

我稍微闭上眼睛,慢慢地调整呼吸,然后对她说:

「……你真的是个很坏心的人耶。」

「是吗?」

「……对。我明白了,就像你所说的,我的确也信任你。我收回之前说的话——这样你满意了吗?」

「嗯,就是那样。一开始这样说不就好了嘛。」

虽然是事实,但亲口说出来,还是让我心中涌现一股羞耻之意,不禁皱起眉头。

「……刚才说的话也是真的,我并没有说谎。」

「可是,你故意用那种会让人误会的说法,实在很坏心耶。这就是神乐的缺点。你就坦然地接受人家的感谢不就好了,干嘛还故意做出会让人误会的举动………………啊,是为了掩饰自己的难为情吗?」

「……请不要随便臆测,这让人很不愉快。」

我说完后叹了一口气,铃音又笑了起来。

「呵呵,我就是喜欢神乐这种看起来好像很精明,但又不精明的地方。你看起来好像很了不起,可是却又不擅于与人亲近,这给我一种纯真的感觉,让我非常羡慕。」

「……你又把我当笨蛋了,请别随意妄想。」

「我才没有想把你当笨蛋的意思。不过我觉得我说中了耶~因为你总是不坦率,所以才会说出多余的话。」

铃音满意似地点着头.接着放开我的身体。

不舒畅的感觉梢微舒缓了一些,我开始调整呼吸。

「……我还是觉得你根本就在耍我。」

「呵呵,那是称赞,是称赞啦。认为察觉别人话中带刺是稀松平常,你不觉得这样人生很不愉快吗?我认为说话是一件很开心的事,而话也应该随自己的喜好掌握它的涵意喔。」

铃音竖起食指,颇有自信地说。

「……蠢毙了,你的论点过于极端。话是话,事实是事实,要探寻对方的真意才能发现真理。若随自己喜好掌握涵意,结果并非对方的真意,那就纯粹只是无知的幸福而已。」

「或许吧。不过,幸福本来就只存在自己心中喔,而真相其实没人知道它是什么,所以我从对方的言行举止来想像对方的心情,独自沉浸在喜悦中,这就已经很足够了。说起来,幸福本来就不需要真相。」

歪理。我想如此断言,但我找不到什么能用来反驳的话。我心中有好几个反驳的论点,但都没说出口就消失了。

「我不知道神乐究竟是不是个好女孩,而且我一辈子也不会知道。除非我会读心,否则是不可能看得到人心的。」

铃音开心地笑着,继绩说:

「但如果神乐是个超棒的女孩的话我会很高兴的,而我也认为你是个超棒的女孩,所以如此相信着。对我而言那样我会比较满足,我也觉得这样很幸福。」

然后她继续开心地牵起我的手,亲吻了一下。我吓了一跳,肩膀为之一颤,手也痒得使我扭动身子。

铃音说的话确实有点道理,而且对她来说那就是事实吧。我总觉得非常不愉快,但仔细想想,也不能说她的想法奇怪。

我皱起眉头,叹了口气,因无话可反驳而焦躁的我,凝视着铃音说:

「……我从第一天起就这么认为了,你真的十分愚蠢。」

「你又投出一个超级直球。总觉得只有现在,我才窥见了神乐的真正心意呢。」

「那真是太棒了,毕竟我想和你进行不那么烦人的对话。」

「啊,是对我的特别待遇吗?总觉得好开心喔。」

「……你果然是个笨蛋。」

这有什么好笑的?我斜眼瞧着笑嘻嘻的铃音,叹着气仰望天空。太阳已在不知不觉间开始西斜,离日落不远了。日落之后,就是狼人的时间,除魔者也必然增加。是个成效很大,危险性也很大的时段。

该怎么做才好?我思考了之后,摇摇头。

想都不用想,我不能让旁边的铃音曝露在危险之中。现在这个时候急着行动也为之过早,再过几天,等到追兵认为我已经逃走之后再行动吧。若要大胆行动,到时也比较方便。

幸好我有住的地方————和一个愚蠢的说话对象。先不管愉快与否,但用来排遣无聊的话还可以。就在我心里这么想时,忽然感觉到一股视线,于是我转向旁边,铃音看着我,脸上浮现恶作剧般的笑容。

「……什么事?」

「呵呵,我是在想,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呢?你满脸笑容喔。啊,如果是在想有关我的事,我会很高兴喔。」

我不禁把手放上脸颊,接着下一秒,我注意到铃音的笑容愈来愈大,于是皱起眉头。

她恶作剧似的笑容变得更强烈,伴随着某种讨人厌的感觉。我注意到这一点,瞪着铃音。总之她又在套我的话了吧。

「瞧你那个反应,我说中了吗?」

「……随你高兴怎么想,你只要独自沉浸在喜悦中就满足了吧?」

「啊哈哈,如果你不想辩解的话,我就当做是那样啰。」

「你这个……!」

我把头撇向一旁,她挽过来的手微微加重了力道。铃音那张很开心的笑脸,让我十分生气。

我有想过把她的手甩开,但那好像很小题大作,不太妥当。

我思索着有没有更聪明的做法,但光用想的就烦了,于是我叹了一口气,顺便把不愉快的心情吐掉。然后,我单手拿起地上的购物袋,摇摇头。

「…………唉,随便你,今天就回去吧。你老黏我黏得这么紧,让我静不下心来。」

「小鹿乱撞吗?」

「你还真爱耍嘴皮子耶,我真想把你的嘴巴缝起来。」

「我天生如此嘛。」

我都不知道今天叹了几次气了,而铃音又露出让我想叹气的笑脸。她那张脸,真的、真的让我不愉快到了极点,可是,总觉得————

「怎么啦?」

我仿佛快要看到某种东西,却把视线移开了,我再度摇头说:

「……没有,没事。」

然后我就这样跨出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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