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三七轻小说 > GA文库 > 傀儡师神乐 > 六章『傀儡师』

第一卷 六章『傀儡师』

『铃音在我这里。想要她的话,就一个人来城堡。』

这张纸条放在出口。简单朴素的内容,不会让人误会成别的意思。

铃音被抓走了,我马上明白这一点。可是,她为什么会被抓?这让我产生了一点疑问。对方怎么知道铃音?又是如何、为何要抓她呢?

疑问产生之后,答案也很简洁。

因为铃音本来就和爱瑟莉亚有关。我不知道铃音是受到爱瑟莉亚的暗示,还是被她操控,不过,铃音本来就是爱瑟莉亚的手下之一,这种想法应该无误吧。我很难想像铃音是心甘情愿的,因为若是如此,她之前早就下手剥夺我的自由意志了。

『不、不是啦,因为,之前我如果要买东西,都只能到商店街或百货公司之类的地方……』

现在想想,她的话语中到处都有奇怪之处。我之前以为她只是单纯地失去记忆,或是因为以前住在乡下,所以没看过便利商店那些建筑物。但她如果不是失去记忆,而是记忆有缺失的话——

「……有人刻意让铃音接近我。」

事实恐怕就是如此。

无论如何,从那里可以推测——不,推测这种说法存在着不确定性。

这毫无疑问,是个陷阱。

对方一定是用某种方法监视我们的行动。既然如此,对方一定也已经设想到我接下来会去救铃音了吧。若只有吸血鬼——爱瑟莉亚的话就算了,要是再加上和她似乎有合作关系的葛叶家,我就没有胜算了。

我拿出手机,打开通话记录。通话收发的对象,都只有和政一个人而已。我正要按下通话钮,可是——

一个人来城堡,我再度看着这句话。我咬住嘴唇,抱起小白。

我在想什么蠢事?不可能,太疯狂了。铃音终究是妖魔,不是人类。反正这件事结束之后我们就要分离了,既然如此她死了也无所谓吧。

别人怎么样都与我无关,我不就是一直这么壁垒分明地活到现在的吗?

若讲道理,就没有情面;若讲情面,道理就无用武之地,所以我希望所有的一切都只为了师父而存在。

『我的愿望啊,神乐,就是你要喜欢自己。你并没有像你说的那么坏。你聪明伶俐,温柔又可爱,是我自豪的外孙女。』

『……我一点都不聪明伶俐,既不温柔,也不可爱。』

『……我很明白你的心情,所以这才是我的愿望啊。就算是说谎也无妨,只要心中如此想着并说出来,我想对你来说,这世界一定会有所改变。』

『……师父。』

『你可以试着爱自己、思考自己的幸福,按照自己的意思生活看看吗?』

我看着房间里的穿衣镜,正确说来是看着镜中的自己,然后呼出一口气。

「……什么我的幸福?您不在之后,早就什么都没有了。」

小白摩蹭我的脸颊,我闭上眼睛。幸福那种东西,是假象、是幻想,是只存在记忆里的东西。

我是傀儡师。不管我如何爱自己、称赞自己,都只是在操控自己。我只是在操纵着一个叫做「爱自己的我」这个傀儡罢了。

师父所希望的,一定和这个不同。

「我果然是个没用的孩子,小白还比较聪明呢。」

我对小白笑着,然后小白探出脸,爬上我的头。

「小白……?」

小白没有回答我。这是当然的,它没有说话的功能。它只是爬上我的头,然后温柔地抚摸我的头。

连傀儡都来安慰我,这情况让我大笑起来,然后缓缓闭上眼睛。

我的眼中,浮现铃音的笑容。

「我到底该怎么做才好啊?居然会为这种事迷惘。我明明就知道我非做不可。」

小白从我的头上跳到地板上,看着我的眼睛,然后它一挥手,我的裙子动了一下,里面跑出一只毛瑟枪兔。

毛瑟枪兔瞄准了我扔在地上的手机,等候小白的指示。

小白也和它一样,看着我等候指示。

我屏住呼吸。

这孩子的举动,我并非不明白。

但那样做十分不妥。

唉,不过要是是师父的话,总觉得他也会那么说,我不禁微微笑起来。

「……可以下手喔,小白。那应该也就是我真正想做的事吧。」

我对小白说了之后,马上听到破裂的声音。手机被打得粉碎,小白像个从电影中出来的绅士一样,右手放在身前一鞠躬,彬彬有礼地向我行礼。

「呵呵,你还真像个人类呢。」

这样一来,我就不能回头了。我知道那是一个陷阱,这个行动非但不正确,更是愚蠢至极。

说起来,一开始耍小花招战斗的人是我。假装疏忽、露出空隙,引诱敌人过来攻击。只用最低消耗,这样我才能维持续战能力。即使从正面闯入,我应该也能打倒爱瑟莉亚,可是若葛叶家的傀儡操纵者也在那里的话,一切就完了。

这是一场没什么胜算的赌局。我叹了一口气,笑了起来,然后抱起小白。

还珍惜什么生命呢?这条命我早在很久以前就失去了,我一直这么想。我从来没有遇到值得开心的事,就算我照着师父所说的,操纵自己说出来,情况也一直没有改变。

不过,遇见铃音之后,起了一点变化。

「……虽然她是个让人不快到了极点的女孩。」

我无法将她弃置不顾。

既然如此.我去救她就合情合理吧。至少,这个做法非常自然,像个人类会做的事,而且并不坏。若照着平常的做法,一切就只会像平常一样。

若是不跳脱框架,那个一直不断重覆的循环依旧会存在。

『你可以试着爱自己、思考自己的幸福,按照自己的意思生活看看吗?』

师父不在了之后,我一点都不幸福。

我不明白师父期望的是什么。然而,既然我明白现在和师父的期望不一样,我就必须要有掷骰子的勇气吧。不管挪出几点,都必须朝向变化迈进。

我点点头,呼出一口气后,张开眼睛打开门。

「走吧,小白。就让我难得地将一切托给运气。」

我说着,嘴角微微一笑。

涟漪的中心.是杂居大楼的一楼,从里面数来的第三间房间。

房间门上布满了空间转移与诱导暗示的魔术,门没有锁,只散发出一股诱惑人进入的气味。这个诱使一般人在无意识下进入的陷阱,魔术师一眼就能看穿,除魔者更不可能看不出来。

葛叶家果真与爱瑟莉亚有挂勾吧。

我叹了一口气,打开门。我知道这是陷阱,爱瑟莉亚一定是把铃音当成人质,想让事情照她的意思推展吧。那样一想,便能了解到这是多么愚昧的选择,而我是在理解这些后采取行动的。

我不做有勇无谋的事,我也算是有些能力,能让事情朝着对我有利的方向发展。剩下的,就是祈祷葛叶家的人别来捣乱。只要有能逃走的空隙,一切就能顺利进行。

我打开门走进室内,里面是宛如童话故事般的中世纪风格大厅,室内装潢灿烂夺目,结构稳重大方,地上的红地毯一直铺到阶梯前。

位在中央的阶梯上放了一张豪华的椅子,爱瑟莉亚一脸不可思议地用手撑着脸颊,斜眼看我。

「……真意外,没想到你会如此有礼貌地从正面走进来。」

「我是登门拜访,只有小偷才会走后门。」

「话是这样没错啦……」

爱瑟莉亚皱起眉,歪着头问:

「你来做什么的?这有点出乎我的意料,我不太清楚你到这里来的目的。」

「……?你在说什么?你把铃音——」

「对了,铃音啊。你把那女孩藏到哪里去了?」

这次轮到我皱起眉头。既然还特地留了字条,所以我认为爱瑟莉亚把铃音当成了人质,想藉此扰乱我的心思,但是情况看起来有点奇怪。

「……原来如此,我们完全被骗了。」

「……似乎是。托你的福,我没事了,告辞。」

在我往回走的同时,大门紧紧关了起来,我低叹了一口气。当然,我不认为她会让我回去。

「你以为你可以说走就走吗?」

「不,我只是在测试你是否是个彻底的笨蛋。」

「你瞧不起我吗?」

「哎呀,你不知道吗?你的头脑还真是既傻又天真。」

我说完这句话后,爱瑟莉亚不悦地用鼻子哼了一声。

「……真是个令人厌恶的小姑娘,你还挺会振奋别人情绪的嘛。我透过铃音看到你之后,原本觉得你是有点懦弱且胆小。」

「呵呵,因为我擅长隐藏本性和操纵自己。你是透过铃音看到我的呀,我还在猜想你是否对她施加了暗示或是催眠之类的呢。」

「没错,即便到你闯进来之前,我都还在犹豫要不要把你抓过来呢。」

「不过半路杀出一个程咬金,真是糊涂。」

「是啊,一想到连你也被设计进来,就让我开心到流泪了。看你那样子,以为是我抢走的吧?」

「是啊,那真是个精致的陷阱。竟然骗过我这个天才美少女。」

可是,铃音是被谁抓走的呢?

为了将有合作关系的吸血鬼(爱瑟莉亚)和我一网打尽,所以葛叶那帮人设下了这个陷阱吗?很有道理。若这是为了让坂上家垮台而设的陷阱,同时除掉和葛叶家有肮脏勾结的爱瑟莉亚,对他们往后也不坏,是个好计策。

可是,这个女人会允许那种蠢事发生吗?

这个女人大概为了获得狩通场和安全的栖身之处,利用狼人为葛叶家的利益进行暗杀或引发意外,这点很合理。既然她有能与除魔家族交涉的本领,也有实绩,由此可知她确实是活了很久的吸血鬼,如此狡黠的吸血鬼.不可能参不透这种程度的计谋。

恐怕我的栖身之处和铃音的存在,她都不清楚,至少我不认为她会犯下让铃音被抢走的失误。

这样一来,还有另一个人吗?可是,我想不到理由。如果是和政的话,他为什么要用如此迂回的手法呢?

如果想杀我的话就杀啊,他有那个实力和权力,也拥有情报。

「你心里有谱吗?像是你那些葛叶家的同伙之类的。」

「没有,葛叶那帮狡猾的狸猫,我当然都再三叮瞩过了。」

「我想也是。顺便问一下,这次的报酬是什么东西呢?就让我听听你死前最后的愿望吧。」

「……你竟然敢大放这种违心之论呢。说是死前最后的愿望还太早了,不过是类似的东西。要我告诉你吗?」

「您的心胸真是宽大,我之前认为您就是如此优秀的吸血鬼。」

「……你实在让人厌恶到想杀了你呢。」

「呵呵,很遗憾常有人这么说我。要说什么请尽管说吧。」

爱瑟莉亚瞪了我一下后,放弃似地叹了一口气。

「铃音是我养的。当然,是食物兼宠物。」

「我大致上猜到了。」

「是喔,那就好讲了。可是呢,那孩子无论如何都不吸血,这让我很伤脑筋。要是她不吸血,就无法发挥她真正的价值了。所以我只给予她不至于死的魔力,并且对她用上很多手段。」

「……很多手段?」

「对,很多。我让铃音养猫和小孩,然后以杀死他们来威胁她,或在她面前让他们痛苦。啊,当然我也曾经要她去当狼人的对手等。在那女孩身上施加痛苦喔?可是不管怎么做,她就是不吸血,让我很困扰呢。」

我的背部值硬,脸上血色尽褪。只有心臓激烈地跳着。

「看样子,她好像绝望地心灰意冷了。因为那些都没什么效果,所以事情就变成现在这样。我一度消去她的记忆,想让她和某个人建立关系,然后把那个人抓来当人质,而那个人就是你。葛叶说你很碍事,而我也认为有个有实力的人来当手下也不赖。对你来说铃音是人质,对铃音来说你也是人质,你们这种关系其实配合得挺好的,不过……」

——事情变得有点棘手了呢。

爱瑟莉亚嘲讽般地笑了起来。

她的语气很随便,仿佛这是一件十分无关紧要的事,简直像在说昨天的晚餐如何之类的事一样。

过度不愉快也会让人面无血色吗?与其说我怒火中烧,不如说我的头脑比平常还要清晰。我仍努力保持不将感情显露出来,缓缓呼出一口气,重新抱好小白。

「原来如此,托你的福,我大致上理解了。」

「是吗,我很高兴能帮上忙。」

「呵呵,不过,这还是第一次呢。」

「什么事?」

「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纯粹地想杀死某个人。没想到我会有这种情绪,连我自己都有点吃惊。」

我说完笑了之后,静静地深呼吸,冷静且透彻地观察对方的态度。

操纵傀儡不需要感情,从头到尾只需思考要如何攻击对手、打倒对手,并取下首级。

「小白,起来。」

我小声地私语,然后再度看向爱瑟莉亚。

「你还挺有自信的嘛,竟然以为一个人就能打赢我,别忘了我还有狼人。」

「当然啊?我可不会笨到用火焰喷射器打蚊子喔。只要我一个人二只手就绰绰有余了。」

「……你好像很瞧不起我嘛?」

「是的,你终于明白了吗?」

我用轻视的语气笑着说,引发对手的不悦。我要用印象和声音,扰乱对手的心思。我以冷静的心,感觉对手受到自己的话语晃动的情绪。

「……算了,我也不讨厌训练你这种孩子,训练起来挺有价值的。」

爱瑟莉亚还能如此从容地掩饰自己的情绪,这表示爱瑟莉亚的怒气还不足以对战斗产生影响。

「什么训练,我可不记得有让你当我的饲主喔?」

我太天真了。光靠言语,不足以让这个女人激动。

「当然啰,毕竟是从现在开始。」

爱瑟莉亚弹了一下手指,那大概是个暗号,在周围待命的狼人,陆续从走廊和门口进入这个大厅。

总共有二十三只。狼人的数量这么多,若起正面冲突,就连我也会当场败北。

「抓到你之后,就让你暂时当他们的对手吧。你那傲慢的嘴巴,训练个一年之后,应该也会变得老实一点吧?」

爱瑟莉亚当然也知道这一点,所以才会那么从容不迫。

「你真是既性急又有耐心呢。我很惊讶你竟然说得好像已经赢了一样,而且还想花一年来训练我。」

不过,那也要我和他们起正面冲突再说。

我看着狼人。它们看到主人被鄙视都没露出不悦的神色,也没有斗争的意思,只是忠实地等待指示,像经过彻底训练的狗。

它们和我第一次遇到铃音时的那只狼人不同。它们没有意志,也没有决定权,这种像傀儡的狗,和我上次看到爱瑟莉亚时——在巷子里看到的狼人一样。

「你才是自信满满呢。你有办法处理这种状况吗?」

训练得真好。在某种意义上,这个女人也算是一名操纵者吧。

——然而正因如此,才有可趁之机。

「……当然。所有一切都是有道理的喔,从开始、中间的过程、到结束,每件事都没有偶然,所有的一切都只有必然。只要能掌握事情的趋势,一切都会在映在*拉普拉斯的恶魔瞳孔中。」(译注:法国数学家皮埃尔·西蒙·拉普拉斯在机率论中假设有一个「智能」能知道所有公式理论,能经由计算得到所有的结果,所以此智能等于全知全能、并能预测未来,后人称之为拉普拉斯的恶魔。)

「你是说你已经能预见这场战斗的结果了吗?」

「嗯,到了这里后,我已经再度确认过我不会输了。」

重要的是状况——我一边说,一边挥动念丝,对小白下指示。

在我说话的同时,大厅中飨起尖锐的爆破声。

「战斗开始之前的阶段是很重要的,自己在开战前能占多大的上风,是能否战胜的关键。」

有六具毛瑟枪兔从我这里飞出,同时响起的爆破声有六声,然后,倒地的狼人有六只。

没有什么能比典型的突袭更让人愉快的了。

「你……」

「呵呵,请别说我卑鄙无耻喔。寡本来是不敌众的,而所谓的战术,就是要用技术理论来扭转这个天意。若只是要分出胜负,并不需要公平,就像你打出人海战术一样。」

我再度挥舞指尖,从洋装裙摆中叫出六具新的毛瑟枪兔,再度制造六具尸体。

「你们在干嘛!?快躲开!」

爱瑟莉亚总算回过神来。

到这里都和我预测的一样。我将每六具兔子排成一列,总共组成二列队伍,然后再召唤六具兔子出来。

狼人不像之前那样呆呆杵着,尽管无法确实减少数量,但排成三列的毛瑟枪兔仍杀伤了二只狼人。

这样一来,总共剩下九只狼人,数量减少至此,我就可以用兔子轻松解决。

我叫出二十七具大刀兔,以及十八具盔甲兔,将它们分成五具一组,各面对一只狼人,操作上则指定它们透过自律行动相互合作。因为是组成一定的型态,就算每具兔子的程度都不高,但若有五具,要杀死它们也没那么容易。

由于魔力使用量遽增,让我产生些微头痛,不过还在容许范围之内,在战斗上不会有任何问题。

「一转眼,战况就不分轩轾了呢。呵呵,怎么样,你有什么感想吗?」

第一列兔子完成魔力弹填装的工作之后,瞄准了爱瑟莉亚。毛瑟枪兔打出一发子弹后,到下一发填装完毕要花十二秒,时间都耗费在填弹药和清理上。

现在的状况,是让三列毛瑟枪兔来循环,一列击发后到下一列击发之前,误差大约有四秒。

这是为了维持魔力弹的威力所需的仪式之一,也是我设计的一个陷阱。

重要的是魔力弹发射之后,会产生四秒的空档,让爱瑟莉亚能安全行动。

——然后,若爱瑟莉亚察觉到这段空档,就决定了胜负。

六发子弹一齐射出,爱瑟莉亚轻松闪过,然后瞪着我。

「……你判断错误了喔,即使如此,我的优势并没改变。」

「说得也是,只是现在这种情况,会那么想也不奇怪。」

「少耍嘴皮子了……!」

兔子再度射击。爱瑟莉亚一面闪躲第二列兔子射出的子弹,一边大声叫喊:

「散开包围!」

接受指示的狼人,一边与兔子战斗,一边修正位置以便包围我。一只狼人离群朝我挥爪,我跳向一旁躲开了。

我看到我刚才所站的地方,被狼人的爪子铲出大片伤痕,让我吓得胆颤心惊。尽管以单一物体来说,狼人是个令我不费力的对手,但它们一击就能轻松夺去我的性命。只要操纵兔子时有分毫失误,我就玩完了。

我深呼吸之后,再度确认状况。当然,刚才爱瑟莉亚突如其然下的指示,对狼人的战斗行动产生些许阻碍,接着又有二只狼人命丧黄泉。

状况倾向于对我有利的局面。

爱瑟莉亚气急败坏。

兔子屠杀目标后,我一边变换它们的位置,一边因情势扭转而绽开笑容。

不管再怎么努力保持冷静,一旦愤怒的情绪爆发出来,就会影响后面的所有行动,是因为我的奇袭奏效了吧。若杀意愈来愈强,不论是谁都会失去冷静。

爱瑟莉亚缓缓接近,然后在一瞬间精炼庞大的魔力,并在身上施放强化身体的术式,接着她操作血液使其硬化,让指甲延长,形成红色的利刃。

「我好久没使用这么多魔力了,你应该要感到光荣喔?」

她的魔力庞大到让我产生压迫感。

「呵呵,即便是从蚊子变成苍蝇,也只会增加不快而已,怎么可能感到光荣。」

可是,一想到那只是她单纯地显露愤怒,我的从容就不会瓦解。

「……你真的是个让人厌恶的女孩呢。正因为如此,我十分期待后绩发展喔。」

爱瑟莉亚用舌头舔着嘴唇,大概在幻想自己即将胜利吧。然后在这一刹那间,第三列毛瑟枪射出子弹,如我所预期地,爱瑟莉亚轻松闪避了。

「呵呵,我已经看穿你的攻击了。」

爱瑟莉亚说出这句话.让我也确信胜利在握地笑了起来。

准备已十分周全。我确认这点之后,眯起眼睛。

三列兔子会产生四秒钟的射击空档。当对手明白这一点之后,当然就会看准这个空档,接近并发动攻击。

爱瑟莉亚在不知不觉间,被我制定的这不存在的四秒规则所束缚。

而爱瑟莉亚中计的同时,就注定了她将会败北。

狼人剩下六只,兔子的数量虽然也减少了,但在状况上,兔子仍占优势,至少现况没有问题。总之,之后只要注视爱瑟莉亚的动向就好。

「真遗憾,你的期待好像永远都不会到来呢。」

「你就趁现在狂吠吧……?」

爱瑟莉亚缩短了距离,到大约十五公尺的位置,离第一列兔子还有七公尺。

我朝爱瑟莉亚放出三具新的大刀兔之后,又叫出二具毛瑟枪兔来射击。

爱瑟莉亚用长长的利爪一砍,就撕裂了三具大刀兔,接着她直接压低身子,一边避开魔力弹一边加速前进,瞄准第一列的毛瑟枪兔。

在这时候,完成填装的第一列兔子开始射击,子弹仅掠过爱瑟莉亚的身体,没有直接击中,接着四具毛瑟枪兔就被她一击砍毙。她没有理会剩下的二具兔子,加快了速度。她大概认为那二具兔子要花十二秒才能击出下一发,所以不构成问题吧。

我在不被爱瑟莉亚察觉的情况下,微微扬起嘴角。

根据那个判断,在第二列兔子进行射击之前,她就能趁隙击溃它们。她这步棋并不坏,但也并非正确解答。

爱瑟莉亚再度用藉由鲜血增长的指甲挥砍,使第二列兔子全军覆没。但是,我新放出的十三具盔甲兔,挡住了通往第三列的道路。

她会如何判断呢?是会试着突破,还是选择回避?

「哎呀,让我好害怕喔。」

爱瑟莉亚往旁边一跳,避开正面对决。

「至少和待在傀儡围栏里的你比起来好多了。而且————」

最后一列兔子扣下板机。双方距离不到五公尺。全身都被子弹擦伤的爱瑟莉亚露出无畏的笑容。

「这下是你输了。」

然后,她弹了一下手指。

在四周战斗的狼人一听到那声音,不顾包围住它们的兔子,全向我跳了过来。仿佛配合着爱瑟莉亚似地,狼人以趋近极限的力量用力踩踏地板,使尽全身的弹力加速跳跃。

第一列兔子还有二秒才能射击,爱瑟莉亚明白这一点,所以使出杀手锏。她预测自己的动作会比第一列兔子更快,而且能在我放出新兔子之前就打倒我。

所以我张大眼睛,露出惊愕的表情给她看。

爱瑟莉亚看到我的表情后,脸颊上扬。

「结束了!」

她斩钉截铁地说完后——

「的确,就此结束了。」

爱瑟莉亚仍笑着,接着她的侧腹部被子弹打穿,然后弹飞到一旁。

爱瑟莉亚的腹部开了个洞,身子痉挛,我斜眼看了她一下,从袖口和裙摆叫出毛瑟枪兔击毙三只狼人。

击倒爱瑟莉亚的,是最前面二具兔子的实弹。

「呵呵,从头到尾都如我所料,幸好你这个人很好懂呢。」

事情的发展都在我的意料之中。我的表情从刚才的惊愕转变为满面笑容,我看着爱瑟莉亚说:

「毛瑟枪兔使用的是魔力弹。按照你的想像,为了维持魔力弹的威力,毛瑟枪兔应该必须要花上十二秒来准备——我故意做这么麻烦的事,也是有原因的。」

我说着,竖起三根指头。

「第一个,是和金钱有关的经济原因;第二个,是因为我的魔力没那么多,无论如何都不能乱用。钱和魔力,要是不节省一点,很快就会用完了。然后是第三个原因,就是这种做法,刚好适合用来抓住你这种笨蛋……」

接着,我嘲笑她说:

「因为有人会像你一样,瞄准那容易看穿的弱点,所以为了你这种人,我让好几只兔子填装实弹。那是连发式的实体子弹,我让子弹从外表上看起来难以分辨,在现在这个时代,要做出这种玩具并不难。」

和十二秒无关,只要我想让兔子射击,一部分兔子就会击发子弹。然而爱瑟莉亚却擅自判断兔子在那十二秒内不会攻击,这自以为是的推测让她陪上性命。

爱瑟莉亚已经没有了先前的锐气,她痛苦地呕血,发出苦闷的声音。

兔子填装的是银弹,银弹对妖魔而言就是毒物,造成的伤害和一般的伤口不同,无法轻易复原。

也就是说,这愚蠢的垂死模样,就是这女人的尽头了。

「这样一来,就要闭幕了。呵呵,这么愚蠢的死状,真适合你呢。」

我说完后,又叫出一具毛瑟枪兔。

我看着爱瑟莉亚化为灰烬的尸骸,终于呼出一口气。

本来毛瑟枪兔该精确地使用,我却使用过度,滥用魔力而产生的疲劳感重压在身上。不过因为对手是等级很高的吸血鬼,所以会有这种程度的疲劳也在所难免,话虽如此,也是因为我的体力很差,身体才会变得如此不灵活。

我还有进步的空间吧,我微微地笑了起来。

我站了起来,但稍微一个踉跄————

「……毕竟只是个妖魔。果然不论何事,考虑使用最坏的手段才是正确之道。」

然后我听到仿佛好几百片玻璃碎裂般的声音,在那些声音之中,传来一个明确的老人声音。

充满爱瑟莉亚浓厚魔力的世界,突然被其他异质魔力侵入。

我眼前的老人是葛叶家的首领。

「……葛叶翁。」

「久违了,傀儡师大人。见您如此朝气蓬勃,实为欣喜。」

葛叶翁粉碎爱瑟莉亚的结界,以纯色的结界取代。他的手法相当熟练,宛如除魔者常用的结界侵食的典范。

他大概事先准备好了吧,看到他穿着一身黑大衣的退魔装扮,就能明白他是认真的。那是在讨伐吸血鬼或鬼怪之类强大妖魔时,所穿着的仪式服装。

而这里是吸血鬼的巢穴。表面上打着大义的名头,十分站得住脚。

「呵呵,哎呀,已经是前·傀儡师了吧?我们已经包围这里,你应该明白自己插翅难飞了吧?」

「说得也是,不过,这事态多少也在我的预料之内。」

当然他不可能单独前来,外面应该有为数众多的傀儡操纵者在待命吧。虽是如此,但我的魔力几乎用罄,体力也所剩无几。

这岂止是陷阱,根本是被骗又做白工,从最后结果来看,我实在像个笨蛋一样。

「你来的时机还真是恰到好处,要是能再多给我几分钟缓冲就好了。」

「我还没那么糊涂,会让到手的猎物逃走。入口也加装了监视器,那对于你们这种只仰赖魔术的呆子来说,实在是很好用的工具呢。」

「呵呵,是吗?真是获益良多。我会记住,以便日后参考。」

尽管如此,现在轻言放弃还太早了。停滞真的只会死亡而已。

我要从某处撬开结界逃走。从结界侵食开始之后还没过多久,现在这时候结界的某处仍可能出现破绽。

还是说在入口集中火力,强行突破?至少对方现在只有一个人,若我卯足全力,出去之后再听天由命的话,这部分以机率而言并不糟。

若选择撬开结界,就无法从入口杀出,因为对方的人数一旦增加就完了;若选择从入口杀出重围,一击失败的话,也是死路一条,既然如此,该选哪一边才好呢?

「呵呵,该说你勇气可嘉吗?小姑娘。不过,哎呀,真是遗憾,历代最年轻的傀儡师,如此荣华竟然这么快就要终结于此了。」

在我思索时,忽然察觉到一件事,我慢慢眯起眼睛。

「无论如何,你的结论似乎挺正确的呢。你眼前还不曾出现过像我一样的天才傀儡师吧?」

原来如此,仔细想想的确如此。实在太愚蠢了。

「不过,要是像你这种老家伙当上当家的话,那可糟了。」

实在太过愚蠢,那种死期不适合我。

「你这女孩真让人不愉快,这一点和你舅舅像极了。」

「——你才让人不愉快哪,老家伙。」

一个声音从葛叶翁后方传来。

轮子喀啦喀啦地转动,香烟的烟雾飘散出来。

「竟然拿我和这臭小鬼相提并论,你是白痴吗?不偷快也是有程度之分的。」

「唔!……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葛叶翁用一脸厌恶的表情询问和政。

「什么为什么,你应该知道吧?老家伙。」

然后,葛叶翁当场身首异处。

他的颈部像喷泉一样喷出鲜血,头颅则像球一般滚落地面。

「……无聊的把戏结束了。」

从旁人的角度来看,应该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吧。就连有心理准备的我也没能看明白。

原因出在和政身边的那具机巧傀儡。

那具机巧傀儡,简直像个人类一样。它身着红衣,一头长发,脸戴*般若面具,佩带白色刀鞘的长刀。它沾染上老人如喷泉般溢出的鲜血,身上的红色和服变得更红,伫立在原地。(译注:日本能乐的面具,是头上长角,张大嘴巴且眉头深皱的鬼女面容。)

「……樱花、招鬼。」

那是坂上家的奥秘,被誉为机巧傀儡的顶级杰作,是傀儡操纵的至宝。这是我第一次亲眼看见,但是我只需看一眼就明白了。

——这和一般的机巧傀儡不一样。

「……好久不见了,舅舅。」

我努力佯装平静,隐藏内心的撼动。

「的确,快一个月了吧。虽然我没那么想看到你这张脸。」

「我也没有那么开心地想看到你这张脸。」

「哼哼,你真是个没礼貌的臭小鬼。」

和政挥动念丝,把葛叶翁的躯体推到一旁,并将其压扁。

念丝会因施术者的魔力,而产生很大的变化。在坂上家中,和政所拥有的魔力量大得惊人,在他面前,我的魔力量根本微不足道。

假设我与和政正面交锋的话,我连万分之一的胜算都没有。

「……然后呢?你打算做什么?还特地拐弯抹角做这种事。」

「你还不明白吗?这是一个测试。」

他举起手后,佐伯和嘴里塞了异物的铃音出现在他身后。

虽然这场景也在我的意料之中。

「我对你很失望,没想到你真的单枪匹马就来了,而且连这种显而易见的陷阱都没发觉。友情游戏让你迷惑了吗?想反驳的话就尽管说吧,像只小鸟一样叽叽喳喳地说个没完。」

「……是的,舅舅所言甚是。我也这么认为。」

和政惊讶似地叹了一口气,用手抵着额头瞪我。我用力抱住小白,毫不反抗地接受他的目光。

「既然如此,改善才是正道。为了善尽除魔者的任务,我认为现在马上杀了这家伙才是正确的判断,你觉得呢?」

纵向点头表示同意,横向摇头表示否定,连小孩都明白这个道理,但我却怎么也做不出来,只是愣愣地站在原地。

「………我办不到。」

静默与迷惑了一阵子后,我的喉咙里发出否定的话语。和政皱起眉头,眯起原本就目光锐利的眼睛。

「是我听错了吗?说不定我是听到风的声音。我没听到,再说一次。」

「……我、办不到。」

「做不到……是做不到吗?」

突然,和政露出笑容,接着张大嘴巴拍膝大笑。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那么好笑,他捧着肚子笑到全身颤抖,然后望向后方的亲信。

「——喂,你听到了吗?佐伯。果然被我料中了啦,呵呵,这小鬼现在脑筋好像变笨了喔?」

佐伯没有说话,表情也没变,只是微微叹一口气。

「喂喂,这可不得了,你居然让我发笑,这可是一生中难得发生一次的事啊。你明白吗?这是和神明开天辟地比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大事喔。」

「………」

「你好像十分中意这只流浪狗嘛。呵呵,想想你对男人没兴趣,原来是喜欢那种的啊。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父亲大人也煞费苦心呢。」

「……你还是一样——」

「不过啊,不管怎么说,你好像总算变得像人类了。你也做了件让我挺愉快的事。对吧?」

和政笑着望向铃音。

铃音好像有点害怕,她肩膀发颤,视线往下。

「……你打算对铃音怎么样?」

「我在调查这次事件的过程中,得知心爱的外甥女和妖魔在一起,让我好担心呢。这理由很容易明白吧?」

「……如果说话的人不是你,话中的外甥女不是我的话,这理由的确很容易明白。」

我瞪着和政,和政又露出平时鄙视人的笑容。

不过,总觉得今天——

「哼哼,那我换个说法。虽说是木偶,但要把我的道具给别人,我是不会允许的。更何况是要给妖魔当手下,做为一个除魔者.我不能对此置之不理。这个理由很容易明白吧?」

虽然我感到不愉快,但没有回嘴,只是静静地抱住小白,压抑心中的怒气。

「区区木偶居然忤逆我的意思,你变得还挺会模仿人类的嘛。这次你是因为谁的话而起舞的?这只流浪的吗?」

「……!」

和政拉扯铃音的头发,直接单手将她往上吊起。我听到铃音发出含糊不清的痛苦声音,于是反射性地唤起毛瑟枪兔射出子弹。

但樱花招鬼瞬间出现,用刀挡下了魔力弹。我咬住嘴唇,瞪着和政。

「……请你放开铃音。」

「……你还真的变得像个人类了,你就这么重视这家伙?」

对于和政的问题,我起了一丝犹豫。

「但说无妨,难不成你以为骗得过我吗?」

「……很、重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你还挺迷恋这只流浪狗的嘛,终于将感情从父亲大人身上转移开了啊。」

和政忍住笑意,不过还是露出往常那嘲讽般的浅笑,他继续说:

「那表示你不仅要违背坂上家,还要背叛除魔者啰?」

「那是……」

「你终于想从父亲大人的亡灵中解放出来了吗?虽然我认为现在为时已晚,不过我也认为这一天迟早会来。」

和政抛开铃音。铃音毫无防备地直接掉到地上,痛得让她皱起眉头。

我叫了铃音一声,她只是摇头,好像在警告我,别和他打。

和政从口袋里拿出香烟,放入口中,然后佐伯为他点火。

和政吸了一口烟,再吐出来,接着扬起嘴角。

「对你好一点,就那么开心啊?你就是想要什么都不想地活着,照某个人的话去做、任人摆布的人生,对你而言很舒适吧?」

「……才没有。我——」

「当然有。你完全无法自己做主,不倚靠某个人就活不下去。你就是这样倚靠父亲大人,才一路活过来的吧?什么选择都不做,固执地只遵从父亲大人。这次,你只是把对象换成这只流浪的妖魔,不是吗?」

「那是——」

「无法否认吗?因为你就是这种人。」

和政心情很好似地吞云吐雾,定睛看着我。

「你和这只流浪的相遇并非偶然,一切都是计划好的。不过,这件事你应该知道了吧。」

「是葛叶和爱瑟莉亚共谋的吧?」

「是啊。不过那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

「……什么结果?」

「和字面一样,就是结果啊。」

和政说着,眯起眼睛。

「你和这家伙在命运的安排下邂逅,由于彼此都有痛苦不幸的过往,所以跨越种族的藩篱,意气相投。就在此时,那只吸血鬼抓住流浪的妖魔,这突如其来的事态,使得纯情少女惊慌失措,剧本原本应该是这样写的。听起来虽然是三流情节,但看到现状后,你不认为角色分配得很完美吗?」

听到和政嘲笑般的声音,我咬住嘴唇瞪着他。

「……哼哼,你这副蠢样,就是被趁虚而入的主要原因。做那种无聊的梦,也难怪会有这种结果。」

「………!」

「别用那么恐怖的眼神看着我。呵呵,不过你可是彻底上当了喔,傀儡师。居然被傀儡操纵者摆布,可谓坂上家之耻。扮家家酒很好玩吗?」

「……有什么好笑的吗?」

「当然好笑啊?一个丑角竟然不知道自己是丑角,实在是太可笑了,而且你还让纵容你这个废物的父亲大人颜面扫地了。」

「我——」

「我今天呢,不是来和你聊一些无聊事的。我是来告诉你,只能受人摆布的木偶,就别再做白日梦了。」

和政从轮椅上站了起来。

戴着般若面具的樱花招鬼,单手持刀站在和政身旁。

机巧傀儡原本是以人为材料制成的,我听过这个传说,但似乎确有其事。和服缝隙间露出的肌广质感,简直就像人的皮肤。

和政用右手五根丝线操控自己的双脚,左手五根丝线操控机巧傀儡,尽管和政十指全缠上了操纵线,但双脚不方便的和政,等于失去了一半的力量。而且,这个男人在这种状况下,还发下豪语说要赢过我。

他对这具机巧愧儡那么有自信吗?

不过,我只明白他并没有轻视我的实力。

「不管是母亲也好、外公也好,还是最后的吸血鬼也好,你应该明白吧?你没有自我。你总是向某个人寻求理由,依存某个人,总是怀抱着像寄生虫一样的期望而活。」

和政仿佛确认似地挥动了指尖几次,继续说:

「你才十五岁,就能自在操纵超过百具傀儡,在操纵傀儡的技术上,你的确超越了我和父亲大人,但也仅止于此。你知道为什么吗?」

面对和政的问题,我喉咙里连一句反驳的话都没有,我只是愣愣地等他继续说。

不知为何,我觉得和政的表情看起来有点悲伤。今天这个男的似乎和平常一样,但又好像哪里和平常不一样。不对劲的原因,到底出在哪里呢?

「小白,起来。」

我没有回答,而是向小白宣告。我摇摇头,驱散脑中的思考,我该想的不是那个吧。总之,现在我们是敌人。既然如此,我该思考的,只有要如何超越对手,夺去他的战斗能力而已。他不会拿铃音当人质,我知道和政不是那种人。

既然如此,这里就只有我们二人,除此之外,无须顾及他人。

身体自然地动了。我从裙子里陆续放出兔子,缠上丝线赋予生命。

兔子宛如活物般栩栩如生,但是,其实————

「傀儡能操纵的,充其量也不过是傀儡。我们将心灵赋予形代,令其升华为人,然后达到更高的极限。为此所必备的是激烈的情感,以及约束那股情感的理性啊,神乐。」

我再度摇头,将思维挥散。我的内心无法冷静如常,我抱着小白调整气息。操纵傀儡不需要心,操纵傀儡所必备的,是像傀儡一样无我无心。

迷惘的心会使手指迟疑,打乱动作。心不迷惘,充耳不闻,以至无心。

如此,才是真正的傀儡师。

「如此,才是坂上家的傀儡师。」

和政说话的同时挥动右手,樱花招鬼以比眨眼还快的速度,一瞬间穿越十公尺的距离,并挥刀往下劈。我往后跳以避开这一击,但樱花招鬼的刀锋一转,继续追击。我立时以毛瑟枪兔牵制它的攻击并闪避,同时让大刀兔加入战局。

转眼间出现三道闪光,三具兔子瞬间消失,我也莫可奈何。往横向展开的五具毛瑟枪兔,从边缘开始以微小的时间差,对和政本人进行攻击。

只要能有一丝空隙就好,对手毕竟只有一具机巧傀儡,不可能保护操纵者。

胜负已定。

我如此心想.但射出的子弹只有二发。有三具兔子在子弹击发之前就断成两截,溃不成形。

樱花招鬼的速度比我想得还快,让我大吃一惊,马上修正资讯。它从加速到最高速,没有时间延迟;至少半径五公尺内都是它的确实攻击范围。

和政不急不徐地闪躲子弹,然后再度挥动指尖,对樱花招鬼下指令。在电光石火的瞬间,樱花招鬼再度挥砍,我用盔甲兔的盾来防御迅速挥下的刀刃。

我对于操纵兔子之后的行动速度很有自信,但樱花招鬼的速度更快,它看准了兔子之间的缝隙迅速接近。

我应该如何是好?要缩短与和政间的距离吗?还是要拉开距离呢?大概只有毛瑟枪兔才能在这个距离直接攻击他吧,其他兔子还没靠近他就先被砍坏了。可是只靠毛瑟枪兔,能射中他吗?实在很难说。

反过来拉开距离,先解决这个碍眼的樱花招鬼,我这个想法也在我的选项中。只要打倒它,和政就输定了。

我回溯记忆,然后从看过的景色中,读取房间内部构造。两侧有通道的入口,爱瑟莉亚坐的宝座上方,有一个二楼的夹层。楼梯可能是通往那个夹层吧,不,就算不是也没关系。

我后退到那个入口前方。既然樱花招鬼的速度这么快,那只要让它没有施展的空间,应该就可以打中它了吧。首先要把樱花招鬼引诱到窄处,让它无计可施。

其实,这是一个很好的选择。我尽量装作自然地后退,继续用盔甲兔闪躲挥来的刀刃,并用大刀兔牵制,等到来到入口前面时,我大大地往上一跃。

我走进来的地方,是上下左右都被墙壁包围的楼梯。我跳过楼层差距上到二楼夹层,然后樱花招鬼也宛如被牵引地跳起来,接着被毛瑟枪兔的弹幕打中。

那是没有遮蔽处物的封闭场所,它的速度当然无用武之地。十几发子弹打中它的身体,它喷出鲜血后当场倒下。

「血……?」

那不是油,是血液。我虽然满头疑问,但现在没空管那些事。

我迅速跳过樱花招鬼,下到一楼,直接冲向和政。

和政拿出手枪射击,我用盔甲兔的盾挡开,朝他逼近。操纵傀儡的施术者本人会避免使用枪械,但和政毫不犹豫地用了。

因为这也在我的意料之中,应付起来很轻松,也不会影响到接下来的行动。

而我接下来的行动,应该就能结束一切了。

「——!?」

可是,在我取出大刀兔时,我注意到和政脸上露出笑容,于是大大地往旁边一跳。切断空气的利刃,在我刚才的所在位置挥下。

我马上重整姿势,用毛瑟枪兔对出现在眼前的樱花招鬼进行压制射击。

然而,樱花招鬼这次没有避开。

就算身中数枪,樱花招鬼仍像没事一样,缓缓地朝我接近。它身上被子弹打穿的孔洞迅速闭合,身躯宛如地面上升的热气般摇晃着。

「别把樱花招鬼拿来和你的烂东西相提并论,它们在本质上就不一样。」

我放出大刀兔,砍下樱花招鬼的手脚,但它果然还是没躲开,而且迅速长出新的手脚,被砍下的手脚则烟消云散。

我背脊一展,往后方大步跳开。

这是我第一次纯粹因恐惧而拉开距离。

「这不是人,也不是傀儡。是原本被称为神的一个灵体喔,那个灵体降落到我们坂上的土地上,然后就被制作成你所看见的这尊机巧傀儡。这就是真正的神乐(神道)。」

那不是单纯的机巧傀儡——不是咒物,而是藉由高密度的魔力形成,没有真实形体的东西,和我的小白与其他兔子是同类的东西。不过,它们的等级悬殊,拿来相比实在很不自量力。

有很多词汇可以用来表示这种东西,像是精灵或神灵,不过那的确是——

「以人为形代,让神降临并加以操纵。呵呵,你是不是认为坂上家也很阴险呢?神乐?」

古时称之为神,是受人崇拜的灵体。

透过樱花招鬼的外形,我所看到的,是庞大的魔力,以及凶狠的怨恨意念。

「……这种东西,你怎么能操纵?」

所谓操纵,是靠念力威压来支配,而念力威压是由操纵者的坚强意志形成的。操纵物体,就是要连精神本身一同操纵,也就是必须要有适合那个物体的明确指令。

可是,神明是由许多人的情感、愿望和欲望产生出来的,换句话说,就是愿望的化身。祂们是为了达成人类所办不到的事而存在的,所以祂们的强大意志决非人类所能匹敌。

毕竟祂们原本就做为超越人类的存在,由人类的期望而产生。做为一个操纵者,我能明白和政的力量很大,可是我不认为他能够操纵神明。

一定有什么手法。

「……你从来没对自己的名字抱持疑问过吗?这名字在一般的家庭里,甚至会因为有点奇特且古典而受到评价呢;然而在仍实际留有神乐这项仪式的坂上家中,你被赋予了神乐这个名字。」

「…………?」

「这个以前也叫神乐,你应该也见过吧?」

樱花招鬼把手放在它的面具上,然后缓缓拿下。

我见过面具下的那张脸。我来到坂上家之后,没多久就不在了的——那个人。

那是保持着昔日模样的和政的妻子。

「坂上家有儿位媳妇,最心爱的那位,以正室的身分奉献给神明成为形代,侧室则要传宗接代。我们透过将心爱的物品做为祭品奉献给神明,来操纵樱花招鬼——也就是神明。要超越人类的领域,当然需要这种代价。」

和政的妻子——樱花招鬼,以不带情感的眼睛睥睨着我。

这副景象让我说不出话来,甚至感到身体发冷。说出这些话的和政,脸上十分平静。

「为了不削弱血统,因此都由家族里的女人担任媳妇。你——对了,我若生了男孩,你说不定会被许配给他吧,算了,总之你明白你那名字的由来了吗?」

「……那种事……」

那疯狂的想法浸透了我的全身,这事情一点都不寻常。

可是,和政的表情和平常一样,没有变化。

「那才是人类的本性。有感情才叫人。然后,我们傀儡师,则以操纵来表现那股深刻的疯狂。这些事情,都是那位你敬爱的、我的父亲大人教给我的。而就如同你的名字一样,你也被视为那个道具,得到了个还挺不错的名字吧?」

我的脚不禁往后退。这是我的身体无意识地、擅自在不知不觉间,对那些话做出的动作。

「真正恐怖的是人的作为。父亲大人摆出一副善良老人的脸,其实打算若无其事地把你当成祭品来奉献喔。我告诉你一件事吧,神乐。」

和政稍微笑了一下,继续说:

「这个世界上,没有不求回报的善意这种东西————当然,不论是你的外公,或是这个流浪的妖魔都一样。」

听到和政的话,被佐伯制住的铃音惊吓地震了一下肩膀。然后她和我在那一刹那四目相交,接着马上转开视线。

「人是具有经济行为的生物。人类的一切行动,都是基于利益这二个字,差别只在于是肉体上或精神上。呵呵,不过那老头大概也糊涂了,在最后的最后还表现得像个担心外孙女的外公,那也是他一种自我安慰的赎罪方式吧。」

在我思考之前,手指先舞动了起来,我将毛瑟枪兔散开并击发子弹。和政满不在乎地用樱花招鬼挡下那些子弹,笑着说:

「喂喂,你都知道那是别人的妻子了,还这么不留情啊。」

「……你才是,拿自己的妻子当盾还笑得出来。」

「因为我是愧儡操纵者啊,你应该很能理解这点才对。」

和政露出嘲笑般的眼神说。可是他看的不是我,我察觉到这一点,稍稍皱眉。

我已经是第几次感到不对劲了呢?和政的样子,和平常很不一样。

「坂上家在很久以前,就穷尽了傀儡操纵的奥秘,并传承下来。正因如此,我们才能名列除魔六家中。父亲大人是如此,在他之前是如此,我和你也不例外。」

沉静的、响亮的声音,回荡在大厅中,震撼我的耳朵。还伴随着一个不对劲的感觉——那不像和政原本的声音。

「操纵自我、受自我操纵,身为人类又舍弃人类,如此才是傀儡师啊。我们所有人都是抛弃人类的身分,活在这个名为疯狂的任务之中。」

「我——」

「哎呀,把你拉进来真是失礼了。你认为这个世界看起来美好得像花圃吧?你根本没有认真地在当一个人嘛,神乐。那让我觉得很愉快————」

——但也让我失望。

和政笑着说。可是,他的眼中一点笑意也没有。

「风车靠风旋转,风铃靠风奏出音色,所有的事物都有自己的角色,尽了本分之后才会开出花朵。神乐啊,你不这么认为吗?」

看到和政这个样子,不知为何,我脑海中浮现出师父寂寞的笑容。

今天早上刚见到的,在梦中的师父。

『你可以试着爱自己、思考自己的幸福,按照自己的意思生活看看吗?』

『……自己的、意思?』

『是啊,神乐。你说自己是傀儡,我的愿望,就是你要找到身为人类的幸福。』

『身为人类的、幸福……?』

『以后还会发生许多事,我希望你能不被打倒,好好活下去,看许许多多的事物、遇到许许多多的人,然后可以的话,找到爱你的人…………神乐,不要因为一点点的人生就否定一切,我希望你能找到许许多多的幸福。』

「……我是个废物吗?」

「是啊、是啊,你很明白嘛。我还在想,都这样费尽口舌你还不懂的话,该如何是好呢?」

『……那就是,师父的愿望吗?』

『是啊,我……被囚尽在有形的物体里,从遥远的过去到现在为止,做错了许多事,舍弃了许多真正重要的事物,真的好多、好多啊。所以,我希望你不要走上那样的人生。不要被其他事物左右,要靠自己的选择与决断来生活。』

『可是……除了现在这种方法,我不知道其他的生存方式,一定会搞错的。』

『那样就可以了,神乐。我认为,追求幸福这条路上是没有错误的。你以后就继续编织梦想,追求幸福地活下去吧。不需要被任何事物绊住————』

——因为你不是什么废物,是一个独一无二的人。

师父的确那么对我说,我把那席话放在心中,活到现在。现在这个状况,师父会怎么解释呢?师父为什么要对我说那些话呢?

在我想这些事时,和政继续说话,他露出轻浮且像纸糊般的笑容。

那简直像我平常映在镜中的笑容。

「话虽如此,我和你还是有一定的缘分。要知道主人的度量,你唯有把握这次机会。你只要现在马上收拾掉这只流浪狗——」

心情变得很不可思议。仿佛雨过天青一般,突然有种东西从我身上消失。

「————我办不到。」

我打断他的话。然后,和政的笑容消失了。

这种事,光用想的是没用的。谁都无法理解别人的内心。

顶多能从言行举止中所获得的资讯来推测。

「……你真的看到花圃了哪。」

「……会梦想世界是花圃才算是人类,这是我学到的。」

我看着铃音。铃音也看着我。我对她笑了一下,她惊讶地张大眼睛。

对方的心情和想法,都只能用想像去猜测。所以任何事都能随自己高兴去解释,铃音曾笑着这么说。

「现在才逃避现实,实在很难看。」

我说铃音的话是胡扯。

「不过我比任何人都明白自己。我只会耍嘴皮子,完全没有自主性,个性也极为扭曲且恶劣,这所有的一切我都明白。」

可是她的话中,让我看到了无药可救的人性。

我变得十分讨厌自己。

「如你所言,与其说我是人,不如说是傀儡.,与其说我是生物,不如说是无生命的道具还来得正确。就算我觉得不满,仍没有考虑其他的生活方式,只是顺从别人的说法与期望而已。嗯,是的,就是那样。」

「然后,这次你成了父亲大人那个老糊涂的赎罪道具,真是个傻瓜。」

「是挺傻的。不过不管别人怎么说,我都很爱师父,而且和师父一起度过的那段时间,我心中只爱着师父。如舅舅所言,师父或许真是那么盘算着,为了利用我才对我那么好。」

我挑衅般地瞪着和政的眼睛。

我深吸一口气并吐出来,光是这样就减轻了我的不安,内心也恢复往常。

「……可是,那又怎么样。也不能因为这样,就把师父对我做的那些事全部抹煞掉吧?」

「哼哼,话虽如此,不过……」

和政没有吸已经点燃的香烟,他叼着烟将烟灰抖落,笑着说:

「你还是一样滑稽,说得很有自信嘛?」

「没办法,因为照舅舅的说法,我是个废物。」

我露出轻笑,呼了一口气。魔力枯竭让我头痛,身体因站起来就头晕的姿态性低血压而摇晃。

樱花招鬼恐怕是拥有接近不死之身性质的机巧傀儡,以最低条件来说,我的魔力根本不足以打倒它。输定了吧,至少再这样下去,我几乎没有胜算。

即使明白这一点,但我的心情仍然愉快,这让我感到不可思议而笑了出来。

真的很奇怪。事到如今,我觉得是生是死都无关紧要了。我疯了吗?还是有其他原因呢?不管如何,以结论来说这结果还不坏。

总之,我的心情很好。

「……我得感谢舅舅呢。」

「……什么?」

「我现在第一次有活着的感觉,这是我以前从未有过的感觉。」

我把小白从胸前放下,轻轻闭上眼睛。

「我想和铃音在一起。这是我的真心话,我一定是打从心底这么想。这和规则或道理都没有关系,我只是因为想和铃音在一起,才选择帮助她并逃走。」

「……你认为行得通吗?」

「……应该行不通吧。呵呵,不过就算没办法也无妨。重要的是,这和他人无关,是我自己的选择。」

师父一定也希望我这么做吧。

我看着小白的眼睛笑了起来,然后定睛看着和政。

「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以我自己的意愿所做出的决定。这么一想,结果什么的就都无足轻重了。」

和政微微张开眼睛,然后深深叹了一口气。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你若笨到这个地步,就无法挽救了。重视过程,不顾结果,你这是弱者才有的想法,连傀儡操纵者都不是。」

「无所谓。仔细想想,这一切全都愚蠢透顶。所谓的结果,最终就是死;不用等什么结果,结果早已一目了然。尽管如此,人生在世不就是为了让过程产生价值吗?」

总觉得很想笑,我的肩膀微微颤抖。

啊,对啊,其实很吻合呢。活着这件事本身并没有意义,而在最后以死亡终结之前,这过程就是人生。

然而,就因为知道那是无法逃避的结果,就因为明白那一点,才要在过程中发现意义,以迎向更好的结果,人类一定都为此而烦恼着吧。

「……强词夺理,你那是堕落的想法。」

「呵呵,所谓忠言逆耳。只要自己深深玩味,放在内心一角就够了。」

「……你还是老样子,是个狂妄得让人厌恶的小鬼。」

和政丢掉烟头,挥动手臂。樱花招鬼踏着轻盈的步伐前进。

「不过啊,这样就结束了。我在最后让你做了很多梦,你很开心吧?我要仁慈地把你送到父亲大人那里去了,感谢我吧。」

「这样啊,不过我觉得放我走也不错。」

「我对你可没那种情义。现在你可是坂上家活生生的耻辱,没办法让你活着。如果你不动,我就一口气砍断你的脖子。」

「说得也是,挣扎也无济于事。不过我有一个愿望,你可以帮我吗?」

「什么事?」

「你杀了我之后,可以就这样放铃音走吗?这是你可爱的外甥女此生唯一的愿望。对你来说,她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角色吧?」

「虽然我没有道理那么做,不过,好吧,我会丢下她。」

「……谢谢你,这样我就了无牵挂——」

「嗯,你就受死吧。」

缓缓地,一步又一步,那具机巧傀儡——先代的神乐迈出步伐,朝我走近。

距离剩三步、二步、一步。

在樱花招鬼挥刀的瞬间,我扬起念丝,将身体大大往前倾。

我尽全力加速冲刺。

和政现在正疏于防备,这可说是我的优势。在刀刃即将砍到我之前,我将念丝缠上刀子,趁隙突围,瞄准和政。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只能这么做了。虽然我不知道我的魔力是否足以让我这么做,不过有时赌赌运气也不坏。

要是死在这里,也算是我的命,不过是如此罢了。若无法突破这个状况,我也无法再活下去。仔细想想,这也一种投机冒险。

我让魔力平静下来,严密地抑制住晃动,使其安定得仿佛一丝涟漪都没有的水面。

机会在一瞬间,只有一次。

我若不抓住胜利女神的前襟,祂是不会将胜利带给我的。

「——!?」

「白痴,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

我眼前已看不到樱花招鬼。

它的气息在后面。可是不管是已经行动的身体,还是手指都来不及。

——这样就,结束了吗?

这种死法真是蠢毙了。就在我如此心想,并闭上眼睛的这一瞬间——

「咦?」

我感到身体被抱住,于是睁开眼。

「你们二个别乱擅自让事情进行下去啦,还把我一个人丢在旁边。」

「……铃音。」

我看到的是楼梯上的二楼夹层。樱花招鬼静止在我刚才所在的地方,保持挥刀的状态。

铃音用了空间转移。我明白现况后,张大眼睛。

「……喂,臭小鬼,这和之前说的不一样,这个小角色的魔术还挺厉害的嘛。」

「就算是小角色,也会有一件拿手的事啊。因为你们二个一直叫我小角色,所以我才想露一手。」

和政从下面仰望我们,说出那句话之后,铃音得意地笑着回答。

「……啧,佐伯,你要好好压住她啊。」

「我也没想到,她居然会那种魔术啊。」

佐伯举起双手,笑着摇头,和政啧了一声,搔着头。

佐伯的声音,听起来不太认真,他微微朝我们这里看过来。

他的眼神,似乎想说什么。

可是,在我思考之前,滴滴答答的水声让我转头望向铃音。

「铃音,血……」

铃音左手裂开一道大伤口,血从那里滴落。大概是在抱住我的瞬间,被刀刃划伤了吧。

「……嗯,啊,只是看起来很严重啦,不要紧的。而且这样很方便。」

「……方便?」

「嗯,对啊。」

铃音晃动肩膀笑着,凝视我的脸。我的视线有点游移不定,不过我还是设法看着她的眼睛。

「……因为神乐说了很多让我好开心的话,所以我有点感动,呵呵,神乐你真是个大笨蛋耶。」

「……笨是会传染的,就像感冒一样。」

「嘿嘿,虽然你说的很过分,可是我觉得很开心喔。」

「大变态。你真是个笨蛋耶。」

唉,我叹了一口气后,继续说:

「……可是,或许就是因为那样,我才会被你吸引吧。」

「…………」

「我一直都不怎么开心。总是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活,只是不断重覆着疲劳与休息。虽然还不至于到不愉快,只是,我渐渐厌倦了,甚至连自己在做什么都不知道。」

可是,尽管如此,我还是只能继续如果维持下去。

因为我没有勇气选择其他想要做的事。

「在和你度过的这一段时间,充分地刺激了我这一点。虽然你既笨又呆而且让人不快,是个头脑很有问题的人。」

「……我不过是默默听着没表态,但你说的话真的很过分耶。」

「呵呵,因为那是事实嘛。不过,大概因为你是那样的人吧,现在想起来真的觉得很开心。甚至令我觉得居然就要这么结束了,让人有点寂寞。」

「……真让我感到无上的光荣。」

「是吧?感谢我吧。」

「…………嗯。」

铃音点头,她那样子让我有点忍不住笑出来。

她好像真的很感动,铃音边笑边哭的模样很好笑。

「别笑啦,我是真的觉得有点感动嘛。」

「你一脸蠢样,我当然会笑啊?我刚才已经决定,该笑的时候就要笑,该生气的时候就要生气,要像这样随心所欲地放任自己。」

「……我觉得和平常的你没什么差别,不过,也好啦。」

铃音笑着眯起眼睛,然后用有点严肃的声音继续说:

「我可是妖魔喔?」

「没关系,因为我是博爱主义者。」

「你说不定会因为我的缘故,被很多人攻击喔。」

「我是超强的天才,那不成问题。而且,真的无计可施的时候,就把铃音你交出去吧。」

「什么嘛,好过分。亏我刚才还救你脱离那个超大的危机。」

「你总会有办法的吧?我不认为你甘冒如此风险,只是为了和我聊天而已。」

铃音晃动肩膀嘻嘻笑着,然后把还在滴血的左手,伸到我面前。

「……你的魔力不够吧?」

「要我舔吗?」

「嗯。」

「……你真的是个大变态耶。」

「只要想到神乐你现在要做的事,就觉得随便你怎么说都无所谓。」

「……你真的让人很不高兴耶。」

我说了之后,用舌头舔了一下铃音滴着血的指尖。味道有点甜,和我的血有点不一样,很不可思议的味道,我对于自己做出的异常行为没什么嫌恶感。

虽然刚才还说些无聊的玩笑话,不过铃音实际上应该没有那么从容。铃音的脸色苍白,她的形体和流出的血量成反比,愈来愈稀薄。

当然,只要用我的魔力保持她即将消失的身体就行了,她体内血液中蓄积的魔力并没有很多。

足以绕行体内一周的魔力回到我的体内后,我点点头,看着铃音。

与血液有强烈关系的妖魔,不可能不会操纵血。

铃音回应我似地止住了血,微微呼出一口热气。

「我总觉得很讨厌你那打从心底开心的模样,你这个变态。」

「……好过分。不过我的确是有『神乐那么漂亮又可爱的女孩伸出舌头舔舐的情景,在视觉上来说非常淫靡,很不错呢~』的想法啦。」

「……你天生就是个变态呢,等一下我得好好跟你谈谈才行。」

「……呵呵,是啊,我会满心期待地等你的。快点回来喔。」

就在我把手放在扶手上,正要走下楼时,忽然灵光一闪。我把放在扶手上的手收回来,凑近铃音的耳边,小声耳语。

若直接这样下去挑战,结果也不会有什么改变吧,和政说结果就是一切,我想起他的话,那么为了产生更好的结果,就要从有限的选择中挑出最好的对策。

「……那样太阴险了吧。」

「因为那个人说过,不这样做的话就是堕落,所以应该没关系吧?」

更别说对方也都认同了。

「想要以小搏大,本来就得用些卑鄙的手段才行。从我的观点来看,一开始就很强的舅舅才卑鄙呢。」

「我也不是不能理解你的想法啦,不过若以人的观点来看,不知道怎么样呢?」

「呵呵,除了人类的身分之外,我更是一个圣人。我已经超越了人类的境界。」

「……你很喜欢那句话耶。好吧,慢走喔。」

「好,我去去就回。」

我跃过扶手跳下来,厌倦似地伸了一个懒腰,然后看着和政的眼睛。

「……说完了吗?你让我等很久呢。」

「托你的福。不愧是舅舅,你都没有做出强行打岔这种没规矩的事,实在很有风度呢。」

「我只是觉得麻烦而已。而且,结果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不、不,若你认为现在还能赢过我的话,可就大错特错了。」

「不管你的魔力有没有恢复,对我来说都不足挂齿。」

「不过,虽然对舅舅而言是如此,但对我来说可不同。若你认为现在的我和刚才一样,那你就大错特错了。」

「……我倒一直都觉得你的脑袋有问题。」

在和政说话的同时,樱花招鬼膝盖微弯,摆出*踏进的姿势。相对于此,我挥舞指尖转了一圈,用无数条念丝做成一堵墙。(译注:剑道姿势,以右足凌厉而有力的向前踏进。)

小白在左边的斜前方,是樱花招鬼的射程之外,位置还不错。

「也罢,随便你爱怎么做吧。」

「是,我乐于接受你的好意。」

和政没有回答,取而代之的是惊人的锋利砍击,樱花招鬼从最短的直线距离袭来,第一刀就砍破了念丝做成的墙壁,反手又是第二刀。我稍微将身子向后仰,闪开了要将我的身体横切二半的刀锋。

樱花招鬼的踏进都很浅,虽然招招致命,但想躲的话还躲得开。果真如此,我点头想着,然后将思考转为进攻。

尽管如此,樱花招鬼的速度还是快得多。在战斗中,取得绝对领先的优势,比拥有其他所有优势都要来得强大。刚才与樱花招鬼过招时,我根本无法超越它。

既然如此,那就寻找有利时机,抢先下手。刚展开的毛瑟枪兔射击樱花招鬼的右手。不管樱花招鬼是多么无敌的傀儡,也算是血肉之躯,在物理法则中属于生物。虽然我的攻击不会对它造成损伤,但樱花招鬼的斩线受到影响,让我成功闪过第二刀。

接下来,樱花招鬼立刻修复伤势,挥砍第三刀。在刀子即将砍到我之前,我进入刀刃的半径内侧,顺势将它推倒。

然后我抓住它的头,利用念丝进行物理干涉。

樱花招鬼是将和政的妻子奉献为祭品做成的,虽然同样使用五条念丝,但使用的魔力量、操纵的意志,以及对于对象的支配力都有很大的差异。尽管比力量对我不利,不过这也在我的设想之中。

我瞄准刀柄,发射魔力弹打飞它,然后直接跳到和政下方。虽然和政挥动指尖,让樱花招鬼追着我,但樱花招鬼在我的干涉之下,动作不像刚才那么俐落,接着它双脚互绊,跌倒了。

我没有夺去它的功能,可是光是封住它的动作,就绰绰有余了。

在此同时,我确认到后方清理完毛瑟枪的兔子已填装好魔力,再度将魔弹塞入枪中,做好了下一发的射击准备。

距离有五公尺。这距离在现在这种情况下,可说是百发百中。

「小白!」

在我叫喊的同时,小白挥舞右手,然后宛如回应小白的动作似地,三具大刀兔从我的裙下跃出。毛瑟枪兔从后方进行掩护射击,大刀兔则在掩护下牵制对手的动作。子弹阻断了和政的动作,一具大刀兔砍伤了和政操纵自己身体的左手。

念丝是非常纤细的魔术,操纵念丝时,甚至必须将所有神经都倾注到指尖才行。

仅仅一瞬间,和政因此失去力量,致使身体歪斜,不过他切断右手连接樱花招鬼的念丝,转而操纵自己的身体。剩下的二具大刀兔被他猛力一踢而烟消云散,砍伤他左手的兔子也被手枪击破。

可是,就现在的情况而言,那可说是致命的空隙。

剩下的距离大约还有三公尺。

对手就在眼前,不过这个距离足以让和政重新用念丝连系上樱花招鬼,把我砍成两半。恐怕和政也料到这点吧,所以才那么神色自若。

若失败的因素齐备了,不管怎么做都赢不了。

那是世间的道理,亦是理所当然的事。

「铃音!」

既然如此,只要颠覆那个前提就好了,利用意料之外的卑鄙无耻手段。

藉由铃音的空间转移,一瞬间就让樱花招鬼和铃音互换位置。

这景象让和政张大眼睛。和政是以堂堂正正、一对一的前提在战斗,这种状况变化出乎他的意料。

当然,和政伸到樱花招鬼身上的念丝挥了个空。然后——

——妨碍我获胜的障碍物消失了。

「你这个臭小鬼——!」

和政大叫着,拿出手枪。可是我的动作比他更快。

在他开枪时,我往前加速奔跑,然后以那力道撞飞和政。

即使我身材娇小、体重又轻,但这伴随惯性运动的冲撞,也很难轻易挡下。和政失去平衡,而姿势也不是很稳的我就这样跃到政身上。

我用膝盖压住和政的肩膀关节,接着马上从袖子里放出毛瑟枪兔瞄准他的额头,然后我的脸颊上扬。

「将军,舅舅。」

「……将什么军。」

「随便你爱怎么说。反正我赢了,舅舅你输了。说应当重视结果的人,是舅舅吧。」

「……你说话真是前后不一,刚才你不是还说结果不重要吗?」

「因为舅舅的话感化了我。哎呀,诚实真是种美德呢。」

「……你真的是个讨人厌的小鬼。」

「随你高兴怎么说,这就是丧家之犬的吠声吧。」

我笑着说完,撤回兔子,放开他的肩膀。

我站起来,拍拍洋装上的灰尘。

「……还是说,如果我老老实实面对你的话,你就满意了?」

「……」

「果然如此。」

我总觉得今天的和政怪怪的,他故意说些惹我生气的话,而且之前他都没对我说出坂上家的事,今天却告诉了我。

这到底是为什么呢?我擅自揣测后,发现某个关键。

「……你自顾自地明白什么东西?」

「……很多。像是今天你为什么要说那些像是要挽留我,诸如此类的话语,你平常明明都啰啰唆唆地,叫我赶快滚出坂上家。」

虽然我有着平庸又无聊的想像,认为他会是在担心我吗?

朝我袭来的刀刃上,的确有股杀意,若我判断有误,就会当场命丧黄泉。可是,他却完全没有对我用上真正的狠招,所以我只要想躲就躲得过,我也因此才得以接近他。

就在刚才,我才发觉他对我手下留情。

若他真的有心想杀我,铃音肯定不可能活着。而那一击若要杀我,下手也实在太轻了。

和政的每一招都不致命,他的战斗方式,简直像是在测试我会如何应付一样。容许铃音行动的佐伯,应该也是如此吧。佐伯当时的眼神,一定是那个意思。

「……师父对我说,要先爱自己,再寻找做为一个人的幸福。可是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也从来没想过,所以我一直紧跟在师父后面。因为我认为,跟在师父后面,就是我的幸福了。」

我瞬间闭了下眼睛,把小白叫过来,抱起它。然后我缓缓呼出一口气,继续说:

「我不断工作、工作,但生活并没有变得比较轻松,而且我也无法感到喜悦。尽管我这么想,但因为我不知道其他的生活方式,所以就自甘堕落。就在那个时候,发生了这次的事。」

「真是愚蠢。」

「……是啊,我之前真的那么想。可是,我现在却认为那样很好。」

因为若非如此,我就不会遇到她。

「从我遇到铃音到现在,顶多才一个月,可是她一不在,我就变成这样。我的举动如此愚昧,连自己都大为吃惊,呵呵,我之前可都只为工作而活。你不觉得很惊人吗?」

「……不过才做几年而已,你还真敢说自己为工作而活。也罢,不过,你还真是个容易得手的女人,只要有人对你好,谁都无所谓吗?」

「……随便你要怎么说啦,我自己也有点这么认为。」

我叹了一口气,瞪了和政一眼说:

「和铃音在一起之后,总觉得心情很舒畅。虽然我没有能说明原因的明确理由,但不管怎样,说不定那就是幸福吧,我有点这么想。」

「对一个妖魔吗?」

「是的。因为我是博爱主义者。」

「我还是第一次听到,你是什么时候变成博爱主义者的?」

「呵呵,就在刚刚,不行吗?」

我好像第一次看到和政露出有点目瞪口呆的表情,接着他笑了起来。

他这次的笑声好像真的很愉快,听起来仿佛打从心底发出来的声音。

「呵呵,哎呀哎呀,真不简单,我以为你只是很会强词夺理而已,没想到现在还会说无聊的废话了,父亲大人应该也会含笑九泉吧。」

「你也管太多了吧。」

我说了之后,停顿一下,继续说:

「……你说师父吗?所以,你——」

「等你有男人之后,再去臆测别人的想法吧,小鬼。实在让人不愉快至极。」

「要随自己的喜好,去解释别人的话,这是铃音教我的。」

「无聊小鬼就有无聊朋友,物以类聚就是这个意思。」

「……或许吧,我也被她传染了。虽然我不知道我是不是本来就是那种人。」

但很不可思议地,那就像早晨的被窝一样令人舒畅————

「……不过,我也想过,师父所期望的应该不是这种事吧。」

「……无聊。」

「……是吗?」

我歪着头,然后笑了起来。

「……不管怎么样,我也落魄了呢,居然会输给你。」

「你没有想赢的意思吧吧?我认为会输也是难免的。而且我还暗算你。」

「白痴,我才没有打算要轮。我是让你只要能设法逃走就可以了。」

结果却变成这副蠢样——和政一边笑着说,一边摸着胸口。

「轮了就是输了——我是输给意料之外的手段。这表示我终归只是二流。而虽然我不想去想,不过把自己的妻子当成祭品奉献出去,更显得我不是一流。」

「……你爱她吗?」

「当然。若非如此,留在那里的就只是空壳而已。我、父亲大人和以前的人,都以坂上家的傀儡操纵者的身分,完成了这项职责,不,我不算吧。」

——否则,我就没有理由像这样趴在地上了。

和政笑着说了之后,用那宛如深海般黑暗浑浊的眼睛望着我。

将坂上家的傀儡操纵者形象具体呈现出来的和政,怎么看都不幸福。

「那个臭小鬼也长这么大了呢,不过仍然是一个臭小鬼。只是我想都没想过,我竟然被你如此由上往下蔑视啊。」

然后,他像是在警告我别步上他的后尘般地说:

「但是,你果然……不适合待在坂上家。随便去哪里都好。反正,这个血脉就要断绝在我的手上……而且,在想成为人却待在抛弃人类身分的修罗道上,应该是不会幸福的吧。」

这对我而言,比任何话语都要沉重。

「……你也抛弃了人类的身分吗?」

「若非如此,我就不会把神乐(那家伙)奉献为祭品了啊。像你母亲镜花一样逃出坂上家,才是身为一个人该走的正确道路吧?我和父亲大人,老早就都抛弃人类的身分了。」

关于母亲的事,我只知道一点点而已。

总觉得和政的话语和往常不同,充满了亲爱之情。

「镜花把神乐(那家伙)当成亲姊姊一样爱慕。她比任何人都反对把那家伙当成祭品,当她知道事情已成定局之后就跑掉了。真是个笨女孩,不,若要说笨,真正笨的应该是我们吧。」

「然后,母亲她……」

「然后,她最后还是哭着央求坂上家,所以那家伙仍然是个笨蛋。父亲大人会去你那里,是因为镜花向父亲要钱的关系,他那时才知道你的存在。我总认为,对你来说,当时就死去或许还比较幸福。」

「……我现在很幸福喔。」

「什么?」

「我第一次看到舅舅露出那么温柔的表情。呵呵,人生中会出现什么事实在无法预测。就像师父——外公说的一样。」

我无意间从嘴巴说出这些话,不过我是自然地说出真心话。和政惊讶的表情,让我看了觉得好笑,这意外的收获让我产生浓浓笑意。

「……说什么蠢话。」

「我以前一直闭上眼睛、捂住耳朵,所以一定漏看了很多东西吧。我原以为舅舅是冷酷无情的人,没注意到你是表情如此丰富的人。」

很多东西,我都没有去看。认为自己看不到而放弃去看,认为那是杂音而假装听不见,到底有多少事物,是在这种情况下被我遗漏了呢?

说不定,所谓的世界本来就在这里。

「人生就是这么有趣的东西。」

「不过才十几岁,别说得好像顿悟了一样,臭小鬼。你马上就要面对现实了。」

「可是,我曾经这么幸福的事,一定会成为回忆留在心上。然后就会想,以后若也能像那样幸福就好了。」

「随你高兴。往后的人生是你的,我管你是要笑得傻呼呼过活还是要是要自己去踩地雷都随你。」

「……好,那我就照自己的意思去做了。」

我说着笑了起来,抱着小白向和政鞠躬。

「还有,你也快点长大,别再像小孩一样抱娃娃了。」

「……仔细想想,你一直都没有对此表示过强烈的意见。」

「……只是觉得麻烦而已。」

「呵呵,我就当做是那样吧。我会努力,只是不知道会不会成功。」

我慢慢抚摸小白的头,叹了一口气后继续说:

「因为我已经习惯这个触感了。」

「你已经找到一个拥抱你的人了,没有必要再抱它了啊。这样一来,就能从小鬼变大人了。」

和政的话,让我的血液稍微集中到脸上。

「……你若没有平心静气地说这种话,我是真的很尊敬你的。」

「每个人都是从这种不随便提及的行为中诞生出来的,这没什么吧。」

和政哼哼笑着,直起上半身,看着自己的手掌。

他的眼神看起来似乎很遥远。

然后,和政好一阵子没有看我,说道:

「……你走吧,你的脸我已经看腻了。」

「……是的,至今受你关照了,还有……」

然后我转身,再度向他鞠躬说:

「……能在最后的最后喜欢你,我真的非常高兴。」

——我比自己想像的还要幸福许多。

说完之后,我笑了起来。

『……神乐,我————』

『不要紧的,因为你的缘故,我十分地幸福。只是一想到以后再也看不到你的笑容,就有点寂寞。』

神乐说完,笑了起来。她总是很拘谨,只有笑容很纯真,宛如花朵绽放。

『……我以后也会一直待在你的身旁,和政大人。所以请你不要如此悲伤。』

『……抱歉。』

『呵呵,但你要是移情别恋的话,我会很伤脑筋的喔?我嫉妒心很重的,所以……』

神乐脸上浮现笑容,用力抱住我的腰。

『所以,你只能爱着我一人,这是我最后的愿望。』

『……惹你生气是很可怕的呢,没想到我居然会怕老婆。』

『哎呀。你是因为我很可怕,所以才听我的话吗?』

『……因为那是心爱妻子的请求,这样行了吧?』

『嗯,呵呵,我好幸福。我也很爱你喔,不论是以前,或是将来。』

回头想想,那一定是我的转捩点吧,无法挽回的转捩点。

而我的选择错了。

那女孩,是对的。

我选择了以一个傀儡操纵者的身分生活。

那女孩选择了以一个人类的身分生活。

在真正的意义上,那女孩并非关在坂上家这个笼子里的鸟,我们才是。

我和父亲大人,还有以前的人,我们都注意到笼子的门是开着的,可是却没有从那里飞出去。我们没有那个勇气。

所以父亲大人才会把那女孩——

「哼哼,多想无益。」

我唯一明白的,是我当时若有断然拒绝的意思,那家伙现在就会在我旁边。我明白的只有这件事实而已吧。

「……人生无法尽如己意啊。」

「您对我这个年轻人说这种话,我也只能回答,嗯,对啊,您希望我能说出其他回答吗?」

「我没有期待你的回答,只是自言自语罢了。」

我吸了一口烟再吐出来,抽烟对我来说并没有好或不好,我只是想冷静下来而已。我把手枪交给佐伯,对他指了指自己的头。我已经活够了,现在时机正好。

正好适合清算一切。

「要一发命中喔。」

「……由我来吗?」

「你是我的亲信吧,忠犬就该遵从主人的指示。」

「这太沉重了,您为什么又要如此呢?是因为让好不容易拉拔大了的可爱小姐离巢单飞,你已经没有什么遗憾了吗?」

「我杀了你喔,佐伯。我只是累了,你开心吧,我在遗书上写了要让你做坂上物产的继承人,这很光荣吧。」

佐伯不满似地抱怨一声,深深叹了一口气后,揉揉眼头。

「我讨厌麻烦事。在您的保护伞下做事很符合我的性格,您要是就此死去,我就伤脑筋了。而且,那种事光凭遗书就能解决吗?」

「遗书可以当法律上的依据,剩下的就靠你自己努力了。居然把我当伞来用,你这家伙真是岂有此理。」

「……如果我觊觎遗产的话,早就杀死您了。您很会赚钱,像吸盘鱼一样附着在您下面,对我这种人来说才是正确的道路。」

「无聊。你真是没有野心的人耶。」

「是您要捡我回来的啊。」

佐伯说完,把枪收好,推着轮椅过来。没办法,我只好坐上轮椅让他推。

「会议的时间快到了。今天很忙,我们回去吧。」

「交给你去就好了。我已经训练过你,即使我不在你也能处理。」

「不行。我代替您出席已经被抱怨过好几次了,今天您一定要出席。」

「……你真是个没用的家伙耶。」

「鄙人我也有美丽的妻子和可爱的女儿,渐渐也想要有稳定的生活。」

「无聊的人生,不管是我的还是你的,都很无聊。」

「……的确。我可以把那句话当做是您想开了吗?」

「算了。和你说得我都累了,快带我回去。」

「您不说我也会做,因为我是您的忠犬。」

「说什么蠢话。」

阴霾的云层中露出些微蓝天,云层的缝隙间射下几道阳光。

真是无聊,我笑了一下,闭上眼睛。

「……铃音。」

「什么事?」

「……我知道你差不多快到极限了。你用了不少魔力吧?」

这里是远离市街的山脚下,脸色苍白的铃音点头。

「是啊,神乐之前给我的魔力也用完了。」

我把魔力分给她,已经是一个月前的事了。那点魔力本来就不多,刚才铃音又用了空间转移。

空间转移虽然不难,可是要耗费很多魔力,尤其还要移动可说是魔力聚合体的樱花招鬼。情况已经不容乐观了,现在的铃音身上几乎感受不到魔力。

因为刚才的战斗,我的魔力也用完了。

若要回复铃音的魔力,只剩一个办法。

可是铃音却支字不提,我对她叹了一口气,说:

「……我听爱瑟莉亚说了。你好像很讨厌吸血。」

「……嗯。」

「为什么呢?」

我看着铃音的眼睛,对上她的视线,用力抱住小白,忍住不把眼神别开。

「……以前,我什么都不懂的时候,有一个村子收留了我,还对我很好。」

铃音微微颤抖,垂下视线,缓缓地说。

身为吸血鬼却不吸血。就算铃音不是普通的吸血鬼,固执到这种地步也让我感到不可思议。

存在于花与动物身上的生体玛那,可以提供一定的生活所需,但是那和人类血液中含有的生体玛那相比,实在微乎其微,只能当替代品。而那替代品总有一天会供不应求,最后就会消灭。

铃音明白那一点,可是却不吸血。

「我过着和普通人一样工作、聊天的生活。呵呵,每天重覆做那样的事,生活得很开心,可是,有一天,我和一个感情很好的女孩吵架了。」

所以,我明白她内心应该有些心灵创伤。

「……吵架的原因真的很无聊,无聊到事后想起来像笑话一样。只是,那时候我无论如何都希望她能听我说。所以,我就不由自主地——」

之后的发展就没办法当成笑话了——铃音自嘲地说。

「在那之后,我无论如何都会想起那件事,没办法吸血。我觉得自己十分恶心,虽然说想要一个栖身之处,可是我的本质只是个妖魔,是最差劲————」

铃音停顿了一下,微微叹息。

「——又软弱的妖魔,我无法压抑欲望。假如,我现在吸了神乐的血,会不会又因为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而重蹈覆辙呢?我一想到这里……就好害怕,而且也很害怕成为习惯。」

铃音胆怯地哑着声音说。她用双手抱住自己的身体,看起来像是在拒绝什么一样。

「……呵呵,对不起喔,总觉得我很狡猾。我知道我说了这种事之后,神乐会说什么话,我知道却还是说了。」

铃音流下眼泪,表情歪曲。

我看了看她,点点头,把小白放到地上。

「不要紧的。还有,就这么下定论的话还太早了。而且现在的时机也很适合。」

我说完后,接近铃音。

将她的身体,紧紧抱在怀里。

「神乐……?」

在我的怀中,我感受到铃音的体温,铃音的身体因惊讶而僵硬。这异于往常的情况,让我稍微笑了起来,肩膀也随之摇晃,然后我更加用力地抱着她。

铃音从僵硬中恢复后,想看我的脸,我宛如压制住她地紧抱住她。

我感觉脸上一阵热,我知道自己的脸变得很红。我深深地呼吸,让狂跳的心臓平静下来。

我再度体认到,铃音果然是变态,她平常竟然能脸不红气不喘地做这种事,真是无法理解的变态。铃音根本没有羞耻心。

「……唔。」

十秒、二十秒、三十秒。我不知道过了几秒,但发热的脸庞都无法冷静下来,心臓也仍然跳动剧烈。在这种状态下,我觉得好像不管等多久都不会改变,逐渐接近我的极限。

甚至让我有想死的念头。我现在真想对着刚刚有一丝想抱住铃音想法的自己,狠狠揍上一拳。

「铃音。」

我终于忍不住开口。

「……嗯。」

听到铃音回应,我又深呼吸了好几次。只能做好心理准备。不管怎么样,我们是不能永远这样下去的,要快点定下决心。

我让身体稍微离开铃音,一瞬间低下头,然后抬起头。我看着不知为何满脸通红的铃音,皱起眉头。

觉得难为情的人应该是我才对,平常总是一脸若无其事的铃音,现在也满脸通红,这让我觉得有点生气。

「……因为我觉得很难为情,所以待会儿的话我只会说一次,你要仔细听好。」

到这个地步就个能回头了。我瞪着铃音说:

「……我已经决定了。往后的事,我要自己做主。」

我又深呼吸了一次,然后把脸靠在她的肩上。切断彼此交会的视线,稍梢缓和了我的紧张。

「我一直都是傀儡。因为受人摆布而得到栖身之处,并一直对别人唯唯诺诺地生活至今,我以前很认同这种方式。」

然后我坦然地说:

「可是,因为你的缘故,我才终于成为人类。虽然很无聊,但和你相处总让我觉得很愉快、很开心,心情也很舒畅,而想和你在一起。」

——所以,我才会这么做。我继绩说着,再度紧紧抱住她的身体。铃音的身体好温暖,好柔软。

我觉得自己变得很奇怪,头脑好像变得异常,我想到这里,就生气地紧紧抱住铃音,这一切一定都是因为这个女孩的关系。

总觉得自己好像不是自己了,就算我想让跳动剧烈的心臓平静下来也没有办法。我的脸也一直很红,可是,我的心情却十分愉快。

「……无论你说什么,我都决定好了,我要把我自己奉献给你。」

一定是因为铃音的关系。我想着,呼出一口气。

所以,一定要叫她负起责任才行。

「如果你想要的话,我的身体和心灵,甚至连最后一根头发和最后一滴血都可以给你。」

——如果这就是你的幸福。

「那种事……」

「你不相信我吗?」

我慢慢地离开她的身体,然后握住她的双手。

接着我让她的双手绕住我的颈子,引诱她来到我的颈部。我的背脊发冷,不舒服的感觉在体内四处爬窜,让我想起以前的事,不禁皱起眉头。

她害怕吸血,害怕让我变成她的所有物。

既然如此,只要我允许就没有问题了。

「……如果你希望我死,我也答应你。如果你想把我变成你的所有物,也请你自便。我不会拒绝,也不会恨你。」

「……你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

铃音困惑地说了之后,我笑了起来。

「是你叫我舍弃除魔者的身分,和你一起走的吧?因为你的缘故,我失去了一切,经历、地位什么都没了,我已经一无所有。」

是的,我舍弃一切,选择了她。

「所以,我是对一切都有了心理准备才说的。我把以前的一切都赌在你身上,以后所有事情都要靠你了,不管我是幸福抑或不幸。」

我说完,放开她的手。颈部的不快感消失了,我轻轻呼出一口气。

「……你太信任我了啦。」

「你不是说,要随自己高兴来解释事物的吗?所以我恣意解释之后,决定要相信你,不行吗?」

「……也不是、不行啦。可是,我不——」

不值得你如此信任。铃音大概想这么说吧,但她说到一半就被我打断了。

「……你很笨耶,要我告诉你一件好事吗?」

「……好事?」

「是我的想法……呵呵,这个嘛。」

我想起她曾经说过的话,竖起食指说:

「我不知道你究竟是不是个好人,而且我一辈子也不会知道。但如果你是个超棒的人的话我会很高兴,而我也认为你是个超棒的人,所以如此相信着。对我而言那样我会比较满足,我也觉得这样很幸福。」

铃音张大了眼睛,然后低头笑了起来。

「……我刚刚才发现,神乐你其实挺笨的耶。」

「或许是我感染到你的笨了吧。你愿意负起责任吗?」

我说完后,铃音眼角泛泪点头说:

「……我很乐意。」

「……很好。请吧,只有我一个人舔过血,实在让人很不愉快,你也要快点心怀感激地领受我的血。」

「…………神乐,你就是所谓的傲娇吗?」

「……?那是什么?」

「没有,没什么。」

铃音嘻嘻笑着,擦去眼角的泪水,然后在彼此间稍微空出一点距离。

「……谢谢。」

她小声地说。

「没什么,彼此彼此,就是GIVE AND TAKE而已。」

「呵呵,可以听到你坦率地说出那种话也挺不错的。」

铃音说完,慢慢地将脸凑近我的颈部……

而我温柔地,落下一吻。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