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上彻
「!」
扑通!──我全身一阵跳动,让我不禁跪了下来。
我泛著泪水的眼中看到的黑白树海,就好像把牛奶倒进热可可里面一样。我的意识变得稀薄。身体像随时会消散在空气里一样,令人不安。
「小彻先生!」
「哎呀哎呀,这是……」
莎克雅立刻跑来我这里的同时,苏林也眯细了双眼。
「(糟糕……!)」
要是我在这时候被排除在战力之外,苏林肯定会回去魔王阵营──还会带莎克雅的首级之类的回去,当作背叛我的证据。
立刻做出这番判断的我,用迸发著杀气的眼神牵制苏林。
他用打量眼光看了看我以后,便露出灿烂微笑。
「你还好吗~?还请你振作一点啊,彻小弟。」
「……!嗯……我没事。莎克雅也是,抱歉让你担心了。」
我调整呼吸,对莎克雅露出不太自然的微笑。虽然她有暂时支撑住我的肩膀,但不晓得是不是有察觉我想尽量不让苏林看见自己虚弱的样子,没有表现出过度的担心。
我感谢她的聪明,同时摇摇晃晃地起身。
「话说回来,路乌小弟死前好像说过什么嘛。说不能让你现在回去之类的……哦,难不成你的本体命在旦夕吗?」
苏林扔出一道表现出他恶劣性格的问题。我一边稳定呼吸,一边尽量故作镇定地回答。
「谁知道。就算真是那样,也不一定会影响到在这里的我吧?实际上我一直以来也是没有怎么样。刚才只是稍微晕了一下……」
「不,话可不能说得这么死喔。记得历代勇者之中,也有彻底拋弃另一个世界的身体,选择在这里活下去的人,但那终究是实现愿望以后的事情。你现在尚未完成旅途,也还存在著被强制遣返的可能性,没办法完全断绝跟另一个世界的联系吧?」
「……这……」
「不过我也不曾听说『另一个世界的身体在完成旅程之前先毁坏』的前例,一切都不好说就是了。」
苏林以缠人的讨厌视线看遍我全身上下。看来他还在打量我……不过,我没有多余心力在这时候让他也跟我敌对。
我重振精神,早早提议展开作战。
「那,苏林。我们就照之前说好的……」
「喔,你是说要分头走那件事吗?嗯~该怎么办才好呢~?」
「唔……」
我静静承受他缠人的视线……再这样下去不太妙。
我小吐一口气……然后告诉苏林一个我从以前就有稍微想过,但希望尽量不要用到的一个奇计。
听到我的提议,莎克雅跟苏林讶异得暂时睁大了眼睛。不过苏林立刻心情大好地大笑,回答「OKOK!」这才终于不再对我感到不信任。
迅速处理好使用奇计的安排,我们就跟苏林分头走。目送他离开视线范围后,我就松了口气,这时莎克雅一脸严肃地问:
「小彻先生……虽然这样说好像有点怪,但我们还是应该跟苏林先生一起走比较好吧?」
「为什么?」
「你问为什么……小彻先生你也知道吧?虽然他在我们身边时背叛也很麻烦,可是让他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活动更恐怖。就算我们要冒很大的风险,也应该把他留在身边。」
「是为了法迪欧跟师父他们好吗?」
「这……这个嘛……」
莎克雅有些尴尬地低下头。我学哥哥那样,轻轻把手放到她头上。
「莎克雅你果然很体贴呢。没问题。只有苏林一个人,法迪欧跟师父他们总会有办法的。不过,应该多少可以拖住他们两个吧。」
「……小彻先生最近感觉比我还要成熟,叫人有点火大。」
莎克雅孩子气地嘟起脸颊,很有她这个年龄该有的印象。我露出苦笑,觉得最近的我,确实不像我。思维变得太像哥哥了。可是……我是为了达成目的,才不得不这样。
我抹去眼中的感情,对莎克雅低声说:
「但是很可惜,我现在没有多余心力关心其他人。有什么能用的资源就用,能拋弃的东西,我也会毫不犹豫地拋弃掉。」
「……小彻先生的意志真的很坚定呢。」
「嗯…………所以莎克雅,你现在离开我也不迟──」
就在我不知道第几次说出要她离开的话语,才说到一半的这个瞬间──
莎克雅突然拨起我的浏海──轻轻用嘴唇亲了一下。
「……呵呵!」
我摸著额头,愣愣看向双手在身后合十,泛红著脸退开的莎克雅。
她微微一笑,目露带有温柔与坚强意志的眼神凝视我。
「我说过了吧?我是小彻先生的共犯。如果你想走上漆黑的道路……我该做的,就只有默默追随你。」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哎呀?因为小彻先生以前也有替我做过一样的事吧?」
「咦?」
「是『修•罗加』那时候的事情。大人们说我的任性举动错得离谱,可是小彻先生不只挺身帮助我……还帮我达成目的了。小彻在我心目中,是重要到根本无法只用『恩人』两个字形容的人。你没有半点自觉吗?」
「莎克雅……」
我从没想过她是这样看我的。因为我那时候……就只是个思考肤浅的小孩子。那场胜利也是维利尔村的大家一起争取到的,我根本没做什么……
我本来想谦虚地这么说,可她这次又突然用双手紧握住我的手,害我说不出半句话。
「所以,小彻先生想做任性的事情,我就有义务支持你。」
「你说义务……」
「就凭我,可能没办法帮上你多大的忙。但既然这样,那我希望自己至少可以是唯一一个能对你这么说的人。」
「咦?」
我立刻抬起头。
莎克雅则是……以我见过最温柔的表情,笑著对我说:
「小彻。你并没有错。」
「…………!」
我不禁差点全身松懈下来,连忙又咬紧牙根,低下头来。
我珍惜的人们的身影,接连显现在我的脑海里。为了救我而失去性命的爸爸跟妈妈。为了救我而使尽所有计谋,在最后保护了我的哥哥。还有……因为我而总是看起来很痛苦的美雪妈妈。
我……其实在心里一角一直、一直抱有一种想法。
我诞生在这个世上,是不是本身就是个错误?
是不是没有我,大家都能得到幸福?我一直一直……没办法抹去心里这种想法。
所以能帮上别人的忙,比任何事情都要让我高兴。如果对方是我很重视的人……又更高兴了。
可是现在──愈是想帮助我重视的人……就愈是会伤害到别人。
而且的确愈是想贯彻自己的意志,我也愈讨厌我自己。
所以……所以……
「……谢谢你……莎克雅……」
「啊……」
我紧紧抱住莎克雅,对她说出感谢的话语……她一定其实也跟师父和法迪欧抱著一样的心情。她想阻止我。可是……莎克雅还是温柔地说我并没有做错。
她就好像……会盲目站在小孩这一边的母亲一样。
好像我一直想追求的……理想中的母亲。
「…………」
莎克雅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就这么一心一意地抚摸我的头。
……就在这段感觉长得有如永远的数十秒后。
「走吧,莎克雅。」
「好的,小彻先生。」
一段短暂又平淡的对话后,我这次是真的彻底排除了心中所有迷惘,朝著树海深处前行。
法迪欧•梅克路斯
接到小彻他们已经入侵树海的联络,法迪欧他们也立即踏进瓦尔哈拉半山腰。
赛西莉亚环望不像存在于现实的黑白景色,低声叹气道:
「不过,还真没想到教会竟然连前往『圣域』的捷径都有……」
虽说已经背离教会,女骑士依旧会在每多知道一个教会秘密时,就无奈地感到失望。她憔悴至极的模样,令原本就跟教会合不来的法迪欧跟蕾雅也不免感到同情。
说到底,法迪欧他们会前往女神教会大本营的最大理由,就是要揭露教会暗藏的战力,顺利的话,再直接抢过来利用。
而闯进去时发现的那个看来对于现在的他们很有帮助的战力,就是魔人威尔,以及架设在瓦尔哈拉周遭用来探测入侵者的监视结界。而最大的收获,就是现在法迪欧他们走过的通道……也就是从教会本部挖通到「圣域」附近的密道。
「说什么『圣域』跟『灵峰瓦尔哈拉』是绝不可侵犯的神圣土地啊。」
「……唉。」
面对法迪欧对教会吐出的恶言,赛西莉亚也已经不反驳了。
法迪欧跟蕾雅四目相交,心想她这状态病得不轻,同时继续往「彼岸树海」前进。
得到魔人威尔跟(名义上)被他操纵的神剑骑士团圣骑士队协助,法迪欧他们就这么占据了教会大本营的部分区域。他们几乎掌握了教会持有的所有跟「圣域」相关的情报。
就在陷入胶著状态不久后,众人发现小彻他们被监视结界探测到,便走进从教会通往「彼岸树海」的密道。结果,他们几乎没有落后勇者阵营,在最快的时间点成功进入树海。
以法迪欧阵营而言,他们几近是采取了最佳的行动。
但即使如此,还是存在著堆积如山的问题。
法迪欧在黑白色的森林里奔跑,望向他的两位同伴……赛西莉亚跟蕾雅。
「结果搞半天还是只有我们三个要闯进去嘛,这到底是……」
听到法迪欧的哀叹,赛西莉亚嗤之以鼻。
「这也是无可奈何吧。应该说,这样的战力已经充足到出乎预期了吧?毕竟我们可是只凭著威尔跟圣骑士队的大家帮忙,就压制住拥有世界最强军事力的整个女神教会。」
「说不定是那样没错啦……可是再分一点战力过来我们这边也没什么关系吧?最重要的是攸关『圣域』局面的我们才对啊……」
法迪欧深刻体会过被逼入近距离战斗的话,自己会变得跟废物没两样,他是很希望面对最终决战时至少能带上一名专属的护卫骑士。
但是,照理说几乎跟法迪欧拥有相同弱点的蕾雅,也安慰他说「这也是无可奈何」。
「毕竟我们的目的终究只是拯救小彻一个人。讲得极端点,我们是站在世界和平根本和我们无关的立场上。现下只是碰巧魔人威尔以兴趣跟恩情为由,圣骑士队的大家也以对赛西莉亚小姐的情义跟伙伴情谊为由支援我们……可要他们加入只为了救一个小孩就要背叛人类的最终决战,我想是有点太奢求了。」
「嗯,这我是知道啦……」
没错,法迪欧理性上也知道这点。虽然知道……但再怎么自以为是大魔导师,面对有勇者、魔人,甚至是魔王这一群能力超乎常轨的对手,他实在不觉得自己可以跟他们对等交战。跟对手也和他一样……不,跟异端裁判官那种完全是比自己弱的魔法师交手时,完全不能相比。
而且这次……
「……我说,真的要所有人都分头走吗?果……果然还是大家一起比较好吧?」
法迪欧事到如今才在示弱,让两名女性以极尽傻眼的眼神回应。
「你说这什么话。这场作战原本就是你起的头吧?梅克路斯。」
「是没错啦……」
法迪欧持续说著没出息的话,蕾雅则训诫他说:
「我们现在最怕的是三个人一起被拖住脚步。我们的战力现下只要一个魔人就够同时应付我们三个。这是最糟糕的一点。要说什么状况最糟糕,就是我们阵营的人若变得完全无法参与最终局面──也就是争取系统权限『革命号角』的战斗,会是最糟糕的结果。至少要有一个人抵达『圣域』,不然根本没戏唱。」
「拟定作战的时候我确实是那样说过啦。可是你想想,现在真的要分三路走,就算赛西莉亚不会有问题,但我跟你要是单独遇到魔人,可是马上就玩完了耶?你们真的要搞这招吗?果然还是──」
「梅克路斯。」
赛西莉亚冷淡打断准备继续发牢骚的法迪欧。
她直直望著前方,眯细了眼,随即不是哀叹法迪欧的丢人模样,也不是安慰他……只是低声淡淡说道:
「你已经够强了。你比魔人强……也比我还强。」
「咦?」
「那,我们晚点在『圣域』见了。」
「咦?啊,等等──」
下一秒,赛西莉亚使力一蹬,用前倾到极限的姿势超高速冲刺,消失在树海深处。
事发突然,法迪欧不禁愣得停下脚步。
不过,又换蕾雅立刻小声说著「总~觉得有点嫉妒那种鲁莽的信赖呢……」这种莫名其妙的话,笑著凝视法迪欧。
「那,我们也差不多该解散了。」
「咦?啊,喂,你慢著……」
「怎么啦~?没有魔法少女蕾雅小姐我待在身边,你会很不安吗?天才魔导师同学。」
「你说啥──」
听蕾雅有些调侃地挑衅他,法迪欧虽然有一瞬间被惹火了……却也马上发现她的肩膀正微微颤抖。
霎那间,法迪欧心中的畏惧一口气消散,换另一种感情泉涌而出。
他直直注视蕾雅,抬头挺胸地说:
「嗯,确实会很不安。我比较想跟你一起行动。有你在身边,我就觉得不会输给任何人。」
「!…………你太狡猾了……就只有这种时候才……」
「蕾雅。」
法迪欧想抓住她的肩膀,却在快要碰到的时候,被蕾雅躲开。
随后,她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背对法迪欧跨步奔跑离去。
「现在正打算前去拯救小孩子性命的正义魔法少女,怎么可能输给邪恶的魔人呢!」
「啊,喂,蕾雅!」
这声制止没有留住蕾雅,她也就这么前往森林深处。
法迪欧独自呆站原地一阵子后,就胡乱抓起头发,说著「啊啊!真是的!我们这边的女人怎么每个都这样!」当场愤怒踏地,但下一瞬间,又以拋开所有负面情绪的表情直视前方。
「我是稀世天才大魔导师法迪欧•梅克路斯!管他是魔人还是魔王……不对,就算是女神,只要是有智慧的对手,我就要把那些家伙耍得晕头转向!」
喊完以后,他马上涌出了自信。
法迪欧情绪高昂地鼓起全身力气,阔步在森林里。
不知道在这样走了几分钟之后。他背后突然传出踩到草地的「沙」声,使他顿时心脏一阵剧烈跳动,不过他随即──
「(冷静……我可以成功克服一切困难。我不是只有禁忌魔法。我要发挥自己的所有口才跟能耐,来欺瞒敌人。我的脑袋比任何人都要聪明!)」
对自己信心喊话,接著刻意缓缓地……却也抬头挺胸地回头望向敌人。
就在他摆出充满无比自信的神情时……
「……咦?」
「…………」
他跟巨大黑龙对上了眼。
龙嘴边露出尖锐獠牙。持续发出粗野吼声的喉咙。半吊子的刀刃根本划不出半点伤痕的鳞片所化作的铠甲,凶猛的手脚利爪。尤其恐怖的是那布满血丝的赤红眼瞳。
也就是说,在法迪欧眼前的──
是丝毫没有智慧可言,就只是单纯很凶恶的强大魔物。
「哪有这样子的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大喊的同时,法迪欧到刚才都还抱持的自信也已不复见,直接一溜烟地逃跑。但他感觉到背后传来黑龙踩著很有份量的脚步高速追来。
「(这怎样啊!这有问题吧!我都准备跟魔王和魔人对决了,怎么会跑来一只一般魔物?是说我这样是不是不太妙啊?这根本没什么心机好耍吧?)」
他确实事前就知道这座「彼岸树海」是凶恶魔物的栖息地。知道是知道,法迪欧却不知为何完全忘了「被普通魔物袭击」的可能性。他老想著该怎么攻略那群最终魔王级的敌人,从没想过会在遇到他们之前先踢到铁板。
「(啊啊!果然还是需要护卫骑士嘛!赛西莉亚跟蕾雅那两个呆瓜!)」
果真不该相信她们说的话!──法迪欧内心想法彻底翻转。
法迪欧暂且利用树木之间的空隙持续逃跑,但黑龙轻松扫断细细的树木,逼近法迪欧。
就在这场逃跑戏码上演三十秒后。法迪欧终于还是绊到了脚,跌倒在地。
「(糟糕……!)」
就算立刻做好觉悟,回头打算以禁忌魔法撑过困境,也为时已晚。
一看,才发现黑龙的锐爪已经准备往法迪欧的头顶挥下了。法迪欧早已无法发动任何能力的致命一瞬间。
「(可恶!)」
法迪欧能做的,顶多是为无法对伙伴做出任何贡献的自己感到羞耻,一直睁著双眼直到死去的那一刻。
就在黑龙的利爪要刺穿法迪欧的那一霎那──
「!」
──突然有道娇小人影介入法迪欧跟黑龙之间。
「喝!」
他先是灵巧地把黑龙的爪子连同手臂一同弹开,再顺势以流畅动作迅速蹲下,使出一记扫腿。
「!」
蹂躏地面的其中一只强壮龙脚被轻松踢开,黑龙的巨大身躯因而摇晃。
不过他没有就此减缓攻击气势。他这次换往由于严重失衡而变得毫无防备的黑龙腹部使出沉重的掌击。
「叽!」
黑龙发出痛苦呻吟。它弯起身躯保护腹部……却是黑龙犯下的最大错误。
「喝啊!」
下一刻,介入其中的人使劲朝移到眼前的黑龙下颚挥出猛烈一拳。
「────!」
伸直脖子的黑龙翻了白眼,还来不及发出叫声,就被夺去意识。
黑龙倒地发出地鸣,就这么不再爬起。
「…………」
法迪欧被眼前展开的这场一面倒的交战弄得愣住好一阵子,在被某人踩过草地的声音吓回神后,这才连忙挪回视线。
接著,他看见身材极为娇小,实在不像刚才杀死黑龙的人站在眼前。
他在逆光之中缓缓对法迪欧伸出手。
「……这下你到底欠我第几个人情了,法迪欧?」
明明上次听见只是几星期前的事情,却已经令人怀念得想哭的声音。
法迪欧强忍心中掀起的感情波澜,握住那只小小的手。
「少啰嗦……你这臭小鬼。」
被他救了一命的法迪欧眼里看见的,无疑是──勇者彻•三上的身影。
法迪欧有些尴尬地抓了抓脸颊,看著倒地的黑龙小声说:
「不……不过,像我这么强的话,根本也不需要别人来救就是了!」
「真的喔?」
「唔……」
少年坏心地笑著仰望法迪欧。法迪欧大大咳了一声,并明显试图转移话题。
「但……但是还真是那个耶!你打起架来还是一样震撼啊。」
「是吗?」
「嗯。虽然剑术还远远比不上赛西莉亚,不过论肉搏战果然还是没人能赢得过你。」
「毕竟我是勇者,至少得要有这点能耐嘛。」
「实际上拳打脚踢就是你最在行的嘛。」
「算是啦。」
闲聊到这里时,法迪欧忽然望了一下黑龙。「怎么了?」被这么一问,法迪欧面露紧张,回答:
「不……我总觉得刚才那家伙的眼睛好像有在动……」
「咦咦?怎么可能……」
说著,少年便走到黑龙旁边。就在他正打算观察黑龙脸部的那一瞬间──
「地狱火!」
「!」
──在法迪欧快速的咏唱之下,黑龙嘴里迸出大片火焰。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少年瞬间全身被猛烈的地狱业火包覆,化作一团火球,痛苦扭动身躯。
他在火焰焚烧下以锐利眼神瞪向法迪欧,用充满怨念的声音大喊: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法迪欧……!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听见这份提问,以及痛苦的语调……法迪欧却不受半点动摇,用左手小指挖著耳朵回答:
「啊?你问为什么?那当然……是因为你不是小彻啊。」
面对乾脆回答的法迪欧,少年……自称小彻的人,依旧以小彻的身形和声音接著说:
「啊啊……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好烫……!好烫啊……!快住手,法迪欧!你这样根本疯了!」
「疯癫的是你啦,你这演技烂到家的家伙。」
「为什么……!你为什么知道我是假货──」
听到他这么问。
法迪欧不经意想起令他怀念的回忆……刚认识小彻时的事情 ,笑著回答:
「因为小彻他啊,对拳打脚踢最不在行了。」
「…………」
「如果只知道习惯勇者能力以后就用俐落身手打架的他,会误以为他擅长肉搏战也是难免啦。」
法迪欧想起小彻被召唤到这个世界,为了救他而第一次打飞怪物那时……小彻一脸呆滞的神情,还有蠢蠢的辩解。仔细想想,那家伙打一开始就是个会为了帮助人而行动的人。而且……
「…………呵……呵呵,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至少,他并不是会发出这种邪恶笑声的人。
法迪欧一揭开谜底,假勇者连被火烧得很痛苦的模样都不扮了,开始大笑起来。
法迪欧重新举起手杖指著正前方,说:
「是说,我也老早就知道你的真面目了啦!会像这样改变外貌靠近我们的家伙,我也只知道一个!」
「哦……?」
火焰中传出挑衅笑声。法迪欧打心底觉得这光景实在很诡异,也确信目前抢先下手后情势对自己有利,便怀抱十足自信面对对方。
「风金!是你这浑球对吧!你快解除你那下流的变身啦!现在的我使出的地狱火,威力可是强得就算是魔人也没办法轻松以对喔!」
听见法迪欧这么说,赤红烈火里的假勇者弯起嘴角一笑。
「完全正确!不愧是我看上的法迪欧小弟!可是呀可是呀!我要跟你说两件事。第一,我希望你差不多可以好好用『小谬特』来称呼小谬特了。那,还有一个就是……」
说到一半,火焰里的假勇者身影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什么──)」
法迪欧不禁后退一步。却在下个瞬间觉得背脊一阵寒意,直觉往旁边跳开。随后,他原本所站的地方,就扫过一道与地狱火同等,甚至更强的烈焰。
「(有够危险的!)」
法迪欧吓得全身发寒,回头一看,就看见对他伸出手掌心,哀叹著「哎呀呀」的少女──魔人谬特的身影。
「刚才那招我本来没有要打偏的意思的说。你意外厉害嘛,法迪欧小弟。」
「……你什么时候……」
明明遭受地狱火直击,谬特却看起来毫发无伤,让法迪欧难掩内心动摇。
接著,谬特就露出莫名友善的微笑,像是要还击法迪欧似的细语:
「以为我的能力只是单纯变身那么简单的笨蛋,会看不出刚才的彻小弟只不过是个迷雾人偶,也是在所难免就是了。」
「…………」
即使单就力量方面输给魔人,法迪欧也不会特别感到不甘心。
但论连在「相互欺瞒」之中都输给敌人,就另当别论了。
法迪欧无法压抑从腹部深处汹涌而上的奇妙高昂感,嘴角不禁显露好战笑容,用杖的先端指著魔人大吼:
「你真的是个很难搞的家伙耶!风金!」
蕾雅•如月
「拯救小孩子性命的正义魔法少女,是吗……」
跟法迪欧分开,独自走在「彼岸树海」里的蕾雅小声自言自语道。
「(我还真敢说呢……)」
蕾雅对自己觉得傻眼,不禁面露苦笑。
原本蕾雅会称一件事物为正义,都是基于极为普遍的观念。
若捡起掉在路上的垃圾算是正义,那帮助为厚重行李感到困扰的老婆婆也是种正义,帮助被坏人胁迫的弱者一样是种正义。
其中不需要任何傲慢的逻辑。正义是种会依照个人想法而变成具备相反意义的东西──蕾雅最讨厌这种话。因为她很清楚这一点,但依然相信世上有绝对正确的事情存在。
她认为这种绝对正义之中的极致,是拯救人命。
拯救面临生命危险的人,是最崇高的行为。跟立场和想法那些没有任何关系。全世界共通的绝对正义。那就是拯救人命。
所以蕾雅知道自己的才能不是偏向治疗,反倒是特别偏重攻击方面时先是短暂失望了一下,却也立刻决心要成为「正义使者」。
那跟加入义警团或骑士团工作不一样。
蕾雅希望能过著只履行自己相信的「正义」的人生。
蕾雅自己也了解那是多么困难,了解那是种基于愚蠢理想论调的空谈。即使了解,她仍旧想追寻理想中的正义。
就像达成勇者使命的母亲那样。像温柔贯彻了正义的骑士父亲那样。
不过,这世上当然不存在那种梦幻般的职业。
所以,她决定成为只在母亲讲的异世界故事中出现,而且在这个世界里还不曾出现的英雄。
──魔法少女。
利用其强大的力量讨伐邪恶,守护人类和平的象徵性存在。
蕾雅觉得那太过奇幻,太具有英雄性质到会令她有些难为情……可正因如此,才可说完全是她的理想。
就打心底想成为那种魔法少女的蕾雅来看,现下帮助想让勇者旅行失败的法迪欧跟赛西莉亚的状况,其实──
「哎呀,这下可演变成令人意外的情势了呢。」
「你是──!」
在前往圣域的半路上,忽然从黑色针叶树后冒出一个身影,使蕾雅停下脚步提高警戒。
让人联想到贵族的华丽服装,挂著莫名清爽的笑容的脸。最重要的是要说他是一般人类,却又散发太过强烈的不祥气息……不会错。
「──魔人!」
「不不不,我是既脆弱又人畜无害的一般人……平常我是会这样说,但毕竟我这时候在『圣域』周遭徘徊,用这种话也是骗不了人。哎呀~真伤脑筋啊,伤脑筋。」
嘴上虽这么说,表情却不见半点困扰。岂止如此,反倒令人觉得他好像看到了蕾雅,就引颈期盼地舔了舔嘴唇。
蕾雅感觉背脊窜过一股寒意,同时对照著法迪欧跟赛西莉亚事前给她的情报,问:
「……你就是魔人苏林对吧?」
「哦,我已经变得这么有名了吗?哎呀~好令人害臊啊!」
看见苏林开怀笑著的模样,让蕾雅心感厌烦,觉得他就跟事前得到的情报一样飘散著可疑氛围。
「(我是有听说他比法迪欧还要下流……看来似乎是真的。)」
「至于你,看起来应该是魔法少女蕾雅•如月小姐吧?」
「(哎呀,我们这边的情报也已经曝光了啊……小彻那家伙……)」
苏林他们大概也像蕾雅一样,彼此分享情报。也就是说,蕾雅无法假装成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来诱使敌人大意。
两人就这样相互保持些许距离,瞪视彼此,苏林却「唉」的一声,在耸了耸肩后大步走来。
「因为我非常绅士,所以我其实不太想伤害女孩子。你就乖乖投降──」
「焚穿的一道尖锐闪光!」
「!」
蕾雅立刻从手杖前端发射强烈白光。苏林立刻以分毫之差躲过毫不犹豫往他额头施放的必杀光线。他的蓝色发丝随之飘扬。
没能成功先发制人让蕾雅啧了一声,不过也马上重新架起手杖,开始下一段咏唱。
苏林脸上不再挂著游刃有余的笑容,显现出半透明的鞭子拿在右手里,怀著厌恶瞪向蕾雅。
「竟然不由分说地想杀死才第一次见面的对手……说你是正义的魔法少女,还真叫人笑掉大牙了。」
这段低语使蕾雅不禁苦笑。
「说我是正义的魔法少女……原来如此,小彻是这么跟你说的啊。」
「难道这份情报有什么差错?」
「不,我的确是正义的魔法少女。我是锄强扶弱,而且由衷期望世界和平的魔法少女。但现在……」
「现在?」
面对举起鞭子询问的苏林,蕾雅缓缓露出微笑回答:
「在这里的,就只是一个想贯彻喜欢的男人信念的废物女人。」
「……原来如此,这倒挺棘手的。」
苏林彷佛也认识其他像蕾雅一样的女性,以既厌烦又疲惫至极的模样与蕾雅对峙。
蕾雅犹如对神忏悔一般短暂仰望天空……却也在下一刻露出彻底做好觉悟的神情,仅仅为了打倒眼前敌人而开始咏唱魔法。
赛西莉亚•希维尔
「嗯,我是有料到大概会变成这样啦……」
在黑白色的树海中,赛西莉亚忽然停下双足,静静拔剑说道。
「别那么冷淡。」
而从她前方树木后头现身的狼型魔人──该隐,则苦笑著如此回应。
事情发展实在称不上理想,使赛西莉亚轻轻叹了口气。
虽说打一开始就做好十足的心理准备会遇到魔人埋伏,但这里是各个阵营交杂的最终决战之地。不用说要应付小彻跟苏林,既然赛西莉亚他们也分三路走,照理说能不遇到魔人就抵达「圣域」的可能性应该不低……
「果然还是免不了遇到你啊,魔人该隐。」
「再说你也没有想避开我的意思吧?」
「这可难说。」
她虽然这么回答,却也心想「说的也是」。一路风平浪静地抵达「圣域」,在万全状态下等待小彻到来确实是最理想的状况,不过论赛西莉亚是不是以此为前提行动,答案是否定的。
撇开理想结果,她早已做好自己一定会遇到该隐的觉悟。
该隐缓缓拔出背在背后的大剑,直把剑尖指向赛西莉亚的双眼。他这副模样,令赛西莉亚有些讶异。
「你的持剑姿势还挺正统的。明明以前的拿法可以说是自我风格到了极致。」
她想起第一次遇到该隐时的模样。记得他当时拿剑的方式几乎等同于只是单手拖著一把剑。上次跟魔王约尔一起来袭的时候……说来丢人,当时的事情已经不记得了。那时她只将该隐视作碍事的障碍物。
该隐回答赛西莉亚的疑问。
「那时我还完全无法理解人类使用的形式上的『型』带有的个中意义。但现在不同……『捕食』名为赛西莉亚•希维尔的一流剑士的肉,窥见过那份经验片段的现在,跟以往不一样了。」
「我该说……那还真是备感光荣吗?」
赛西莉亚无力叹气。光是包含勇者在内的四个人一起对付,都把他们打得体无完肤的魔人竟然还吸收了自己的技术,前来挡住自己去路,情势再绝望也该有个限度。
但不知为何──
赛西莉亚的心灵,现在澄澈得连她自己都很意外。
没有杂音的空间。与强者一对一的死斗。为上次失态雪耻的大好机会。
──有哪个剑士会不觉得这是件光荣的事?
当然,最大的目的依旧是小彻。不过跨越这道墙,正是达到目的的最短路程。
那么……就无需犹豫将所有心力灌注在这一瞬间。
「「…………」」
两人之间已经不再有任何话语。要继续对话,只需透过剑就好。
风吹过黑白树林间的缝隙。
就在彷佛永远的一霎那过后──
(────)
──两人默默蹬地,与彼此发生猛烈碰撞。
尖锐金属声响遍寂静的森林。
首先是相互抵著对方的刀身,作为问候。两人像是在确认彼此的臂力、技术与对于收手时间的判断,以刀剑和视线相会。
「(他的力道还是一样沉重。而且……果然比以前强上许多。)」
原本就已经料到臂力终究敌不过他,不过还感觉得到他使力的方式有种柔韧性。看来他不单是透过「捕食」能力模仿赛西莉亚表面上的「型」。若平常没有好好锻练,没办法做到这个地步。
「……呵呵。」
赛西莉亚回过神,发现自己嘴角勾起了笑容。觉得稀奇的该隐睁大了眼睛。赛西莉亚也为自己这份感情有些惊讶。
实际上,赛西莉亚并非会在赌上性命的战斗中感到兴奋的那种人。因为她认为──战斗终究只是保护人的一种手段。
可不知道为什么,现在比自己强的对手正全力想夺走自己的性命,却莫名感受到一股健全的亢奋。对,这很像和一流剑士打出精彩胜负或练习时的清爽感。赛西莉亚绝非大意,但能够彼此发挥全力较劲的喜悦更胜其他感情。
「……喝!」
赛西莉亚在叫喝的同时挥剑,终结互抵著刀剑的切磋,再顺势对该隐展开高速连击。
上砍、横砍、横扫、往下重击。
只凭著多样的招式压制对方,是赛西莉亚擅长的攻击形式。若是应付以前的该隐,这样的攻击就算无法给予致命伤,也足以令他全身遭到划伤,造成细微伤害。
而这次呢?
该隐精确应对所有攻击,最后在毫发无伤的状态下撑过这波攻势。
虽然似乎不至于有余力反击,但考虑到他的武器是大剑,可以说他的剑术实在极为卓越。
连赛西莉亚也看得入神,在退后一步之后不禁低语:
「真厉害……」
这番老实说出的赞赏,令该隐露出不像魔人的骄傲笑靥。
「毕竟师父够优秀啊。」
「师父?难道身为魔人的你跟人类拜师学艺?到底是跟谁──」
「是你,赛西莉亚•希维尔。」
「什么?」
出乎意料的话语使赛西莉亚双眼圆睁时,该隐眼中显露出感谢之意。
「我基于用『捕食』窥探到的你的知识和经验来锻炼自己。主要是透过模仿你的锻炼内容。」
「利用我的知识……」
赛西莉亚忽然想起过往。自从被希维尔家收养,就是天天受训,以学会所有成为教会之剑所需的技能。赛西莉亚自己并不觉得那样的生活很艰辛,可她仍然了解自己的教育环境就客观而言很「苛刻」。
或许是她年幼时过著这种生活的缘故,进入骑士团以后,她的锻炼方式在别人眼中显得超乎常轨,第一次受命教育后辈时,还因为要求太多,差点毁掉很有前途的新人骑士。那是段令人难受的回忆。
而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就将自己与他人隔离开来。
严以律己,宽以待人。因为她领悟到不这么做,自己这个异常的存在就会压迫到他人。
所以对她来说,能遇见小彻真的是件幸福的事。敬自己为师,仰慕自己,却总是展现超出赛西莉亚期待的成果。就算撇开他是勇者这个因素,他依旧是个拥有跟赛西莉亚同等,或更上一层楼的才能的孩子。
不过,这个魔人在先前那一场相遇过后,就模仿自己进行锻炼至今。当然,这段期间短得不应该跟将所有人生都耗费在锻炼上的赛西莉亚相比,即使如此……
「……谢谢你。」
赛西莉亚回过神来,就发现自己不禁面露柔和微笑,对宿敌表达了感谢。
该隐表情短暂一愣,却也立刻弯起嘴角回答:
「我才该说谢谢。」
霎那间的心灵交流。
以及随后再次展开的激烈交战。
金属音在森林里无数次响荡。
赛西莉亚以卓越的熟练技巧架开该隐风暴般的猛攻,该隐则理性地稳稳挡下使人联想到河川细流的流利剑术。
无法在彼此身上划出半道伤痕,彷佛舞蹈的美丽战斗之景。
可是绝非因为两人都手下留情,进行一场遵守骑士道精神的比试才会如此。
证据就在于双方挥出的每一剑,都释放著可能夺走对方性命的光辉。
但无法命中。彼此都没有漏接对方的任何一记攻击。
技巧、力量、经验,都在极高的境界下太过平分秋色。
这一战令人联想到即将凋谢的花朵。
正因如此才显得美丽,显得虚幻,也因此……绽放的时间相当短暂。
「……唔!」
攻势先瓦解的,是赛西莉亚。她一直藉由超乎常识的技巧跟从经验中体悟到的法则来弥补劣于该隐的臂力,相对的得消耗莫大体力。即使赛西莉亚至今一直是众人之中的异端,也很难应付跟真正的怪物之间──也就是魔人与人类之间根本上的体能差距。
该隐的大剑毫不留情地抓住因体力消耗而出现的短暂空隙。
「呃!──」
左肩头传来被该隐的剑砍进肉里的感觉。不幸中的大幸是,喜好轻装的赛西莉亚在运用剑术上实属关键的肩膀到手臂部分,都穿著特别订制的防具。以及魔人该隐手持的大剑当然没受过十足冶炼研磨。
幸亏这两点,赛西莉亚才免于被从肩膀斜砍而下,得以在受伤的瞬间退开。
不过……左肩已经彻底残废了。
赛西莉亚暂时拉开跟该隐之间的距离,检视自己的身体。
被砍烂的肩甲底下的左臂无力地垂著。左肩的骨头应该已经粉碎了。完全无法活动。
赛西莉亚解开脖子底下的缎带,无视剧痛,用嘴巴跟右手紧紧绑起左肩。她迅速果断的动作,令该隐不禁赞叹。
「真了不起的胆量。若是我至今看过的一般人,受到这样的伤害,应该老早就失去意识,或失去战意了。」
「说什么傻话。只是废了条左手,有什么好放弃的?」
「唉,你们这些人实在是……」
想必他也回想起小彻跟法迪欧了。该隐觉得有些可怜地注视著赛西莉亚。看起来也没有要趁治疗伤口的空档攻击。说是著实令人佩服的骑士道精神……倒不如说比较偏向抱持警戒。
立刻追击受伤的敌人意外伴有风险。因为要是轻举妄动,很可能遭受意料外的反击。尤其对方是高手,就更危险了。那么,既然已经造成确实的伤害,重整战局还比较能稳定胜率。
实际上,现在的赛西莉亚可以说是陷入了绝境。她原本就处于劣势。面对的对手,绝非仅靠一只右手的简单剑术就能应付。也不是因为敌人受伤,就会大意的对手。虽说原本就是该隐占上风,但一开始还有些摆荡的天秤,已经完全倾向其中一边。
也就是说,已经彻底走投无路了。
不过,赛西莉亚依旧没有丝毫要放弃的意思。她不是心想要为正义或爱而战的那种表面的虚张声势。
即使演变成这种局面,赛西莉亚仍然不觉得自己会输。
「(真神奇……今天内心平静得连我自己都很惊讶。)」
不用重新分析现况,也看得出战况极为不利。找不出半个明确的胜利要因。也没有什么战略或秘计。
明明身陷如此危机,为什么败北的预感不会直接转化为绝望?
她绝非小看了该隐。也不是自以为是自己人生中的主角,就盲信自己不会死去。不只是这场战斗,从大闹教会的时候开始,她就一直感觉死亡近在身边。不如说她早就做好了觉悟,觉得既然几乎与全世界为敌,自己迟早会在不久的将来迎接死亡。
不过,这不构成放弃小彻性命的理由。
赛西莉亚先是把剑插在地上,从怀里拿出月亮发饰。照常理而言,不应该在战斗中做出这种全身都是破绽,而且跳脱常轨的行为。但赛西莉亚仅仅是顺著自己的真心,把发饰别到头上。
该隐没有因看到她这么做,就不识相地发动攻击,不过还是以一副觉得无法理解的模样歪起头问:
「还真不像你的作风。你是拿出了什么用来当作王牌的魔法道具吗?」
「不,这是货真价实的一般发饰。」
「……原来如此。那么,你是面对必死的场面,就戴上了特别有感情的物品是吗?」
「这倒也不是。而且,老实说我根本连这个发饰是哪里来的都不知道。」
「?」
该隐对她投以彷佛想表达由衷无法理解,甚至还带有些怜悯的视线。
赛西莉亚轻轻仰望天空,望著云间的太阳回答:
「不过这样一来,我们一定就可以超越你。」
「我『们』?什么?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谁知道?抱歉,其实连我自己都不太懂。」
听赛西莉亚苦笑著这么说,该隐不禁傻眼道:
「赛西莉亚•希维尔,你……有点变了呢。」
「看起来像失去冷静思维,身心都变得懦弱了一样,让你幻灭了吗?」
看到这种总是抱著难以理解的态度的人类,想必会如此吧。赛西莉亚有些自嘲地问,神情变得严肃的该隐却给她意料之外的回应。
「不,现在的你,恐怕是我至今见过最强的状态。」
说著,该隐在大剑后的双眼就对她露出锐利眼光。
赛西莉亚对该隐不显露任何大意,很有战士应有作风的应对表达敬意,同时自己也用右手重新举起剑。
「那也是我想说的。该隐,现在的你比之前显露野性的模样,还要强上许多。」
「这番话实在令人感到光荣。那么,我也得表现出不负你这份赞赏的身手才行。」
「还请手下留情。」
「呵,真爱说笑。」
……大概下一次交战,就会分出胜负。而且其中一方会受到致命伤。
彼此都没有余力顾虑对方的性命而手下留情。
其实赛西莉亚并不讨厌该隐这名魔人。不,她甚至觉得该隐值得尊敬。
不过,也因此必须在这时候全力应战。恐怕该隐也是一样。
「「…………」」
一段气氛紧绷的时间在两人之间流逝。
在树海某处传来撼地响声的那一瞬间──
──两人在同一时刻展开行动。
「「斩击波!」」
声音与动作完全同步,使人联想到弯月的气刃在两人中央交错。霎那间,现场刮起强烈暴风,在各处引发的细小风刃斩断了枝叶与草枝。
但两人在一片混乱的战场中,迅速采取下一波行动。
「喝啊啊啊啊!」「哼────!」
两人随著斩击波往前一跳,双方的剑身相互冲突。他们不顾刚才产生的风刃不断在彼此身上划出浅浅伤痕,展开一场激烈的刀剑交锋。
「唔……!」
该隐眼中难得显现动摇。他似乎完全无法理解自己竟然没办法靠蛮力压制用一条纤细手臂挥舞细剑的女骑士。
赛西莉亚看准他动摇的好机会,运用一气呵成的剑舞进攻。不过该隐没有好对付到光凭这样就击溃攻势。他仔细观察赛西莉亚的状况后,似乎从中了解到了什么,有些佩服地弯起嘴角。
「(被识破了是吗……)」
虽然被察觉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但这下就无法期待对方的大意或过度提防了。
可赛西莉亚也没有多余心力为此失望。因为只要一松懈,自己的剑照理说会立刻屈服在该隐的蛮力之下。
「(简单来说就是斩击波的一种应用。把气力注入剑上,藉由释放气力缠绕剑身来补足不够的力气。不过……)」
视野出现短暂扭曲,差点昏厥过去。就算勉强不露出太大破绽撑过攻击,赛西莉亚的额头还是开始冒出冷汗。
「(当然没办法……撑太久!)」
虽说要单手跟该隐对打就只有这个方法,可这种状况下这么做实在过于勉强。这样下去,很可能在一分钟内精疲力尽。但急于分出胜负,必定走向毁灭。
「(至少再一个……如果能再找到一个定胜负的关键就……!)」
考虑到原本就屈居劣势,光现在能跟该隐打得不分上下就是个奇迹。不过光是这样,还赢不了他。
「哼──────────!」
「唔!」
该隐犀利强劲的一道剑闪砍中赛西莉亚的侧腹表面。赛西莉亚丝毫不顾自己受伤,挥剑划开了魔人的肩膀。而该隐也完全不理会那道绝不算浅的伤口,继续挥剑。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喝啊啊啊啊啊啊啊!」
双方都不退让半步的一阵剑戟风暴。
不论脸颊、手臂、脚上被划出多少道伤口,不到成功给予敌人致命一击的瞬间,两人就不会停手。
就在这场或许已经连勇者跟魔王都无法介入的壮烈死斗的最后──
攻势先瓦解的当然……是赛西莉亚。
缠在剑上的气出现些许乱流。该隐在这一霎那将赛西莉亚的细剑大幅敲到一旁,她虽然勉强没放开剑,身体却露出了破绽。
认定这是大好时机的该隐在大声叫喝之中将全身体重施加在大剑上,往她身上使出一记用尽浑身力量的斜劈。而且不晓得该隐是否在不透过「捕食」能力下,在这短短的一战中学习,他的剑注入了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气,甚至散发出火焰。岂止是学习,还把赛西莉亚的王牌升华到更高境界,确实可谓必杀之刃。
「(玩完了……是吗……)」
这段极为短暂的时间中,赛西莉亚束手无策地凝视在无法回避的状态下逼近自己的终极一击。
出色得反倒令人著迷的一击。身为骑士,败在这种攻击之下,也是无怨无悔──
──就在她快要如此体悟的瞬间,缠绕在该隐身上的红炎,忽然转为一片深绿。但没有感觉到能量多寡跟质量上的变化。彷佛只有色素产生变化……
「!」
同时,脑海里掠过鲜明又莫名的画面。描绘鲜绿色湖畔的彩色玻璃;替赛西莉亚别上发饰的小彻。犹如被全世界背叛的深沉绝望,以及……燃烧般的火红太阳。
接著等赛西莉亚注意到的时候,心里已经冒出了一股强烈的感情。
「(别放弃!)」
赛西莉亚清楚睁开眼睛,盯著逼近自己的火焰之刃。火焰看起来不再呈现绿色。她不晓得究竟是怎么回事。要说有什么她能明确表达的,就是……
「(我……不能放弃我自己!)」
就算那是多么有损骑士形象。
就算那是多么丑陋的垂死挣扎。
就算那是多么违背教会的意志。
但是,如果能藉此救回对自己来说很重要的人──
「(我不能放弃自己……放弃我的正义。因为那正是……那种满脑子只有正义的女骑士,就是我──)」
她怀著决心,睁大双眼。
「(──赛西莉亚•希维尔!)」
然后,为了能够尽可能多活一秒而展开行动。这种状况下能做的事或许很少。不过,就算能做的事很少也无妨──就在她这么想的瞬间。
「?」
赛西莉亚发现自己早就肩膀残废的左手,已经动了起来。
就好像不是她自己在动,而是有人擅自操控她的手……动作之中甚至没有疼痛,只是静静地──却如同要绞尽最后的力量般勇敢地先动起来,随后──
──用护手部分硬是推开该隐的剑身。
「!」
瞬间,时间开始正常流动。
该隐必杀的一剑当然没有弱到能用无力的手臂彻底架开,就这么顺著赛西莉亚左手的防具偏离,深深砍进她的胸口底下。但是──
「(还没──我的生命,还没燃烧殆尽!)」
攻击出现细微偏移,让她至少能避免立即死亡。同时,使出浑身力量发动这一击,却没能成功打倒她的该隐露出了破绽──也是存活下去的出路,现在的赛西莉亚不可能会错过这个机会。
赛西莉亚发出叫吼,把剩下的所有生命力贯注在细剑上。突然,剑身散发出彷佛月光那样静谧又耀眼的光芒。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赛西莉亚绞尽最后力气,在叫吼中挥下的必杀一剑──
「呃啊!」
──砍中了该隐的身躯……划过了他的生命。
*
「…………唔!咳!」
该隐呈大字形仰倒在地,在他身旁的赛西莉亚也吐出鲜血,用剑撑著身体跪地。她好几次痛苦咳血过后,喘著气擦拭嘴边,微睁著眼看到她这副模样的该隐虚弱地微微一笑。
「你看起来实在不像这场胜负的胜利者呢,赛西莉亚•希维尔。」
「…………说到底,我真的算得上赢了这场胜负吗……」
赛西莉亚苦笑回应,该隐却清楚回答:
「当然赢了。因为你的剑成功伤及了我的性命。」
这么说著的该隐,四肢末端开始慢慢转化成代表消灭的光辉。
明明眼见身为自己宿敌的魔人即将死去,赛西莉亚却不知为何相当难受,等回过神,就已经压低了视线,脱口表示歉意。
「……抱歉。」
这番话使该隐讶异得短暂睁大双眼,随后哈哈大笑。
「哈哈哈!你这是做什么?哪有人打倒了宿敌还道歉啊。唉,你们这一行人真的是……」
「…………」
赛西莉亚手摀腹部出血,跪著俯视该隐。
她不禁对关节以下都幻化成光的魔人问:
「……你为什么一直到最后的最后,都坚持用剑一决胜负?你──不,您的剑术确实高超,可是本质应该还是野兽吧?而且比起模仿我的记忆来磨练剑术,利用『捕食』能力持续吃些魔物更有效率──搞不好最后还能得到超越魔王跟女神的力量,您有这种超凡的能力,为什么还……」
「你问为什么……是吗……」
听到赛西莉亚的疑问,该隐短暂仰望天空后,才简短回答:
「……大概,是因为吃了你吧。」
「什么?」
「我刚才也说过……吃了你以后窥探到的那些东西,让我深受感动。你拥有很多……光靠『捕食』夺取他人能力,并没有办法得到的东西。」
「……真是如此吗?」
看赛西莉亚很疑惑,不太能信服的模样,该隐笑说:
「当然是。所以我才会不使用『捕食』来磨练自己的剑术。为了得到能自豪是只属于我自己的力量。」
「……明明『捕食』也是您的一个很出色的能力。我们也是透过他人学习很多东西。」
「嗯,这种想法想必也是可行。所以,这完全是我自以为是的坚持。」
「…………」
「要说有什么后悔的事情,就是我坚持自己的任性,却导致没能完成保护约尔的使命……这实在令我后悔万分。大概就是这一点区别了我跟你的命运吧。我……真应该活得更不顾一切。」
「……还真不像魔物该有的败因呢。」
「的确。」
赛西莉亚跟该隐两人彼此都不禁笑了出来。
两人都濒临死亡,飘荡其间的气氛却十分平稳。
在该隐终于连身体躯干都开始消失时,他开口低语。
「……赛西莉亚•希维尔。」
「……嗯,我知道。」
被叫唤的赛西莉亚摇摇晃晃地起身,转身背对该隐。
「抱歉。」
「没关系。如果我们立场相反,我也会提出一样的要求。」
缓慢迈向死亡的模样不想给他人……尤其是宿敌看见的心情,赛西莉亚也能够理解。
而且,她也得要前往「圣域」。
赛西莉亚鞭策疼痛的身体前行,不看快要消失的该隐一眼,直接走往森林深处。
不过,她在走了几步后停了下来。该隐询问她怎么了,赛西莉亚则是背对著他……头也不回地向他道别。
「再见了,魔人……不对。」
「?」
「──崇高的骑士,该隐。」
「…………嗯。」
短暂沉默后,该隐以隐约听来心满意足的语气回应。
赛西莉亚轻轻一笑,就不再开口说半句话,离开自己由衷感到尊敬的战士身边。
*
「(不过,我的状况也不太妙……)」
赛西莉亚用骨折的左手摀住渗血的侧腹,用右手的剑作为拐杖,吃力地在树海里前进。从她身上滴落的血,点点染红了黑白色的风景。
虽然有试著用皮带紧紧绑住伤口部位,但根本连一时的紧急处置都算不上。
该隐说赛西莉亚是胜利的那一方,不过她本人依旧认为很难说得上是自己赢了胜负。不如说是平手,还比较能接受。
「(就算这样……我还是得去「圣域」……)」
赛西莉亚死命撑著感觉一松懈下来,就随时会消散的意识,一步又一步踩著灰色的地面前进。
就在她缓慢走了几分钟后。
视野忽然一黑,意志力还来不及干涉,身体就渐渐变得虚弱无力。
「(糟糕……!)」
赛西莉亚心里是这么想,可回过神来,就早已无法凭著意志力动弹半根指头。
赛西莉亚就这么放开手中的剑,往前瘫倒。
就在她做好会撞上地面的心理准备那一刻──
「嘿咻。」
「?」
──感觉有人抱住自己。虽然睁不开眼,没办法看清对方长相……但抱著自己的手很细,很小,却……强而有力。
赛西莉亚不禁眼眶泛泪,勉强挤出声音说:
「小……彻……?」
她彷佛寻求依靠的语气,令救起她的人有一瞬间犹豫著该怎么回应,却也立刻以听来有点害羞,而且对赛西莉亚来说很怀念的声音回应:
「嗯……是我哟,师父。」
「啊……啊啊……」
到刚才都还全身无力的她,身体深处涌上了奇妙的力量。赛西莉亚伸手摸索,碰触小彻的脸颊。小彻温柔回握她的手时,远处又传来一阵小小的脚步声。
「……赛西莉亚小姐!」
「……?是莎克雅……吗?」
赛西莉亚试著些微睁开眼睛,但视野还有些模糊。不过,那确实是莎克雅的声音。
仰著被小彻抱住上半身的她,对靠过来的少女问:
「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别管这个了!请不要勉强自己讲话!啊……太凄惨了……」
少女声音听来像是要哭出来了,却也动作俐落地确认赛西莉亚的伤口,尝试治疗。她依然坚强的模样让赛西莉亚不禁露出淡淡微笑,然后在慢慢恢复清晰的视野中望向抱著自己的少年。
「小彻……」
在眼前的,是表情比她认识的任何人都要温柔的少年。
可平时会最先哭著担心赛西莉亚的少年,现在却以暗藏某种觉悟的眼神凝视她。
「(啊……这样啊……就算看到我这样……还是不打算……停下脚步是吗……)」
赛西莉亚原本认为本性善良的他看见伙伴濒临死亡,会不会就此止步不前,而这份小小期待却被小彻强而有力的眼瞳打破了。
他不会就此停下。反倒愈是看到重视的人受伤,继续向前的意志就愈是坚定。
「…………」
赛西莉亚深深吐了一口气。然后靠著右手触觉静静摸索倒在地上的剑柄……
「────喝!」
「!」
她动用体内残存的所有生命力,用一次──世界最迅速的动作扭身架开莎克雅,同时挥剑试图砍下小彻的头。
赌上性命,且无法回避的必杀奇袭。凭小彻的能力应该跟得上赛西莉亚的动作,但照理说不可能立刻将濒死的伙伴视作敌人──
──就在浮现这个想法的瞬间,赛西莉亚的身体遭受强烈电击。
「咳……呃!」
赛西莉亚翻起白眼,躺倒地面。在急剧消逝的意识之中,映入她眼里的……是插在小彻手肘上散发著不祥之气的紫色细针──也就是苏林将他人化作傀儡时用的「咒针米斯特汀」。
莎克雅再次奔向赛西莉亚,此时小彻目露悲伤地俯视她,小声说:
「我再怎么做好觉悟,面对师父跟法迪欧一定都会在最后的最后手下留情。所以……我事前先叫苏林帮我插针。加入『判断自己有危险的时候,不管对手是谁,都会以最快速度全力反击』──这种指示的咒针。」
「(小彻……你竟然……做到这个地步……)」
小彻远超过赛西莉亚预料的觉悟,令她深刻体会到自己的彻底败北。
赛西莉亚领悟到自己的战斗终于在此画下句点,在最后抱持著有损骑士形象……却豁了出去的态度心想:
「(之后就交给你了……梅克路──)」
赛西莉亚的意识就此中断。
谬特
「(意外的还满无聊的。)」
跟法迪欧开始交战一分多钟后,谬特打心底这么想。
虽说有故意放水不少,不过没被谬特多变的攻击打中,确实值得赞赏。
不用说第一下用「炎雾」展开的奇袭,令人讶异的是凝固并锐化空中水分再降下的「冰雾」,甚至利用从一团雾中发射细小雷光的「雷雾」进行的快攻,也被从没见过这些招式的他躲过了。谬特的能力本来连熟练的骑士都会被轻松瓦解攻势。体能奇低的法迪欧能够避开,可说是多亏他格外出众的洞察能力。
事前推算出谬特的攻击手段、攻击轨道,以及所有周遭环境的情报,在几近预知的时机开始回避,使他能够惊险避开攻击。
这对谬特来说是相当稀奇的敌人。
可相对的,也就只是有这点能耐的对手。
「(虽然很佩服他……不过也就只有这样而已呢。)」
谬特在随意挥手施放的「冰雾」里,看著惊慌窜逃的法迪欧。法迪欧偶尔会像是抱著「有打到就算赚到」的心态发动一下感质提升,但那样的招式不可能对可以用雾抵挡魔法攻击的谬特有用。
「……唉。」
谬特无聊地叹口气。
谬特有自觉自己对他抱持过大的期待。法迪欧确实富有才华,但不是在战斗方面上。他的才华是跟科学家奥尔同类型──透过发现跟研究来革新世界那一类的才华。
谬特也很清楚这点……却忍不住期待他会不会做出什么令人意外的事情。
「噫!噫!可恶,你这混蛋……噫……」
「…………」
看法迪欧丢人地在森林里四处灵活奔逃,谬特在一次叹息后……便目露诡异光芒。
「(差不多……该来弄坏他了吧。)」
谬特舔了舔嘴唇,中断透过雾发动的物理攻击。
「?」
法迪欧疑惑地停了下来,当他举杖犹豫是否该趁隙展开攻势时,谬特优雅张开双臂,说:
「『幻雾』。」
「……!」
霎那间,谬特周围开始变得朦胧,那片朦胧又像是要鲸吞周遭空间般,急遽扩大。
「不妙──」
「太迟了。」
这是凭法迪欧的体能根本无法回避的范围技。这和「炎雾」那些只是半觉得好玩就练起来的技巧不一样,是源自谬特根源的能力,也是必杀的招式。
「唔──!」
法迪欧对扩散开来的雾无计可施,就这么遭到吞噬。突然,他的眼中失去了活力。
「(看来是中招了。)」
确定他失去战斗能力的谬特停止让雾扩散下去,哼著歌靠近法迪欧。但法迪欧就像完全没看见谬特一样,慌张地不断张望。
「这……这是什么地方!明明我到刚才都还在树海里,怎么会……」
「呵呵!」
谬特不禁为他滑稽的模样笑出来。「幻雾」就如其字面,会让中招的对象看见幻觉。还是在当事人眼中显得跟现实毫无差异的幻觉。
而且,谬特可以自由操作幻觉,要引发对方精神崩坏可说是轻而易举。
不过,现在谬特刻意让法迪欧看见美好的幻觉。周遭景象被设定成会显示出他现在心目中最理想的空间。
「好了,你到底会看到怎样的幻觉呢~♪」
谬特轻轻阖上眼,将意识跟法迪欧同步。谬特也渐渐没入他意识所在的幻觉空间当中。
就在谬特来到法迪欧理想中的空间的同时……陷入严重混乱的法迪欧大喊:
「怎么会……我怎么会在混浴露天温泉里!」
「说真的怎么会在这种地方啦!」
看到自己身处扬起水蒸气的露天温泉,谬特忍不住开口吐槽。
她傻眼地看看周遭,发现那的的确确就是法迪欧理想中的空间。
泡温泉的客人当然都是女性……而且因为是以法迪欧的记忆为基础呈现,全是他认识的人。
不用说蕾雅、赛西莉亚、莎克雅,连奥尔跟绫都在。至今被他视为美女的所有女性全聚在一起,嬉闹著打造出充满幸福滋味的肤色景象。
这时终于发现眼前谬特的法迪欧,愣得双眼圆睁。
「谬特!你……」
法迪欧吞了口口水,谬特则是稍微调适过心情,拨起头发对他说:
「没错,这里是我创造出来的幻惑空间。你已经没戏唱了──」
「怎么连你都只围著一条浴巾?」
「说真的怎么会这样啦!」
至此谬特才发现自己的打扮。看来法迪欧的妄想力比预料中的强,连管理者谬特的外貌都受到了影响。
自己也是只有胯下围著一条浴巾的法迪欧,视线直盯著谬特观察她。
「……原来如此。我发现一件事了,谬特……」
「你……你发现什么?」
谬特以为他发现了这个招式中连自己都不知道的破绽,开始警戒起来。法迪欧对她弯起嘴角……然后自信十足地竖起拇指,正大光明地说:
「谬特!你胸部意外满大的嘛!」
「…………」
谬特已经不再多说什么,只对法迪欧投以无比冰冷的视线,法迪欧则是尴尬地撇开视线说:
「……抱歉,没人吐槽的话,我会很难过──」
「法迪欧小弟。」
「!」
下一秒,谬特就露出妖艳笑容,依偎到法迪欧胸前。
而且她不顾法迪欧正感慌张,直接强行抓住他的头,深情地亲了下去。
「唔!嗯唔──!」
本以为法迪欧会很开心,但他只是吓得陷入混乱与动摇之中。谬特顺势温柔把他压在地面,跨坐到他身上,然后舔了舔嘴唇。同时,成群女子们也从水蒸气另一头走来聚在法迪欧身边。
「喂喂……你到底……打算做什么……」
法迪欧畏惧得额头开始冒汗,跨坐他身上的谬特则是先兴奋至极地舔过嘴唇,才把自己极为恶质的真正目的说出口。
「嗳,对你很重要的小孩子在自己沉溺快乐的时候死去,是什么感觉?」
「……!你这……混帐……」
她实在太过差劲……而且恶劣透顶的精神攻击,使法迪欧气得发抖。不过,他也是无计可施。谬特创造出来的幻象非常坚固。除非从外界给予特别强烈的刺激,否则绝不可能解开──
(啪!)
「?」
转瞬间,谬特身下传出清脆的声响。谬特好奇一看……发现是被压在地上的法迪欧猛力打了自己一个耳光。
这太过单纯又无趣的幻觉对策,令谬特有些幻灭地说:
「法迪欧小弟,我的幻觉可没弱到靠那点小得可怜的刺激就能解开喔。如果不是濒死级重伤那种剧痛──」
「痛────────死人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咦?」
剎那间,法迪欧做出不寻常的疼痛反应,周围的空间也开始逐渐瓦解。
「怎么可能……!」
谬特如此大吼的下一刻,他们就已经身处树海了。在现实世界中也被谬特压在地上的法迪欧拿起掉在一旁的手杖,用杖的先端全力敲打谬特腹部。
「唔──!」
大概是意识比较慢才从幻惑空间回归现实,谬特完全遭到奇袭,被从法迪欧身上敲开,一屁股坐到地上。
法迪欧立刻站起,重新跟谬特保持距离。谬特也连忙站起来,摸著自己的腹部,狠狠瞪向眼前的魔导师。
「感质提升……」
「哦,你脑袋满灵光的嘛,喂。」
法迪欧佩服地望著谬特。不过真正心感佩服和惊叹的,其实是谬特。
「(他在进幻惑空间之前跟之后,都没有用禁忌魔法的迹象。也就是说……他是事先对自己施放感质提升,强化自己的痛觉。恐怕是在一边逃窜一边对我施放感质提升的时候……)」
想到这里,谬特不禁冒出冷汗。
「(这家伙根本疯了。要是被我其他的攻击稍微打到一下,就会承受足以立刻致死的剧痛。竟然做这么冒险的事情……而且恐怕只是想对付我的这个招式……『幻雾』,才这么做……)」
「毕竟不做点对自己不利的赌博,我可没办法赢过魔人。」
法迪欧彷佛看透了谬特的想法,一边傻笑著这么说,一边让手掌发出的光芒渗透进自己身体……大概是在解除感质提升的效力吧。
「好,我的鼻毛回来了。」
先不论不怎么有紧张感的代价,谬特不再摀著腹部,挂著游刃有余的笑容问:
「哎呀呀,你就这样解除感质提升真的好吗?要是解除了,我只要再马上发动『幻雾』就好了喔。」
「那你就乖乖发动那招就好。」
法迪欧露出表达正合他意的窃笑,像是确信了什么。
「(…………这家伙真的太有趣了!)」
谬特无法抑制从不断从肚子深处泉涌而上的快感。
其实,谬特的「幻雾」无法对同一个对象施展第二次。正因为是必定致死的招式,所以没有第二次机会。原因是对方会因此产生抗性。
法迪欧大概事前就多少看穿了这一点,却没有足够情报断定事实就是如此。所以,他才会光明正大地在谬特眼前解开感质提升。这是为了观察她的反应。
结果谬特完全中了他的计,表现出很容易辨识出来的挑衅态度。也就是说,针对「幻雾」这个招式的欺敌战,可说是谬特彻底败北。
不过……
谬特在眼前生成锐利的冰块,盯向法迪欧。
「你成功破解『幻雾』是很厉害,但光是这样,你也打不倒小谬特我吧?关于这一点,你又是怎么想呢?」
听到谬特的提问,法迪欧抓了抓脸颊。
「啊~嗯,这个嘛。虽然赢了欺敌战,可是我目前能够打倒你的手段是少之又少。不过……」
「怎样?」
这时,法迪欧抬头挺胸地张开双臂,自以为是贤者似的用夸张语调说:
「目前为止,你几乎所有行动都在本大爷的预料之中喔,谬特。」
「啊~是喔。」
谬特对他事到如今才在耍嘴皮子的模样有些失望,并发射冰块。法迪欧先前的得意态度立刻不见踪影,又开始丢脸地一边喊著「噫!」一边开始逃命。但他这次的逃法跟之前不太一样,是老往遮蔽物后头躲的那种惹人厌的躲法。要说之前是鬼抓人,这次就是捉迷藏。
「(多少改过防御方式大概是有意义啦,但老实说,让小谬特离开视线范围不是上策呢……)」
如此心想的谬特依旧满不在乎地继续攻击,接著法迪欧终于整个人躲到一棵特别大的树后面。谬特失望地耸耸肩。
「(如果这里是岩地就算了,这种状况下躲在巨树后面反而是下下策啊。因为……)」
谬特这么想的同时,右手也燃起高密度的「炎雾」……再炼成刀刃的形状。
「哼!」
使劲一挥,将巨树木斜著从中砍断。遭到炎刃砍过的巨木切口燃起熊熊火焰,上半部分也慢慢滑下来,最后在倒下时伴随一道巨响撼动地面。
「呜呀!」
瞬间,法迪欧当然也从树木后头飞奔出来,继续逃命。看他又逃进其他巨树后面,就算是谬特,也开始忍不住傻眼。
「(你为什么总是在逃呢。你要是老做些太瞧不起人的事情……我也不会手下留情。)」
谬特难得感到愤怒。她再次产生炎刃……做好尽可能往下半身,也就是切开他身体的觉悟挥出刀刃。
「(这段时间你让我玩得很开心,谢谢你了,大魔导师小弟!)」
他应该没办法再做什么有趣的事情了。刚才说至今的事态发展全部如他所料那句话,想必只是他擅长的虚张声势。
如此判断的谬特无情地将法迪欧连同树木一起切开。
巨树燃烧起来,逐渐倒下。随后,从树后拖著身躯现身的……
「啊……呃……啊……」
是身体在燃烧,且只剩上半身在地面上拖行的法迪欧。
「…………」
谬特莫名感伤,并慢慢靠近他。
「啊啊……啊,啊……」
伸手向谬特寻求协助的他,早已不见半点智慧。这般只是不断痛苦呻吟的凄惨存在,实在不像那个理智的大魔导师应有的临死之姿──
「!」
──谬特想到这里忽然惊觉一件事,连忙再度确认法迪欧烈焰焚身的上半身。
而她看见的是……
「哈……哈哈!这……不会吧?」
法迪欧的身体渐渐脆弱地瓦解成细碎模样,实在不像人类的身体。那东西是由谬特非常熟悉的材质组成。简单来说……
那是雾制人偶。
「这样啊……!原来是这么回事……!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谬特不禁弯下腰让身体呈现ㄑ字形,开口大笑。
「『拷贝魔术』是吧!『可以完整重现碰过一次的魔法』的禁忌魔法!没想到连魔人的招式都能重现!」
但仔细想想,这也是理所当然。连属于特殊魔法的「寄限魔法」都能简单重现了,就应该将「拷贝魔术」视作「只要是以这颗行星的能量作为根源的招式,即可重现所有现象」。
他恐怕在躲进第一棵巨树后面时,就造出了雾制人偶。等树倒了再放出去吸引谬特注意力,然后趁隙……
「……逃跑了是吧。」
谬特瞄了自己砍断的第一棵树低语。她再怎么大意,法迪欧除了地狱火以外就没有足以打倒魔人的攻击力也是事实。那么,利用雾制人偶能实施的策略就只有一个。
谬特心想自己雾制人偶的招式究竟是什么时候被偷走时,忽然想起自己刚才的失态。
「也对,我刚才用彻小弟的雾制人形救他嘛。」
不过既然如此,那这个策略就不是在事前缜密计画下拟定出来的。法迪欧•梅克路斯这个人会立刻仔细调查得到的战斗手段,并在战斗中拟好整个策略。
「哈哈……哈哈哈哈!」
谬特已经无法对此做出大笑以外的反应了。她很想把一直到刚才都还对法迪欧很失望的自己打个半死。
她原地放松力气坐了下来,仰望天空说:
「这还真是败给他了……」
除了运用手杖的奇袭以外,她没受到其他算得上攻击的攻击。不只如此,掌握优势的自始至终都是自己,却被他在最后以雾制人偶声东击西,趁隙逃走。若只看事实,的确是法迪欧吞败。
可不知道为什么,现在谬特却很不可思议地感觉「是自己的彻底败北」。
「……说的也是。就法迪欧的角度来说……最重要的是去救彻小弟,不是打倒我嘛。」
谬特在这部分上做了错误的判断。如果对方是赛西莉亚或该隐,大概又另当别论,但法迪欧就是这种男人。
表面看起来意志薄弱,实际上却始终贯彻自身意念,毫不动摇──他就是这样的人。他只注目明确目标的意志,凌驾了赛西莉亚跟魔人……不,说不定,甚至超越了约尔跟小彻。
「…………抱歉,约尔。这次我就在这里出局了。毕竟我输了嘛。」
谬特带著有些神清气爽的心情说道。
她直接仰躺成大字形,对自己施展至今最坚固,而且充满恶意的「幻雾」。然后……
「那,我就先休息一段时间了~」
──开心悠游在彷佛地狱般绝望的恶梦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