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犯人是丸山圣子。”
神明在我、桑町淳的面前宣布。
和一个月以前的情景完全一样。
我和他在平常没什么人会来的屋顶。休息时间,运动场上踢球的同学们的叫喊声,离着老远就能听到。混凝土地面上,散落着从附近的山上刮来的落叶。眼前的景色提醒着我深秋的到来。
“丸山……圣子。”
虽然对于这个名字没有印象,可我还是有种不好的预感。
“难道是丸山的家人吗?”
“对。犯人是丸山一平君的母亲。”
仿佛在回答太阳升起的方向一般,“神明”——铃木,轻描淡写地回答道。
丸山和我不在一个班,不过都是久远小侦探团的团员。他和侦探团的团长市部在低年级的时候在同一个班,喜欢的推理作家是仁木悦子。以此为契机,他也成为了久远小侦探团的成员。
他家里以前是做生意的,他的父亲一边经营着食品批发店,一边担任着市议员的职务。听说在这次总选举中盯上了众议院议员的宝座。他的母亲则是PTA的干部,同时也担任妇女协会的会长。
理所应当的,丸山家在这座小小的吾祗市里,算得上是中产阶级那一类的家庭。虽然有时候会摆出有钱人的架子,不过因为他不怎么挖苦讥讽他人,因此我也不是那么讨厌他。
而且,因为他的父亲是当权者,所以我们侦探团所需要的情报也能够很快地入手。现在我询问铃木的杀人事件,第一手消息的提供者就是丸山。
只是没想到,猎人此次却成了猎物。
我想起了这句俗语。
“难道说,铃木你施了什么奇怪的法术,让我来询问你吗?”
“我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
神明露出了爽朗的笑容。看他的意思,根本不屑于在背地里搞一些小动作。而他爽朗的笑容,让大多数班上的女孩子成为了他的俘虏,甚至组成了他的亲卫队。
“但是这也太奇怪了。明明在一个月以前刚发生那样的事情,怎么又……”
九月末,我曾经询问过铃木某件杀人事件的犯人。因为在那起事件里,班主任美旗老师是警方严重最有嫌疑的人,我被逼得走投无路只好来求助他。铃木告诉我的姓名,是我的朋友、同时也是同一个侦探团的成员上林泰二的父亲。
在那之前,铃木展示了其作为神明的能力,成为了班级里公认的“神明”。但是,对于当时的我来书,就算是神明的启示,上林的父亲是杀人凶手这件事,我是丝毫不相信的。
但现实是残酷的。即便我和其他团员的内心充满纠结,几天之后,上林的父亲还是因为杀人未遂而被警察逮捕了。当然,警察是不可能相信“神明”所说的话的。更何况他们也不可能知道,有一位自称是神明的小学生的存在。警方只是在经过正常的调查后,把嫌疑集中在上林父亲的身上而已。
后来……甚至都没有什么像样的告别,上林就转学去了母亲的老家。
现如今,铃木再次指出,另一位团员丸山的母亲是杀人事件的犯人。不,“指出”这种说法有些奇怪。对于全知全能的神明来说,只是在陈述事实而已,因此可以说是“神谕”也不为过吧。
总之,在这座人口仅仅数万的小小城镇里,连续发生杀人事件已经是一间相当罕见的事情,而这两件杀人事件的犯人都是自己朋友的家人,也太过于巧合了。
“听你这种说法,不像是我用了自己的能力,让桑町君来询问我事件的犯人,反而听起来像是我用了自己的能力,让丸山君的母亲杀害了其他人一样。”
他反问道。由于语气过于冷静,我一瞬间反而拿不定主意。
“真的是这样吗?”
“怎么可能。”铃木再次笑着否定道。明明是神明,语言表达却异常贫乏——语言能力不也是神明赋予人类的吗?“我只是来这个世界里寻求新鲜刺激的事物。做完坏事再出面解决这种行为一点也不刺激。”
让人摸不清头脑的解释。如果真是全知全能的话,一定知道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本身就没什么刺激可言吧,跟“做完坏事再出面解决”这种行为更是毫无关系。未来的知识,作为神明的预言,从古至今一直都被人类当做至宝。
“‘全知’仅仅指的是知道自己想要知道的事情,当然,也可以故意两耳不闻窗外事。对你来说,骑着自行车的时候闭上双眼也是能做到的,对吧?不过在一般情况下,会害怕事故发生而不敢这么做。我的情况也跟这个类似。唯一不同的是,就算我‘闭上眼睛’,也不会对我造成什么实质性的危害。所以我一直以来都是‘闭着眼睛’生活的。”
他之前也是这样,对于“无聊”的定义作出过类似的解释。简单来说,神明就是随心所欲。
只不过,对于铃木的话,我将信将疑。在现实中发生的一些事情,特别是一个月之前的“神谕”更是证明了这一点——虽然并不清楚到底是他拥有的到底是推理能力或千里眼之类的,但毫无疑问的是,他拥有某种可以看透事实的、特殊的——我们常人所没有的能力。
因为在人们面前展现神迹,而被人们当成神明来崇拜——与之相同的,因为拥有人类所没有的能力,所以只不过是自称为神明而已。在这种情况下,神明和超能力人士的划分就会变得很暧昧。以我的头脑想必无论如何也得不出结论,更何况现在也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不过,没有他人的认可,神明是不足以成为神明的。至少我并没有称呼铃木为神明,所以铃木也就不是神明——当然,他也不是普通的人类。
然而,对于他指出的犯人的姓名,我又觉得并不像是胡说八道。关于这一点,他的确拥有比肩神明的能力。虽然感觉有些奇妙,但我的确开始慢慢信赖铃木。
*
铃木的话我只告诉了市部。市部始是我从幼儿园时代就认识的发小,同时也担任久远小侦探团的团长一职。原本组织建立侦探团的人就是他。
市部对于推理小说的喜爱已经到了要建立侦探团的地步。若是没有这种奇怪的癖好的话,那他可以称得上是文武全才的优等生。不仅具有领导才能,而且在五年级就被任命为儿童会的书记。因为这些理由,他颇受教师们和儿童会会长的赏识,才能在儿童会活动室空闲的时候借给我们,当做他趣味使然的小团体——久远小侦探团的总部使用。
若是长相再好看些,他一定能够成为与铃木不相上下的大明星。不过遗憾的是,上天似乎只为神明空出了一个位置。
对于丸山母亲的事情,我本打算当做从来没听过,只深埋在自己心底,不过对于市部,我并没有信心能够一直骗过他。上次也是一上来就被他看穿了。若是如此的话,这次不如一上来就告诉他。
今天并没有侦探团的机会,于是我在放学的同时就抓住了和市部单独相处的机会,和他坦白了事实。市部也从下午上课的时候,从我的脸色隐约察觉到了事实。
“果然啊……”
空无一人的儿童会活动室里,市部发出了一声重重的叹息。
“铃木真的点名道姓地指出丸山的母亲就是犯人吗……抱歉,我并不是在怀疑你。我只是不相信丸山的母亲会杀人。”
“我也是一样。铃木告诉我的姓名是丸山圣子。不过我之前并不知道她的名字。”
“应该是对的。我以前听老妈称呼她为‘圣子女士’……但是桑町你为什么又去找铃木那种人询问了?之前明明吃了那么多苦头。而且如果遇到事件就去作弊的话,那你加入侦探团的意义又何在?”
市部撅起厚厚的嘴唇,露出了不快的神情。我能明白他的不满——对于这起事件表现出兴趣、去做些小孩子不该做的事情、作为侦探团的一员对事件进行搜查——这才是他组建侦探团的目的。
“……狗狗被杀害了。”
我低着头回答道。
“狗狗?”
被杀害的人士住在附近的一名叫做上津里子的女性。报道上说她今年已经五十五岁了。自从四年前丈夫去世以来,一直独居在目前这栋大房子里面。她的儿子和儿媳都在大阪工作,只在盂兰盆节和正月的时候会回老家省亲。
而这位上津里子,恰好在一周之前被人扼杀致死。房间里被翻得乱糟糟的,贵重品也被偷走了。目前警方以怨恨和盗窃两种动机为方向进行事件的搜查。
里子为了排解独居的寂寞,于三年前饲养了一只名叫喜六的小豆柴。大概是因为在实施杀人的时候在一旁叫喊,因此喜六也被打死在里子的身边。据说起居室里的地毯上还溅上了喜六的血迹。绞杀里子的绳子和打死喜六的棍棒,都被犯人带走了,现场并没有发现。
“……那只小狗是我捡到的。我救下它的时候给它取名叫黄豆粉。”
三年前,我在和朋友新堂小夜子出去游玩的归途中,听见河滩堤坝的草丛里传来了无力的叫声。当时的声音说是蚊虫的鸣叫一般也不为过。声音十分微弱,仿佛会被河川的细流声盖过。
周围山上的积雪还没有化,那时还在三月初。
仔细探听着细不可闻的声音,我们翻开草丛里寻找着来源。最后在一个垫着毛毯的瓦楞纸箱中找到了被人遗弃的黄豆粉。它是只刚出生不久的小豆柴。好像很久没有进食了,身体十分衰弱,眼睛也半闭半睁。浑身的毛像是用旧了的抹布一般脏兮兮的。仅存的那点生命之火就像随时要消失一般。
我慌慌张张地抱起它,把它带回了家。那时候的我还十分天真。
“救救这只小狗吧!”
对于我的诉求,妈妈表示了强烈的反对。当时的妈妈还没有和别的男人私奔,依然在家掌管着一切。她对宠物的毛发过敏。小夜子的家里好像也不让养。
如果就这么把它扔在外面的话,它一定会因为衰弱而死亡。让我轻易地抛弃自己救起来的小生命,这对于当时我的来说是绝对不忍心的。就算是万幸能够存活下来,也会立刻被卫生防疫站给抓走的吧。
当时由父亲做出调解,在黄豆粉的体力恢复之前,我可以一直在家里喂养它——我和妈妈最终达成了协议。因为外面很冷,所以当天晚上我把它抱进了自己的房间,把它的小窝安在我的床边。因为它的体毛比一般的柴犬要更黄,所以我给它起名叫做黄豆粉。
在刚开始的两天时间里,黄豆粉只是在小声地叫唤。它全身紧紧地蜷缩起来,不让任何人靠近,更不让任何人去摸它。别说是固体的食物,就连牛奶也喝不了两口。也从不往我这里看一眼。
我在学校里向朋友请教了喂养、照顾它的方法,甚至打破了存钱罐,买来了昂贵的狗粮。从别人那里,我第一次听说了不能用牛奶喂养小狗。我为它忙前忙后,只有要去医院的时候才去拜托父亲。
而我的努力终于获得了汇报,它原本半闭半睁的眼睛终于完全睁开,叫声也逐渐恢复了生气。刚开始我必须用手把食物送到它的嘴边,后来也可以独立进食了。更重要的是,它对我的防备也彻底解除,会来主动地接近我了。一旦解除防备后,黄豆粉一改之前对我冷漠的态度,开始粘着我,看着我的眼神里也闪烁着温暖的光。
在那段时间里,妈妈一次也没有靠近过我的房间。而由于我衣服上经常粘着黄豆粉的体毛,她也从来不接近我。当然,更不会给我好脸色。
小夜子每天也来查看黄豆粉的情况。为了寻找能够收养它的人家,我们也用尽了所有手段。终于,在黄豆粉身体恢复到普通小狗的状态时,我们找到了愿意收养它的人家。那便是上津家。那时距离我捡到黄豆粉已经过去了十天。
里子饲养多年的爱犬在半个月前因为患了寄生虫而死亡了。那是一只大型犬类。不过里子考虑到蚊虫叮咬和自身的体力问题,接下来希望饲养一只能够养在屋内的小型犬类。
在把黄豆粉托付给里子的时候,我曾经见过她一面。如果感情过深,对于黄豆粉来说也是一种不幸,因此妈妈和里子约定好,我们再也不与黄豆粉见面了。这对于已经对黄豆粉投入很多情感的我来说,是一个艰难的约定。但是,我家中还有父母,黄豆粉也不方便在我家里生活。何况它也从黄豆粉被改名叫喜六了。我遵照约定,自那以后便再也没有去见过黄豆粉,甚至没有躲在暗处偷偷看望过它。
当然,我也绝对不会忘记它。黄豆粉的照片现在依然被我摆在桌子上。
说到里子那边,她第一眼就喜欢上黄豆粉了。我在听说她很疼爱黄豆粉之后,便安下心来。找到一个好人家,对于黄豆粉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因此,在听说黄豆粉被卷入杀人事件后,我受到了很大的打击。
“好像以前确实听你说过,你捡到一只小狗的事情。被杀害的就是那只小狗吗?”
在整个班级里面,能够放下戒备谈心的对象,我也只能想到市部了。
“对。它本来生活得很幸福……谁能想到竟然会发生这种事。所以我在慌乱之下就擅自去问了铃木。对不起。”
真是太失败了。即使现道歉也为时已晚。铃木的话已经深深地刻在我的心里。
“那这件事要跟丸山说吗?”
面对市部冷静的质问,我赶忙摇了摇头。
“那就这样放任不管吗?”
“别拿我逗乐了。市部,要是你的话会怎么做?”
我知道这是在逃避责任。我这种问题,就等于是把责任丢给团长市部。虽然这也是我对他撒娇的一种方式。
“要是我的话,会去确认他说的到底是真是假。”
如同我预料的那样,他宽容地向我伸出手。到底该不该抓住,我一时间有些踌躇。在对他坦诚布公之后又自私地把问题抛给他,一定会把市部也卷入苦恼的挣扎当中。
然而市部却用力地握住了我的手。
“既然我已经听说了这件事,就不可能有回头路了。我去稍微调查一下。原先我就打算,如果这个事件的调查继续拖延下去的话,就着手进行搜查的。所以,你也不要逃避哦!”
“我本来就没打算逃避。”
我也认真地回答道。
当天晚上,我便接到了市部打来的电话。他约我明天一起去现场查看情况。
2
周六的下午,当我达到约定的地点时,市部就已经在那里等着了。跟着他一起过来的还有比土优子。虽然穿着还是哥特萝莉风,不过看上去比以往更华丽。大概是因为今天穿上了在学校所禁止的饰品之类的东西,连衣服都比以往的要更高级。比起查案,看上去更像是来约会的。
约会并不算是夸张的形容。毕竟比土把市部称作自己“将来的恋人”。虽然同属于侦探团的团员,但似乎对于推理小说并无兴趣,只是因为有市部在,所以才加入的。现在她好像是在单恋对方,至于市部,说不定也对她抱有好意吧?
只不过,就如同“将来的恋人”这种仿佛是中间加了一层磨砂玻璃一般的、拐弯抹角的说法,她本人也有些超出我们正常人的常识之外。也就是所谓的谜之少女,或者说是灵感少女。据她所说,她能看到人类的守护灵和背后灵,那些死期将至的人更是一眼就能看出来。据传闻,她每周五的晚上还会在自己房间里面举行降灵仪式。不过,久远小学的五年级学生里既有神明,又有灵感少女,也算是有各种各样的超自然人才了。
比土长着一副和风的脸庞,漆黑的长发垂到垂到肩胛骨的旁边。像是菊花人偶一般,刘海剪得很整齐,仿佛自己也在扮演着不可思议少女的角色。因此,无论她再怎么声称自己是市部将来的恋人,也与世俗的女性魅力基本无缘。不过,看着她这副恐怕连USJ(环球影城)或是TDL(东京迪士尼)也进不去的、有些吓人(bitter)的打扮,也让我不得不改变自己之前对她的认识了。
我有些惊讶地看向市部。
“抱歉,被她发现了。”
我表情有些阴沉地向我道歉。
“这次又是谁要成为活祭品呢?”
市部的身后,灵感少女小声地问道。
原来如此,看来她察觉得很快。
见我沉默不语,
“是丸山君吧?”
她便敏锐地察觉出来。自上个月上林退团后,如今的侦探团就仅剩下四个人了。而现在在这里的有三个人,也就是说,“活祭品”就是唯一没有在场的丸山。如果这次受到怀疑的是比土的家人,想必市部一定会坚决反对她一起过来吧。
“活祭品吗……真是巧妙的比喻。”
一阵有些寒冷的秋风呼啸而过,我一边提了提衣领,一边点点头。既然已经来了、既然已经被发现了,就没什么好隐瞒的了。
“呐,比土你觉得铃木和这个事件有关系吗?比方说,他故意让我们参与这个事件的搜查,或者故意让一些和我们相关的事件发生之类的——”
“不太可能呢。”比土摇了摇头。“我并没有从他那里感受到恶意。”
虽然我并不清楚灵感少女的眼力是否准确,但铃木给我的印象也是一样的。顺带一提,她也和我一样,认为铃木并非神明,而是拥有某种特殊能力的人类。
“但是,我们为什么还要特意去搜查?明明放着不管就好了。你就这么在意他说的话吗?作为凡夫俗子,即使反抗,也会陷得更深,没什么好结果的。”
她漆黑尖锐的双眼直直地瞪着我。看起来,对于把市部也卷入事件,她的态度十分不满。我有些在意……的确很可能如同她说的那样。即便是弄清了事实,也很可能是通往不幸的单程票。我一时间无言以对。
“是我主动提出的。”
市部突然插了进来,替我说道。
“我想要确认那家伙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接下来,市部向比土解释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我接到市部打来的电话是在周五的晚上。在听说过铃木的“神谕”之后,市部又稍微调查了一下事件相关的情报。在调查中,他得知了丸山的母亲具有作案的动机。
被害人上津里子和丸山家以前有过交情,被害人去世的丈夫和丸山家的祖父那一代开始,就因为有过商业往来,过去一直关系不错。
丸山的母亲今年三十三岁,和被害人里子之间岁数相差很大,几乎是母亲和女儿一般的年纪了。在丸山的母亲刚结婚的时候,因为她的母亲已经去世的原因,里子一直担当母亲的角色,给这对新婚夫妻提供了很多帮助,丸山的母亲也一直很听里子的话。
只不过,她们之间没有血缘的母子关系并不能长久。五年前,她们围绕着丸山的教育方针上起了争执。虽然里子一直都在扮演母亲的身份,可毕竟不是真正的血亲,甚至不是丸山家里的人。在大吵一架之后,二人进入了冷战的状态。不过即使如此,在里子丈夫活着的时候,二人之间的关系还没有出现明显的裂痕。不过好景不长,里子的丈夫在第二年患上了癌症,在住院半年左右的事件后便撒手人寰。
丈夫死后,两家原本的联系也就不复存在,而里子也立刻被丸山家疏远了。这件事一直让里子心怀芥蒂。利用完了之后就立刻抛弃,这是只有冷血动物才能做出的行为。
自那以后,里子就在背地里到处说着丸山母亲的闲话。自从大约一个月以前,她就到处鼓吹丸山的母亲和丸山的班主任有染。在丸山父亲准备参选众议院议员的关键时刻,无论是否有真凭实据,这种丑闻对于丸山家来说都是极其致命的。
因此,警方在刚开始就把丸山的母亲列入了嫌疑人的范围之内。然而,她的嫌疑立刻就被洗清了。因为她拥有决定性的不在场证明。
“根据警方的推测,被害者被杀害的时间是晚上八点到九点左右,那段时间里,丸山的母亲正在妇女协会内部的聚会上和会员们见面。她们那时候刚好都在我家。”
市部面无表情,淡淡地解释道。
“从我家到现场,步行需要三十分钟左右。骑自行车的话需要十五分钟,开车的话也要十分钟。因为狭窄的小路比较多,所以没办法开得很快。因此,不管是使用什么交通工具,往返一次最短也至少需要二十分钟。丸山的母亲八点前就开车到了我家,一直呆到了十点多,当中没有长时间的离席。虽然在场的所有人都喝了一些酒,不过她一旦消失半小时左右,一定会有人发现的吧。我家中当时不止我老妈在场,同席的还有妇女协会的四名会员。因为我当时在二楼,所以并没有直接得知,但是她开车到来和离开的时候我都亲眼目睹了。大概是因为喝了不少酒、也聊了不少天,所以气氛很热烈,众人离开的时候吵吵嚷嚷的。所以她的不在场证明应该是无懈可击的。”
“那就说明是铃木君说错了吧?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必要来这里吗?”
比土有些疑惑地歪着头,提出了我昨晚也提出过的类似问题。
“根据尸体解剖的结果,被害者的推测死亡时间在晚上的七点至九点之间。如果这段时间的话,那么丸山的母亲也有可能是犯人……只不过,有人在八点钟目击到被害者买东西回来的样子了。也因此,犯罪时刻被缩短至八点到九点之间。如果铃木所说的话可靠,那么就是这个证词出现了错误。”
市部给出了与昨晚同样的答案。
“也就是说,你特意要去证明铃木君所说的是正确的了?即便是丸山的妈妈会成为犯人?难道你希望上林君那次的事情再次发生吗?”
她的这个问题的对象并非是市部,而是我。恐怕比土认为是我把市部拉进火坑的了。毕竟问了铃木问题、揭开序幕的人是我,因此她会这么想也不奇怪。
“因为这样不公平……如果对待上林和丸山的态度不同的话,就是我有问题了。”
“也就是说,你也打算向上次对待上林君的时候那样,彻底追究丸山君家人的责任了?”
“……但是,从结果上来说,铃木告诉我的答案是正确的。”
“你能保证这次也是正确的吗?”
我不由自主地把视线移开了。上一次也是同样的情况,为了证明铃木的答案是正确的,我甚至出卖了自己的同伴。这绝非是我所期望的结局。虽然我口口声声地说自己不相信铃木拥有全知全能的能力,但我的行动简直就像无条件地肯定他的发言和能力。相对于我来说,用自己得意的灵感察觉到铃木非同寻常之处的比土,可能在立场上和他更接近吧。
“现在争执也于事无补。我目前只是半信半疑。但是,无论我是否相信铃木的话,我们都在不知不觉间受他的摆布。但是,如果我们能够证明一次他是错的话,就能从他的所谓的“全知全能”的束缚里解放了。对我来说,这件事才是最关键的,想必比土你也能理解。所以我才要去思考。如果思考的结果能够证明是不可能的话,那么铃木所说的话就是错误的。”
市部插了进来,阻止了我们的争吵。看起来,市部并非意识到,站在他对立面的并非是铃木,而是我——当然,如果他足够聪明,能够意识到的话,我也会十分苦恼。
“既然市部君这么说的话……不过,要是再哭鼻子的话我可不管你了。”
比土有些寂寞地选择了让步。
上林默默地转学后的半个月之内,市部经常会呆呆地看着侦探团活动室内那张空掉的座位。仿佛是上林还坐在那里一般……那时的他和以往不同,一直弓着背,恐怕是在痛恨自己的无力吧。当然,坐得离他最近的比土一定更能看清楚他当时的样子。
*
总之,我们决定先去市部的家里进行交流。在杀人事件发生的时间,丸山的母亲曾经呆在这里,所以这里算得上是不能忽略的重要地点。
上次去市部的家里还是两年以前。据市部所说,他找到了一片可以停车的空地,不过我并没有反应过来。不过,当我看到的时候,发现市部家的隔壁已经变成了杂草丛生的空地了。
“这里,已经被拆掉了。”
“好像是这一家的祖母去世后,因为遗产的继承为题吵起来了,最后才决定卖掉这片土地。所以半年前这里就被夷为平地了。在这家人找到买主之前,我们都可以随便停车。当然,有使用权的并不止我们家,对面商店的客人也能使用。”
不看不知道,对面开了一家新的腌菜馆。
“这里竟然开了店啊。”
“嗯。去年开的。”
“不过在这种住宅街里开店,估计生意也不会太好吧?”
“不是哦,有很多人从老远的地方过来买哦。好像是用郊外的田地里自家种植的作物腌制的,听说还不含任何农药。因为生意太好而害怕噪音影响附近居民的休息,每天晚上六点钟就关门了。之前一直都是开到八点左右的。其中最受欢迎的就是腌藠头了,还有旁边城市的人特地过来买。因为我讨厌藠头,所以一直买的是腌萝卜,不过这里的腌萝卜也很好吃。明明只是根不起眼的萝卜,竟然能做出那么好吃的小菜。”
“我也不喜欢吃藠头。”
“我倒是很喜欢吃藠头。”
比土突然插嘴道。看来是因为自己无法参与我们关于这片地方的叙旧环节,而有些不开心吧。不过,在进入市部家的大门以后,比土却显得有些紧张。看来她是第一次到市部家中做客。
“欢迎啊。真的好久没见到小淳了。旁边的小姑娘是?”
市部的母亲从屋内走出来迎接我们。她和过去一样,爽朗地和我们攀谈。虽然市部遗传了她的长相,她也算不上是美女,不过却是一位如同向日葵一样开朗的母亲。比起我那位只有长相算得上是长处,性格却很差劲的母亲好太多了。我甚至曾经想过,要是能跟市部交换母亲该多好。
“我叫比土优子。我和市部君关系一直都很亲密。”她此时的言行举止都很可疑。看她的态度,恐怕打死也不会说对方是自己“将来的恋人”吧。毕竟她之前曾公开表示过,自己要等市部君整容成为帅哥——如果这样说的话,恐怕给市部母亲的第一印象就会很差吧。
“小淳过去也要像以前一样,经常来玩哦!”
“好。”我故作镇定地回答道。心中突然有种嫉妒的感情在滋生。多嘴多舌也不太礼貌,于是我退后一步,把市部身边的比土让到了前方。
“那我们去我二楼的房间吧?”
“你好好收拾过了吗,小始?”
“收拾好了!”市部有些不耐烦地回答道。
“那我待会端橙汁过去哦。”
“不用麻烦了。反正肯定要唠叨一些多余的事情。饮料我自己拿上去好了。”
市部的母亲一边点头微笑,一边走回了屋内。虽然两年没有来过,但这里还是一片和睦的光景。
在去二楼之前,市部趁母亲没有发现的情况下,偷偷地带我们查探了当时举行聚会的房间的情况。那是一个漂亮的西式房间,有一张大桌子和一张长沙发,可以供五、六人休息聊天。
整个房间里没有死角,前往走廊的房门也只有一扇,一旦想要离开房间,一定会被人注意到。看起来丸山的母亲没办法在聚会的时候偷偷离开三十分钟左右的时间。
害怕被市部的母亲察觉,我们没敢多做停留,径直去了二楼。
我已有两年没有进过市部的房间,里面的装饰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经过两年的时间,整体的风格已经成熟了很多。过去房间里还摆放着动画、游戏这些孩子气的玩具。
“这是切斯特顿,这是克里斯宾。这边是威廉.鲍威尔,是他在出演万斯时的海报(注)。”
(注:GK切斯特顿,英国著名侦探作家,着有《布朗神父》
埃德蒙.克里斯宾,英国侦探作家,着有费恩系列
威廉.鲍威尔,美国著名演员,饰演过侦探菲洛.万斯)
他有些兴奋地向我们介绍着一张又一张黑白海报上面的人物。
我偶然看向身边,比土正在专心致志地观察着。仿佛在细心地把家具和海报一件一件地印刻在脑海中一样。虽然不是不懂她的心情,但作为一位灵感少女,她的举动还是让我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你能看到什么东西吗?”
我半开玩笑地问道。
“多余的情感。”
她立刻简短地回答我。说完以后,比土又露出了一副对这个答案不满的表情。
我们在房间里确定了大致的计划后,便向着现场进发。我们在市部房间呆的的时间很短,甚至连他的母亲都没能来得及把果汁端过来。
想必是市部也不想在自己房间里待上太长时间吧。就连我们的商讨计划时也一笔带过,立刻就动身前往此行的主要目的地、上津的家了。
久远小学的校区中,有两处地区还有着城邑时代残存下来的古代建筑。那就是侍町和吴服町,这两处街道上都保留着过去气派的住宅。现场的上津里子的家,就位于侍町的一角。正如侍町的名字一样,上津家是武士出身,过去曾在大名的领地里担任要职,家世显赫。也因此,她的自尊心才很强吧。里子是从邻县嫁到上津家的,听说她老家也是当地的富贵人家。
另一个吴服町则是当时商人所居住的街道,丸山的家就在那里。
“仔细想想的话,她能收养喜六还真是难得。一般这种人家不是特别在乎宠物的血统和品种吗?”
我们站在上津家的门前。市部抬起头看着涂成白色、和四周围墙连在一起的气派的药医门,不由得喃喃自语。桧木大门紧紧地关着。虽然从门缝里看不太清楚里面的样子,但里面静悄悄的,不像是有人在的样子。从大阪赶来的里子的儿子和媳妇,在两天前,操办完里子的葬礼以后,就已经回大阪了。
“说不定她其实是个很善良的人呢。”
我只在把黄豆粉交给里子的时候见过她一面。为了压抑心中的悲伤,我按照约定,在那以后也没有接近过侍町。里子在见到黄豆粉的时候就表现得很开心,眯起眼轻轻地抚摸着它的头。当时给我的感觉是这个人一定能够好好地对待黄豆粉,于是我便安下心来。
然而市部却一副不大相信的样子,“不见得”,他否定了我的想法。“我听别人说,这个人有大小姐脾气,不仅强势,还相当自作主张。”
市部所叙述的里子和我自身的印象完全相反。不过,一想到这四年间,她想洒水车一样不停地对外散布丸山母亲的坏话,恐怕市部口中对于里子的评价才是正确的。这种妄想不禁令我感到恐惧。虽然我一次也没有见过丸山的母亲,但无论脾气再怎么好,对于“跟丸山班主任搞外遇”这种恶毒的中伤,想必也无法忍受吧。何况对方是个年仅二十多岁的英俊男老师,更是给这种传言平添了几分可信度。那么,里子对于黄豆粉表现出的温柔态度,可能是在丈夫和爱犬相继去世后仅剩的一丝良心也说不定。
里子儿子和儿媳会为黄豆粉,不,喜六,举行葬礼吗?我有些放心不下。哪怕是一个简简单单的牌位也行,我只是希望他们能对与主人共赴黄泉的小狗抱有一些慈悲之情。我从门缝中窥视了一圈庭院,却没有见到任何类似的东西。
大概是和里子埋葬在一块墓地了吧!现在的我也只好如此相信了。
根据市部带来的情报,犯人是翻越后门的侧面入侵里子家中的。侍町大约每三栋房子被划入一个区域,上津的家位于最右端的区域。从房屋右侧的小路绕到后方,是一条更为狭长的石子路。石子路上几乎没有几盏路灯,即使在白天也显得很昏暗。一旦进入夜间想必伸手也不见五指吧。
正面是高耸的灰泥围墙,到了房屋后面则变成了低矮的栅栏墙。如果趁着夜色翻入院子的话应该不难。大概是由于住在乡下带来的安心感吧,里子即使一个人居住在这里,也并未在房屋周围装什么安保设施。
原本后门周围的栅栏颇为低矮,应该很容易就能把庭院一览无余,不过因为后院里的杂草和仓库等遮挡了视线,因此完全观察不到主屋的情况。大概是因为这里对于独居老人来说太宽敞的缘故,即便有时间打理正面的庭院,想必也没精力打理后方的庭院了。
后门上装着一把全新的锁。从后门到主屋的小路上,还残留着曾抹去脚印的痕迹。
“果然,从后门也看不清楚院里的情况啊。”
一直垫着脚尖望向院内的市部失望地说道。整当他放弃向院内张望,双脚踏回地面的时候——
“喂!你们这群小鬼,是从哪里来的?”
一位看上去像是正在散步的老人朝我们问道。他并未拄着拐杖,瘦削的脸上满是皱纹,看上去就是个老顽固。
“别呆在这里看热闹了。这里不是小贵鬼该来的地方!”
然而市部却丝毫没有胆怯,反而是主动上前,“老爷爷!”
他问道。
“晚上这一带几乎没什么人吧?”
“这种问题,你自己看看不就知道了?不管是正门还是后门的路,这一带的优点就是清净。不过,像你这么开门见山地发问真是吓了我一跳。最近的小孩子都是你这样吗?”
老人颇有些兴趣地眯起了眼睛。市部看机会难得,赶紧继续问道。
“因为这里最近发生的事情很轰动嘛!正因为这样,大人们都瞒着不愿意告诉我们情况,所以我们小孩只好来自己寻找线索咯。”
市部说起谎来还真是丝毫不脸红。
“我听说有人目击到上津女士在晚上八点左右买东西回来。不过晚上八点左右吃晚餐,是不是有些太晚了?”
“你竟然都掌握这么详细的情况了吗?作为一群看热闹的小鬼来说还真是不简单。”
与说话的内容大相径庭,白发老人的脸上露出了一副开心的表情。
“里子女士在丈夫生病住院那阵子开始,每次探病回来以后都是自己做的晚饭,这个习惯一直保持到了现在。事件发生后,老夫也去亲自问过相关证人,他们二人因为正在前往文化中心的路上,所以只是和里子女士打了个招呼。不过,他们认定对方一定是里子女士本人。当时她的自行车筐里面,好像还放着一个环保袋,里面装着蔬菜。那应该就是她生前最后一次出现吧。”
里子骑车去买菜的地方,似乎是二十分钟车程外的一间超市。而路人所目击到的,正是她从超市买完菜回家的情景。那间超市里的有机蔬菜非常有名,虽然有些距离,不过里子常常去那里购买食材。超市的防盗摄像头也清楚地拍到了里子在七点半左右采购洋葱、胡萝卜和五月皇后(注)的样子。没什么其他爱好的里子,似乎只对食材和背地里说别人闲话这两件事情有独钟。看上去,她把独居的寂寞苦闷都发泄在这两件事上面了。
(五月皇后:may queen,土豆的一个栽培品种,椭圆形且凹凸少。)
“好不容易做好的饭菜,结果里子女士去世前还是一口都没吃——听说锅里刚做好的咖喱也没有动过。”
“好像的确如此。”对于这个情况,市部也早已掌握。他在之前也曾告诉过我。
发现被害者的时间是第二天早上的七点左右。现场厨房的燃气罩上还放着满满一锅咖喱,并没有食用过的迹象。从现场状况分析,咖喱应该已经做好了,一砧板和菜刀等厨具都整齐地摆放在一旁。
“电饭煲里也有做好的米饭,对吧?”
市部向老人提供着已知的信息。警方在现场的电饭煲里发现了已经做好的米饭,大约有两合(注)左右的量。电饭煲中还残留着为了保证米饭蒸熟、用饭杓搅拌过的痕迹。现场的所有情况都表明,被害者在死前已经做好了饭菜,正准备盛盘食用——有如著名的玛丽·西莱斯特号那样(注)。
(注:合,日本计量单位,一合为一升的十分之一。)
(玛丽·西莱斯特号:1872年的神秘事件。这艘名叫玛丽·西莱斯特的船曾在海上失踪了一个月,在另一条船发现的时候,玛丽号上没有一个人。船体和货物完好无损,甚至在船长室内还发现了一份没有吃完的早餐。)
“因为米饭已经蒸好,所以电饭煲在发现时已经进入了保温状态。警方从电饭煲的液晶显示器上的保温事件推测,当时已经距离米饭蒸好已经过去了十小时三十分钟。因此,只要犯人没有对电饭煲动过手脚,那么被害者在用饭杓搅拌米饭的时间就是前一天晚上的八点三十分之后。现场发现的咖喱是用咖喱块煮成的,做法简单,只需要三十分钟左右的时间。也就是说,被害者在八点三十分左右的时候还活着。”
“你这个小孩子还真厉害!”老人仿佛被市部勾起了兴趣,也打开了话匣子。“不过,线索可不止如此哦。现在里子女士被害的时间已经确定了。有人听见案发当天晚上九点这里的狗突然叫了起来。因为当时电视刚开始播放九点的新闻,所以当事人记得很清楚。那只狗平时被里子女士饲养在屋子里,所以平时几乎听不见它叫唤。所以案发当晚被害者房间的窗户应该被打开了吧。不过,狗叫声在数秒之后就戛然而止了。单纯地关掉窗户恐怕没法解释吧当时的情况吧。”
“您知道的还真清楚。”
这个情况,市部还是头一回听说。
“那时当然啦。因为就是老夫亲耳听见的。老夫家就在那边。”
老人抬起他骨瘦如柴的胳膊,指向旁边一栋同样气派的房屋。
“老夫听得一清二楚。听说里子女士的狗也被杀害的时候老夫就突然想到了,那是犯人在入侵的时候被狗撞见了,怕狗叫声引来附近的人所以才把它打死的。”
“……这些情况您都跟警察——”
“当然说过了。对于老夫的证词,那帮警察还表示很感谢来着。”
老人布满皱纹的眼角下垂,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样。
“也就是说,被害者是在九点左右被杀害的,对吧?”
九点,正是妇女协会的酒宴气氛最热烈的时候。市部最开始的推测是里子被杀害的时间是晚上七点至八点之间,这样的话晚上母亲的不在场证明就不成立了。不过,根据老人的证词,里子被杀害的时间不仅不在七点至八点之间,而且是在不在场证明最完美的九点。
“还有,你们知道吗?”老人的话打断了市部的沉思。“好像还有人在九点二十分左右目击到了从后门逃离的人影。有个住在山脚下住宅区的上班族,一直走这条近路去车站。那个上班族在案发第二天早上通过小路的时候,注意到了这里后门半开半掩。于是他就想起前一天晚上的事情,以防万一打电话通报了派出所。应该是九点左右潜入里子女士家的犯人,在杀害她之后还在家里翻箱倒柜了将近二十分钟吧。”
“也就是说,第一个发现上津女士尸体的人竟然是警察吗?!”
市部震惊地抬起头来。
“对啊,是那边派出所的员警哦。是个靠谱的年轻人。我有一次买了好多本书回家,快把我这身老骨头累坏了。他在看到之后,用个大提包帮我把书搬回家了。另一个员警是今年春天刚来的,我不是很熟悉。”
“原来是这样啊……”市部的表情由震惊转为沮丧。
如果第一发现人是普通人的话,那么像这个老人一样,从对方嘴里套出更多情报的可能性就很高。但若是警察的话就不可能了。他不仅不会告诉我们,甚至可能立刻就通知我们的家长或者学校了。
“谢谢您,老爷爷。”
看着市部向老人道谢,我也连忙低下了头。原本在得到未知情报的时候理应高兴,结果却让丸山母亲的不在场证明越来越坚不可摧了。
“呵呵。虽然我把知道的事情都告诉你们了,但是小孩子就该有小孩子的爱好哦——迷你四驱车之类的。老夫的孙子在上中学之前,每天都在跟我吵着要买新的四驱车呢。”
老人的眼睛看向远方,一副怀念的表情。
我们告别了老人,踏上归途。
3
我缓缓地推开了儿童会活动室的大门。今天又是久远小侦探团集会的日子。活动室内,不仅市部和比土,连丸山都已经早早落座了。
在不知不觉间,侦探团员们的人际关系已经悄悄地产生了异变。虽然处于漩涡的中心,但当事人丸山似乎依然毫无察觉。此时的他正和市部谈论着今年新人奖的人选。在看见我进来之后,丸山便立刻将话题切换到了事件上面。
当然,市部并没有告诉丸山我们曾经去过现场的事情。只不过,因为他之前曾经公开发表过与事件相关情报的原因,所以丸山也从各处搜集了不少相关消息。因为他的父母都是当地的名人,经常要出席各种场合,消息自然也极为灵通。以丸山的性格,对于自己掌握的情报,肯定想要第一时间通知大家,所以在我到来之后,才会迫不及待地把话题转到事件上面去吧。此时丸山已然换上一副得意的神情,开始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想必他已经得知了自己母亲拥有杀害里子的强烈动机,不过,他一定也清楚自己母亲拥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因此,他抱着一种事不关己的态度,开始列出自己从别处得到的情报。面对这样的丸山,平日里本就摆着一张扑克脸的比土和自制力很强的市部,二人都还能保持着平静的神情。相比之下,我这边可不好过,为了不让丸山发现,我拼命地控制着自己的表情。
关于喜六的叫唤声和发现被害者的经过——和周六我们从老人那里听说的情况大致相同。除此之外,丸山还带来了我们所没有掌握的情报。
案发当晚,上津家曾经收到过快递包裹。不过,快递员在按下门铃之后,没有任何人回应。根据快递员的回忆,他曾顺着大门的缝隙往宅邸里窥探,当时主屋的一楼亮着灯。虽然窗帘是拉上的,不过能依稀听到屋内传来电视机的声音。而声音在那之后就立刻消失了。
快递员当时认为,房主可能是装成自己不在家。因为独居又上了年纪,大概是怕麻烦,因此里子偶尔会在下雨天和晚上装成自己不在家。因此,快递员把快递包裹带了回去。当时是晚上的八点五十分。顺带一提,快递包裹里是里子邮购的榨汁机。
根据快递员的证词,如果里子在八点五十分还活着的话,丸山母亲的不在场证明就又多了一道保障。
除了丸山的母亲以外,警方所怀疑的目标还有被害者的侄子——她弟弟的二儿子。他在里子下葬后的第二天便行踪不明了。据说此人生性浪荡,经常在不跟家人报备的情况下外出游玩。
问题就出在他的外出豪游上,因为赌博和混乱的女性关系,他在外面债台高筑,周围的亲人们也几乎和他断绝了关系。最近因为缺钱,经常来里子处讨要。警方认为,他很可能在要钱被拒绝后恼羞成怒,把里子杀害后抢夺了她房屋内的金钱和贵重物。
因为不信任银行,再加上股市行情不好,因此里子在家中存有大量的现金。而这些现金如今被偷得干干净净。
虽然并不情愿,但我们的推理是以铃木的“神谕”为基础的。因此,对我们来说,丸山提供的情报毫无用处。不过他还是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
“这次事件,估计在我们推理之前,警方就能把犯人轻松逮捕了。”
丸山说完后,颇为得意地挺起了胸膛。我能够理解他的心情——警方的动向可是最高机密,我们普通人是根本无从掌握的。
由于待会要参加家教补习的原因,丸山在说完之后就提前离开了。虽然在我们看来,他是专程来炫耀自己掌握的情报的,不过对他而言,仿佛是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似的,离开时脸上还挂着颇为满足的神情。
“明天见。”
我压抑着自己的情感,跟门口的丸山打着招呼。对于现在的我来说,不仅不敢与他对视,脸也垂得很低。
*
“有没有可能——关上电视机的人并非是里子,而是犯人呢?”
丸山在离开后,一直在沉思的市部突然向我问道。
“犯人有充足的理由伪装成主人不在的情况。因为门外有快递员,所以才把电视机关山。”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狗为什么不叫呢?”比土率先提出了异议。“根据证词,狗发出叫喊后被杀的时间是九点,对吧?”
“只有十分钟的差距,有可能是其中一边的证词有模糊不清的地方也说不定。”
“快递员应该会清楚地记录下快递的配送时间的。那么,也就是说听见听见狗叫的老爷爷记错了。不过根据他的证词,是在九点新闻开始的时候听见的。看上去他并不像有健忘症的样子,因此他的证词应该可信。”
“是啊……而且就算是犯人关上的电视,情况也不会出现本质性的改变。”
市部垂下肩头。一直自信满满的他,如今竟然一副示弱的姿态。
八点有人在里子家门前看见过她。
八点三十分,电饭煲里的饭做好,接着电饭煲里留下了用饭杓搅拌过的痕迹。
八点五十分,快递员注意到屋内的电视机被人关上。
九点有人听见喜六突然叫喊起来,而叫喊声立刻就停止了。
九点二十分钟有人看见有可疑的人影从后门离开。
于此相对地,丸山的母亲从八点前到十点之后就一直呆在市部的家里。
警方推测的死亡时间是七点到九点之间。如果丸山的母亲是犯人,那么她的行凶时间就只可能在七点到八点之间。而其中需要推翻的证词实在是太多了。
原本在听到八点钟有人清楚地看见里子的时候,整个事件就已经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了。市部想必也知道这个情况,他的表情也变得越来越严肃。
“说不定,这个不在场证明仅凭我自己是无法破解的。”
“有没有可能是趁着晚宴正热闹的时候,自己一个人偷偷离开的呢?”
我慌忙地补充道。在某个著名的推理作中,就有凶手趁着玩扑克的时候偷偷溜出去杀人的描述。这是我们在玩大富豪的时候,丸山告诉我的。我记得在那之后他还被市部训斥,让他不要随便剧透——
“我已经问过好多遍了。就因为这个,我父母都开始对我有所怀疑了。”
市部颇有些为难地吐露。
“我妈妈告诉我,丸山的母亲曾经离开两次。第一次是去厕所,另一次是去她想起去栃木县的时候买了特产葫芦干,接着去车里拿了过来。两次离席的时间都只有几分钟。也就是说,她每次离席的时间也最多不过十分钟。”
“有没有可能是骑摩托车呢?你之前不是说过,因为道路狭窄,所以开车也要花费很长时间,对吧?骑自行车的话要十五分钟,开车的话要十分钟——那么在小路上行动便利的机车或者小摩托车的话,往返的速度会更快,不是吗?”
“虽然有可能……不过丸山的母亲是开车过来的。就算是她事先准备好了摩托车之类的交通工具,但是如同我刚才说的那样,她离席时间没有一次超过十分钟。想在短短的两三分钟之内往返,无论怎么考虑都不可能。”
市部摇了摇头,露出了绝望的表情。
我的内心也充满了罪恶感。就是因为我在冲动之下问了铃木,而把所有问题都一股脑地扔给了市部,他才会像现在这样烦恼。
与此相对地,我却并没有向之前上林那样的焦躁感。若是结果如同铃木所说,丸山的母亲是犯人的话,我自然是能够轻易地接受;如果不是的话,对于我来说也是个值得高兴的结果。毕竟我与上林的关系相比丸山更好,所以对于此事的态度也截然不同。
这么想来,我还真够冷酷无情的。
而对于市部来说,作为侦探团的团长,不管是丸山还是上林,两人都是同等的、自己必须去保护的团员吧。所以才会如同现在这样苦恼。假如我的父亲被铃木指认为犯人,想必市部也会一样痛苦吧。
……一样痛苦。
*
——只要去问铃木的话,就能很轻易地解决了。
——而对于受了恶魔诱惑一般的、自身的想法,我则陷入了深深的自责。
如果是全知全能的铃木,自然是知道丸山母亲是怎样为自己制造完美的不在场证明的。当然,如果他答不上来的话,也就能知道他是在说谎了。
虽然在之前的事件里,被铃木以“调查事件是侦探团的自责”这种话搪塞过去了。不过当时的情形并非是疑犯不可能行凶,而是疑犯行凶的动机不明。
这次的事件,丸山的母亲从物理上就不可能行凶。
上津里子被杀害的时候,丸山的母亲正和妇女协会的成员们一起,在市部的家里举行晚宴。
虽然市部自己赌上自尊心也要继续进行搜查,但毫无疑问,询问铃木这个选择更直接便捷,也更准确。毕竟造成混乱局面的根源就是铃木。
……可是,一旦这么做,就相当于是对市部的背叛。
午休的时候,我一度想拍到铃木肩膀的手,因为自己的胆怯又退缩了。
然而已经晚了,铃木在我伸出手的瞬间就回过了头。我只好把手保持着停在半空的姿势,若无其事地回答道。
“不,没什么事。”
我转过身背对着铃木。
“像上次一样,去屋顶谈谈吧?”
铃木向我问道。他的语气就像两位友人约好了去垃圾投放区清理垃圾一样轻松。
那一瞬间,我陷入了困惑。
仔细想来,被铃木主动邀约还是头一回。每次在询问铃木的时候,都是我先提出的。至于原因,则是他说过“如果对于自己创造的世界随心所欲地乱加干涉,就失去了创造世界本来的意义”,而十分吝啬使用自己的能力——除非是我主动发问,否则他是不会告诉我的。四天前也是一样,为了黄豆粉,我强行拉着他上了天台。
我猛地环视四周,果然,平常那些围在铃木四周的女生们正恶狠狠地瞪着我。特别是她们的领头人、龟山千春,她此时嫉妒的眼神仿佛要喷出火来。她在班级里是仅次于小夜子的美女,只不过性格过于强势,又有些女王范儿,因此对我来说,就像看见自己的妈妈一样,很是惧怕她。
铃木不仅在班级里受欢迎,长相更是八面玲珑。因此,他几乎不会主动会邀请女生。对这些女生来说,今天的事也是极为罕见的情况。
而我在主动找铃木搭话的时候,却从来没注意过这些女生的视线。然而在他主动邀约我的时候,我却陷入了如此窘迫的境地。这让我对软弱的自己有些气愤。
铃木却仿佛对这场闹剧乐在其中似的,强行拉过了我的手。如同上次我拽着他那样,他把拽着我上了楼梯。
一切如同四天前那样,温暖的阳光洒在屋顶上。
“你本打算来问我,丸山圣子是如何行凶的,对吧?”
我一时间无法回答。
“你真的想让我来回答吗?”
“不,不用了。”
至今为止都在摇摆不定的天平,此时向着市部的方向倒了下去。我等着笑眯眯的铃木,强硬地拒绝了他。
铃木颇为满足地点了点头。
“这样就好。我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告诉你。”
“一副什么都知道的样子……作为神明,反正连我要回答什么你都知道了吧?”
“不,我已经遮住了自己的视野,对于将来会发生什么我也不知道哦。正如我之前说的那样,如果什么都知道的话,人生就没有乐趣了。”
“连生和死都没有的神明,人生本来就没有乐趣吧!”
“你说话还真是毒辣。如果惹恼了神明的话,会有很恐怖的后果哦。”
“你不是说不会干涉这个世界的发展吗?”
“的确”铃木说完后,好像又有些疑惑地抱着胳膊。“不过,告诉你犯人的真实身份,就已经算是对世界加以干涉了。如果连那点好处都没有的话,那就真的太无趣了——当神明也挺辛苦的。”
“我看你满嘴都是谎话!”
我再次盯着铃木。作为唯一、绝对的神明,又怎么会有辛苦这种感情呢?
“神明不是绝对不会说谎的吗?”
“我没有说谎哦。所以我说辛苦,就是真的很辛苦。并非是桑町君所谓的那种辛苦,而是我自己定义里的‘辛苦’。”
神明平静地反驳道。
“要是这么说的话,你岂不是连‘从不说谎’的定义也能改变吗?”
“的确如此。只要是我想的话,无论什么都能改变哦。就连你的过去也——”
他一边看着远方,一边轻声说道。最后一句话,我当做自己从未听到过。
“……你只用回答我一个问题。当然,如果你不想的话,也可以不回答。”
“果然,你还是想知道这个事件的真相,是吗?”
他爽朗地侧过头,看向我。
“事件的真相,侦探团会调查出来……我想知道的是,我们能否得出让自己满意的答案呢?”
“真是个绕弯子的问题呀。不过你的心情我能理解。”
“那是当然了。你是神明,连想都不用想,只要看一眼就能得出答案了。”
“哈哈哈。好吧,我就告诉你吧——绝对可以。”
我终于放下心来。就算深陷人际关系的泥潭,至少我也不愿意陷入思考的僵局。当然,人际关系早就不知不觉地发生变化了。不过至少现在,我能够毫无顾忌地思考了。
铃木所说的话应该并非是谎言。我暂且就继续相信这个自称是神明的人吧。
4
与谜团解开前的苦思冥想所相对的,是谜团解开时的意犹未尽。
“我突然想到一种可能性。”
第二天, 侦探团在儿童会活动室里召开了临时会议。当然,丸山并不在其中。市部既没有事先通知他,今天又有家教的补习。
“只不过,我需要事先声明的是,我并非绝对相信铃木所给出的结论。因此,这种可能性也并非说明丸山的母亲一定是犯人。”
市部的眼神扫过了比土和我的脸。他有些模棱两可的口气,仿佛不是说给我们,而是说给自己听的。
市部把双手放在桌上,表情有些愁眉苦脸。他缓缓解释起来。
“我反过来思考了一下。之前桑町你们也提到过,如果丸山的母亲是犯人这一事实无可动摇的话,那么她到底是怎么行凶的呢?”
接着,市部在身后的白板上画出了事件的时间图。
“首先,案发当晚的八点。被害者此时的确还活着。如果目击者是一个人的话,说不定还会有说谎或是看错成别人的情况,但目击者有两个人,以上的情况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接下来,八点三十分。电饭煲的米饭做好后,有人用饭杓搅拌了里面。虽然并没有证据证明这是被害者做的,不过对于犯人来说,并没有用饭杓搅拌的理由。只不过,搅拌米饭的时间从电饭煲进入保温模式直到警方到来之间,都是有可能的;然后是八点五十分。快递员发现屋主关了电视、假装不在家。当然,关上电视的行为也有可能并非是里子本人做的。
重要的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九点左右,喜六突然叫喊起来,而叫喊声立刻就停止了。某人趁着这段时间翻箱倒柜,并且在九点二十分的时候从后门离开——离开时的身影被人目击到了……九点的证词和之前的证词有所不同,因为犯人的行动被人目击到了。至少我们可以得知,犯人从九点至九点二十分之间一定是在上津宅邸之内的。如果丸山的母亲是犯人的话,往返二十分钟加上呆在宅邸内的二十分钟、共计四十分钟——她需要从我家里消失四十分钟才能成立。不过,即便酒席上气氛热烈,在场人士的记忆出现偏差,离席四十分钟不被人注意到也是绝对不可能的。
也就是说,如果丸山的母亲是犯人的话,那么潜入上津宅邸的就是其他人。”
看起来市部昨天晚上彻夜未眠,一直都在思考着案情。他挂着浓浓的黑眼圈,继续对我们解释起来。
“潜入上津宅邸的,是那个喜欢豪游的侄子?”
灵感少女意识到了什么,小声地说道。市部重重地点了点头。
“结合当晚的情况,只有这种可能性了。接下来的推理很重要:如果丸山的母亲是犯人的话,那位侄子就并非是犯人。他并没有杀害里子。当然,面对杀害爱犬喜六,到处翻箱倒柜的侄子,里子也不可能默不作声、任其逃跑。也就是说,当侄子潜入宅邸的时候,里子已经死亡,或是当时她并不在宅邸中。”
市部突然提高了声调。他脸上虽然挂着疲惫的神情,不过目光却依然炯炯有神。我则默默地倾听着市部的推理。看见他恢复了往日的神采,我不禁松了口气。
“因为丸山的母亲不可能离开二十分钟以上,所以在九点的时候上津的宅邸中不可能出现里子的尸体。唯一的可能性,是八点钟被目击到的那位‘里子’是他人伪装的,但目击者有两人的情况下,这种可能性也近乎为零——也就是说,当侄子潜入上津宅邸的时候,里子并不在宅邸内。”
“厨房里有做好的咖喱和刚出锅的米饭,被害者会在这种情况下一口不吃就出门吗?就算是突然被丸山君的母亲叫出去也不太可能吧?”
比土摇了摇头,疑惑地问道。她乌黑的长发轻轻地摆动着。
“如果是被叫出去的话,她的手机或是电话机里肯定会留下通话记录的。如果有通话记录的话,警方一定会怀疑丸山的母亲——”
“也就是说,他们是提前约好碰面的吗?”
市部摇了摇头。
“如果约好要碰面的话,出门前做饭的举动就很奇怪了。更何况两人把碰面地点选在我家的门口也很不自然。就算是丸山的母亲计划好要杀害里子,约她到我家门口碰面,想必里子也是不会答应的吧。丸山的母亲很可能是趁着去车里取特产的几分钟之间杀害里子的,但她又是怎么知道里子会出现在我家门口的呢?如果是打电话通知对方过来的话,一定会留下通话记录的。”
“照市部君的说法,被害者根本就没有出现在你家门口的理由呀?”
“对,的确没有。”市部很爽快地承认了。“然而,如果丸山的母亲是犯人的话,杀害里子的现场只可能是我家旁边的空地。可是我们家和里子没有任何交往,也不可能专程前来见丸山的母亲……那么唯一的可能性就是,里子本来的目的并非是我家,而是对面的腌菜馆。那里的腌藠头远近闻名。如果设想当时的情况,可能是里子在做好咖喱和米饭的时候,发现家里的腌藠头吃完,于是骑车去往我家的方向。正当她把自行车停在我家旁边的空地上时,刚好碰见了来车里拿特产的丸山母亲。两人发生了争执,丸山的母亲杀害了里子。凶器应该就是她拿着的特产葫芦干吧。当时丸山的母亲应该喝了不少酒,在酒精的驱使之下才做出了杀人的行为。在杀人后,她先是把尸体放进了车子的后备箱,当晚宴结束后,又将里子的尸体运回了她家。自行车应该也是趁着深夜搬回去的吧。所以我认为,这是一起因为巧合而引发的杀人事件——当然,只有在发生这种巧合的情况下,丸山的母亲才可能成为凶手。”
“可是,骑自行车从那边到腌菜馆需要十五分钟哦?被害者会为了专程腌藠头专程骑车去买吗?而且那时候应该已经关门了。”
我提出了疑问。大概是已经事先考虑过这个问题,市部立刻就给出了解释。
“因为对于被害者来说,花上十五分钟骑车去买腌藠头是值得的。根据我们的推理,她是个对食材极其讲究的人,更何况咖喱冷了之后再热一下也可以立刻食用。而且根据周围的人对她的评价,她是个大小姐脾气十足的人。就算是腌菜馆关门,想必她也会把老板叫起来让他重新开张吧。”
这应该是市部事先考虑好的回答,的确合乎情理。
“但是。”这次是比土提出了异议。她用透彻的眼神看向市部,质疑道:“快递员是八点五十送货到里子宅邸的,对吧?按照你的推理,那时候的里子已经骑车前往腌菜馆,不在家中。那么关上电视的人又是谁呢?”
面的比土的质疑,市部一改刚才的自信态度,有些迟疑地说道。
“是啊,唯一解释不通的就是电视的谜题了。如果我之前的推理正确,那么关上电视的人就既不是犯人,也不是被害者的侄子,但整个事件里面并没有这样的神秘人物出现过。如果是被害者的儿子的话,他肯定早就跟警方交代了。而且被害者既然把喜六养在室内,就一定训练过它不去碰室内的物件——例如遥控器之类的。因此喜六在八点五十分玩耍时碰到遥控器、关上电视的可能性也几乎为零。”
就算之前的推理再怎么生搬硬套,市部也未曾露出过现在这样消极泄气的神情。
“会不会是电视自动关上的呢?”
这次我本打算一声不响地听完市部的推理,可看着眼前的他,我心里有些焦急,忍不住脱口而出。
“如果丸山的母亲是犯人的话,那段时间内里子就一定不在宅邸内。因此,唯一的可能性就是,电视机因为某种理由自动关闭了。买腌藠头往返只需要三十分钟左右的时间,也许里子在离开家的时候电视机还在播放。当然,这么做也是为了防盗——经常有人在夜里出门前会打开电视——毕竟里子宅邸周围并没有什么像样的防盗设施。只不过,她在离开家之前所收看的是预约的节目或是播放的录像带,当快递员来到宅邸前的时候,刚好预约的节目播放完毕、或是录像带放完了,因此电视机里的声音就自动消失了——也存在这种可能性吧?”
“……是啊,有可能吧。”
不知为何,面对我的解释,市部却露出了一副悲哀的神情。
面对我伸出的援手,他却一点也不高兴。
“这样一来,证明丸山母亲并非犯人的唯一证据也被推翻了……”
这句话让我猛然清醒过来——原来,我一直在强迫着市部往他不愿看到的结果推理啊!
更何况,本来就有很高的可能性,是黄豆粉不小心碰到遥控器的电源键把电视机关上的。毕竟市部也不知道黄豆粉是否接受过里子的训练。而市部之所以不愿意承认这种可能性,是因为如果还留有疑点,就可以在最终否定丸山的母亲是犯人的可能性……
恐怕这就市部在理性与感性碰撞之下所寻找到的,唯一能够令他妥协的结论。
然而,我却把最后一条出路给堵死了。市部恐怕将要再次经历辛酸的离别了吧……
我不禁羞愧地低下了头,根本不敢正视市部。
“错不在你。是我诱导你做出这个结论的。”
在我离开之前,市部在我耳边窃窃私语道。我差点忍不住眼泪——
*
第三天, 犯人就被逮捕了。
当然,这里的犯人,指的是里子的侄子。
他在拿从里子那里偷到的金银首饰销赃的时候,被蹲守在周围的警察逮了个正着。逮捕许可文件也紧接着下达。里子的侄子虽然对于自己盗窃和杀害喜六的行为供认不讳,但他坚决否认杀害里子的人是自己。
不过,无论是警方、媒体和世间大众都毫不相信一个盗窃犯的“胡说八道”。他将在近期被起诉,当然,罪名是抢劫杀人。
与此相对地,丸山圣子并未被逮捕,丸山如今也依旧是久远小侦探团的一员。他的父亲已经公开声明,自己将参选明年的众议院议员的席位。
无论是市部还是比土,对于丸山的态度与之前都并无变化。当然,我也是如此。虽然有时候会态度会不大自然,不过相比丸山也注意不到吧。丸山虽然没有任何罪过,但……
如果那时候,我问铃木的问题并非是“杀害里子的人是谁”,而是“杀害黄豆粉的人是谁”的话,我就不会像现在这样烦恼不堪了吧。当时的我,认为只问杀害小狗犯人的话过于幼稚,于是就提到了里子的名字——现在回想起来,真是后悔都来不及。
不过,话虽如此,即使问铃木“杀害黄豆粉的人是谁”,恐怕他给我的也是相同的回答吧——
他总是会把话题扯到杀害里子的犯人身上——
至于原因,对于整天把“无聊”二字挂在嘴边的神明来说,告诉我杀害里子的犯人远比告诉我杀害黄豆粉的犯人要来的“有趣”得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