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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犯人是伊那古朝美。”
神明在我、桑町淳的面前宣布。
这已经是他第四次在我面前施展“神谕”了。不过,这一次和前三次都不同,这是个我从未听说过的人名。
“伊那古……朝美……那是谁?”
“这个问题的答案,你自己去寻找吧——如果你真的想知道犯人身份的话。”
时间已经进入十一月。吹过的风带有一丝寒意,预示着秋天的结束。这位“神明”的脸上依然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
四周是高高的金属网是突兀的绿色,粗制的混凝土地面在风雨的侵蚀下颜色斑驳,死气沉沉、毫无风情的屋顶。映入眼帘只有远方包围着这座小镇的群山。午休时分,下方依稀传来了足球场里同学们嬉闹的声音。这个屋顶,仿佛成为了铃木专属的,发布神谕的场所。
“嗯,我会这么做的。但你说的是真的吗?”
我再次确认。
“你在怀疑我吗?不过,是否怀疑是你的自由。”
戴着优等生的假面,铃木轻易地搪塞了过去。
铃木是神明。至少他本人如此声明。实际上,他也曾在班级的同学面前展现过称得上神迹的言行。此外,他在我面前指认过三起杀人事件的犯人。只不过,除了刚开始的那次以外,后面的两次都无法证明他指认的人是犯人。而实际上,事件最后也向着另外的方向发展了。
我认为铃木并非是神明。虽然我绝非是无神论者,但我也无法相信,一位神明或是佛祖大人会转学来到我的班级,和我们一起渡过每天的日常。而且自古以来,日本传说中就有所谓的“八百万神明”的说法,但铃木却声称自己是创造整个世界的一神教的唯一神明。除了自身以外,再也没有其他的神明,他自身既是无限大的存在,既是因果,既是究极的存在。
这种蠢话鬼才会信。
只不过,铃木的确拥有某种特殊的能力。某种可以媲美千里眼的超能力。他本人则因为这种能力而僭称为神明。而最愚蠢的则是,班级里的大多数同学都相信他是神明。
这同样也是我的弱点。他虽然并非神明,但能力却是真的。因此我无法像过去揭露降灵术和自称的超能力人士的魔术师那样,当着所有人面前揭露他的伪装。和他交谈的时候,我总是抱着这种矛盾的情感。
最麻烦的是,他并没有强迫我相信他所说的话。如果强迫他人无条件信仰自己的话,那么就可以借此反驳他。但他却完全不同。他总是如同吹动柳树的微风一般,不动声色地故意告诉我犯人的身份、而且心眼很坏地只告诉我对方的名字。至于我相不相信,决定权在我自己的手上。他绝不会随意地践踏我自身的价值观。这大概就是拥有能力者所持有的从容态度吧。正因为这样的态度,反而会让我不快。
“你不该跟他扯上关系的。”
我的发小、我所在的久远小侦探团的团长市部始总是这么劝说我。如此以外,经常挂在他嘴边的台词还有“你不该相信他所说的”之类。当然,我知道市部说的话在理。对于没有任何超能力的我来说,凭什么试图向拥有超能力的人发起挑战呢?
因此,在我第四次向他询问犯人之前,我就下定决心,这是最后一次了。自此,我将与铃木一刀两断。
杀害川合高夫的犯人是谁?
这是我问铃木的问题。
川合高夫是今年情人节溺死在池塘中,并被警方判断为事故死亡的同班同学。
“这次犯人不是你熟悉的名字,开心吗?”
他仿佛读懂了我内心的想法,露出了聪敏的笑容。
这句话让我后背流出了冷汗。仿佛是一根用冰制成的小刀扎进了心脏。难道他知道所有真相?还是说,他从我的表情看出了事情的蹊跷,只是用话来引诱我吗?
“跟你无关。”
我说出这句话之后,赶紧转过身去背对着他。如果让他看到自己的表情,说不定会暴露更多信息。我踏着颤颤巍巍的脚步,缓缓地走下楼梯。
正如铃木所说的那样,我确实害怕他说出某一个名字。不,我心底好像反而期待他说出这个名字。因为事件已经发生了半年多,我自己也如此相信着。
因此,在听到铃木说出伊那古朝美这个神秘的名字后,我在震惊的同时,内心也松了口气。
这是发生在今年的二月份,铃木还没有转学来我们班之前发生的事情。我收到了川合高夫的表白。
当时,川合和我在同一个班级。他来自隔壁镇。我们在两镇合办的地区居民集会上就见过,那是一年级时候的事了。
川合以性格耿直而出名。虽说如此,他本人却并不阴沉。无论是学习还是运动都很不错,长相则比较普通。唯一的缺点是个子不太高。虽然不算是那种特别出类拔萃的人,但却受到大多数同学的拥护,在老师同学们的眼中,他是个做事沉稳、一丝不苟的学生。
在家中,他是四个孩子中的老幺,上面有三个姐姐。作为期望后继有人的父亲对儿子的渴望,在他出生前就被起名为高夫。大概是在父母的万般呵护下成长的缘故,他的举止中还保留了一些有钱人家的少爷一般的沉稳。
无论是班上还是地区集会上,我们的交流不过只言片语,只在有要紧事的时候才会说话,几乎没有和他聊过闲天的印象。和他不过是像大多数同班的异性同学那样的关系。因此,在他对我表白的时候,我一度怀疑他是在拿我开玩笑。我从未把他当成异性看待过,当然,我自己也是头一回收到其他人的表白。
表白完之后,川合告诉我,希望在一周之后的情人节得到我的答复。说完他就慌忙把视线移开,红着脸转身离开了。跟平日沉着冷静的他截然不同,这种落差感甚至让我对他有种滑稽的印象。
对于他的表白,我虽然半信半疑,不过考虑到他平时做事认真,所以我更愿意相信他是真心的。当然,这并不意味着我会答应他的求爱。我本来准备拒绝他。
因此,必须要仔细考虑,怎么回应他比较好。需要找到一种尽量不伤害对方、不让对方难过的方法。这是我出生以来第一次因为回答别人而烦恼,甚至用尽了自己的智慧。因为我尚且年幼,并没有这方面的经历。
收到赤目正纪的表白,是在川合向我表白的三天之后。
赤目和川合家住隔壁,从出生以来就是要好的朋友。从旁人的视角看上去是如此,他们自己公开的言论也是如此。和不苟言笑的川合不同,赤目是个性格活泼的轻浮的人。虽然学习成绩不甚理想,但很擅长运动(特别是足球)。虽然长相和猿猴类似,但相比较来看,也算是一表人才了。无论对象是男生还是女生,他都一样热衷聊天,之前甚至还找我搭过话。当然,和川合一样,我从未把他当成异性看待过。
而且在当时,赤目和某个女孩正在交往。她和赤目住在同一个地区,比他大两岁,名字叫……我现在已经忘了。今年春天我还在町内的儿童会上见过她,现在应该还住在这里。
赤目和川合二人不仅住在隔壁,连生日也在同一天。两人由生命神秘的初始而紧密连接,成为了好友,甚至在四天之内向同一个人表白——这种事实在很难认为是偶然。当时的我会有这种想法也并不奇怪。更何况,赤目在当时还有女朋友。就算我并不打算接受他们的表白,但如果两人并未真心表白的话,那么情况又不同了。
在收到赤目的表白后,我之前的苦恼和殚精竭虑仿佛都没有了异议。如果我像是班级的麦当娜、新堂小夜子那样倒可以理解(她从幼儿园时代开始就不断地收到所有异性的表白),但对于像是丑小鸭的我来说,短时间内收到两人的表白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对于之前有些得意的自己,我感到深深的惭愧。
接着,情人节到来了。
傍晚时分,我按照约定,前往盛田神社的院内。上学必经的那条路途中,沿着山脚下一条石板路拾级而上,尽头便是盛田神社。因干燥而产生龟裂的鸟居后面,便是只有一间古旧祠堂的小小神社。神社荒无人烟,之后郁郁苍苍的树林镇守在四周。在这个荒芜的神社,丑时参拜(注)的传闻仿佛也变为现实,进入黄昏后周围更是十分静谧,令人毛骨悚然。
(丑时参拜:丑时之女参拜的传闻。丑时之女为日本传说中的幽灵。在丑时(上午一时到上午三时),丑她会将稻草人钉在神社御神木上,以诅咒他人)
因为这里平常没有人来,也不必担心悄悄话会被人听见,因此学校的男生们一般会把这里当成秘密基地。只不过,对大多数人来说,这里是讨论无聊恶作剧的场所。
当我登上最后一级石阶时,川合已经站在鸟居之下等待我了。他的书包靠在祠堂的旁边,脸上表情有些不太自然。在看见我之后,他有些焦急地要求我给他答复。
“别开玩笑了!”
当然,我立刻向他怒吼。接着告诉了他我被赤目表白的事实。
“你说的是真的吗!”
听到我的话以后,川合也瞪大了眼珠。
“你在装什么傻!两个人拿我开心很好玩吗?而且赤目君还在谈其他女朋友。”
“不是的!这件事和赤目无关。我也是头回听说。”
虽然川合的表情异常认真,但对于当时我的来说,根本听不进去他的话。
“反正你们就是打算向我表白以后,再把这件事当成笑料吧?还是说,赤目君其实现在正躲在附近,偷偷地看着这里憋笑呢?”
镇守在周围的森林不仅树木茂密,而且树干很粗,一个小孩子能够完全躲在后面不被人发现。附近地上的枯叶也适时地响起沙沙声,分不清到底是人、晚风吹动或是黄鼠狼走过。
“不!我是真心喜欢你——”
川合猛地伸出了右手,握住了我的手腕。他看上去有些着急。另一只手则抱着我的肩膀,把我的身体向他拽了过去。因为力气太大,恐惧布满了我全身。
“求求你,不要!”
我拉开双脚,用力地甩开他的右手。虽然川合的力量很大,但他好像恢复了一丝理智,下个瞬间,他的力量突然减弱了。
“太差劲了!我们绝交!”
对于小学生来说,绝交这个词语未免过于沉重了。无论如何,我总算是摆脱了他,他也由于重心不稳跌倒在地。我稍稍整理了呼吸,向他冷冷地瞥了一眼后,便沿着石阶跑了下去。
“等等!”
背后传来了川合的呼喊声。平时不苟言笑、沉默寡言的他,那时的声音却显得焦急而可怜。然而我并没有回头。我的内心被愤怒占据了。
“赤目那家伙,竟然跟我开这种玩笑——”
接下来……在下山半途上听到的这句怒吼,便是我所听到的,川合的最后一句话。
第二天早上,有人在池塘里发现了川合的尸体。
神社的背面有一汪很深的池塘,而川合就溺毙在池塘中。当天晚上由于深夜未归,川合的父母有些担心,于是向警察提出了搜索申请。川合的父母给他关系要好的同学与班主任打去了电话,这件事还闹得颇有些轰动。
现场的池塘周围有一圈高度及腰的栅栏。只不过,栅栏之间有很多间隔,有些淘气的小孩会钻过去到池塘边钓鱼。当然,学校命令禁止这种行为,不过据传言,这里是个不错的钓鱼点。
因为如此,这篇区域的成年人们经常组织定期的巡逻,而当天早上巡逻的人正好发现了淹死在池塘中的川合。发现尸体的人是住在附近的老爷爷。
发现川合的时候,他浑身冰冷地漂浮在睡眠上,身边却没有任何钓鱼相关的道具,只有他放学时所背的书包靠在栅栏旁边。池塘的边上有滑落的痕迹,除此之外没有其他足迹(池塘边到栅栏之间被杂草覆盖,很难留下足迹)。因为尸体身上没有外伤,因此被当做事故处理了。虽然川合并不是旱鸭子,但当时正值寒冬,在冰冷的池水中很可能产生抽筋等情况以至于四肢无法活动。他的死亡时间在傍晚五点到夜里十点之间。因为我和他约定的时间是五点以前,所以他很可能在我离开之后就立刻遭遇了事故。
对于川合为什么会一个人前往盛田神社,所有人都感到不可思议。虽然这里偶尔被附近的小孩当做秘密基地,但一个人在这里显然是没有什么乐趣的。
而我则因为害怕,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这件事。
如果川合是因为被我拒绝而自杀的话,我该怎么去面对川合的家人呢?无论是被他们怨恨还是痛骂,都不是我愿意接受的结果。不仅如此,最坏的情况,人们甚至会怀疑我和他起了争执,失手将他推到池塘里……
池塘位于神社的背面,和石阶方向正相反。除了这条石头铺成的参道以外,没有其他下山的道路。因此,在我看来,无论川合因为什么原因去了里面的池塘,都跟我没有任何关系。虽然可能会被人称作胆小鬼,但对于当时的我来说,保护自己比什么都重要。
幸好,没有人知道和我川合约定在神社见面——当然,我也没对任何人说过,想必川合也不会告诉其他人——原本就和川合没什么交流的我,如今置身事外,却一直揣着一个巨大的秘密。
一个月之后,当川合的死逐渐淡出众人视野的时候,突然有一天,赤目找到了我,向我寻求当初表白的回答。我们约好见面的地点,并非是在盛田神社,而是在学校的屋顶。赤目似乎很喜欢屋顶,经常在屋顶的阁楼上睡觉。
我简直不敢相信。
当我告诉他,川合也向我表白过之后,他说。
“嗯,我知道。高夫曾经找我商量过,该怎么向你表白。”
他满不在乎地点了点头。
“但是,我也喜欢你。虽然从没对高夫说过……所以我等到他向你表白后,才向你表白的。对我来说,这是最起码的礼貌。”
“赤目君不是有女朋友吗?”
“在我表白之前已经分手了。我并没有脚踏两条船的准备。这也是我对你全心全意诚意的证明。”
虽然他平日里一副吊儿郎当的表情,但此时他一本正经地样子,反而让我有些害怕。
“虽然我可能做出了背叛好友的行为,但男孩子喜欢女孩子这件事并没有错。”
“就算你这样说,我也不明白。而且川合君刚去世没多久,你就敢说出这种话——”
“对于他的事,我很遗憾。我和他从产院起就在一起,真的是很要好的朋友。所以听说他去世后,我也很难过。所以这一个月之间,我一直穿着丧服。但是,唯独对于你,我不想输给高夫。我也不愿意放弃。正因为是好友、正因为是对手,才越想胜过他。所以,我想连带着高夫那份感情,让你幸福……”
“什么叫‘所以’?不可理喻。你怎么能说出这种得意洋洋的话?”
虽然我严词拒绝,但赤目好像并不打算轻易放弃。在他坚持无果后——
“我说,你那天也去神社了吧?高夫跟我说过,他会在那里听你的答复。”
听他的意思,他想用这件事做把柄来逼迫我和他交往。这种行为已经算是威胁了。完全没有任何爱情中共享的精神。赤目原本温柔的眼睛,此时却因为瞪得很大而变成了血红色。
“卑鄙!”
“为了喜欢的女孩,我可不在乎手段。这有什么可惊讶的?哪里卑鄙了?”
他的眼睛睁得越来越大。通红的瞳孔中仿佛隐藏着某种顽固的冲动。我终于明白了,那是带有杀意的血红……
那一瞬间,我的脑海里闪过了川合最后的那句话。
“赤目那家伙,竟然跟我开这种玩笑——”
说不定,在那之后,川合就把赤目给叫道神社去了?或者是想要知道我的答复,赤目偷偷地跟在我的身后吗?然后,他们在神社发生了争执……
结合川合当时的语气,比起因失恋的痛苦自杀,刚才的假设看起来才更合逻辑。也就是说,站在我眼前的人是……
“绝对不可能!”
我叫喊着,仿佛逃离杀人凶手一般从屋顶上狂奔下楼。和川合不同,赤目没有说任何话。
自那天起,一周之内,我都在被窝里胆战心惊地渡过。
莫非我的猜想是真的?赤目会为了封我的口来杀我吗?我又该把这件事告诉谁呢?
不过,我并没有任何确切的证据。或者说,一切都是我的心证。从客观角度来说,那个与川合在院内发生争吵的人,想必赤目来说,我的可能性还要更大一些。
而且,真相到底为何,我已经不想再深究了。川合对于我很可能是认真的。当然,赤目说不定也是认真的。但已经无关紧要了。一定是因为川合把喜欢我的事情告诉了赤目,赤目才顺水推舟,也向我表白了。在这两位“好友”之间的竞争中,我作为一个异性,成为了他们互相争夺的对象,被卷入了一场不必要的争端。正因为是女孩,所以才被耍得团团转。我想抛弃女孩的身份……
接下来直到年末,我在长期拒绝上学后,干脆连头发也剪掉了。
虽然我一直很喜欢自己的长发,但还是下定决心剪掉了。并不是女孩的那种短发,而是更类似于寸头的发型。我把所有的裙子都丢了,换上了牛仔裤。那时候,我的家长似乎也都已放弃,没有对我的改变有任何异议。
进入新学期,再次重返校园之后,新的班级同学看到我的样子都惊呆了。不仅拒绝上学,还剪掉头发,甚至突然说起了男性的语言,于是,“她变成小混混了”的流言也传开了。虽然一个住在乡下小镇的小学五年级女生明明和“小混混”无缘,大家却认定了这一点。我开始被众人孤立,再也没人敢接近我。
后来,我的发小小夜子和市部始因为担心我的情况而向我搭话。我胡乱地编了个理由,说因为崇拜当时流行的俄罗斯电影里的女警,所以弄成了她的样子——至于他们是否相信,我并不清楚。不过估计他们是不会信的吧。
这样最好不过。
最好不要有任何人来关心我。
换了其他班级的赤目,终于也察觉到了我的变化。他曾经两次试图接近我,但最后都没有和我说上话。
对于现在的我来说,从今年的二月起,色彩鲜艳的世界就从我的眼前消失了。我的世界里从此只剩下单调的声音在回响。即便如此,我也能在这个世界里获得安宁。我十分享受现在的处境。
这是我封印了半年以上的痛苦回忆。
特意把这段回忆解封,是为了某个目的。
其中之一,是为了确认铃木的能力。至今为止,他回答的都只是最近我身边发生事件的犯人的名字。对于他转学过来之前的发生事件,理论上他并不知晓。所以我想借这个事件来看看他的反应——他的能力、他所谓的千里眼,到底是只能看穿最近发生的事件的真相,还是能够在无从知晓的状态下,察觉到过去发生事件的真相。我想要测试他能力的具体性质。
这些只不过是我蒙骗自己的借口罢了。
我真正的目的,是利用他来查明当初事件的真相。
我以和他断绝来往为代价,想要实现自己的一个心愿。我确信那起事件的犯人就是吃。但那只能说是我内心的想法,并没有任何证据。因此,对于我所处在的不自然的立场,我能够十分清楚地理解。我虽然没有回到过去的打算,但为了能够继续下去,我需要更加确信某些东西。
铃木的话根本算不上是证据。他的话也没办法让赤目被逮捕。只不过能加强我内心的那种“确信”。当然,我也并不打算向世间公开犯人的姓名。我打算一直背负着这个秘密活下去。
另一方面,如果铃木说不出犯人的身份的话,也算是一个不错的结果。我可以因此了解到他能力的界限。对我来说,无论从哪方面来看,都没有任何不利。这算是我事先准备好的双重保险。
然而铃木却给出了一个我未曾想到的答案。杀害川合的人并非是赤目,而是一个叫做伊那古朝美的、我从未听说过的女性。
*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压抑着自己内心的疑惑,脱下了身上穿着的毛衣,换上了体操服。第五节课是体育课,这间用来换衣服的教师里只有女生。虽然我说自己不想当女生,但总得入乡随俗。和男生一起换衣服更是不可能。
“你什么意思?想要把铃木君一人独占吗?”
在我换完衣服后,平时围绕在铃木身边的三个女生来找我兴师问罪。三个人看着我,都露出了嫉妒的眼神。特别是正中间的龟山,她像是看着自己双亲的仇敌一样,恶狠狠地瞪着我。她不仅有一种大小姐脾气,还被这些铃木的“信徒”们众星捧月地奉为领导者。
“独占?我没这种打算。”
她们应该是看见催促着铃木上天台的画面了。如果我是男生的话,她们就不会用冒着火光的眼神盯着我了吧。
虽然我极力想要舍弃女性的身份,但周围的人却似乎并不是这么看我的。她们可能很认真地以为,是我把铃木诱惑到屋顶的。跟铃木扯上关系的时候,所有的事情都不太顺利。
我不禁叹了口气。
“桑町同学,我看你最近和神明走得很近嘛!是不是为了实现你的心愿,向神明搔首弄姿呢?”
龟山身边一位扎着双马尾的女孩刻薄地说道。在男孩子的印象里,她是一位端庄文雅的女孩。虽然身材纤细苗条,但此时却露出了粗鲁的一面。
在她们眼里,神明不愿意施展自己的能力,也不会实现大家的心愿。
“是人类误解了神明”铃木自己明明是这钟态度,却总是满不在乎地发着牢骚。这种吝啬却反而使他更有魅力,平日围在他身边的人们更是被他神明的气质所吸引。同时,她们也互相协定、团结一致。每当下课休息的时候,她们都会一起出动,把铃木围在正中心。
“我才没有什么事好拜托他的。因为我并不相信他。”
这是谎言。我的确有事情拜托他。当然,我并没有向他搔首弄姿,也没有低声下气地哀求他。即便如此,他还是以“有趣”为理由,只告诉了我犯人的名字。
但是,谎言就是谎言。因为内心的愧疚,我不自觉地说出了“我不相信他”这种多余的发言。
“我不相信他”对于她们来说,是最不能听到的一句话。我意识到事情不好的时候,已经晚了一步。她们听到了我的话以后,纷纷怒目圆睁。场面变得有些不可收拾。
“你什么意思!你竟然不相信神明!”
龟山逼近我,大声吼道。她的唾液飞溅在我的脸上。
“你竟敢小瞧神明?平时就一副装腔作势的样子,我早就看不惯你了!”
“没想到你还是个无神论者。你是红(注)的吗?”
(注:红色,隐喻某红色政权。避免有问题这句话最好删掉)
“喂,大家快来啊!这里有个班级的不稳定分子呀!”
三个女生不仅对我痛骂不止,看情况还要叫来更多的增援。正当我有些慌乱的时候——
“小淳!有些事情想跟你聊聊。昨天跟你说过的那个甜点。”
小夜子向我大声地喊道。她快步走来,拉过我的手。她带我离开教室后,拉着我来到了楼梯口。
小夜子是我的发小,在班级里如同麦当娜一般的存在。那副完美无瑕的脸蛋,就连我看了也会忍不住迷上她。川合他们表白的对象要是她该多好。对于被表白的经验丰富,社交能力又强的小夜子来说,一定不会像我一样不知所措,一定能够巧妙地应付他们吧。不过,对于她这种高岭之花,也许男生也不太敢表白吧。
“谢谢。”
楼梯口只有我和她。我老老实实地向她道谢。当然,我昨天并没有和她讨论过什么甜点。原本对于甜点这些东西,我就毫无兴趣。因此,这些其实都是借口。包围我的那些女生因为之前忙着聊天,还没来得及换好衣服。而且,对于那些女生来说,面对小夜子她们还是自愧不如的。
“真是的!小淳真是笨手笨脚的!”
小夜子双手叉腰,一副气鼓鼓的表情。
“但是,我劝你最好还是别和铃木君有过深的交往。”
耳边传来了小夜子好心的忠告。
“我才没和他有什么交往呢。”
“你总是说谎。那群女孩们倒是无所谓,但我害怕小淳你像之前那样——”
我性格发生一百八十度转变的理由,不知小夜子是否察觉到了。无论如何,我绝不允许有人去触碰那段我不愿再提的回忆。
“小夜子相信那家伙吗?”
“我就是因为不相信,所以才这么劝你。他肯定像欺诈师那样能说会道吧。”
确实如此。小夜子是个聪慧的女孩。话说回来,好像市部也提到和欺诈师有关的话题了吧——
“这段时间,你和铃木君交往特别频繁。其实是和少年侦探团有关的事情吧?”
她竟然都察觉到了这点吗?我的心脏差点骤停。无论是丸山母亲,还是美旗老师的事情,对我来说都是无法随口说出的重大秘密。
“才不是。只是刚好因为体育委员的工作,有些事情要找他谈。”
“你问了他什么东西?我记得最近没发生过什么印象深刻的事件呀?”
对于我的借口,她完全置若罔闻,而是摆出一副知心姐姐的样子。更麻烦的是,她猜得一点也没错。我陷入了极其被动的局面。
“是真的。我没有问过他。”
我用力摇了摇头。因为谎言太多,我心中很是内疚。
“唉,那就好。千万别一个人承担所有问题。那样做是很愚蠢的。明明有很多选择,却偏要钻牛角尖——”
她担心地跟我多次强调后,这才转身离去。
对我来说,小夜子说不定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站在我这边的人。特别是从我剪掉头发以来。虽然内心十分感谢她,但这一次,我更不可能对她说出实情。
*
依那古是个非常罕见的姓氏。不仅会给人深刻的印象,而且叫这个姓氏的人应该很少。也就是说,和这个小镇里一大半的佐藤或铃木不同,依那古这个姓氏的人应该很容易发现。
回到家后,我立刻翻看了本书的白页查找起来。然而,并没有任何一户人家是是姓依那古的。我又顺便查找了企业黄页的联系人,同样,没有任何发现。最近,很多人家为了保护隐私,都拒绝登记联系方式。所以说,这个人并不在市内的可能性大概有八成。
我也调查了学校里儿童的名单,同样,并没有发现某位叫做依那古的学生。因为依那古是个很罕见的姓氏,我本以为可以立刻锁定在很小的范围之内,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结果。
到这里,调查工作就陷入了平静。对于年纪尚小的我来说,再也没有什么可以进一步调查的手段了。虽然能够用网络进行搜索,但父亲他禁止我使用家里的电脑——他总是对我说,升到中学之后才能用电脑。只能等到明天,用久远小侦探团的电脑来搜索了。只不过,找什么样的理由骗过团长市部才是最麻烦的事情。
就在这时,我想到了早春时印有住宅地图样本的广告纸。虽然只有近邻小镇的信息,但以防万一,我还是把它找了出来。从西北角到东南角,我睁大了眼睛仔细地调查了了半个小时左右的时间。结果,附近没有一户人家是姓依那古的。
如果是书店的话,说不定能找到全市的详细住宅地图,但考虑其情报量,我不可能在当场就看完。
总之,因为刚才查看的住宅地图也包含了盛田神社周边的居民,因此,现在能够明确的事实是,伊那古朝美并不是住在神社附近的居民。当然,也有可能是已经趁着这段时间内搬走了。
“你认识姓依那古的人吗?”
晚上,我委婉地询问父亲。
父亲抬起头,略作思考后,便表示自己从来没听过这个姓氏。接着他便试探我——这个叫依那古的人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问问。”我搪塞过去。
我并不认为伊那古朝美是铃木随便编出来的人名。但也并非百分百信任铃木。如果他要说谎的话,完全可以编造一个更加逼真的谎言。
“这个叫依那古的……怎么了吗?”
第二天放学后,我在位于儿童会活动室的侦探总部里摆弄着电脑时,身后有人向我搭话。是市部。他不仅头脑聪明,感觉也很敏锐。不仅如此,还特别爱管闲事。
“不,这是……”
我换上了一副假笑,搬出了事先准备好的说辞。
“是小夜子问我的。说知不知道一个叫做依那古的日式点心。”
不过,市部立刻就向我投来怀疑的眼神。如果他知道是我从铃木那里打听到的人名的话,一定会做出比小夜子更夸张的拒绝反应的。通过过去的几次例子,我清楚市部对铃木有相当严重的警戒之心。我必须避免那种情况的出现。
“但是我查了一下,好像是小夜子弄错了。市部知道吗?”
我若无其事地关上电脑反问道,同时内心却直冒冷汗。趁着市部没来的那段时间里,我已经大致搜索了一番。无论是伊那古朝美这个人名,还是城市和依那古的组合,都找不出任何有关的搜索结果。看来没必要继续调查了。
“我不清楚。”市部摇了摇头。“我原本就不太了解日式点心的名字之类的。”
“我猜也是。”
我强装着假笑离开了儿童会活动室,不,也许那并非是假笑,而是我发自内心的笑容吧。
总之,我已经做了所有我能够做到的事情。然而,伊那古朝美这个人依然是个谜。如果她和我的生活没有任何交集的话,想必无论怎么找都找不到吧。事实并不总会按照我们所期望的方向发展。虽然对于自己之前一直怀疑的赤目,我内心有些愧疚,但心中一块大石头总算是落了地。至少,川合丧命的原因应该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市部双手叉着腰,颇有些惊讶地目送我远去。
好景不长,一周之后的事情仿佛是晴天霹雳一般。
2
“我叫依那古雄一。请多多指教。”
这位转学来我们班级的男生,带着开朗的笑容介绍着自己的名字。据他自我介绍,他们一家人是从熊本转学来的。
皮肤白皙、身材矮小,作为男生,依那古雄一长了一张端正的中性面孔。如果给他穿上女装的话,想必没人会发现他是男生。只看外表的话,会给人一种靠不住的印象。然而,对于他长什么样,我一点也不关心。只要不是自称为神明的话,无论是什么样的转学生我都没有任何兴趣。重要的是,他用粉笔在黑板上清楚留下的“依那古”的字样。
依那古……为什么这个姓氏会突然出现?
我立刻看向铃木。他假装瞧不见我一般,若无其事地看着转学生。
与之相对地,市部则是用严厉的眼光盯着我。我装作一副并未发现的样子。实则头痛不已。
一个姓依那古的人突然出现,这意味着什么?我有些迷惘地用余光瞥向那位转学生,大脑一边拼命地思考着。当然,我答不上来。
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我隔壁的桌子空着。于是依那古就顺理成章地成为了我的同桌。因为他事先没有准备教科书,所以我只好把桌子拉过去,把自己的教科书放在中间与他共享。
“呐,你第一次来这个小镇吗?”
我小声地询问他。一旦进入课间休息,班上的同学们一定会因为稀奇围过来问东问西吧。铃木转学来的时候也是如此。如果要询问的话,现在是不可多得的良机。
“嗯。”
转学生点点头。他的声音像女孩一般纤细。
“那可真少见。为什么要从熊本搬到这个乡下小镇呢?”
“因为母亲的旧友住在这里。因为有这层关系,我才会转学来这里。”
“你母亲叫什么?”
我的声音有些僵硬。
“她的名字叫朝美,怎么了吗?”
依那古有些疑惑地侧着头。我顿时有些慌乱,
“不,因为依那古这个姓氏很罕见。我好像在哪里听说过……”
伊那古朝美……这绝不可能是偶然的一致。我压抑着内心的动摇,向对方解释道。
看起来,他已经习惯其他人对于自己姓氏的好奇心了。他一副心领神会的表情,
“原来是这样。但是,母亲说她也是第一次来这里。”
“……那可能是其他的什么人也姓依那古吧。你们之前一直都在熊本吗?”
“嗯,我出生在熊本,也在熊本长大。看上去不太像九州男儿,是吧?不过我父亲也是这副身材,应该是遗传自他吧。”
依那古耸耸肩,有气无力地笑了笑。
“诶?原来你和你父亲很像啊?看你长相很可爱,还以为你的脸是遗传自母亲呢。”
“对于九州男儿来说,‘可爱’可不是什么夸奖人的话。不过,我的长相的话,也许更多遗传自母亲吧。经常有人说我们的眼睛很相像。”
在他说“父亲”和“母亲”的时候,表情明显完全不同。
我下意识地问他:“比起父亲,你更喜欢你母亲吗?”
自己应该刚好相反吧。
“现在我和母亲两个人一起生活。”
他回答道。应该是家庭出现了什么变故吧。
我立刻向他道歉。“抱歉,我不知道——”
“没关系。对我来说,他也不是合格的父亲……谢谢你跟我说了这么多。我刚转学过来,原本还很紧张的,多亏你找我说话。”
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左手从书桌下面伸了过来,看样子是想找我握手。我偷偷地把右手递了过去。在我们双手握在一起的瞬间,罪恶感灌满了我全身上下的每一处细胞。当我意识到的时候,浑身已经被冷汗浸湿了。
“喂,桑町!到底是怎么回事?铃木是不是又和这件事有关?”
下课之后,正如我预料的那样,市部立刻过来抓住了我的手腕。他用了很大的力气,鼻息也很粗。他把我拽到了空无一人的楼梯口。
“……”
看着市部仿佛要喷出火来的视线,我下意识地低下头。
“果然是这样。这次你又问那家伙什么问题了?如果不是这样的话,你不会平白无故地说出依那古这个姓氏……”
最近并没有发生什么值得关注的事件。市部根本想不到是将近一年前发生的事件,想必也根本无从猜测吧。
“等我自己弄清楚了就跟你说。”
“……你听好了?再深究的话,最后受伤的只会是你自己!”
市部露出了和小夜子一样的表情。我心里清楚,他是真的很担心我。但是……
“我知道。但是现在还不能跟你说。”
我十分干脆地拒绝了他。
我偷偷看了一眼市部的眼睛。
被断定为事故死亡的川合实际上是被杀害的。犯人竟然是今天转学而来的依那古的母亲。这种事情不可能随便透露给其他人。就算这是神明的胡说八道——
而且,如果把川合的事件告诉市部的话,就不得不提起从那个情人节起到现在、包括我一直在怀疑赤目的所有经过。包括我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也……这件事我暂时还无法对任何人说。仅仅是回想起来,我的胸口都会痛得不得了。
“但是你一个人又做得了什么呢?”
“我一个人就够了!”
我含着眼泪地瞪向市部。这是我最不愿听到的一句话。事实证明,到目前为止,我一个人是做不成任何事情的。在前面几个事件里,我能做到的,只不过是像信鸽一样把铃木给出的答案告诉侦探团的成员们。当然,这次的事件也一样,我很可能什么都做不到。但是我不愿意放弃。
看着我强硬的态度,市部也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有些过分了。
“之后一定要把事情完整地说给我听哦。”
他的语气柔和了很多。
“嗯,我保证。”
既然到了这个地步,总有一天必须要向市部坦白所有的一切。我心里自然明白。
市部的脸上虽然一副不太相信我的表情,但还是放弃了追问。他松开了我的手腕。
“这件事你跟新堂商量过了吗?”
“……没”我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市部只是板着脸点点头。
“是吗……”
*
“我现在就住在那里面。”
小镇的某个斜坡的前方,放眼望去是一片排列着的房屋。依那古指着其中一间上了年头的大房子,向我介绍着。房子四周围着长长的土墙,越过土墙,能看到院内气派的茅草屋顶。
问了依那古之后才得知,这间院子原本是他母亲朋友的。依那古一家借住在院子里的一个独间里面。至于他母亲的朋友,则是她大学时代同一个社团的伙伴。朝美是冈山出身,在东京的大学里和依那古的父亲相识,毕业之后二人便结了婚。她也嫁到了依那古父亲的老家九州。
我问他打不打算回冈山的老家。他回答我说,因为自己的母亲相当于私奔出家门,所以现在很难再回去了。现在依那古的父母正处于离婚调解中,在正式判决下达为止,他们都会暂时住在这里。
“所以说,根据情况,我可能会在小学毕业之前再次转学。好不容易才交到的朋友又要说再见了。”
依那古露出了寂寞的笑容。相对地,我却没办法给他安慰的笑容。
总之,据依那古所说,他们母子二人是头一次来这个小镇——正如他之前回答我的那样。不过,这位在困难时期把房子借住给他们的友人,跟他母亲关系应该很好。所以即使她过去曾经来过这里也不奇怪。更何况,如果是杀人这种不祥的回忆,无论是谁都不会想提起吧。
“话说回来,下个月就是马拉松大赛了。这个时节举办马拉松大赛,还真是少见。在我以前住的地方,所有的小学都是在二月中旬举办马拉松的。”
“隔壁的霞之丘小学确实是二月份举办的。我们过去也是二月份,不过因为连续好几年下大雪,比赛不得不停办,所以才把时间调整到了十二月。”
“这样呀。我也想要参加看看。”
依那古的语气有些欢快。我正感到不可思议,他又接着解释。
“虽然我看上去有些瘦弱,但只有马拉松长跑,我可是很擅长的。”
“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我坦率地感叹道。我并不是很擅长运动。至于马拉松长跑,我虽然不至于拖着脚慢跑,但速度也绝对谈不上快。唯一值得称道的,大概就是我每次都能坚持跑到终点吧。
“这可能是我唯一擅长的运动项目了。从一年级的时候开始,就一直是年纪的前十名。在我之前的学校里,只要进入前十就能获得奖状。这也一直算是我唯一值得骄傲的地方。我们学校也会颁发奖状吗?”
“我记得没有奖状吧。不过学校会颁发一张漂亮的卡片,上面印着每个人的排名。”
我印象里,这张卡片印着校徽,排位的数字外面围着一圈月桂树,设计得很漂亮。为了方便保存,卡片外面还包了层塑料纸。不过因为我排名在后半的位置,所以把卡片随手放在了某处,现在已经找不到了。
“原来是卡片呀。没关系,卡片也不错。至少能留作纪念……”
对于喜欢收集奖状的他来说,似乎没有没奖状他都会认真参加。不过,如果我能拿到第一名话,应该也会珍重地保管那张卡片吧。
“那么我从这里回家了,再见。”
在下坡的地方,我和依那古相互道别。虽然绕了一点远路,但是知道了依那古现在住的地方,也算是有所收获。在那之后,我又顺着街道闲逛了一阵子。接着,我算好时间,回到了我们分别的地方。我偷偷地躲在了依那古家的附近。可是,因为院子周围的土墙太高,所以根本看不见院子里面的情况。只能窥见主屋的茅草屋顶的尖端。再加上院子占地面积较大,所以几乎听不到里面发出的声音。
虽然知道这是无谓的挣扎,我却还是忍不住把耳朵贴上土墙。动作刚进行到一半的时候,我又忍不住沮丧了起来。现在的我就好像是一个可疑的跟踪狂。表面上装成一副友善的模样,实际上在背地里却想要窥探对方的秘密——这是我最讨厌的那种人。就算是为了事件的真相,但对于如今做出这种事情的自己,我还是感到一阵耻辱。
我无法忍受良心的苛责、转身正要离开的时候,却突然感觉到背后有其他人的气息。难道我被依那古发现了吗?
我慌张地回过头去,那股气息的持有者并非是依那古。而是另一个让我更加意外的人物。赤目正纪。
“为什么……赤目你?”
我压抑着自己下意识的尖叫声,向他质问道。自打今年春天起,我就没有和赤目说话。刚开始是我有意识地和他保持距离,到后来他好像察觉到了什么,也开始和我保持距离了。
“和你的理由一样。”
赤目颇有些得意地回答道。紧接着,他便轻笑着说道。
“说是拜你所赐也不为过。”
我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还记得吗?我的爱好就是在屋顶上睡觉。”
听了赤目的话,我顿时恍然大悟。
“难道说……你听见我和铃木在屋顶的对话了吗!”
“嗯。”赤目点点头。“别大声说话。这里不太方便,去前面的儿童公园吧。”
赤目说完后,就伸出手想要抓住我的手腕。我冷冰冰地甩开了他的手,对他说:“走吧。去那里再慢慢解释吧。”
幸好,公园空无一人。秋千附近即使稍微大声点说话,也不会有人听见。
“那位神明的传言,就连我们班上都人人皆知了。不过,我一直没察觉到,你认为高夫是被人杀害的——他真的是被人杀害的吗?”
“不,我没有证据……我只是心里这么认为的。要是我有证据的话,早就告诉老师或者警察了。”
至于我一直怀疑他的事情,我还是说不出口。
“心里这么认为……算了,不提了。”
赤目像是要说些什么的样子,不过又憋了回去。他点点头。
“之前也跟你说过,我和高夫是同年同月同日出生在同一个医院的,换句话说,我和他是最亲密的战友。如果他真的是被人杀害的话,我必须要为他报仇。对我来说,这就是活下来的自己的使命。”
赤目此时的眼神,比起当初向我表白时还要认真几分。
“伊那古朝美,就是那个从熊本转学过来的家伙的母亲吧?”
“没错。但是,铃木说的并不一定就是真的。”
我和铃木的对话被最不该听到的人偷听到了。这让我无比后悔。为什么我当初没有仔细地确认屋顶是否有人呢?我痛恨自己的粗心大意。但是……铃木当时一定有所察觉吧。他一定知道当时有第三者在场,甚至知道那个人是川合的好友赤目。他一定是在那种情形之下,故意把杀害川合的犯人说了出来。真是跟以前一样的恶趣味!不过,现在已经没有必要在去追究铃木的问题了。现在最紧要的是,该怎么对付眼前的赤目。
“别扯了。如果他不是神明的话,又怎么会知道一周之后转学来的依那古的家人的名字呢?”
“虽然是一周之后才转学过来的,但总不可能是临时决定的吧?恐怕是之前跟老师打招呼的时候打听到的消息。”
对于这番的辩解,连我自己也感觉到没有什么说服力。赤目好像有些兴奋,屁股下面生锈的秋千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响声。
“这也太奇怪了。为什么神明要故意向你透露虚假的情报呢?他为什么要做那种事呢?”
“我不清楚。毕竟他是个坏心眼的家伙。”
“……你不想让我参与到这件事里,对吧?”
我的心思被猜个正着。我说话变得含含糊糊,视线也不自觉地移开。赤目则步步紧逼。
“我们联手吧!”
他突然向我提议。
“你是怕我突然暴走吧?放心好了,我是不会这么做的。我心里清楚得很,仅凭着神明的三言两语,在成年人的世界里是没办法当成证据的。当然,我也不打算把这件事告诉其他人。”
看起来,他至少知道审时度势,我稍稍有些安心。想到之前一直在怀疑他,不禁让我心中有些内疚。他认真地看着我的脸。
“我们联手吧?”
赤目再度开口,并把手伸了出来。
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只能接受他的提议。
赤目的手掌黏糊糊的,好像流了很多汗。
*
赤目的行动里远比我要强得多。该说这是我预料之中的结果吗——单单从精明这一点上来看,他说不定比市部还要强。他虽然和我不在同一个班,但在短时间内就和依那古打成了一片。两人关系进展顺利,周末的时候我们约定好,去依那古家做客。
当天去依那古家的,除了我之外,还有赤目和他的两名同班男生。
赤目的交友范围很广,所以他会带着自己的同班同学也不奇怪。不过对于他的同班同学来说,应该会奇怪我为什么也在场吧。至于刚刚搬来不久的依那古来说,根本不会知道我们之间微妙的关系。在他眼里,我们应该是从过去关系就很要好的伙伴。
依那古一家所借住的地方,被从主屋到庭院间的竹篱笆隔开,是一间生活设施一应俱全的小独间。2K(注)的房型虽然绝对称不上宽敞,但作为母子二人暂时的住所来说也足够了。最方便的是,出入的时候不需要经过主屋,走侧面的便门就可以了。当然,他招待我们进院子的时候,走的也是土墙侧面的便门。
(2K:日式房型,有独立的厨房和两间卧室。)
“抱歉,刚搬来不久,有些东西还没有收拾好。”
伊那古朝美有些害羞地看着堆积在墙壁旁的瓦楞纸箱,朝我们笑了笑。她在微笑的时候,脸颊上总会出现一个迷人的酒窝。她今年才三十二岁,算是很年轻的母亲了。听说是在大学毕业之后就立刻结了婚,接着就生下依那古的。不,准确来说,依那古的出现应该在结婚之前——据说,他们是奉子成婚的。
在旧友的介绍下,她现在在一间建筑公司担任办事员的职务。一头柔顺靓丽的披肩发,看起来温文尔雅,脸上的淡妆也很适合她。伊那古朝美看上去是个温柔贤淑的母亲。依那古的父亲竟然要和这样的美女离婚吗?真是个不懂得珍惜的男人——我想到抛弃了自己和父亲的母亲,对依那古感到无比的羡慕。
“真是不好意思呀,家里只有这些现成的东西。”
她把裱花蛋糕端到我们面前。这应该是市政府之前那家很有名的糕点商店最受欢迎的蛋糕。
“如果可以的话,真想把熊本的点心端出来招待大家。”
“妈妈她可擅长制作糕点了。以前在熊本的时候朋友们都特别爱吃。”
母子间温馨的氛围,让我一度忘记了她就是杀害川合犯人的事实。把我拉回现实的,是赤目的声音。
“话说回来,我好像以前见过阿姨。阿姨之前来过这个镇子吗?”
吃完蛋糕的赤目不动声色地询问道。
“我吗?”朝美有些意外地反问道。
“好像是在今年二月份的时候。”
“大概是你看错了吧。这是我头一次来这里哦。”
朝美有些奇怪地歪着头。
“是这样吗?因为对方是一位十分美丽的女士,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应该不会看错的呀?好像就是在情人节的时候——”
赤目偷偷地看了我一眼,让我援护他。然而,和赤目不同,我根本不擅长说谎。如果我说出“我也看见了”的话,说不定就会立刻穿帮了。
“情人节?那你肯定是看错人了。”
凝固的空气中,依那古突然说道。他转向自己的母亲。
“你想想看……那时候不是正好在住院吗?”
“啊,对呀。”朝美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我记得每天都要来医院探望呢。那段时间可真是够呛。本以为做了手术之后就会痊愈,没想到又要上手术台——”
母子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看起来和睦极了。
依那古看向赤目,解释道。
“情人节前一周,就去做了手术,是急性盲肠炎——没想到手术以后情况恶化,又住院将近半个月的时间。那段时间里,每天都来医院探望……”
“医院的探望时间很短,那段时间肯定很难受吧。”
“跟探望时间没关系,爸爸他也只来过一次……”
依那古小声地抱怨着。坐在他旁边的我假装没有听见。自己孩子住院,作为父亲竟然不来探望,真是闻所未闻。想必,他们夫妻间的关系从那个时候就已经冷淡了吧。
“那种事情就不要再提了!”
朝美好像听见了自己儿子小声的抱怨。她严厉地叱责道。
“对不起……所以说,那时候我妈妈是不可能来这里的哦。赤目君当时看到的,一定是个长得很像的陌生人吧?过去不是有这种说法吗——这个世界里有三个人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
“但是,如果这个小镇里有个和我长相一样的人的话,也是一件不得了的偶然事件了。毕竟整个世界里都只有三个人哦——”
把自己儿子的话当真的母亲,有些愉快地惊叹道。面对依那古提出的新的证词,赤目也不得不把话题转移到别处了。
在那之后,我们又在和谐的气氛中聊了一会生活琐事。赤目再次旁敲侧击地问道。
“话说回来,阿姨你知道盛田神社吗?”
“盛田神社?”
朝美抬起头思索着,看上去好像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她的表情看上去很单纯,不像是装出来的。
“在大桥对面的那座山里,山脚下面有一个神社。”赤目的一位同学若有所思地回答道。“在夜晚的时候,还会有丑时之女出来参拜,对吧?”
“你怎么还在说那种谣言。就好像你自己亲眼看见过一样。”
另一位同学批评道。之前那位好像有些生气,辩解道。
“可是哦,我曾经看见树干上有一个五寸钉扎过的小洞。跟我同行的那个小哥还把掉在地上的钉子捡起来带回去了——”
“只有钉子吗?稻草人(注)呢?”
(日本传说中诅咒他人的方式之一,把稻草人用五寸钉钉在神社的树干上。)
依那古看上去饶有兴趣,还没等那位同学说完,他就迫不及待地问道。
“我倒是没看见稻草人……”
“不过,那个把钉子带回去的小哥没事吗?”
“谁知道呢。那个小哥去年中考失败,现在还在复读。说不定就是因为钉子的缘故吧。”
“绝对是诅咒哦。还是找人驱邪一下比较好吧。”
朝美坐在后面,默默地听着我们的对话。听到“盛田神社”的时候,她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看上去,赤目的“挑战”再次失败了。
在回去的路上,和两位同班同学告别之后,赤目趁着四下无人,压低声音对我说道。
“我去调查了一下,依那古的父亲现在正在情人家里住着呢。他们之间好像是父亲先提出离婚的,还把离婚协议寄给他母亲。他母亲现在还有些恋恋不舍,强硬表示自己绝对不会在离婚协议上签字。”
“你还真能打听!”
我不禁目瞪口呆。赤目朝着自己竖起了大拇指。
“我从过去就很擅长和那些喜欢说闲话的阿姨们聊天。”
他脸上浮现出得意洋洋的笑容。
“如果是这样的话,为什么要专程从熊本搬到这里来呢?她不是不打算离婚吗?”
“好像是他父亲那边不仅出轨在先,还打着如意算盘,想要依那古的抚养权和监护权。当然,他母亲严词拒绝了。不过当地的亲戚们都站在他父亲那边,说不定趁她不注意就会把依那古给带走。所以对他母亲来说,自己在熊本是个外来人,没有任何人站在她那边。”
“所以才会拜托大学时代的朋友,搬来这里借住吗?听起来还真是可怜。不过,她真的是第一次来这里吗?”
“据她旧友我邻居们所说,好像的确如此。”
赤目的表情有些迷惑不解。
“这么说,她似乎和事件的确没有任何关系。刚才依那古不是也说吗,那段时间他每天都去医院看望她。从熊本到这里,不是一天之内就能来回的距离吧?”
“不过啊,说不定他某一天有急事,没能去探望自己母亲。半个月之内只有一天没去的话,自己也不一定会记得住吧?”
“是吗?我倒觉得反而会记得更清楚吧。”
说不定,我在潜意识里又不自觉地开始相信铃木。看着那对母子和睦的样子,我竟然还有如此恶毒的联想——也许是时候放弃了。
“那个,赤目……”
“呐,桑町,你相信那个所谓的‘神明’吗?”
看起来,对于朝美是犯人的说法,赤目也产生了怀疑。
“我并不相信他。我好像刚开始就对你说过吧?”
“是吗?抱歉、抱歉……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我一直在思考,你在询问神明的时候,心里期待的答案是什么。虽然依那古母亲这样的答案算是很极端,但是总有没听说过也没见过的人名会出现吧——”
“……”
“从那时候起,我就一直在思考了,莫非你期待的回答是——我的名字吗?”
我哑口无言。但是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果然是这样!”
赤目看起来有些伤心。
“那么,我也对你坦白吧——事实上,一直以来,我都以为你才是犯人。”
“我是犯人!?”我震惊地瞪向赤目。虽然心中愤懑,但是我清楚,我没有资格去责备他。
“我一直怀疑是你在和高夫争执的时候,不小心把它推倒了池塘里。”他有些难为情地低下头,“所以,我才更想要保护你。事故发生后的一个月之内,你的心情都很低落,对吧?所以我当时心想,就算你杀害了高夫,我也能够保护你。但是在那之后,你就剪了头发,还对我敬而远之……我当时一度担心你会不会直接去当尼姑呢。”
现在想来,以我当时的言行,会被赤目怀疑也不奇怪。况且赤目也知道,事件当天,我和川合在神社碰面的事实。
“桑町,我再问你一次。你愿意和我交往吗?”
“为、为什么突然要——”我从心底感到震惊。“这跟刚才的话题完全无关,不是吗?”
“是吗?我只是直截了当地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而已。而且自从那次事情之后,我也一直没有谈过女朋友。抱着高夫的思念活下去的两个人成为男女朋友有什么奇怪的吗?”
赤目用力把我的双手握在一起。不知是什么原因,他这次看起来好像比以往都认真,无论我怎么挥手都无法将他甩开。
“等等!你刚才这话的意思,好像是在说我过去喜欢过川合一样。你搞错了吧?”
“别在意这些细节了!高夫也会在天国保佑我们的!我们尽快找到犯人,然后就交往吧!”
赤目像之前那样,再度暴走了。他的身上仿佛有某种开关,一旦开启,就再也听不进去任何一个字。面对着拉着我的双手不断往自己怀里拽去的赤目,我拼命地抵抗着。
“喂,赤目!你在做什么!”
就在这时,市部骑着自行车赶来救驾了。
“没看到桑町她不愿意吗!”
他骑着自行车,就这么撞了过来。赤目被撞了个满怀,飞到了一米开外的草丛里。
“你没事吧!”市部一只脚支撑在地面上,向着瑟瑟发抖的我伸出手。
“切,装什么白马王子……”赤目站起身来,有些懊恼地抖落牛仔裤上的泥土。“你这个王子长得还真是不怎么样。唉,算了——桑町,你好好考虑一下,我对你一直都是真心的。”
他留下这句话后,东倒西歪地转过身去离开了。
“谢谢你,市部。”我向他道谢。
“你和赤目关系很好嘛!”市部冷冷地看着我。
“才没这回事。”
“哼——”市部抱着胳膊,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这件事既然牵扯到了赤目……莫非,和川合的事故有关吗?”
在掌握了这么多情报之后,市部应该也多少猜到了个大概。我的沉默不语也是一种无声的肯定。
“难道说,那起事故实际上是杀人事件吗?”
市部应该也完全没有预料到。他很是惊讶地瞪大了双眼。
“但是,桑町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如果被警方判断为事故的话,你也没有必要去找铃木询问吧。”
既然到了这个份上,我也无可奈何了。况且市部刚才还在关键时刻挺身相助。于是,我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告诉了他。
“也就是说,依那古的母亲是犯人,现在你和赤目正联手破案,对吗?”
听完我的叙述后,市部闭上了眼睛思考了片刻,看上去正在整理着目前已知的情报。
“可是,这种事情实在是让人难以相信。就算那家伙有过指认犯人的先例,这次的情况也太特殊了。”
对于他闭口不提我的陈年旧伤,我心中充满了感激。
“接下来呢?你要和赤目一起去探明真相吗?”
“不。”我摇了摇头。“和刚才发生的事情没关系,我在依那古家里的时候就想到了——对我来说,就算犯人真是依那古的母亲,我也看不出她是在说谎。可能是我太过天真了吧……而且作为朋友,我也不愿意再一直做背叛依那古的事情了……刚才我也准备对赤目这么说,但是他突然……”
市部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柔声说道。
“那就好。对你来说,侦探的工作是无法承受的。相信你自己也意识到了吧——那个神明不是什么好人。”
他的声音充满包容力,就像是父亲在规劝自己的孩子一般。
3
几天之后。
临近马拉松大赛的周三晚上,七点多。我接到了赤目打来的电话。自从那次事情以来,我再也没和他见过面。我只是单方面和他表明了态度,宣布自己退出事件的搜查。
“今晚,你能来一趟盛田神社吗?我终于掌握到事件的真相了。”
他有些兴奋地把“真相”二字重复了很多遍。之后,他不断地恳求我,说这是他最后的请求了。而我也做出决定,陪他完成“侦探”最后的工作。说起来,这件事原本就是我把赤目卷进来的,而这一次算是还他最后的人情了。
我们约定的时间是深夜的十二点半。完全不合情理的时间。
然而,我还是相信他口中“最后”的字眼,趁着父亲熟睡之后,偷偷地溜出了家门。从这点来看,当初大家对我“小混混”的评价还真是准确。
当我到达参道前,赤目已经在石阶上坐等多时了。他手中拿着一个LED灯,胸前挂着一个数码相机。
“为什么要约在这种时间见面?……我能相信你吗?”
我和他保持着两米左右的距离,有些戒备地询问道。
“别担心。我是个绅士。我不会再有之前那种野蛮的行为了。我会解开高夫被杀之谜,凭借自己的智慧让你爱上我——”他充满自信地对我说道。“总之我们先去神社。”
说完后,他便昂首挺胸地走上石阶。我出门很急,忘记带手电筒出来了。不过今晚的月色很亮,看上去没有这个必要。
进入神社之后,他就向着祠堂旁边的大树走去。他绕到了大树的后面,弯腰蹲了下来。
“这里应该很适合躲藏。”
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我只好无可奈何地在他旁边蹲下。与明亮的参道不同,四周茂密的树林挡住了月光,眼前一片昏暗。寒冷的风吹动树叶,安静得让我有些毛骨悚然。
“现在总该告诉我了吧。为什么要约在这见面?”
“昨天晚上我总算是抓住了她的——伊那古朝美的狐狸尾巴了。今天我拿到了证据。”
“到底是什么?”
赤目突然伸出食指,做出了“嘘”的动作。
“你马上就会知道了。百闻不如一见。相对地……一定要记得,无论看到什么都不要发出声音。”
他的态度异常严肃。我点点头,闭上了嘴巴。
大概过去了将近二十分钟吧。下面传来了自行车的刹车声。接着,我便听到了有人登上石阶的脚步声。
走到参道的尽头时,脚步声停顿了片刻。借着惨白的月光,我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伊那古朝美出现在鸟居下面。
她身上穿着死人一般的白色装束。手里握着金锤和稻草人……她来做什么,我只看一眼便立刻明白过来。
丑时参拜。
朝美脸色苍白,一副阴森的表情。我上周在依那古家见到的那位温柔而文雅的母亲已经消失无踪。站在月夜下的分明是一个厉鬼。
朝美向四周窥探着,确认四下无人后,便朝着祠堂的背面缓步走去。
不多久之后,从森林的深处,传来了断断续续“当当”的、高亢的金属音。只听见声音便明白了,那是用金锤敲打钉子的声音。
“这是怎么回事!”
我看向赤目。
“我猜案发当天她也来了。然后,她在这里撞见了高夫。丑时参拜的传说中,如果在施加诅咒的过程中被人看见,就必须把对方杀害,否则诅咒将反噬自身——”
赤目小声地回答道。
“但是,那段时间依那古不是在住院吗?他也说母亲每天都来医院探望——”
“依那古不是在说谎,就是他自己搞错了。依那古不是说过,自己会参加每年二月中旬的马拉松大赛,在大赛中总是能得到奖状吗?如果是情人节前一周接受手术,在情况恶化后又住了两周的院,那么他绝对没法参加今年的马拉松大赛。据我估计,他把情人节和白色情人节(注)给弄混了。”
(注:订于3月14日,一般认为是对于西方情人节的延续。)
的确,如果是情人节的话,那么在时间上就存在矛盾。
就在我们说话的这段时间里,金锤的敲打声依然不绝于耳。每当声音响起的时候,我的心中都会涌现出一丝莫名的不安。
“你老老实实地呆在这里!”突然,赤目悄悄地站起身来。
“你要去哪?”
“明知故问。当然是去报仇了。你在这里好好看着,我一定会让你爱上我的!听到没有,在我向你打暗号之前,乖乖地呆在这里!”
他拿起相机,蹑手蹑脚地绕到了祠堂的背面,就这么消失在森林的深处。不过多时,相机的闪光就透过了茂密的树林间照射了出来。
借着闪光灯的光线,从我的位置处也看到了朝美。同时出现在我视野里的,是钉在她头顶上方的稻草人。
朝美注意到了闪光灯,猛地转过头来。
就在这时,闪光灯再次亮起。
“快跑!”
在赤目发出暗号的同时,我也向着石阶跑了过去。赤目也是一样。但是,祠堂旁边大树的树根生长得异常繁茂。拱出地面十公分左右的树根缠住了赤目的脚。
快跑到石阶的我转过头去,只看到慌忙起身的赤目,和他身后朝着他扑过去的朝美。朝美用力地挥动着右手的金锤。她的眼神里,到处充满着杀意、到处充满着癫狂——那是杀人犯的眼神。
“危险!快躲开,赤目!”
开始,赤目却没能反应过来。
朝美挥下右手的瞬间,赤目含糊不清的呻吟也传到了我的耳朵里。
“赤目!”
看见赤目的鲜血喷出,朝美瞬间有些惊慌失措,但还是用尽浑身的力气,再次将手中的金锤砸了下去。
在她第三次挥下金锤后,赤目已经没有任何反应了。终于,朝美把视线投向了我这边。
必须逃走……必须喊人来……
可是我的双脚却使不上力气。仅仅是扶着鸟居站着就已经用尽了我全身的力气。
“你也看到了,是吧?”
朝美发出毫无感情的声音。这声音根本不像是活人能够发出的。她缓缓地接近我,月光下,我清楚地看到了朝美的面孔——那是一副已死之人的面孔。
“杀人犯!”
我下意识地叫喊出来,却因为喉咙干涸发不出一点声音。我想发出悲鸣,可声带却仿佛卡壳一般,一点动静也没有。当然,双腿依然不听使唤。
四米、三米、两米……就在我无法移动、发不出声音的时候,朝美也在缓缓地向我逼近。
一米。伴随着强烈的血腥味,耳畔响起了朝美的呼吸和心跳的声音。
我做好了赴死的觉悟,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
声音来自我的身后。一个手持金属球棒的男子横插在我和朝美之间。他用力地挥动手中的球棒。球棒准确地命中了朝美的右手,伴随着骨头碎裂的声音,她右手中的金锤也飞了出去。
“快,趁现在快跑!”
熟悉的声音。我睁开眼睛,是市部。
“市部……”我下意识地抱住了市部。
*
“就在昨晚,赤目停止呼吸了……伊那古朝美也全部坦白了。对了,依那古今天被熊本的父亲接走了。”
三天后,前来探望我的市部告诉了我这两天发生的事情。
那天晚上,市部在房间里看到我独自走在夜路上,他拿上金属球棒和父母的手机,慌忙地跟在了我的身后。虽然我在经过市部家门口的时候,粗心大意没有遮住脸,不过从结果上来看,这反而救了我一命。
在那之后,市部拖着我逃进了附近一所民居里。途中市部就已经打电话通知了警方,而我则失去了意识。当我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我已经躺在自己房间里面了。父亲正担心地看着我。他双眼布满了血丝,眼眶下面有深深的黑眼圈,想必是彻夜未眠吧。看到我苏醒,他只是在关切地询问我的情况,并没有责备我。
自那之后的三天之内,我一直躲在房间里。第二天一早,刑警来家里询问事情的大致经过,我把能够说出口的情报都告诉了他们。关于铃木的部分,我不知道该怎么叙述,所以就直接省略了。虽然对赤目有愧,但我还是把最先对朝美起疑的人说成了他。至于刑警是否相信,我也不清楚。
至于依那古,他原本那么喜欢自己母亲,如今他怎么样了呢?更让我担心的是,他将要回到父亲那边生活。
“在知道盛田神社的传说之后,她就开始进行丑时参拜了。至于诅咒的对象,相信你也能猜到,是他丈夫的情人。她好像还爱着自己的丈夫。在她心里,只要情人死了,丈夫就能回到自己的身边。”
我穿着睡衣躺在床上。市部淡淡地向我解释。
“那么,她在二月份的时候也来神社进行丑时参拜了吗?”
“据她所说,这是她第一次来这里参拜。在你们来家中做客的时候,她听到了盛田神社的话题,内心受到触动,这才想到要去参拜的。”
“也就是说,杀害川合的人并不是朝美了?”
“……那是铃木告诉你的吧。”
市部像是顿悟的禅僧一般,模糊不清地回答道。当然,我也无法理解他这句话里的意思。
“可以肯定的是,朝美在二月份并没有来过这里。因为那段时间她因为盲肠炎住院里。虽然你作证是赤目先对她产生怀疑,虽然她在当时的状况下杀害了赤目,但她在川合的事件前后都有不在场证明。”
“诶?住院的人并不是依那古吗?”
“是你们弄错了。住院的人是朝美,每天来探病的人是依那古。所以,即便依那古参加了当时的马拉松大赛,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更何况,你和川合分别的时候是傍晚,而丑时参拜的时间在深夜的一点左右。这两件事有七个小时以上的时间差。而且川合的身体上没有这次类似的扑打的伤痕——如果有这样的伤痕,那么当初就不会被判定成事故了。所以,川合的事件和丑时参拜没有任何关系。”
“也就是说,如果我们没有谈到盛田神社的话,那么超美也就不会对丑时参拜产生兴趣,赤目也就不会被杀害了——”
“虽然对你来说很残酷,但这就是事实。”
对我来说,这件事的确十分残酷。到底是哪个部分出错了呢……我紧紧地攥着手中的被子。
“那么,铃木的‘神谕’完全是在胡说八道吗?”
“要是那样就好了……”市部再次变成了顿悟的高僧。“……但是,如果我再想之前那样假装不知情的话,就太迟了……我已经陷得太深、血已经流得太多了。”
他下定决心一般看向我,严肃地说道。
“刚开始,我也没办法理解。在听说你说过事情的来龙去脉后,我曾一度以为和丑时参拜有关。而在听你说过住院的事情后,我的思考便陷入了僵局。铃木这种人,真的会把一个错误的答案告诉你吗——更何况是伊那古朝美这种,几乎不存在同名同姓的人名……但是,当赤目被杀后,我终于弄清楚了。铃木那番话其中的真意。”
“真意?”
“没错,说是他的恶意也不为过。接下来的部分,希望你能够把它当成是铃木在享受游戏的过程。如果他告诉你的答案是正确的话,那么三天前,在神社被杀害的人就并不是赤目正纪,而是川合高夫。”
“这是怎么回事!”
刚把这句话说出口,我便立刻后悔了。第六感在不停地警告我,如果继续往下深究的话,就会发生我不愿面对的事情。然而还是晚了一步,市部阴森森地声音已经在我耳边响起。
“赤目和川合是同一天、在同一个妇产科出生的。他们被抱错了。”
“……也就是说,赤目是川合,而川合才是赤目?”
“如果你相信铃木的话,那么就只有这种可能性了。没有其他选择的余地。川合的父亲在自己儿子出生前,就已经给他取好了名字。而赤目正纪虽然也在随后被取了名字,但在母胎之中,或是在生下来的那个瞬间,他就变成了川合高夫。三天前,正如铃木给出的答案那样,川合高夫被伊那古朝美杀害了。”
“也就是说,铃木的能力并不是千里眼,而是真正的预言吗!”
我下意思地坐了起来。铃木所抱有的恶意,比我想象中要强之万倍。不仅如此,他还乐在其中。
他是真正的邪神。
在我询问铃木犯人身份的时候,被赤目无意间听到,因此我们才会主动招惹到了朝美。结果,赤目,不,应该说是川合,正如铃木所预言的那样,被朝美杀害了。因果整个都调转了过来——不,或许是那家伙在操纵着因果?
“如果神明在因果之外的话,说明那家伙一直以来都是在装聋作哑。”
“那么,二月份的事件的犯人……?”
我的声音有些发抖。仿佛并不是自己的喉咙里发出的,有些微弱、有些沙哑的声音。
“川合,不,赤目,他的死既有可能是事故,也有可能是被人杀害的——我也不知道。”
他表情有些疲惫地摇了摇头。紧接着,他换上了一副严肃的表情,紧紧盯着我的眼睛。
“你还想再向那家伙寻求答案吗?”
我的下颚住不住地颤抖。
仿佛是想要抛弃一切似的,我躲进了温暖的被窝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