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犯人是比土优子。”
神明在我、桑町淳的面前宣布。
当时的他是一副什么样的表情,如今我已经记不得了。
大概是因为我和他在体育馆里面有些昏暗的仓库中吧。除此之外,从铃木背后嵌着铁栏杆的窗口射入的,今年年底所剩不多的阳光,让他正好处于逆光的位置。
不过,最重要的理由,是铃木给出的答案。在听到她的名字的瞬间,我的大脑就变得一片空白。
比土优子,我非常熟悉,是我所在的久远小侦探团的团员。
“你说是比土……犯人真的是比土吗!”
我用有些颤抖的声音再次质问他。他既然已经给出了答案,就不可能再给出另外一个答案了。
……神明不会说谎。毫无疑问。正因为如此,他也不会说错任何一句话。
预料之中,铃木说道:“真的哦。”
他轻轻地点点头。
“你不相信吗?”
虽然在说着杀人犯相关的话题,语气却十分轻佻。就像是在谈论着昨天综艺节目的感想一般——那个搞笑艺人,连话都说不清楚!
当然,到目前为止,他的态度一直是如此。对于神明来说,人类的存在如同蝼蚁一般不值一提。如果投入过多感情的话,事情通常会变得很麻烦吧。
只不过,到目前为止,对他的行为都采取默许态度的原因是,之前杀人事件中,被杀害的人基本都是和自己没什么关系的人,虽然犯人大多数情况下都是自己认识的人的家人,但说到底,也不过是间接的关系……
但是,这次他指名道姓的犯人,竟然是比土本人。而且被害者是……
“那当然了!”
我大喊道。高亢的声音在四周墙皮剥落的混凝土墙壁之间回响。虽然这是我内心的真实想法,但另一方面,这也并非是我的本心。但是,在这种情况下,我只能叫出声。我不可能轻易地承认自己内心的想法。
“但是,我只是在陈述事实而已。当然,是否相信则完全在你自己。”
他明明自称是神明,明明自称是全知全能,却完全不要求别人一定要相信自己,也并不会给予对方信心。如果他的态度能够强硬一些的话,我也能够干脆地拒绝。这样来说或许才是幸运的结果吧。
但是,铃木仿佛是在试探着我的理性一般,不停地挑衅着我。
他的所作所为已经不能称作神,而是真正的恶魔。
可是,铃木在过去曾经声称,这个世界上不存在恶魔。恶魔是人类软弱的内心所产生的幻想。这个世界上存在的唯一理外之理就是神明,而那个唯一的神明就是铃木。
“至于为什么,因为这个世界是我创造出来的。我并不记得自己曾经创造过恶魔这种无聊的玩意。所谓恶魔这些东西,不过是人类幻想中的造物罢了。如果恶魔拥有和我近似的能力,那他为什么要去主动接触人类呢?”
“难道不是因为恶魔以人类的不幸作为食物吗?”
“人类的不幸可没有这么大的魅力。地球上会这么想的就只有人类自己。从个体的生存率上考虑,这个世界的花鸟鱼虫等其他生物要远比人类不幸得多。比方说,翻车鱼一次可以产下三亿颗卵,但能够成功孵化活下去的只有其中的两三只而已。也就是说,一只翻车鱼的生存所换来的,是三亿只翻车鱼的不幸。只有人类会把不幸当做值得骄傲的本钱,并给它冠名为恶魔。这一切都是为了将自己、或是自己所在群体的不幸的责任转嫁,或是引发别人的同情。所以,恶魔只存在于人类的思念中。”
“但是,作为远比恶魔强大的神明,你不是也专程降临到人类的世界了吗?那么恶魔也会因为无聊而来到人间吧。”
我指出了他的矛盾。
“假设你所说的恶魔真的存在,但因为无法忍受无聊才作恶这件事,是否和恶魔的定义相违背了呢?如果是这样的话,人类也有类似的情况存在。”
如果不是纯粹的恶意的话,的确是这样。拥有力量的人会随意玩弄没有力量的人,在人类的世界里,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
“那么,我看你才是真正的恶魔吧?你对我做出的事情就是恶意的行为。”
“我是神明。因为恶魔并不能创造这个世界。用语最好要准确无误才行。比方说,把内燃机车说成是电车、把自行火炮说成是坦克……这些都是错误的用法。这个世界里原本就没有善或者恶的分别。善与恶是人类为了方便生存而擅自考虑出的一套体系。所以才会因为立场不同而发生争执。”
的确如此,真正的神明没有必要去参与人类所谓正义的行动。
“原来如此。所以说,你的身份明明是神明,态度却如同恶魔一般。”
“如同恶魔……真是方便的词汇。不过,希望你能够明白,恶魔是不存在的。”
神明露出了恶魔一般的微笑。
……和他谈论恶魔话题的时候,我的内心还能够勉强保持冷静。
眼前这个自称是神明的男孩,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完全就是恶魔本身了。至于定义什么的鬼东西,去它的吧。这个世界本身说不定就是恶魔所创造的。可能的话,也许接受他愚蠢至极的信仰也不错——
至于原因,则是铃木指名比土是犯人的这起杀人事件的被害者,是我的发小兼同班同学,新堂小夜子。
*
小夜子是上周的礼拜四被杀害的。她的后脑部被金属球棒殴打数次。听别人说,被发现时,她的头盖骨有一半已经凹陷在内了。也就是说,犯人在她死后还执着地击打了多次。因此,大家都在窃窃私语,说是某个对她抱有强烈恨意的人做的。
发现遗体的时候,是大扫除结束后、第五节课开始前的五分钟,下午一点半。刚好在预备铃声结束之后。
杀人的现场在多媒体教室的操作室中。多媒体教室与教学楼位于不同的建筑,一般被称为B栋。B栋是个三层楼的建筑,音乐室、手工室、理科室等,总的来说,所有的特别教室都分部在这栋建筑里。B栋和教学楼通过一楼的一条长长的、带有屋顶的走廊连接。
顺带一提,教学楼并不是A栋。A栋是对面的另一栋建筑。里面分布着教师办公室、校长室和图书室等。久远小侦探团的集会场所、儿童会活动室也位于A栋里。
教学楼和A栋由一楼到三楼的距离很短的走廊连接起来。也就是说,A栋和B栋是以教学楼为中心建造的。学校的正面大门位于A栋,因此B栋也就位于学校最里面的位置。操场、体育馆、游泳池等设施建造在校舍的旁边,因此B栋的背后就是划分校区的栅栏,另一边就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杂树林。因为这个原因,虽然比起其他建筑物,B栋是最新建造的建筑,但是看上去还是被某种寂静的气氛包围。
多媒体教室位于B栋一楼的最里面,和操场与体育馆位于相对的位置,所以可以称得上是整个学校最靠里面的地方。大小和普通的教师类似,里面排列着固定的桌椅、大型电视机、投影机和银幕等设施。紧挨着的那间狭小的房间,就是这次的第一现场——操作室。
正如文字形容的那样,操作室就是操作投影仪等仪器的房间,室内除了有一些器材之外,还有一扇能够看到多媒体教室的、巨大的单面镜。
发现尸体的时候,小夜子在狭窄的操作室的地上俯身倒下。旁边有一根沾满鲜血的金属球棒。
当时,小夜子一个人在操作室里进行扫除。整个多媒体教室的扫除工作,由我们五年二班按小组进行轮换,发生事件的上周,担任多媒体教室扫除工作的是小夜子所在的第五小组。小组内男孩子一般负责地面的清扫,女孩子一般负责擦拭窗户;至于操作室,则不需要进行地板的扫除工作,而是由一名女生负责窗户的清洁。不仅是第五小组,我们班级的每个小组都是如此分工的——这是班主任美旗老师所下达的指令。因此,在案发当时,小夜子正一个人在操作室擦拭窗户。
扫除开始的时间是下午的一点十分。从开始扫除起,小夜子就一直待在操作室里。直到有人发现她被杀。在这二十分钟之内,她究竟是什么时候被杀的,没有人清楚。
发现者是第五小组的四名同学。预备铃声响起后,不见小夜子回来,他们便去操作室查探情况,立刻就发现了小夜子的尸体。在发现小夜子的时候,她已经死去了。整个第五小组,除了小夜子以外,还有五个同学。剩下的那名同学听到预备铃后立刻奔去了厕所,所以在场的只有四个人。
多媒体教室内部设置了防止噪音的设备,所以无法听见操作室的声音。操作室内有两扇门,其中一扇通往多媒体教室,另一扇则通往走廊。根据警方的推测,犯人应该是从走廊直接进入操作室中,行凶后从同一个出口离开的。
只不过,现阶段还没有找到任何目击者。位于B栋最里面的多媒体教室隔壁的操作室,虽然位于整栋建筑的角落,但教室旁边就是前往二楼的楼梯,旁边还有一扇通往外面的门,所以外人也可以悄悄地入侵这栋建筑。而且在案发时,除了一部分的“特殊人员”之外,几乎所有学生都在苦着脸进行着扫除工作,因此他们的注意力比较散漫,也很难察觉到走廊的情况。
此外,凶器金属球棒,原本是A栋通往屋顶的出口处放置的一尊海格力斯像手上所拿着的金属球棒。一般被称为“海格力斯的棍棒”。
这尊海格力斯像,是过去在久远小学任职的一名教师,于三十年前雕刻并捐赠给学校的等身像。原先一直放在正门口。不过在十年前,这尊雕像右手握持的棍棒从手柄处折断,而棍棒则下落不明。事情发生在春假的时候,调查人员认为这是毕业生的恶作剧,最终也没能抓住犯人。当时制作这尊雕像的老师也已经退休,搬去了县外,因此无法联系上对方。自那以后,海格力斯的棍棒就一直保持着折断的状态。后来,又因为有破损的雕像不美观,于是被校方搬到了现在所放置的地方。
又经过了一年之后,有人重新在海格力斯的手上放上了一根金属球棒——虽说如此,原先棍棒断裂的手柄部位还保留着,只是用纸胶带强行把金属球棒绑在了雕像的右手上。
做出这件恶作剧的犯人也并没能抓住。至于那尊手“握”金属球棒的海格力斯雕像,虽然看上去有些滑稽,不过却意外的适合。因此,学校的老师们最终并没有把球棒取下来,而是一直就放在那里。在我读一年级的时候,这里的海格力斯手上就已经拿着那根银色的金属球棒了。
因此,“海格力斯的棍棒”原先指的是那根金属球棒,而在我们上学的时候,因果已经发生了逆转,我们开始把普通的金属球棒都叫做“海格力斯的棍棒”。这也就是所谓的“久远小学的专属用语”。
只不过,这次事件中,用来杀害小夜子的凶器就是这根最开始的“海格力斯的棍棒”。
刚开始,根据警方的推断,事件发生在学校这样封闭的环境内,而且犯罪事件被锁定在短短的二十分钟之间,所以应该能够很快地抓住犯人;从状况判断,应该是某个对被害者怀有恨意的人做的,如果犯人是同一所小学的学生,那么应该能够轻易地抓住犯人。总之,警方对于抓住犯人持乐观态度。
然而,根据母亲在PTA内担任干部、跟我在一个侦探团的丸山一平所提供的情报,因为现场没有目击者出现,所以事件的搜查很快就进入了瓶颈。不仅如此,因为事件发生的一个月之前,有人举报上学路上有可疑人士出没,现在警方把这条线也并入了搜查的范围之内。只不过,小夜子身上并没有遭到猥亵的痕迹,而且凶器球棒又是从学校的A栋里直接取下来的,因此警方首要怀疑对象还是学校内的人员。
因为这起事件,学校也开始组织学生们以集团的形式上学放学,而且指示学生们放学后就立刻回家。每天的课程也减少至五节课,提前一个小时放学。不仅如此,在上课的时候,那些没课的老师会在走廊里来回巡逻。
整个学校里都在戒严。
多媒体教室目前还不准任何人进入,位于其正上方的音乐教师也被禁止使用。如果上课时听到楼下传来奇怪声音的话,有些胆小的学生会因为害怕而陷入慌乱的。
接下来……整整一个礼拜,警方的搜查依然没有任何进展。对于我来说,这一个礼拜的日子也度日如年。终于我在案发后第二周的周四,去询问了铃木……
至于结果……还不如不去问他。
2
离开体育馆仓库的时候,我的脚步很是沉重。
我垂头丧气地回到教学楼后,在走廊的尽头处看到了市部始。他是侦探团的团长,头脑也十分灵活。是我现在最不想看到的人。只不过,在我想装作没有看见的样子逃开之前,就已经被他发现了。他快步跑到我的面前。
“桑町……难道说,你这家伙又去找铃木询问犯人的身份了吗!”
他的直觉一直如此敏锐。
“没——”我下意识地刚准备否定,却立刻点点头承认了。就算是说谎,也会被他立刻察觉的。
“为什么啊!你不是和我约定好,再也不和铃木扯上关系了吗?”
赤目那起事件发生后,我因为遭受打击而卧床不起。面对前来探望的市部,我曾经郑重其事地发过誓。市部也说这是最好的办法,并表示他会支持我。我则是因为被市部救了一命而心存感激。所以,我心中暗暗决定,再也不去接近铃木了。
那时的我,根本想不到小夜子会被人杀害。
小夜子被杀害的时候,我因为赤目事件的后遗症而请假在家。那起发生在盛田神社的事件已经过去了十天,我还是蜷缩在被我里面如同废人一般。面对这样的我,父亲依然十分关心,也没有抱怨过什么。
接着,在周四的傍晚,我接到了市部打来的电话,得知了小夜子被杀的事实。
刚开始,我还以为是性质恶劣的玩笑。虽然我知道市部是不会轻易开玩笑的人,但始终不敢相信,也不愿意去相信。然而在市部的电话之后,隔壁的小夜子家中立刻就传来了骚动。从晚上带着低沉的表情回到家中的父亲口中,我再次得知了小夜子被杀害的消息。这下我不得不开始直面现实了——两天之后,父亲带我参加了小夜子的葬礼。在葬礼上,当我看见黄金的祭坛上摆着的,她笑容满面的遗照时,我终于意识到,必须接受她死亡的现实。她已经离我远去了。
同时,对于杀害她的犯人,我从心底涌现出一股憎恨的感情。
在那之后,我便鼓起勇气,再次回到了校园里。刚开始,我丝毫没有想过要去找铃木询问犯人的身份。我相信警方会马上把犯人逮捕,为我报仇。
但是,事件发生一周后,警方的搜查依然没有什么突破性进展。那时的我终于忍不住了。对于现实中的搜查来说,也许一周的时间一眨眼就过去了。也许半个月、一个月之后就能把犯人逮捕了。但是在知道铃木这个“特效药”的情况下,每天每天,在上课的时候,我都会盯着小夜子空无一人的书桌上摆放着的小花瓶——仅仅是一个星期,已经让我度日如年般饥渴。
周四的上午。小夜子因为其美貌和性格,被班上的同学当成麦当娜一般,无论男女都很喜欢她。正因为如此,班上的同学们都还没能摆脱事件的阴影,所有人的脸上都带着悲伤。当我看向铃木的时候,他却一副平静的表情,看起来像是在认真听讲。
在愤怒的同时,我再一次意识到,他果然和我们普通的人类不同。想到这里,竟然不可思议地松了一口气。
就在那时,铃木突然转向了我这边,露出了微笑。看起来,他知道我一直在盯着他。
在我看来,那也许就是恶魔的微笑吧。但是,我脑海中已经把和市部的约定抛到了九霄云外。必须从铃木那里打听到犯人的名字……我无法再忍受对犯人一无所知的现状了。现在的我,就像是依赖着兴奋剂的运动员一般——明明知道是饮鸩止渴,却还是义无反顾。
结果就如同之前所说。他的回答没能让我内心得到哪怕一丝的安慰。而是对真相愈发地渴求。现在的我,就好像是重度的药物成瘾者一般。
“这次被杀的人是新堂,所以我能够理解你的心情。但是,那家伙的本性,经过了之前的事情,你应该也深有感触了吧。”
我当然明白。但是,现在说这些已经晚了。
“所以呢……那家伙指名的犯人是谁?”
市部厉声向我问道。夕阳照在我的身上,浑身上下都染成赤红色。
我一直紧紧地闭着嘴巴。绝对不能把那个名字告诉市部。
铃木在之前也曾经数次指名过侦探团成员的家人为犯人。虽然我都不敢相信,但的确有实际被逮捕的例子。因此,有人不仅退出了侦探团,甚至连学校也待不下去了。
即便如此,之前几次最多不过是成员的家人。并非是他们本人。两者之间存在缓冲的关系。然而,这次的铃木却直接指名比土本人为犯人。身为侦探团的成员之一,比土优子。
“难道是我的名字吗?”
“这件事是你做的吗!”
“别开玩笑了!”
面对怒气冲天的我,市部慌乱地否定道。
“我只是觉得以他的‘恶意’,很可能会说出我的名字而已。抱歉,对你说了些无聊的蠢话。”
市部打从心底就不相信铃木的能力。从我们刚才的对话里就能听出苗头。正因为这样,我才更不能把铃木的答案告诉市部。我并不认为他能够相信我的,不,铃木的话。
另一边,比土对于市部抱有爱慕之情。虽然现在只是单相思,但因为她并没有隐藏自己的心意,所以市部也很清楚这件事。因此,比土和市部之间既是同一个侦探团的伙伴,又有某种超越伙伴的关系。市部就是那种人。他对谁都很温柔。因此,他绝对会否定我的看法,而夹在他们两个人之间又会让我徒增烦恼。
“抱歉,我目前还不打算告诉你。”
我冷淡地拒绝了他。
市部的表情有些阴沉,他沉默地看着我的眼睛。操场上放学的孩童们的喧闹声,远远地传到了走廊中。
“我一定会告诉你的。但是现在不行。”
市部究竟是怎么猜测我的态度的,我并不知道。他的直觉一向敏锐,说不定能够猜出我极力隐藏的东西——说到底,我也无法理解他。只不过我心里清楚,现在就算再怎么想也没有用。
“唉,那就算了。我也会用我的方法去寻找犯人。但是……不要一个人把所有事情都扛起来哦。当你有困难的时候,一定要来找我商量。”
市部露出了些许僵硬的微笑,转身离开了。他孤独的背影是我从来没看见过的。
*
我到底该怎么做呢……
我独自行走在昏暗的走廊中,陷入了迷惑。
当做自己从来没听过铃木的话,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过下去?回归正常的生活?绝对不可能。如果被杀的是其他学生的话我尚且可以接受,但被杀的是小夜子……
不知是作为发小的使命感还是什么,小夜子一直像姐姐一样对我照顾有加。她就像是我的长辈一般,屡次再三地指责我的缺点。情人节事件中,我在遭受打击卧床不起后,她还不断地来找我询问情况。说实话,当时我对她态度冷淡极了。
当然,我清楚,这些都是她对我表现关怀的方式。所以,我一直希望她陪伴在我的身边,更不希望她被人杀害。但是如此善良美丽的她却被人杀害了,还是以球棒多次敲击脑袋这种残忍的方式。她的头盖骨甚至都被敲打得凹陷下去——这种死法,绝对配不上美丽大方、冰雪聪明,在班级里被称为麦当娜的小夜子。
在参加小夜子葬礼的时候,她的双亲和兄长哭得红肿的双眼,我是绝对不可能忘记的。
而且……我知道了犯人的名字。
然而,我虽然知道了犯人的名字,但却没有任何实际证据。或许我有的只是“神明”铃木的一句“神谕”。这对我来说是十分不利的。
当我从思考中回到现实后,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地来到了儿童会活动室的门口。承蒙儿童会长的厚意,我们侦探团把这里当成了活动总部。今天没有召开儿童会议,也没有侦探团的集会。活动室里本应空无一人。
不过,里面的灯光顺着门缝投了出来。我推开大门,比土正坐在长桌子前面。她浑身散发着不可思议的气息,宛如塔罗牌的占卜师一般。她面前的桌子上散落着卡片,只有一张被她拿在手中。
我未曾想到会在这里碰到比土。在震惊之余,我下意识地想把刚推开的门给关上——
在那之前,比土已经注意到了我的到来。她白皙的脸庞像是带着能面具一般。缓缓地转向了我。
“哎呀,桑町同学,你怎么了?”
她毫无感情地询问道。
“没事……”
刚开始,我陷入了短暂的困惑。终于,我意识到,坐在的面前的就是杀害小夜子的犯人。和杀人犯单独待在同一个房间里,困惑也逐渐转变为了恐惧。
她有一头艳丽的长发,眉毛以上的部分被整齐地剪开,看上去像是日本传统的菊花人偶一般。另一方面,她身上穿着蓬松的褶边罩衫和裙子,因为天气转寒,外面还披上了一条黑色的斗篷,一副哥特萝莉的打扮。这副扮相的确符合她所谓的“不可思议少女”的身份。
刚才还有些奇妙而不可思议的氛围,如今却变成了侵袭而来的恐惧。然而,恐惧的感觉也只存在了一瞬间。面对杀害小夜子的犯人,我的恐惧立刻被愤怒所替代。对我来说,比起恐惧,现在占据我心中的绝大部分情感是愤怒。
“呐……”
我下定决心,毫不客气地走到了她所在的长桌前。我开门见山地询问道。
“如果说得不对的话,我会想你道歉……杀害小夜子的犯人是你吗?”
“怎么会。”
比土手上依然拿着那张卡片。她轻描淡写地否定道。
“难不成你又去找铃木君询问了犯人的名字吗?”
和市部完全一样的反应。有过之前的几次经历,这应该是理所当然的推论……
“嗯,那家说断言说你就是犯人。”
我老实地点点头,看向她那双宛如冰冷黑曜石一般的眼睛。她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只是轻轻说了一声“是吗”,也看向了我。
“桑町同学。你相信他是真正的神明吗?”
比土尖锐地质问道。
“我回答不上来。如果我知道的话,就不会找你来确认了。相比我,你不是要更加了解他吗?他到底是何方神圣?”
“你是打算从我口中打听到他的身份吗?”
比土的嘴角稍稍上扬,一副挖苦的样。她用低沉的语调说道。
“我也回答不上来哦。只不过,与他本人所声称的‘神明’不同,说不定他是立场完全相反的恶魔。”
“恶魔吗……那家伙跟我说,这个世界上只存在着一位神明,并不存在什么恶魔之类的事物。”
“的确是他会说的话。事实上又如何呢?神明与恶魔的区别说不定只有是否说谎吧。你知道吗?在一神教中,对于神明来说,神就等于善,所以人类是没有善恶的基准的。”
“你的意思是说,铃木是恶魔吗?”
“正如著名的《谎言之岛问题》(注)那样。本人是恶魔。为了证明恶魔的身份,就必须先化身为神明——正如文字描述的那样,这是恶魔的证明呀。”
(注:谎言之岛问题,2002年11月金泽大会上提出的著名逻辑学问题)
比土仿佛在叙述着与自己无关的事情一般。我有些不可思议。
那些并非是人类的,无论是神明或是恶魔,难道不会因为身边存在一个拥有超越人类力量的人而感到威胁吗?
对于那种未知的力量,我深感恐惧。因此,我既认为铃木具有恶魔的一面,也相信他是神明。当然,如果他是恶魔的话,和他交往过深的我,已经到了无法回头的境地了吧。
“那么,你真的是杀害小夜子的犯人吗?”
我再次向她确认。然而,跟先前不同,她的表达方式有些模糊不清。
“以一般人的认知,她并不是我杀的。”
她回答道。
“这是什么意思?”
“我诅咒了她。对于当今的法律来说,应该算不上是我杀害她的吧。”
“诅咒?”
听到这两个字后,我下意识地把身体向前探去。我的手腕碰到了比土的手,她原先拿着的塔罗牌飘落在桌面上。
那张塔罗牌的正面朝上。是《死神》。
“对,我诅咒了她。就在新堂同学被杀害的前一天晚上。”
比土的脸上带着阴沉沉的表情,静静地回答道。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就是你听到的意思。我使用的诅咒法来自维基格斯咒语法典。至于详细的方法,即使跟你解释,想必你也是无法理解吧。”
“也就是说,因为你的诅咒,小夜子才会——”
“不要再去考虑这种荒唐无稽的事情了。根据我使用的诅咒法,会有某个人接受我的思念之后,代替我完成杀人的过程。”
“你的意思是,有人代替你杀害了小夜子吗……胡说八道!”
虽然我不愿意承认,但是以神明的答案为前提,我没有任何根据完全否定诅咒的存在。
“但是,你为什么要诅咒小夜子呢!”
“你想知道?”
比土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我们相互之间都陷入了沉默。终于,她开口说道。
“因为她对我说了一些多余的话。”
她冰冷的声音在屋内回响着,像是复仇的女神一般的声音。同时,外面吹来一阵风,儿童会活动室的窗户一齐发出了悲鸣。
“什么叫‘多余的话’?”
我询问道。
“那时上上周发生的事情了。本来应该在运动场上体育课,但因为今年的第一场雪,体育课改到了体育馆里进行。当时我和她的班级一同参加课程。在空闲的时候,我被她叫道了体育馆的仓库里。他告诉我说,让我主动放弃市部君。”
“……市部?”
“对。她说市部君一直喜欢着桑町同学,也就是你,让我别再缠着他了。”
“小夜子竟然对你说过这种话吗!”
“是呀。”比土罕见地露出了打从心底感到厌烦的表情,点了点头。“说实话,我不知道她有什么权利对我下达那种命令。我只是爱着我自己喜欢的对象而已。现在的市部君虽然其貌不扬,但总有一天会整容成美男子。那时候我就会和他在一起。这是星象所告诉我的结果,是已经决定的未来。我不会让任何人妨碍我的。”
一直冷静的比土,此时语气却有些兴奋。
“被班级里的人追捧,让她有些得意忘形了吧。她有什么权利能够控制别人的感情呢?所以我问了她,即便如此我也不愿放弃的话,你要怎么做。”
“小夜子是怎么回答你的?”
“她要挟我,要告发我的秘密。”
比土用低沉的声音嘟囔着。她的声音仿佛是地底涌出的细小水流一般不可思议。
“秘密?”
“我不会告诉你是什么秘密的。但对我来说,这件事是绝对的秘密。直到死亡降临,我都不会说出口的。”
“所以你才杀了她吗!因为害怕自己的秘密暴露!”
我的声音有些粗暴。激动之下,我把脸猛地凑了过去。
“太近了,你离我远点——”比土冷漠地挥了挥手。“……我刚才也说过了。我并没有杀她。你没听到吗?我只是诅咒了她。而且我也并不害怕她的威胁。如果新堂同学想要操控我的感情的话,那么会反过来操控她的生死,只是这样而已。真正行凶的是其他人。”
比土的话是真的吗?我向他投去了怀疑的眼神。
“你不相信我,是吗?不过,既然已经说了这么多,想必你会调查到满意为止吧?还是说,你会像前几次那样,找市部君哭诉吗?”
她略带挑衅地盯着我。虽然我一直装作没有察觉,但不管我是否情愿,现在的我已经站在三角关系的其中一个角上了。我必须正面接受比土的嫉妒之情,同样也必须正面接受她的挑战。她会有这种反应也是理所当然。
“……”
我咬紧牙关,快步离开了儿童会活动室。如果再待在那里的话,说不定我会冲上去殴打她——
愤怒的情感游走在身体的每一处。然而,依靠愤怒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我身体的本能这么告诉我。但是我无法冷静下来。
然而……她仅仅是为了让我被愤怒冲昏头脑,才故意告诉我这一切的吗?
不对……看起来,比土好像事先就知道我在怀疑她。如果不是犯人的话,她根本不会想到这一点。
可如果她是犯人的话,为什么会把动机主动告诉我呢?
我的思考又回到起点。
“调查到满意为止”……比土是这么向我挑衅的。看样子,对于自己的罪行,她拥有相当程度的自信。难道说她有自信,这次事件可以成为完全犯罪吗?还是说,她真的使用了所谓的诅咒法呢?
总之,目前我所能做的只有调查。我在昏暗的走廊上快步走着,在心底暗暗地发誓。
3
第二天的课间。我去找了柘植弥生和加太茅野。
她们和小夜子一样,属于第五小组。案发时在多媒体教室里打扫卫生。同时,她们也是发现小夜子尸体的四个人中的其中两人。
“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们。”
正在谈论某个偶像团体新出的歌曲的她们,回头看到我之后,便停止了谈话。因为我平时没有找她们主动谈过话,所以她们起初有些惊讶地看着我。很快,她们便意识到了这件事和小夜子有关。我和小夜子是发小这件事,她们也知道。
“你想问些什么?”
她们跟着我来到了空无一人的楼梯平台。在冬天寒冷的空气中,柘植率先开口问道。
留着娃娃头的柘植,比大多数男生都要高。就连我都要抬起头来看着她。她经常混迹在男孩子堆里面,和他们踢足球,和他们吵闹。
与之相对,加太身材小巧玲珑,经常穿着华丽的衣服,一副可爱女生的扮相。我经常在休息的时间里看到她和龟山千春一起围在铃木的四周。想必她应该是铃木虔诚的追随者吧。
也因为如此,加太看向我的眼神有些敌意。
因为过去的事件,我曾数次把铃木喊去别处说话,而铃木每次都会很干脆地接受。在她们眼里,铃木因为我而数次脱离她们的“包围”。只有我一个人受到铃木的特殊对待。总结来说,就是嫉妒。只不顾,除了敌意之外,我并没有遭受过她们具体的欺凌,所以对于她们,我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印象。
“是关于新堂同学的事情吗?昨天铃木君也来问过我们了。”
两只耳朵上面的头发扎成双马尾的加太有些厌烦地说道。果然,她也意识到了什么。虽然我在找铃木的时候也注意过自己的言行,但只是这种程度的话,看起来还是无法逃脱铃木的追随者们的监视。
“是呀。铃木他不愿意告诉我。”我对他说着谎话“所以才会找加太同学你们来问的。有关案发当天的情况。”
理所当然,她们并不会给我好脸色。想必老师和刑警也询问过她们无数遍了吧。而且对于这个年纪的女孩来说,肯定不愿意回想起杀人事件的细节的。我心里清楚。但我也有自己的坚持,不可能轻易放弃。
“拜托了!就当是为了小夜子,请告诉我吧!”
我向她们展现着自己的诚意。
“好吧。只是简短的几个问题的话——”柘植先点点头,“为了新堂同学。”
看着自己的同伴答应了,加太也只好勉强同意。
“因为一直请假在家,所以我不是很清楚当时的情况。上个礼拜,小夜子一直一个人在操作室里擦窗户吗?”
虽然没有确切的证据,但考虑到没有人目击到犯人通过走廊,可能性较高的情况就是,犯人是从操作室旁边通往外面的门进入B栋的。也就是说,犯人打从一开始的目标就是操作室里的小夜子——然而对方的回答却让我大感意外。
“不是哦。那天新堂同学是因为偶然去操作室打扫的。”
“是啊。”加太也用力点点头。“操作室擦窗户的人选,都是扫除开始之后,我们猜拳临时决定的。桑町同学的小组不是这样的吗?”
“不,每次轮到我们小组的时候,我都是负责在操作室里擦窗户的。”
在加太的眼里,我的回答像是在炫耀一般,她耸耸肩,叹了口气。
“我就暂且不去谈论你武士的骄傲了。我的意思是说,那天我们之中谁负责操作室的扫除,是通过猜拳决定的。”
“也就是说,在扫除开始之前,谁负责哪一块,事先并没有定好,对吗?”
“是啊。话说,那次好像是新堂同学第一次输掉猜拳。周一和周三是我、周二是弥生负责。对了,上次负责多媒体教室扫除的时候,我从周一到周四一直在输。那次弥生只负责周五一天。新堂同学猜拳可厉害了。”
“她在那天碰巧输掉了猜拳,对吧。并不是赢了猜拳之后主动提出打扫操作室——”
在她们眼里,我应该问了个傻问题吧。她们在一瞬间,露出了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
“那是肯定的呀。谁都不愿意去操作室里打扫。从周一到周四一直都是我一个人打扫的时候,真的是累死个人!”
抱怨之后,她又转向旁白的柘植,询问她的意见。柘植也露出了苦笑,点了点头。
“你们讨厌一个人打扫吗?”
“不讨厌呀。那里又不像理科教室那样,会有什么骨头妖怪突然出现的传闻。”
“那为什么——”
“桑町同学想必是不会明白的。如果我不在场的话,她们两个人说不定会聊到我的话题——就是这个原因。”
这个理由让我有些摸不着头脑。
“是这样吗?”
我向柘植确认道。她像刚才那样点了点头,
“并不是所操作室里面有什么东西。只不过呆在那里不大舒服,只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不过,桑町同学这种人是不会明白的。”
听着她们的口气,好像是在嘲笑我一般。但对于现在的我来说,也没必要在意这些了。
“也就是说,扫除开始以后,小夜子就一个人去了操作室。接着在预备铃结束后,你们就发现了她的遗体。这段时间里面,你们听到过什么奇怪的动静吗?”
“我们已经告诉过老师和警察们很多遍了,什么声音都没听见。那间教室的隔音效果特别好。而且,你应该也知道,在大扫除的时候,会播放音乐的。”
听到柘植的话,我也点点头。久远小学每次在大扫除的时候,都会通过扩音器、在每个教室中播放舒缓的古典音乐。虽然音量并不算大,不会显得嘈杂,但周围如果有什么轻微的声音,是会被音乐的旋律盖过的。
“扫除的时间里,你们所有人都在多媒体教室吗?”
“包括男孩子,我们都在。怎么,你怀疑我们吗?”
加太的声音突然变得尖锐起来。
“不,我并不是这个意思。你们肯定都有不在场证据。”
“你这种说法会让人误会的,最好还是别这么说。”
柘植劝告我。他说教的口气和小夜子如出一辙。
“抱歉,是我说错话了。”我老老实实道歉。不过,加太看上去并不打算收手。双马尾也随着身体激烈地摇晃着。
“我知道你和新堂同学是朋友。你要是这么想要知道犯人的身份,不如再次施展你最拿手的出卖色相,让铃木再次告诉你答案。如果是你的话,他说不定会说出犯人的名字哦。还是说要去拜托你的爱人市部君吗?”
她针锋相对的语气,让我突然意识到,眼前的女孩毕竟是铃木的追随者之一。
出卖色相……对于我来说,这是一个最遥不可及的词语,但好像在他人眼中的确如此。这让我很是震惊。
“我没有打算……”
我没法告诉她们,铃木已经把犯人的名字说了出来。不仅会被他们反过来追问犯人的名字,而且在听到铃木的回答后还要进行调查,也就等于坦白了我不相信铃木所说的事实——事到如今,我可不想再触怒这群追随者的神经。
我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芽野,你说得太过了。”
柘植对他身边的女孩责备道。加太也做出了反省的态度,小声地说道:“抱歉,我太激动了。”不过和她的话语截然相反,她的眼睛依然恶狠狠地盯着我。
在那之后,我又向第五小组的男生打听了当时的情况。也证明了她们的证词是真的。
当时在场的有三名男生,其中一位现在请假在家。最先发现小夜子的两个女生却活蹦乱跳。真是强烈的对比。
女生要更强。大概。虽然并不是所有人都这样。
男生的任务是用拖把拖地。扫除开始的时候,三个女孩子猜拳,小夜子分配到操作室的扫除工作——这些他们都看到了。
输掉猜拳的小夜子挠了挠头,说着:“总算是轮到我了”。脸上却没有嘴上说得那么懊恼。紧接着她就去了隔壁的操作室。
当然,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想到,那就是小夜子的最后一句话。
*
午休的时候,我去了一班。一班是比土所在的班级。虽说如此,我并非是去见她的。相反,我现在压根就不想见到她。
幸好,教室里并没有看到比土的身影。我舒了口气,向着入口附近的女生询问了一番。起初,她们有些惊讶地看向我。
“你好像…是叫桑町同学,对吧?侦探团的那个。你在调查新堂同学的事件吗?”
她用伶俐的声音问我。
“嗯,是这样。”
“比土同学也是侦探团的成员吧。你是找她有事吗?”
我立刻摇了摇头,接着问道。
“比土她在第几小组呀?”
“应该是第三小组吧。”
“我想找她小组里的女生说几句话。”
“虽然不太明白,但是我去帮你叫吧。”她点点头,向着坐在窗边的一位胖乎乎的女生喊道——“美崎,有人叫你!”
那位叫做美崎的女生听到呼喊后,便起身向我走了过来。脑袋后面的三股辫也在不停晃动着。
“美崎,桑町同学想问问你有关比土同学的事情。”
“诶?比土同学?”
从他略带胆怯的态度,大概就能判断出她和比土在班级里地位的高低了。当然,我并没有资格去评判他人。
不过好在,她愿意回答我的问题。我询问了她案发当天比土的不在场证明。
“扫除的时候?为什么要问这个呀?”
美崎侧过头,有些疑惑地向我反问道。
“不,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想了解一下。”
当然,我不可能告诉对方,比土是犯人或是嫌疑人的事实。对于比土来说,她一定知道我会到处调查线索,所以我的行动被她知道也没关系。但不能让她的同班同学或老师得知我在怀疑她。
如果他们知道我在怀疑比土的话,那么我就需要解释对她产生怀疑的原因。如此一般,我就不得不把神明的事情交代出来了。
如果发生这种事,铃木到底会不会爽快地承认呢?根据情况,他很有可能把我打造成为十恶不赦的坏人。或许,比土所期待的就是这种情况的发生。
“算了,我就告诉你吧。既然你们同为少年侦探团的成员,肯定是有重要的理由吧。”
听到她的话之后,因为 一直以来养成的习惯,我想要纠正她,并非是“少年侦探团”,而是“久远小侦探团”——不过解释起来很麻烦,所以我乖乖地闭上了嘴巴。
“我们负责的是教师的打扫工作,比土同学在结束十分钟之前就去倒垃圾了。预备铃结束的同时她就回来了。”
“十分钟之前,也就是说,她是在一点二十分离开的。确定吗?”
我再次确认。美崎晃了晃她圆圆的脑袋。
“因为我当时看了墙上的时钟,所以一定不会记错的。我当时还在想她出发的时间是不是太早了。不过比土同学并非是那种跑着去倒垃圾的类型,她打扫卫生的时候一直都很仔细,也不会像男生那样偷懒。所以我就让她去了。”
“那么,她从扫除开始后到去倒垃圾之前,一直都和你们在一起打扫卫生吗?”
“是呀。因为大家都在教室里面。大扫除开始的铃声响起时,她就在那里了。我负责擦拭窗户,而比土同学负责擦拭课桌。”
美崎的声音给人友善的印象。
“扔垃圾的工作一直是比土负责的吗?”
“不是哦。并没有专门的人负责。毕竟不是每天都要倒垃圾。没有工作要做、发现有垃圾的人一般都会主动去倒。”
“那她午休时也一直在教室里面吗?”
“那就不清楚了。”
美崎歪着头,回忆着。刚开始搭话的那位女生也同样歪着头。片刻之后,美崎压低了声音,询问道。
“从刚才起,你就一直在问我发生事件的那段时间里发生的事情——难不成你在怀疑比土同学吗?”
“怎么可能。作为侦探团的成员,必须要先证明自己的清白,才能参与搜查。所以我是来找你们确认情况的。更何况,比土根本就没有杀害小夜子的动机。”
我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了过去。
“真是奇怪的规矩。不过,比土同学和新堂同学,她们两个人的确没有什么接触呢。”
虽然她看上去不是完全理解,但是姑且也算接受了我的说法。她们做梦也不会想到,站在眼前的人就是事件发生的动机吧。
放学后,我拿着垃圾箱,从一班的教室门口快跑到了多媒体教室的门前。五年级一班位于教学楼三楼的最里面,从楼梯到达一楼后,我便直接离开了教学楼。通过走廊前往B栋的话实在是过于显眼,所以我选择从空无一人的后门小路前往B栋。我从操作室旁边的门进入B栋后,走到操作室的门口停下。虽然操作室的门已被封上,无法进入,但大概算下来的话,单程需要三分钟左右的时间。
接下来,我从侧门离开B栋后,前往位于A栋旁边的垃圾场。垃圾场位于操场的附近,从学校的位置来看,和多媒体教室处于正相对的方位。因为整座学校是一个四边形,垃圾场和多媒体教室正好在对角线的两边。
因此,从操作室到达垃圾场的时间大概需要六分钟。接着从垃圾场返回一班教室需要四分钟。
从结果上来看,从教室前往操作室,接着再前往垃圾场,最后返回教室的这段三角形的移动路线,总共耗时十三分钟。
当天比土回到教室的时候,预备铃声正好结束,而且她离开教室的时间也是确定的。因此,比土在事件发生的时候,只有十分钟的空白时间。仅仅从路线花费的时间上来说,查了差了三分钟。
也就是说,比土的不在场证明是成立的。
……所以她才能如此从容吗——
从学校回家的路上,我骑着自行车,同时在一直思考。
如果和她纤弱的身材相反,比土跑步速度足够快的话,或许能够在十分钟跑完整条路线。
——但是,她真的能快到和我拉开三分钟的时间差吗?
……如果只是速度就能解决的问题,比土想必不会有那种自信。
难道说,真的是她的诅咒吗。还是说,在她的不在场证明里,有什么她事先设计好的伪装呢?
在黄昏的大路上,我因为沉浸在思考,差点被对面疾驰而来的卡车撞到。一阵刺耳的喇叭声后,便听见后方传来司机难听的痛骂声。即便如此,我还是一直在思考着……
4
或许她根本就用不着去倒垃圾。
当天晚上在泡澡的时候,我突然想到这一点。
在垃圾箱里有垃圾时才会去扔垃圾。如果比土在去扔垃圾之前,垃圾箱里几乎没有什么垃圾的话,情况又会产生什么变化呢?
教学楼的后门处摆放着一个大型公共垃圾箱。在我计时的时候由于慌乱,走出后门的时候差点被那个垃圾箱绊倒,因此我印象很深刻。如果只有少量垃圾的话,完全可以扔在那里,然后把手上拿着的垃圾箱藏在某个角落。这样便可以空着双手前往B栋的操作室了。接着,行凶后也不用去垃圾场,而是拿上垃圾箱后直接回到班级就可以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往返大约只需要六分钟。就算扔垃圾加上藏起垃圾箱的时间需要一分钟,那么他在操作室里也可以待上三分钟的时间。
也就是说,比土的不在场证明并不成立!
我在热气腾腾的浴室里激动地站起身来,忍不住振臂高呼起来。然而,在我意识到另一件事情的时候,又失望地钻回了浴缸里。
假设比土事先就从海格力斯雕像那里偷来了凶器,一点二十分的时候拿着垃圾箱假装去倒垃圾。途中,她拿出藏在某处的凶器,揣进衣服里面前往多媒体教室旁边的操作室——最近她开始穿上了披风,只要把凶器藏在披风里面就不会被人发现了。接着,她进入操作室后,用球棒杀害了小夜子。
到这里为止,一切都没有问题。
问题是被害者这边。
那天,小夜子负责操作室扫除的工作,是在扫除开始后猜拳决定的。一点十分的时候,没有人知道谁会负责操作室的卫生工作。
如果是这样的话,比土是怎么知道呢?
*
周末两天时间,我一直在苦思冥想了,但还是得不出任何答案。
我从五年一班的教室俯瞰着B栋的走廊。根本看不见多媒体教室或者操作室中的情况。案发当时,小夜子应该是从多媒体教室直接进入操作室的。从一班的教室里根本无从得知,当时负责操作室卫生的人是谁。
“难道是有人通过手机通知了她吗?”
第二周的周一,第二节理科的课堂上,我突然想到了这种可能性。
如果第五小组里有比土的共犯的话……就能很简单地掌握小夜子一个人在操作室的情报了。
在猜拳之后,决定由小夜子负责操作室的卫生。紧接着,那名共犯便看准时机,通过手机通知了比土。就算没时间打电话,即使是一条简单的短信也能够说明情况。
这件事并非是不可能的。比土离开教室的时间是扫除开始十分钟之后。只要扫除开始后的十分钟里面通知她就可以了。
但是,随之而来的是一个更重要的问题。
这个班级里有一个愿意配合比土杀人计划的邪恶共犯。而且就是在小夜子所在的第五小组之内。
我的脑海里浮现出柘植和加太的脸。柘植还算是比较友善,但加太对于我一直都是充满敌意的态度,从心证上来说就很有嫌疑。不过,即便如此,我也并不认为她是那种冷酷无情的人。当然,美旗老师那次事件已经证明了,我的确没有看人的眼光……话说回来,从那时开始,我就没有和老师说过几句话。
我回想起来。第五小组之中,好像有个家伙一直在请假。说不定那位共犯,只是被比土所蒙骗,根本没有相当,自己在为杀人犯打掩护。
他在之后得知自己成了杀人事件的共犯,因为恐惧和后悔而一直窝在家里不愿出门。
请假的那个人是谁来着?虽然好像曾听过,但一时间想不起来。对于班里同学的名字,我原本就记得不大清楚。还是等到课间休息的时候问问柘植吧。至于那位“共犯”本人,我得亲自去说服他,告诉他被犯人蒙骗的话是不用承担罪行的。
无聊的理科结束后,当我正要站起身来的时候,市部便找了过来。
“喂,你这段时间上课一直在开小差,完全没有在听课吧?是一直在考虑新堂的事件吗?”
果然是市部,眼光真是毒辣。不过我并没有回应他。而是把视线投到了柘植身上。她坐在距离讲台很近的座位上,和几位朋友聊着天。接着,我又看向了加太。如同往常一样,她和龟山等人包围铃木。
现在不是找她们说话的好时机。而且市部又在我的眼前,总不能当着他的面堂而皇之地询问。
我无可奈何地收回视线,看向了市部。“我说——”
“我只是打个比方哦,在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被人利用,那人也会因为是共犯被问罪吗?”
如果不确认无罪的事实,我在说服对方的时候也会没有把握。而且也变成了我诱骗对方作证——这是我不愿看到的结果。
我本打算把这件事尽量表达得模糊一些,好让市部不产生联想,不过市部好像已经看穿了一切。
“嗯,如果是被骗的话,想必是不会被问罪的吧。只不过,要证明并不知道这件事本来就很难吧?恐怕会演变成犯人和共犯之间没有休止的辩论……也就是说,桑町你认为是第五小组的某个人被犯人所蒙骗,在案发当天把新堂一个人在操作室的事实告诉了犯人?”
他仅凭借着一个问题,就已经弄清楚了我假设的绝大部分内容。剩下的就是绝对不能告诉他的情报……
“没错。”我苦着脸承认。我已经推理到这种地步,想必连比土也猜不到吧?
“看来,铃木还是一样,只告诉了你犯人的名字,对吧?我也考虑了一下。如果目标是新堂的话,没有别人通风报信是绝对不可能的。”
市部注意着周围同学的动静,压低了声音说道。
“所以说,你认为被犯人蒙骗的那个人就是阿关,而他因为良心的苛责一直躲在家中。”
原来他的名字叫“关”啊。我准备之后调查一下他的地址。
“但是啊,”令我意外的是,市部却摇了摇头。“因为某种微妙的原因,你的假设是不成立的。”
“微妙?”
面对他委婉的表达方式,我下意识地问道。
“是啊。从A栋屋顶出口的海格力斯像到多媒体教室隔壁的操作室,最快也需要五分钟的时间。接着,从操作室回到各个教室的时间基本上都需要两到三分钟。加起来需要七八分钟左右。当然,这是起点在海格力斯像的情况。实际上,A栋并没有需要学生打扫的地方,因此则需要从扫除开始后从各个教室前往A栋的屋顶,那样又要花去两三分钟的时间。加起来需要十分多钟。而且这还是以最快速度奔跑的时间。实际上,根据教学楼不同,在老师较多的A栋里,快速奔跑也会伴随着名字和长相被记住的危险,而且在走廊上更是得慢慢前进。不仅如此,连接海格力斯像和金属球棒的纸胶带老化程度很严重,想要剥取更是需要不短的时间——毕竟是能长年固定住金属球棒这种重物,想必一定缠了不少胶带吧。实际上,犯人好像并没有携带小刀之类的利器,而是花费时间,一点一点地剥取下来的——现场留下的证据也可以证明。以最快的速度来说,也至少需要五分钟的时间。加在一起的话,也就意味着犯人需要再扫除的过程中拥有十五分钟以上的空白时间。行凶也至少需要两分钟左右吧,也就是说,犯人几乎要把扫除中的所有时间都用上……但是,如果扫除中出现了一直在偷懒的家伙,一定会被同学注意到吧?事实上,警方也毫无疏漏的调查过相关的情况。结果好像确实没有发现这样的人。”
“等一下!至少也需要十五分钟事件——那是真的吗?”
我屏住呼吸问道。
市部当然不会知道。比土可以自由行动的时间远没有十五分钟……
“喂,桑町。你听到的名字到底是谁?那个人拥有的不在场证明时间更短吗?”
“只有十分钟。”
我诚实地回答道。当然,起点是一般教师这件事,我绝对不会说出口。
“只有十分钟的话,是绝对办不到的。”
用着仿佛是断定太阳不会从西边升起一般的口吻,市部否定道。
“但是……事先把凶器取下来的话,从犯人所在的教师过去只需要三分钟呀。”
犯人并不需要在马上就要行凶之际再把凶器取下。也不需要专程去A栋的屋顶。只要事先把球棒偷偷取下藏起来便可以了。对于我的假设,市部缓缓地摇了摇头。
“不可能。原因是学校的勤杂工每天放学以后都会去屋顶检查门锁的情况。当然,他也能看到放在旁边的海格力斯像。根据他的证词,直到案发前一天的星期三晚上,海格力斯的棍棒都没有任何异常状况。”
我从来没听说过这个情报。这对于我的推理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
“也就是说”市部继续解释着。“虽然犯人可以在周四的扫除开始前就把球棒取下,但是反过来考虑,扫除开始之前,没有人知道当天负责打扫操作室的人会是新堂。所以,共犯联系犯人的时间,一定是在开始扫除之后。”
“也就是说——”
我看向市部。
“至少十分钟的空白时间是做不到的。”
我再次双手抱住了头。
如果是这样的话,比土到底是怎么杀害小夜子的呢?
在放学回家的路上,我去了一直请假在家的那个姓关的男生的家门口,想要和他谈一谈。不过因为对方拒绝会面,我吃了个闭门羹。
5
两天之后。
莫非,铃木是共犯……这个念头出现在我脑海中。说不定,比土和事件没有任何关系,全部都是铃木和比土事先探好口风,在我面前表演的一出闹剧。这一切都只是为了嘲笑我。
这个可能性就立刻被我否决了。恐怕事实并非如此。虽然这只是我的第六感,没有任何确切的证据,但我相信一定是真的。
如果那家伙是神明的话,如果他自称是神明的话,就算是比土提议,他也不会参与到这种无聊的阴谋当中。到现在为止,铃木已经用这把名为“真相”的太刀,在我身上留下了太多伤痕。
我的思考到达了瓶颈。深深的无力感让我恨不得从逃避现实。
终于,令我最为恐惧的瞬间来临了。
“难道说,你是在怀疑比土吗?”
我从未掩盖过自己的行踪。所以,只要市部顺着我调查的顺序顺藤摸瓜,总有一天能发现我所怀疑的对象——我心中早已做好了觉悟。只是那一天的到来比我想象中早了太多。
他发挥男生力量的优势,把我拽到了侦探团的本部。
“是铃木告诉你的吧?比土是犯人这件事。”
“没错。”
我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所以你才会去打听比土的不在场证明。”
“没事,就是这么回事。”
“动机呢?为什么比土会杀害新堂?”
“小夜子得知了比土的某个秘密。她用这个秘密要挟比土去做某件事。至于那个秘密到底是什么,我并不清楚。只不过,因为这件事,让比土对小夜子产生了杀意。这件事比土自己也承认了。”
“不是铃木,而是比土自己吗!”
市部有些震惊。
“你说比土对新堂有杀意?”
“没错。根据比土的说法,她用的是维基格斯什么的乱七八糟的法典,使用诅咒杀害了小夜子。接着小夜子就被杀害了。”
“也就是说,比土并不承认是自己亲手杀害新堂的,是吗?”
市部好像松了一口气。虽然只有短短的一瞬间,但不知为何,我突然有些急躁不安。
“不过我并不相信比土的话。当然,我也并不是无条件相信铃木的话。只是假设铃木的话是真的,比土是犯人的话,那么她到底有没有可能行凶——我只是在调查这个。”
“真是危险的侦探游戏……在我看来,你已经被铃木的话骗得团团转了。”
“也许吧。”
我并没有否定。这种危险的侦探游戏,我们也曾经遭遇过数次了。
“小夜子被杀之后,我也许就开始变得不太正常了。不过,我弄清楚比土是否清白,或是抓住了其他犯人之后,我说不定就能恢复正常了。所以我才要去调查。”
“对于你在调查她这件事,比土知道吗?”
“当然知道。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她根本就不会告诉我自己的动机。”
“混蛋!”市部罕见地流露出情感的波动。“你也是,比土也是,不知道都在考虑些什么东西!她根本就不可能行凶。为什么还要白费力气地挑衅你——”
“不可能行凶?”
面对市部的断言,我不由自主地叫出声。
“没错,知道你在怀疑比土之后,我也做了一番调查。”
“准备真充分呐。”
“因为是团长啊。我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成员之间产生什么纠纷。”
标准的优等生发言。
“你调查的结果呢?为什么不可能?”
“原因你应该也很清楚吧。”市部仿佛看透了我的心思。“比土一点二十分的时候还在教室。出去倒垃圾之后,三十分就回到了教室。如果她从教室出发,去A栋的海格力斯像处取下凶器,接着前往多媒体教室行凶,之后再回到教室的话,十分钟事件实在是太短了。理论上的最短时间也需要十五分钟——这些情况之前应该告诉过你。当然,她可以事先把凶器偷偷拿下来,但这件事的前提是扫除开始后,她在得知新堂负责操作室的卫生之后才能够行动。所以,如果她不是神明的话,不可能提前得知这一消息。假设比土拥有预知能力,能够事先得知当天负责卫生的情况——如果是这样的话倒是有可能。不过在搬出预知能力的时候,这种假设就如同诅咒杀人一般,没有任何可信度了。”
“也就是说,只是通常的方法下,比土是不可能杀害小夜子的。”
“对。”
市部重重地点了点头。
“可是……就算她周四扑了个空,没能等到杀害小夜子的最佳时机,周五不一样有机会吗?小夜子负责操作室的可能性毕竟有三分之一。对她来说,一共有两次机会。”
如果这种方法行不通的话,可以通过别的手段——如果杀人的没有成功实施,之后就还有无数次机会。在这场“赌博”中,比土第一次就获得了胜利。虽然不是很严谨,但这就是我所推测出的假设。
“把杀人的机会交给命运吗……可惜,这个假设也是不成立的。你忘了吗?就在不久前,因为赤目被杀的事情,你一直请假在家。”
市部盯着我,瞳孔瞪得像围棋的棋子一般。
“受到打击的人不止你一个。全年级的学生和老师们也都提心吊胆的。如果这时候,有人在恶作剧的驱使下把金属球棒偷走的话,你觉得学校里的人会有什么反应?那毕竟不是棒球手套或是棒球,而是能够简单杀死别人的金属球棒。在得知这一情况后,赤目事件的噩梦会苏醒,大家一定会比以往更加戒备吧。因此,即使周四那天什么都没有发生,在金属球棒消失的前提下,周五的时候学校的氛围就会紧张起来吧。而且老师们想必也会开始在学校里巡逻,寻找球棒。也就是说,对犯人来说,必须在取下球棒的当天实施杀人。因此,在无法掌握新堂确切的动向之前,犯人都无法取下球棒。”
一口气说完后,市部继续补充道。
“更何况,如果犯人想要拿概率去赌博,也不该是在周四,而是应该在周一就取下球棒。如果周四行动的话,给自己的机会就只有两天时间。1- 2/3 x 2/3=5/9,理论上是九分之五的几率。也就是说,在周四周五两天内,新堂负责操作室卫生的几率只有一半多一点。这对于犯人来说,几率有些过低了。因为扫除负责的区域每周都会轮换,因此下一周负责多媒体教室的就是其他小组了,犯人自然也就失去了最好的机会。如果犯人从周一开始就取下球棒的话,一共有五天时间可以赌,也就是1- 2/3 x 2/3 x 2/3 x 2/3 x 2/3=697/729,几率高达九成左右。但是,事实上,犯人是在一周过半的周四取下的凶器。所以说,犯人只可能是在得知新堂负责操作室的情况下才取下的球棒。所以说比土是不可能杀害小夜子的。”
“但是……铃木他断言犯人就是比土——”
“铃木、铃木、铃木!那家伙和我,你到底相信谁!你选一个吧!”
他向前用力踏出一步,大声吼道。如此情绪化的市部,真是许久没见到了。
“别误会了!”我也不服输地发出了怒吼。“才不是二选一这种无聊的问题!我只是想要替小夜子报仇而已。所以,就算是恶魔的低语,我也愿意去听!”
交涉决裂。我的肩膀因为愤怒而抽动着。我转过身离开了房间。留给市部一个冷冰冰的背影。
让我意外的是,比土正站在走廊上。看起来,她一直站在走廊上听着我和市部的对话。
“真要命呐——”
和比土擦肩而过的瞬间,她用只有我能听见的声音低语道。
一直以来都像是戴着能面具、面无表情的比土,此时嘴角却弯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
6
“今天也过来看她了呢。那孩子也会高兴的。”
我在佛龛前双手合十。身边小夜子的母亲露出有些孱弱的微笑。她和小夜子一样,是位身材纤细的美女。看着她哭得红肿的眼睛,我心如刀割。
“别太勉强自己哦。如果小淳身体累垮的话,小夜子也会伤心的。”
看着我略带疲惫的脸色,她有些担心地劝道。不过,她应该没想到我正在追查杀害小夜子的犯人。只是觉得我因为小夜子的去世而消瘦了吧。
“不会的,我很健康哦。”
我摆出一副活力满满的样子。
“话说回来,小夜子跟阿姨谈过比土同学的事情吗?”
在破解不在场证明失败后,我决定把比土的作案手法暂时放在一边,先从杀人动机的“比土的秘密”这方面入手。小夜子说不定会和她母亲透露过什么内容?
“比土同学?”
她歪着头思考着。
“全名叫比土优子,是五年级一班的女孩子。”
看着对方的态度,好像即使是听了比土全名也并没有什么印象。
“不好意思。那位比土同学怎么了吗?”
“不,实际上在事件发生前不久,她好像和小夜子吵了一架。之后又发生了那种事,所以我一直很在意……”
我把事先考虑好的理由告诉了小夜子的母亲。她好像相信了我的解释,纤细的眉头低垂。
“这样吗?我没听她说过。你去对那位比土同学说一声,千万不要介意哦。不管怎么说,小夜子如果听说这件事以后,肯定会伤心的。”
“好的……”
虽说是为了搜查,但欺骗小夜子的母亲让我的心情很沉重。但是,目前我能够确定,小夜子并没有对家人透露过比土的名字。看起来,比土的秘密真的很重要?
我偶然看向窗外。不知何时,外面飘起了细雪。
“小淳以前特别喜欢堆雪人吧?”
小夜子的母亲轻声说道。我有些惊讶,向她问起理由。
“是小夜子告诉我的。大概是在三周以前吧,那天学下得很大,地上还有积雪。她告诉我说,想要给小淳堆一个雪人。她说,如果看到大大的雪人,小淳一定会恢复健康的。那时候小淳一直请假在家……”
“……嗯,我确实喜欢。”
我回想起,一二年级的时候,我和她大汗淋漓地堆了一个一人高的雪人的情景。
前段时间我卧床在家的时候,因为一直拉着窗帘,所以并不记得什么时候下过大雪。不过,我隐约记得,其中的确有那么一两天,天气比其他时候都要寒冷。
可是,我印象中却并没有小夜子和她堆出的雪人。我正有些奇怪的时候,
“那几天小夜子也因为感冒请假在家。所以我让她不要从被子里面爬起来。要是拖着病弱的身体出门的话,说不定感冒会恶化……明明是今年第一场大雪,她却没办法出门,所以很寂寞。结果,大雪就下了那一天。要是知道会发生那种事,也许我应该让她出门去堆雪人的……”
虽然我一直在压抑着悲痛,但听了这番话后,眼泪终于决堤了。小夜子的母亲也泪眼婆娑。
是时候了。我弯着腰,踉踉跄跄地走出了小夜子家的大门。
“小淳。别太难过了,要坚强起来。”
背后传来了小夜子母亲温柔的劝慰。本来应该是我去安慰她的,结果立场却调转过来。我的心情更沉重了。
*
当我关上院子外面的铁栅栏门时,飘散着细雪的家门前,有两个男孩子正在争吵。从长相上看,好像依稀有些印象,应该是住在附近的两个小学生。一个是一年级,另一个是二年级。
二年级的男孩得意洋洋地说着什么。不过一年级的男孩一副不同意的样子。
“才不是呢!太阳公公是绕着地球转的。老师是这么跟我们说的。老师才不会说谎。”
“什么!你的意思是我说的是错的咯!”
二年级的男孩子恼羞成怒,想要凭借着力量上的优势让对方服从。看此情景,我赶紧上去把两人拉开。如果在其他地方的话我可能不会管,但如果在我家门口打起来的话,实在是有些棘手。
“大姐姐,你说呢?我们谁说的是对的!”
脸颊通红的男孩子们一齐看向了我。
“地球是围着太阳转的。”
我当即说道。
“但是老师说……”一年级的男孩子有些不服气。“你看,我说的是对的吧!”二年级的男孩子很是得意。两人一喜一忧。
“一年级的时候是这么教的。因为记忆起来太麻烦,对小孩子来说一次记不完。但是二年级开始就你就能学到正确的知识了。地球实际上是围绕着太阳转动的。”
一年级的时候,教课书上所教的内容是——太阳从东边升起、从西边落下。地球在中心,而太阳围绕着地球根据季节变换着轨道,同时绕着地球转动。我记得书上还有示意图。升入二年级之后,在老师告诉我,实际上并不是太阳绕着地球转,而是地球绕着太阳转动的时候,对于当时尚且年幼的我来说,简直如同天翻地覆一般。每天亲眼见到的自然现象的因果关系,竟然会发生完全的逆转。一直以来,让我感到安心和踏实的地面,突然变成了不安定的表面。
这种恐怖且奇妙的感觉,大概和世界上一直信奉地心说的那群人,在得知日心说才是真理的时候所产生的感觉相同吧。那时候的人大概也会幻想海平面另一端的国度的模样——
“刚升上二年级的时候,我在得知正确的说法后也很震惊。因为我之前一直相信的事物是完全相反的。所以你到了二年级就会知道真相了。在那之前就忍一忍吧。”
听了我的解释,他们都露出了认同的表情。不过,紧接着,又开始对我的说话方式产生了兴趣。
“大姐姐,你明明是女孩,为什么要用男孩子的口气说话呢?我懂了,是人妖,是人妖!”
我好心劝说的结果,竟然是被他们合起伙来嘲笑。真是恩将仇报。
“虽然你叫人妖我也不在意,但这种情况下,要叫我女汉子(注)才对哦?”
(注:オカマ在日本主要指女装男性或变性人,有侮辱的意味。
オナベ主要指身穿男装,行为男性化的女性;同时也指女同性恋中在男性立场上的角色。hefemale)
教训他们一通之后,我便回到家中,用力关上了门。
身体在不停颤抖。身体有些站立不稳。我下意识地靠着大门蹲了下去。
好想吐。
并非是刚才两个孩子的嘲笑让我如此失态。
而是我终于明白了。
比土的秘密。
地球的公转。
7
“喂,比土。”
第二天。儿童会活动室里,我对比土询问道。
活动室里没有开灯。夕阳洒在昏暗的房间里,比土把塔罗牌摆成了一排。
警方逮捕了出现在上学路上的变态。今天早上的教室里,所有人都在讨论这个话题。因为对方很快便供认了杀害小夜子的事情,所以学校里洋溢在一片安心的氛围里。除了一个人,除了我之外。
“喂,比土!”
我再次开口,语气比刚才更强。终于,比土停下了摆弄塔罗牌的双手。
“你所谓的秘密,其实并不存在吧?”
“……”
“小夜子根本就没有要挟过你吧?那全部都是你捏造的。”
“为什么这么说?”
比土看向了我。仿佛能面具一般惨白的面孔。她的声音依然不带一丝感情的波动。
“你之前告诉我,三周以前,第一场雪的那天,你被小夜子威胁了。但是,那天小夜子因为感冒请假在家。也就是说,威胁这件事全部都是你编造的。小夜子那天根本不可能威胁你。”
“是吗……真可惜。我好像说了太多多余的话。”
她的态度依然从容。我把手攥得很用力。
“你明明被我怀疑,却还要特地告诉我自己对小夜子产生杀意的动机,这件事一直让我想不通。铃木的话我原本就不是完全相信的。更何况你和小夜子之间平时就几乎没有什么接触。所以,只要你装傻的话,我反而会开始怀疑是铃木说谎。但你却反而告诉了我。那是因为,如果有杀人动机的话,对你来说更加有利。但是,事实上,正如你不清楚小夜子感冒在家,你对于小夜子本来就没有任何兴趣。”
“你的意思就是说,我明明没有动机,却还是杀死了新堂同学吗?那我还真是杀人狂。”
“没错!对你来说,那天负责操作室卫生的,不管是谁都无所谓。不管是小夜子、柘植或是加太都可以。首先,负责在操作室擦窗户的人一直只有一个。偷偷潜入操作室,然后从背后杀害对方是最为理想的情况。而且案发当天,负责操作室卫生的人选是由猜拳决定的。虽然具体人选并不确定,但操作室里一定会有一个人在。而且一定是我的同班同学。当然,由三分之一的几率决定出的人选不幸地落到小夜子的头上,对你来说更是合适不过。”
“为什么我要去杀人?”
比土把塔罗牌背面朝上地放在桌上,轻轻地摆弄着黑色的长发。
我压抑着内心的愤怒。
“因为你想要利用神明。这应该叫将计就计吧。如果我同伴同学被杀害,我很可能如同前几次那样去询问铃木犯人的名字。理所当然地,铃木会把犯人,也就是你的名字告诉我。在得知你是犯人后,我一定会去找你。而你,就可以趁此机会,让我服下这个名叫‘动机’的剧毒。一般情况下,没有人会认为这起事件无差别杀人。而且你在行凶的时候,多次敲打了小夜子的头部,让别人以为犯人对被害者恨之入骨。因此,我也很轻易地相信了。只要我无法跳脱‘犯人的目标就是小夜子’这个枷锁,你就拥有绝对无法破解的不在场证明。”
“所以说,为什么我要去杀人?”
比土盯着我。她的眼睛像是水晶一般冰冷而透彻。这是杀人犯的眼睛。就是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下,比土冷酷地杀害了小夜子。
“原因就是你之前的态度。之前和我擦肩而过的时候,你露出了窃笑吧。在赤目的那起事件里,我和市部走得很近。为了让我们之间关系不和……是吧?”
“你比我想象得还聪明,桑町同学。”
“我最后问你一次。小夜子是被你杀害的吗?”
我几乎是怒吼着说出这句话的。这是我的最后通牒。
“不是。不过你的假设很有趣。”她十分顽固,看来并不打算承认。好像只要自己不承认,这件事就不是事实——“不过,你刚才那段脑洞大开的猜想,没人会相信哦。大家都会觉得这是你陷害我的诽谤。”
“不,你错了。”我凑近比土的脸,唇角扬起。我开始变得不再是我。
“市部会相信我的。就算世界上所有人都付之一笑,但只要我告诉市部,他一定会相信我。”
我清楚地看到,那副没有任何表情的能面具上出现了裂纹。
搬出市部并非是我的本意。然而,为了替小夜子报仇,为了和眼前的杀人之鬼对峙,我也必须化身成为恶鬼。
“你已经没戏了。我既然都能弄清楚你不在场证明的伪装,相信市部也能明白。市部的头脑相信你是最清楚不过的。那家伙是逻辑的忠实信徒。察觉到你本来的面目以后,市部就再也不会对你动心了。”
“是吗。那你去告诉他吧。”
比土霍地站起身来。我立刻下意识地做出了防备的姿态。站在我眼前的是个杀人狂。为了封口,说不定也会把我杀害。
令我意外的是,她只是缓缓从我身边穿过,向着正门方向走去。她的脚步很轻,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
“喂,比土!告诉我!为了让市部只属于你,就必须连无辜的人也要杀害吗?如果只是嫌我碍眼的话,为什么不杀了我?”
“如果只是杀了你的话,你就会一直留在市部君的心里。他一辈子都无法忘记你。桑町同学,你根本就不懂什么是爱。所以你才能能轻而易举地接近那位绝对的神明。”
她穿上黑色的披风,留下了这句谜一般的话语后就消失在门口。
窗户好像被吹开了一条缝隙。冰冷的风从缝隙中吹了进来。比土留在桌上的塔罗牌被风卷起,缓缓落在了我的脚边。
《死神》。
从那天起,再也没有任何见过比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