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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再见,神明

1

“犯人是你哦。”

神明在我、桑町淳的面前宣布……就在这时,我醒了过来。

毫无头绪的梦。

自比土优子消失,已经过去了四天了。

她的家庭似乎是比较爱面子那一类的,直到第三天才终于向警方提交了搜索申请。那天,在儿童会活动室里和我对决后,她好像就再也没有回过家,如同消失在空气中。

不过,对于她的失踪,我一点也不知情。

她和我不在同一个班级,所以我并没有注意到她一直在旷课,而且从那天起我也再没有参加过侦探团的集会。此外,我和比土的家离得也很远,更是无从得知对方失踪的传闻。当然,最重要的理由,是我压根就不愿去考虑她的事情,也不想听到她的消息。

美旗老师似乎也是今天早上才得知比土的事情。他腌菜石一般硕大的脸上带着严肃的表情。小夜子的事件给大家带来的伤痕才还没完全痊愈,比土失踪的事情让所有人的心情更加沉重。

同时,美旗老师用近乎于命令的口吻,让我们注意自己的安全,尤其是那些出现在学校附近的可疑人员。几天前的傍晚,一位三十岁左右的微胖男性向本校的一位女生问路,当她发出惊叫后那名男性就立刻逃走了。两天前也发生了同样的事件。虽然并不清楚是否是同一人所为,但可以明确的是,在短短的一个月之内,可疑人员的目击情报不绝于耳。虽然老师并没有明确说出口,但应该是在怀疑,比土就是被最近出现的某个可疑人员绑架走的。

对于久远小学来说,小夜子被杀的事件刚发生不久。当然,犯人还尚未被捉拿归案。在很多人眼里,小夜子也是被潜入校舍的变态人士杀害的。不,应该说,如果不这么想的话,就会引起大规模的恐慌了。如果犯人不是来自校外,那么就只可能是老师或着学生中的一员了……

当然,没有人知道,杀害小夜子的人就是失踪的比土。除了我和铃木以外……

“绝对不能跟着陌生人走。晚上绝对不要一个人走夜路。如果看到形迹可疑的人,要立刻通知老师和家长。”

老师郑重其事地对我们警告多次后,咳嗽了一声,转换了话题。他的表情也稍微缓和了一些。

“今天还有一件事情要通知大家。”

老师把坐在座位上的铃木叫上了讲台。

“啊——铃木因为他父亲突然的工作调动,所以下周就要转去别的学校了。”

“诶诶!”教室里响起了一片尖叫声。当然,大多数都是女孩子发出的。

“铃木君又要转学了吗?”

“怎么会,只到本周为止,也太快了吧!”

“圣诞节的时候就不在这里了吗?”

教室的各处传来了叽叽喳喳的声音。仿佛是蚁群搬运的方糖掉落一般,大多数人看起来都有些手足无措。

紧接着,男生们也吵闹了起来。

“真的吗?神明要离开了吗?”

“铃木,你要转学去哪里呀?”

“为什么不早点说啊!也太不把我们当朋友了吧!”

仿佛是国会答辩上神情激动的议员,教室里变得闹哄哄的。因为突如其来的坏消息,教室里陷入了狂躁的状态。

铃木会离开……对我来说,这是一种奇妙的感觉。当然,我并不会觉得寂寞。但是面对他突然的转学,我内心确实充满困惑。如果无条件地相信他说的话,那么他该是唯一一个全知全能的神明。万能的神明,实在是和“父亲工作调动”这样的字眼挂不上钩。

在这片由情绪组成的热潮中,讲台上的铃木却始终一副宠辱不惊的表情。在和我眼神交会的瞬间,他的脸上突然绽放出笑容。我并不清楚他的笑容中所包含的意义。

“好了,好。大家安静。”老师拿记分册敲打讲台,让同学们安静下来后,“周五放学前的班会上,我们给铃木办一场欢送会吧。大家事先准备好饯别的话语哦……好了。第一节课要开始了。”

当天傍晚时分,比土的尸体被人发现了。当然,不管是我还是同班同学,都并不知道这个消息。第二天早上的班会,老师有些难过地告诉了我们这个消息。

放学后,我久违地出席了侦探团的集会。

没有安装空调的儿童会活动室里有些冷飕飕的。屋子里只有市部始和丸山一平二人。这个在刚设立时有五位成员的侦探团,因为上林的转学和比土的死亡,如今包括我在内,也只剩下三位成员。原先热闹的房间里如今却一片肃杀的气氛,市部和丸山表情阴郁地看向了站在门口的我。

特别是市部,他看起来死气沉沉的。除了因为他是侦探团的团长,更是因为对他单方面抱有爱意的女孩死亡——发生这种事后,没有男孩不会悲痛。市部是个温柔的人,明明自己没有接受的意思,但即使比土公开宣称他为自己将来的恋人,他也一直采取默许的态度。

窗外,白杨树的枝叶突然剧烈地摆动起来。大概是有寒风吹过吧。

“呐,你听说比土的事情了吗?”

我在椅子上落座不到一分钟,丸山就瞅准机会问我。他的脸上带着我看不大懂的表情,不知是在害怕还是在故作神秘。

“我听说,她死在摺见瀑布。”

摺见瀑布位于学区外的一座山上。有十米多高。从这里步行的话,大概需要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虽然瀑布的水量并不算大,但瀑布潭却像池塘一样宽广,对于合理的鱼类来说是最适合生活的家园。喜欢钓鱼的男生们经常一只手拎着钓鱼竿,沿着山道来这里钓鱼。不过,因为这里的水很深,是个容易发生事故的地方,因此学校命令禁止学生来这里钓鱼。当然,不仅是摺见瀑布,在只有小孩子的情况下,所有的钓鱼活动都是禁止的。

在比土的尸体被人发现时,她正飘浮在瀑布潭的水面上。美旗老师解释,目前的看法是,她应该是从瀑布上方跌落的。摺见瀑布的潭水虽然很深,但同时,水下的岩石有多处达到了接近水面的高度。

根据现场情况来看,比土应该就是不幸摔落在这些岩石上。她并非是溺死,而是头部遭受严重的撞击而死亡。颈骨也折断了。发现尸体时,她已经死亡三、四天了。

小孩子经常在这附近玩耍,除此之外,当地的青年团体每个礼拜也会来这里巡逻两次。不过她的尸体被岸边的草丛掩盖,直到昨天才被人发现。而且现在正值冬天,几乎没有什么小孩子来瀑布潭里钓鱼。

发现尸体的是来此地巡逻的青年团团员。他无意间注意到了比土的披风,因此才发现了隐藏的尸体。

“我知道的情况大概就只有这些。”

丸山对我的反应很是满意。他点点头,

“这个情况你应该不清楚吧——在比土失踪的那天傍晚,有人看见了一个穿着黑色衣服的小孩登上山道。”

“有人目击到了吗?”

“因为当时太阳已经落山,所以目击者并不能确定对方就是比土。但是反过来考虑,天黑之后还要上山的小孩本来就不多见吧?”

“的确。”

对于我同意的态度,丸山颇有些得意。

“而且,最让我震惊的是,目击到的并不只比土一个人。还有另一个人与她同行。”

“另一个人?那么,比土是……”

在听到比土尸体被发现时的情况后,我先入为主地以为她的死是自杀。

偶尔会有自杀志愿者来摺见瀑布自杀。我上幼儿园的时候和三年级的时候,都听说过有人在那跳崖自杀的消息。其中一个还是自杀殉情。虽然频率并不算高,而且外地人几乎不知道这个地方,但在这座小镇里,这间瀑布也算得上是自杀圣地了。

而且,如果仔细思考的话,的确会有些奇怪——比土会因为被我看穿杀人诡计而自杀吗?

“比土是被那个人推下去的吗?所以到底是谁啊?”

听了我的问题后,丸山的眼神突然有些回避,表情也不大有自信。

“关于同行者的身份,现在还尚且不明。当时是黄昏,而且目击者是在远处看到的。更何况……事实上,目击者是位老婆婆,她好像有些徘徊症状,也就是痴呆症之类的,而且关于当时的情况,因为健忘症好像记得也不是很清楚了。”

“也就是说,可能是目击者看错了吗?”

“好像是这样。警方把两种可能性都作为调查的方向。”

丸山的父亲是市议会的议员,母亲在PTA内担任干部。因为父母的原因,有关事件,他的消息一直很灵通。和今天早上才从老师那里听说事件的我不同,恐怕丸山在昨天晚上就已经知道了事件的详细情况。

“如果目击情报准确无误的话,比土是被变态绑架,然后被带到摺见瀑布杀害的吗?”

我有些焦急地向丸山质问道。在听说比土失踪的时候,我曾一度认为最主要的原因在我,因此心中有些恐惧。当然,这是比土自作自受,但同时,我也感受到了一丝良心的苛责。这两天之间,我一直处于担惊受怕的状态,仿佛是头上悬着一柄锋利的宝剑一般。

然而,如果比土是被人杀害的话,如果被目击到的同行者是犯人的话,那么我就和比土的死没有任何关系。

面对我的急切的质问,丸山有些困扰:“虽然有这种可能性……不过,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她的身体并没有遭到猥亵的痕迹。”

“那么,她就只是被犯人推下瀑布,是吧?也有可能是犯人想要对她进行猥亵,在抵抗的过程中——”

“她身体也没发现任何抵抗的痕迹。而且我也并不认为,像比土这样警戒心极强的女孩,会乖乖地跟着变态去那种地方。”

比土虽然是所谓的“不可思议少女”,但也因此,她几乎从不透露内心的想法,更不会轻易地相信他人。该说是保密主义呢,还是说她厌恶人类呢——和我不同意义上的厌恶人类。

“喂,市部你怎么看?”

有些迷惑不解的丸山把视线转向一直沉默不语的市部。市部看起来一直在思考,面对丸山的问题,他缓缓睁开眼睛。

“首先需要考虑的,是比土为什么会去摺见瀑布。这个时节,男孩子都不会去那里,女生就更不用提了。何况我也从来没听说过她喜欢钓鱼之类的。”

“之前我曾经半开玩笑地约她一起去钓鱼,结果她冷笑着说什么‘这种一大半时间都浪费在等待的游戏有什么乐趣’。之后还奚落说,如果钓到天竿鱼(注)的话一定要告诉她。”

(注:天竿鱼sky fish,普遍认为它是一种未知的飞行物体或生物,速度很快,肉眼无法看见。)

丸山也支持市部的看法。

“而且被目击到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了吧?新堂的事件明明刚发生不久,她还去那种荒无人烟的山上,想必是有其理由的。”

“理由?”

我向市部问道。他双手托住下巴,稍作思考后说道。

“没错,理由。比土的死因是从高处跌落而死。她的死可以大致分为三种情况:杀人、事故和自杀。首先,我们假设目击者的证词准确无误,那么前往摺见瀑布的人就有两个。和她同行的人应该不是变态或者可疑人士。正如刚才丸山所说的那样,比土戒备心很强。因此,是结伴前往瀑布的话,同行者很可能是比土认识的人。而且两者之间的关系应该比较亲密。只不过,这是对方邀请比土同行的情况;相反,如果是比土邀请对方同行的话,那么两人之间的关系或许就不需要特别亲近了。比方说成年男性的话,面对小学的女生的邀请,应该不会有什么戒备吧。这两种情况下,杀人、事故和自杀都是有可能的。如果是杀人的话,同行者只要趁比土不注意,把她推下瀑布潭就可以了;如果是事故的话,可能是她站悬崖边岩石上的时候,不小心滑落至瀑布潭——只不过,如果是事故的话,同行者应该会通知警察的——虽然现场处于深山,但手机是有信号的——不过,也有可能是因为害怕而逃走了。不管怎么说,这些可能性都存在。另外,还有一种可能性,那就是比土原本打算把同行者约出来实施杀害计划,结果反被同行者杀害了——不过,因为现场没有抵抗的痕迹,所以这种可能性很小。”

果然,在比土相关的事件上,市部要保持冷静的推理应该很不容易。在陈述的时候,市部的语言断断续续的,每次停下的时候还都要整理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天花板的荧光灯今天也忽明忽暗,像是与市部的情绪互相呼应。

“即使是两个人同行,比土也有可能是自杀吗?”

丸山表情惊讶地问道。

“当然有可能。比方说,有可能是为了嘲讽或是给对方留下心理阴影,在对方的眼前自杀;还有可能是为了伪装成被同行者杀害而自杀。同行者在目睹对方自杀后,很可能因为惊慌失措而无法冷静行动,就会在现场留下更多关于自己身份的证据。”

“原来如此。比土她性格很阴沉,而且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我总觉着有些恐怖。会有这种想法也并非不可思议。”

大概是因为对方已经死了,丸山对比土的态度也显得有些放肆。明明在比土生前是那么害怕她,而且还经常看她颜色行事——

“只不过,如果比土打算复仇的话,应该不会选择这种绕圈子的麻烦方法,所以可能性应该也不高。”

市部补充说明。

“接下来,是目击证词错误的情况。这种情况下,没有任何人看到事情发生的来龙去脉。被人绑架到瀑布处也是有可能的。不过,如果是这样的话,比土身上应该会留下一些痕迹,所以首先可以排除。只有她一个人的情况下,也可以分成杀人、事故和自杀三种情况。最妥当的情况是自杀,因为那里是有名的自杀场所;接着是事故,可能性也不低,但是她为什么要在太阳落山后前往荒无人烟的瀑布,不弄清楚这个问题就无法向下推论;杀人的情况比较特殊,可能是比土刚到达瀑布的时候,就在那里遇到了犯人。这种情况下,犯人应该是临时起意的。从现场没有抵抗痕迹这一点来判断,犯人应该是比土认识的人;当然,也有可能是犯人提前跟她约好在瀑布见面,这种情况跟上面类似,都必须是比土认识的人。从这三种情况的中的‘理由’进行分析的话,自杀的情况,只要确定自杀的理由,那么就不必考虑她前往瀑布的理由;相反,事故的情况,只要确定她前往瀑布的理由就可以了;接着是杀人的情况,需要弄清楚她跟着犯人同行的理由。”

“你的推理让我有些似懂非懂呀。”

丸山有些扫兴地嘟囔着。他应该是在期待市部平时那种快刀斩乱麻似的精彩推理吧。

“当然了。我也刚刚才从你那里听说目击证词的情况。如果仅凭着这么一点情报能够解开真相的话,那才是滑天下之大稽。”

“好吧。毕竟你又不是神明。”丸山说完后,突然像是想到什么绝妙的主意似的拍了一下手掌,“对呀!桑町!你去问问神明吧。虽然总是装腔作势,但他不是马上要转学了吗?说不定会大发慈悲,把真相告诉我们呢!”

我一言不发地瞪着丸山。丸山似乎并不是十分理解我为什么要瞪着他看,不过从我的表情,应该看出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于是也乖乖地闭上了嘴巴。

我们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之前不是跟你说过吗,我们是久远小侦探团诶。侦探怎么可能会依赖神明!”

“可是……”丸山有些不舍得放弃这次的大好机会,他用央求的眼神看着市部。

“这次死的人不是别人,是我们的同伴比土!跟之前的情况都不一样。”

“同伴”这个词语像是朗基努斯之枪一般狠狠地扎在了我的心上。对于杀害小夜子的比土,我已经没把她看成是同伴了。只不过,尚不知道真相的他们,对比土还拥有强烈的伙伴意识。突然,我感觉和他们二人之间有了一堵厚重的墙壁。不,这堵墙也许以前就一直存在,只不过一直以来都是透明的,我一直没能看见。

“如果你真的想去问的话,就不要依赖别人,自己去问就好。”如果铃木在转学前变得大方的话,就算是你去问,肯定也会轻易地告诉你吧。

“确实,有可能耶!”

本来市部是抱着制止对方的意思,没想到却反而引起了丸山的兴趣。他突然露出一副期待的表情。

“是呀!我可是久远小学消息最灵通的人。如果我不是第一个掌握真相,那就没有意义了……哦,对了,我要回家补习了,家教很快就到了。”

丸山带着愉快的表情,一路小跑地离开了儿童会活动室。一阵冷风从门口吹入了房间里。屋子里之前沉闷的空气终于重新流动了起来。

“我也回去了。”

我紧接着也站起身来。和市部两个人的话,有些事情说不定会暴露。让我不可思议的是,市部也并没有阻拦我的意思。我回过头看向他的时候,他还坐在椅子上,一声不吭地看着我。

“怎么了?”

“你打算去问铃木吗?”

“你怎么也这么问!我才不会去。”

我不想去问了。我不想和他再有牵连了。我从心底大喊着,离开了儿童会活动室。

2

星期五的放学后,班会时间延长,班级举行了神明的欢送会。虽说是欢送会,不过是十五分钟左右的简单道别。我们向端坐在讲台上的铃木依次送上简单的祝福,最后由铃木向大家告别。

“虽然时间不长,但是能和大家一起渡过这段校园生活,让我由衷感到开心。在这里发生的点点滴滴,我会一直铭记在心。以后也不会忘记你们的。”

直到最后,神明都戴着优等生的假面具。不知是不是被送别的气氛感染,几个女孩子都哭得梨花带雨。至于平时围在铃木身边的那几位追随者,则哭得格外卖力。也许眼泪的确是有种奇特的感染力,剩下的女孩也开始擦起了眼泪。到最后,教室终于变成了眼泪的海洋。感情脆弱的美旗老师眼眶也红通通的。

坐在讲台上的铃木带着满足的表情俯瞰着众人,“再见了,大家。”为这场欢送会画上了句号。仿佛是当红偶像的引退仪式。

欢送会结束后,同学们三五成群地踏上了归途。刚才仿佛是隔着毛玻璃欣赏一场蹩脚戏码的我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我一个人走在昏暗的走廊上。不知何时,铃木站在我的眼前。

“你没回去吗?”

在向大家告别后,铃木本该比我们先一步离开教室的。班里的女孩们都欢送他离开,那劲头,就差没有为他拉响礼炮了——一切都是刚刚发生的事。

“我这就要回去了。”

眼前的优等生露出了佛像一般的笑容。

“话说回来,还没问你转学去了哪里呢。”

“我把下一个目的地定在了……东京”

“骗人的吧?”

“谁知道呢?这算不上是明确说,我也不会说谎。说不定,我明天就会作为新任的老师来这里赴任哦。”

直到最后也不留一丝破绽的家伙。

“为什么要转学呢?你不是万能的神明吗?”

“我对扮演帅哥的生活有些腻了。真不懂,为什么人类会崇敬这种东西呢?明明只会带来更多麻烦。”

这种事情,当然是任凭他说了。至少,我没有看过他变成任何除了他之外的东西。

“那是因为没人能像你一样,做什么事情都很轻松罢了。刚才的话,千万别在男生面前说。不然到时候被揍了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我被人揍了会怎么样呢?”

神明颇有兴趣地反问我。

“你在说些什么呀。当然是会痛了!”

“痛觉是生命体向大脑传达危险信号的表现。那是生物的报警系统。当然,对于不死不灭的我自然是不会痛的。”

原来如此,看上去有那么点道理。

“那你就算被蚊虫叮咬也不会痒吗?”

我曾经听人说,痒比痛的层级要低。

“是呀。当然,现在我的身体构成和人类是相同的。也能很简单地设定出痛觉或瘙痒。不过,说到底,痛觉到底是什么概念呢?”

仿佛是有钱人家的大小姐在购买电车票时会提出的问题。

“身为神明的你也有回答不上来的问题吗?”

我尝试着挑衅对方。

“当然没有了。我只是听了你的话,很感兴趣而已。因为你好像动不动就会心痛。”

“那是不同意义上的疼痛。”

最后还是让他把话题巧妙地岔开了。至少我得承认,他的确比我更强一筹。

“喂,为什么你要和我扯上关系?”

“主动来找我的人明明是你吧?”

“算了,无所谓了。那么,你为什么会愿意告诉我?”

“善意……就算我这么说你也不会相信吧。因为我无聊吧。”

“你打算把所有事情都解释成无聊吗?”

“因为我的确没有其他的理由了,没办法。”

神明夸张地耸耸肩。

“全知全能的家伙也不方便呐……为什么你要以神明自居?”

“不需要什么理由。我现在站在这里就足够了。我只是反复无常地创造了人类,而人类称呼我为神明而已。今天你的问题特别多哦。没办法,我再回答你最后一个问题吧。你最想知道的——。”

“不用了。”

我低下头,拒绝了他。神明冷笑了一声,

“那么,作为交换,我告诉你一件事吧。比土优子是自杀的。”

“啊?”

当我再次抬起头的时候,他已经转过身去了。仿佛是电视剧里的主人公一样,他右手轻轻摆动着,比了一个“再见”的手势。

“喂,你为什么会告诉我这件事!”

我向着走廊深处的背影喊道。没有任何回应。

接着,神明就轻描淡写地转去了别的学校。

真是自作主张。

从之后的那个礼拜开始,我所在的班级就开始了没有神明的日常生活。对于突然空出的位子,同班同学们都还很不习惯,有时候还会习惯性地叫出铃木的名字,接着才察觉到他人已经不在了。与其说这是因为他是神明,倒不是说是因为他是班级里的中心人物。也就是说,位于学校阶级顶点的人突然不见了。地球失去了重力,人类也会飘浮起来。两者是一个道理。

十月被称为神无月。传说中神明会在这个月离开自己原本所在的地方前往出云(注)。相反,这个月之内的出云就被称为神在月,还真是不可思议。听起来,好像平时出云根本就没有任何神明一般。但明明出云也应该有出云的神明存在……

(注:出云,指位于岛根县的出云大社。)

神无月结束后进入十一月,神明们都会回到各自所在的地方。不过铃木估计是不会回到这里了吧。他所说的“周一就会有新任教师来赴任”的惊喜也根本不存在。不过,他在说这件事的时候也并未断言,所以也算不上是说谎吧。

刚开始的时候,我以为他是拥有透视能力的超能力人士。只是拥有超能力的少年的话,因为父母的工作调动而转学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直到现在我还是抱着这种想法。只不过,我的确因为他的话而发生一些潜移默化的改变。如果他像是自己宣称的那样,真的是神明的话,为什么会选择现在转学呢?我始终猜不透。

难道和他最后留下的那句话“比土优子是自杀的”有什么关系吗?

因为一直在考虑这件事,让我有些精神恍惚。我不小心撞到了班上女生的肩膀。

“疼死了!”

留着长发的龟山千春扶着右肩高声叫了起来。龟山是原先铃木追随者中的核心人物。虽然没有小夜子那么出众,但也算是个美女。只不过因为性格恶劣而远近闻名。我每次向铃木搭话的时候,她都会用诅咒的眼神瞪着我。

“抱歉。”

“什么抱歉呀!不会好好道歉吗?”

大概是因为铃木转学的缘故,她的心情看起来很糟糕。纤细的眉毛吊得老高,眉头也皱成了一团。

“刚才不是向你道歉了吗?”

“‘抱歉’根本算不上是正式的道歉!”

“……抱歉。”

“我都说了,那不算正式的道歉!”

她一副居高临下的态度瞪着我。看上去我不郑重其事地道歉的话,她根本不打算放我离开。心情不好的人可并非她自己,我有些烦躁地瞪了回去。

“你那是什么眼神!要被杀了!”

与此同时,大多数女生都尖叫了起来。男生们也都沉默地看着我们。

“我哪有——”我正打算反驳的时候,终于意识到教室气氛的异常。而且,这种异常的气氛并不是因为铃木的转学引起的——

“你的话是什么意思!”

我走近一步,质问道。龟山则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一边叫着“真吓人,真吓人”一边突然在众人面前向我发动了攻势。

“比土同学不是你杀害的吗?”

“你在说什么啊!”

“比土同学不是和某个人一起去了摺见瀑布吗?有人看见她在失踪的那天和你争吵了。是你把它推下瀑布害死的吧!”

真是野蛮至极的三段论。就算是丸山也会找些符合逻辑的理论出来吧。我不禁哑然。不过,有人偷听到我和比土之间对话这件事,着实让我有些意外。不过,儿童会活动室的确没有设置隔离区,更没有安装什么隔音设备。

“话说回来,赤目君被杀害的时候,你好像也在现场的神社里吧?”

“胡说!”

“真的吗?”

龟山周围的女生们一齐提高了声调。

“无聊死了。”

我有些不耐烦。比土的事件放在一边,赤目事件的犯人明明已经被逮捕了。不过,我的态度对她们来说,等于是火上浇油。

“什么呀,朋友死了你还说无聊这种话,你还算是人吗?”

“我才没说她的死无聊!”

“杀人犯!”

“喂!你们几个,吵什么吵!”

背后传来了熟悉的声音。是刚好进入教室的市部。她挤开了围在我四周的女生,来到了圈子的正中心。

“你们这是怎么了?”

“原来是骑士来救驾了——”

龟山一群人恨恨地丢下这句话后便散开了。仿佛是佛珠上的绳子切断一般,速度之快让我不敢相信。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比土失踪那天我和比土吵了一架。好像是被谁偷听到了。”

“真的吗?”

市部眉毛上挑,一副震惊的表情。

“没错,是真的……连你也怀疑我吗?”

“不。”

市部恢复了原来的表情。他使劲摇了摇头。

“你是不会做那种事的。”

“没错,我不会做那种事。我不是犯人。”

但是,比土自杀说不定正是因为我。

伴随着铃声响起,美旗老师也刚好走进教室。我们之间的谈话告一段落。

那天上课的所有内容,我半个字都没有听进去。幸好,老师没有找我回答问题。如果叫到我的名字的话,说不定会在算数的时间里朗读椋鸠十的课文——差不多会犯这种程度的错误。

我并不认为比土有那么多关系要好的同学。虽然不至于像我一样,但至少她也属于那种拒人千里之外的类型。也就是说,她们只不过是借着比土的事情趁机来针对我。

不过,为什么要等到现在才这么做呢?我在班级里人缘不好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恐怕事情的契机在于铃木吧。我为了洗清美旗老师的嫌疑,去找铃木帮忙。铃木也轻易地告诉了我犯人的名字。自那之后又有过数次类似的情况。

虽然应该并不清楚我向铃木询问了什么问题,但那群追随者们误以为是我亲密地缠在铃木的身边——这也并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事实上,以龟山为首,铃木的追随者们已经针对过我数次了。简单来说,就是嫉妒。因为嫉妒而中伤他人。

我本以为,她们的嫉妒会随着铃木的转学而消失,但是,结果似乎刚好相反。铃木直到最后还是优等生做派的神明。对待那群追随者们,他也一直保持着优等生的态度。说得不好听点,就是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说不定,她们心中还期待着趁着铃木在班级里的这段时间内,和他发展成更加亲密的关系吧。不够,随着铃木的转学,她们和铃木的关系也永久地冻结起来,不可能有进一步的进展。因此,至今为止的所有不满都一鼓作气地喷涌而出——当然,目标肯定是我。

到现在为止,我都从未在乎过同班同学是怎么看待我的。然而,现在我不得不开始正视这个问题。这也算是我咎由自取。一直以来,都是我主动拒绝他们的接近。

难道是我变了吗?

我缓缓地环视着教室。当然,铃木已经不在了。不过,我终于意识到,一个更重要的、本该在这个班级里的人现在也已经不在了。

小夜子不在了。

自从小夜子被杀害之后,我的内心就被悲伤和愤怒所占据。我脑子里想的也全部是她的事情。然而在现在,在终于回归日常之后,我才真正意识到她已经不在了。

总是以姐姐的身份自居,虽然嘴上啰嗦,但一直都在关心照顾我的小夜子。我们班级的麦当娜。说不定,正是因为她的存在,才缓冲了我和同班同学之间的矛盾。我虽然一直拒绝她的好意,但潜意识里还是在依靠着她。

对于杀害小夜子的比土,我打从心底憎恨她,这是事实。然而,我也并不打算为了替小夜子报仇而杀掉对方。这也许是正常人都会做出的判断,但对我来说,铃木有一双能看透真相的眼睛。和反过来利用他的比土不同——正因为他能够看穿真相,我才不会犯下罪行吧。

放学后,我去了摺见瀑布。到达山脚下花了二十分钟,从山脚到达山路上花了三十分钟。因为我不爱钓鱼,所以我过去只来过这里两、三次。即便如此,因为这里只有一条山路,所以我顺着山路就径直地来到了瀑布潭。从这里花上十分钟就能登上瀑布顶端。虽说是山路,但途中并没有什么大角度的斜坡,即使是女孩子也能轻松地爬上来。就算是身材纤瘦的比土也是一样。

十米多的高度,从下面往上看的话也不过如此。不过,站在瀑布的顶端往瀑布潭俯视的话,果然还是有些恐怖的。更不用说陡峭的悬崖上有少量突兀的岩石,不仅从正面,从侧面看下去,都会让人产生一种眼前全都是瀑布潭的错觉。虽然高度很高,但因为水量不大,所以水声较小是唯一值得庆幸的地方。

比土就是从这里跳下去的……

想到这里,我突然感到一阵没来由的恐惧,往后退了一步。接着,我的视野里出现了地表上褪色的杂草和从背后伸出的枯枝,我宽慰地松了口气。

说不定,她本来的打算是跳水自杀的,但没想到自己的头摔在了水中的石头上。虽然水潭的水很清楚,但落日的余晖被山体遮挡,瀑布潭里只能看到黑乎乎的影子。也因此没有注意到潜藏在睡眠下方的岩石吧。

但是,她为什么会自杀呢……

那天,她似乎是接受了自己落败的结果,但从她离开时的表情上看,根本就没有要去自杀的迹象。正如市部所说的那样,即使落败,她也会卧薪尝胆,偷偷磨尖复仇的牙齿,绝不是那种会自杀的类型。

但是,神明他告诉了我。比土是自杀的。

“你也来这里了呀?”

不知何时,市部和丸山出现在了我的背后。我刚才可能一直在集中注意力思考,并没有察觉到背后的脚步声。丸山看上去有恐高症,一直紧紧地攥着市部的手腕。他一定想要一刻不停地回到瀑布潭那边吧。

“我有点在意班级的女生们说的情况。”

我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如果那位老婆婆的目击证词准确的话,她是和某个人一同前来的。正如市部之前说的那样,他们为什么会来这种地方呢?”

当然,这是我的谎言。比土并不是被人杀害的。但是如果目击情报正确的话,比土就是在同行者的面前自杀的。目的也许是为了嘲讽对方吧。

最先浮现出脑海的人物,就是我自己。当然,同行者肯定不是我。其次有可能的是市部,不过如果是他的话,一定不会逃走,而是会立刻通知警察吧。市部可不是个胆小的人。如果是丸山的话倒是有可能会逃走,不过我似乎也想不到比土在丸山的面前自杀的理由。

这样的话,在她离开儿童会活动室以后,比土身上就发生了某件事,导致了她的自杀。而导致自杀的理由和小夜子被杀的事情没有任何的关系。

“比土是从这里掉下去的吗?”

丸山双腿打着哆嗦,战战兢兢地看向下方的瀑布潭。

“虽然我去水潭附近玩过很多次,但还是第一次来这里。比我想象中还要高啊。”

“不仅是高度的问题,她可能是摔落在石头上了。好像是立刻死掉的吧。”

市部静静地双手合十。

“我经常在那块石头上钓鱼哦。旁边就有一处很深的地方。”

“你还真了解。”

“是呀,我经常来这里钓鱼。夏天的时候还在里面游泳。对吧,市部。”

即使是在这种情况下,他在受到夸奖后还是会得意起来。

“是啊。男孩子们都爱来这里玩。不过发生了这种事以后,估计没什么人敢来了吧。”

“呐,我说,为什么我会突然被人怀疑呀。犯人不是变态吗?”

“是这样的,”我本是向市部询问,丸山却开始解释起来。“一个月以前,一部深夜播放的动画里出现了久远小学附近的地方。所以一些爱好者们就经常去那里进行‘圣地巡礼’。”

“圣地?也就是说,那段时间内出没在学校附近的人,并不是变态,而是那些动画宅们吗?”

关于这个,我也听说过。有些动画的忠实拥趸会去一些现实中作为动画场景参考的地方,在那附近进行参观拍照,他们把这种行为叫做“圣地巡礼”。当初那些被认为是可疑的行为,现在看来说不定还能够为振兴小镇做出贡献。我做梦都想不到,自己成长的这座小镇,竟然会成为“圣地”。

“好像是这样。我的家也出现在动画的背景里面,所以也有人来我家门前擅自拍照片。我母亲还因为这件事发过火。她说,我们家要是能成为大河剧或者晨间剧的背景就好了。当然,那些动画宅中说不定会有真正的萝莉控。毕竟新堂也被人杀害了。”

“既然是这样的话,为什么会怀疑到我头上?”

“因为摺见瀑布并没有出现在动画片的背景里。那些圣地巡礼的动画宅们不可能知道这种偏僻的地方。”市部补充道。“另外就是你们争吵的事了。桑町,你和比土是因为什么事吵起来的?”

“不,只是些无聊的小事。”

言外之意,争吵的原因就是因为你。至于其他的事情,我还没办法对他解释。如果我把当时的情况告诉市部的话,他应该会相信吧。不过,他同时也会混乱吧。既然比土已经自杀,我也不打算把杀害小夜子的人是比土这件事告诉市部了。

一座宏伟的堤坝,上面出现一个小洞。如果没有立刻堵上的话,就很容易引起堤坝的决口。这也就是所谓的“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仿佛是在证明这句话的正确性一般,翌日的教室里,一直以来紧绷的绳子终于断裂,所有人都向我投来充满攻击性的视线。

特别是龟山。看起来,她对我有颇多积怨,纤细的眉毛吊得老高,

“为什么死掉的都是跟你有关的人?你到底怎么回事?”

她发出尖锐地叫喊。本来挺漂亮的脸蛋,现在已经完全扭曲了。

从客观上来说,这些人的行为已经算得上是霸凌了。不过,我并没有责怪她们的意思。因为有亲近的人死了,所以他们才暂时变得神经质而已。

而且,除了我之外,没有人知道比土其实是死于自杀。她们坚信比土是被某人杀害的。

我沉默着走向自己的课桌。桌面上被人用粉笔胡乱写了些什么。我拿出储存柜里的抹布,把课桌上面擦拭干净后,便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坐回了自己位子上。如果我做出反应,就正中她们下怀了。

然而,接下来的瞬间——

“新堂同学也是被你杀害的吧?”

我的血立刻涌上了脑袋。我怎么会杀害小夜子呢!

“你再说一遍!”

我不由自主地挥出了拳头。正好落在龟山的脸上。

“桑町!”

门口传来了美旗老师的喊声。我猛然清醒了过来。

“对不起——”

我冲出了教室,一路跑回了家。

我是走哪条路回到的家门口,自己已经完全不记得了。打开大门的锁后,我便径直冲上了二楼,钻进被窝里闭上了眼睛。

傍晚时分,父亲回到家中。比以往都要早上一些。肯定是接到了学校的电话吧。他并没有叱责我,而是好几次来我的房间查看情况。每当他进来的时候,

“我没事。”

我都会这样冷冰冰地回答他。

第二天, 市部来探望我。接着,美旗老师也来了。我以感冒为借口,拒绝了所有会面的请求。像是陷入丑闻的政治家一般。当然,我也并不打算就这么窝在自己的房间里。要是这么做的话,就相当于是承认自己杀害了小夜子和比土。

然而,身体却动不了。我听说,人在以为自己患了病症后,就会真的出现相同的症状。我的身体也像是得了重感冒那样,不仅一直在发热,而且像铅块一样沉重。

“呐,小淳。”

星期天的傍晚,父亲开口说道。

“大致的情况我都听你们老师说了。对方跟你说了小夜的事情,对吧?但是打了人一定要道歉。马上就要放寒假、进入新的一年了。小淳也不希望对方抱着恨意度过新年吧?今年的脏东西就要在今年擦掉。”

最后那句话是父亲跟我讲的俏皮话吧。虽然一点也不好笑,但我还是换上了一副迎合的笑容。

周一。当我重新出现在教室门口时,众人都向我投来了奇异的目光。看起来,对我重返学校,他们感到很是意外。我第一次察觉到,其他人的目光是如此的让人难熬。不,在我扮成男生的时候,应该就已经察觉到,只不过是我努力想要忘记罢了。

像是在油膜上滴下一滴洗洁精一般,所有人都和我保持着距离。市部已经到了班级。跟之前不同,今天他来得似乎特别早。

“哟,桑町!今天总算是来学校了。”

市部不动声色地向我打着招呼。今天我会来学校的事情,市部应该并不清楚。然而他在看到我的时候,表情也没有一丝变化。真是坚强——我在心中感慨。

我向市部打过招呼后,便走到了龟山身边。

“之前打了你,很抱歉。”

我深深地低下了头。

“……我原谅你了。要是再惹你生气的话,不知道你还会对我做什么呢——”

虽然她的口气依然傲慢,但总算是接受了我的道歉。如果是真的话,那么恩怨本应该就此结束——

“龟山你不向她道歉吗?”

突然,市部开口说道。

“为什么我要道歉?”

“因为你把桑町当成了杀人犯。”

市部的话的确在理。但这句话不该在这个场合下说出口。并不是所有人都像市部那样,无论遇到什么事都能做出客观冷静的判断。说明白点,就是不懂得察言观色的多余的话。

“你在说什么呀!”

正如我预料的那样,龟山像是旋律错误的小提琴一般,突然抬高了语调。

“你不觉得奇怪吗?杀人事件总是发生在桑町同学的身边。”

她的嘴角向上扬起,茶色的长发也散乱开。她开始发出近似于尖叫的声音。

“事件又不光发生在桑町身边。美旗老师不是也被卷入事件了吗?”

“那也是上林君的……桑町同学一直缠着神明,好像是想要趁虚而入一样。她还说过自己‘讨厌’铃木君之类的话。而且坏事只发生在桑町同学的身边。对了,她是魔女,不,是恶魔才对!如果铃木君是神明的话,那么敌对的你就是邪恶的恶魔!”

“住口吧!神明恶魔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根本不可能存在。”

市部想要仅凭着三两句就制止对方,然而,满面通红、神情激动的龟山依然在无休止地继续说着。

“可怕!神明已经离开了,今后我们班就会被你这个恶魔支配了。之前我们还有铃木君的保护,以后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她喷出的唾沫星子甚至可以飞出好几丈远。就在这时,美旗老师进入班级,这才慌忙地平息了这场骚动。老师像市部那样,多次否定了恶魔的存在,但这时候班级里的所有人恐怕都听不进去了吧。想要填补铃木离开所带来的空洞的话,需要的正是龟山之前充满蛊惑的方法。

“恶魔”

从那天开始,就成为了我的外号。当然,没有人当着我的面说。而是装作一副我不在的样子窃窃私语。

铃木之前曾经告诉过我,这个世界上不存在什么恶魔,只有他,唯一的神明。真是讽刺。神明离开后,恶魔就出现了。然而我和铃木不同,我并没有什么特殊的能力。因此,无论是否定或者让别人认为自己是恶魔,我都做不到。

也许,这就是所谓“恶魔的证明”吧。

今年是罕见的暖冬。年末年始的时候没有下雪,周围的山上也没有覆盖上雪色。就这样,我们迎来了新的一年。当然,比土掉落的那个摺见瀑布也是一样。

关于比土的事件,因为目击者的老婆婆的证词的可信度实在是不高,因此警方也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他们同时也将事故或者自杀列入搜查的范围,但比土并没有留下遗书,也不存在什么明显的自杀理由,所以自杀的可能性也几乎被排除了。

俗话说,谣传不过七十五天。就算新年到来,谣言也是根本不可能在寒假短短二周的时间消失无踪的。

寒假结束后,我依然被称为“恶魔”,所有人看我的视线都是冷冰冰的。去年只是班级里的女生和一部分男生这么称呼我。新年过去,不仅是全班男生,就连其他班都开始称呼我的新外号了。

就在这中情形下,

“我得退出侦探团了。”

丸山有些懊恼地说道。

“发生什么事了?”

寒冷而安静的儿童会活动室里,市部向丸山询问道。

“我妈妈让我退出。”

“你妈妈让你退出?难道说……”

“是在怀疑我吗?”

丸山点点头,一言不发。似乎我杀害比土的谣言,不仅在校内,就连家长中间也传开了。

“为什么会这样?应该是那些动画宅里面的变态做的吧!”

“关于这个……之前不是有个目击到比土的老婆婆吗?那个老婆婆正月吃年糕的时候,年糕卡在喉咙里面,却因为这个事故而回忆起来当时的情况——和比土一起前往瀑布的人和她差不多高。也就是说,同行者并非是成年人,而是小孩。”

丸山不敢正视我。

“而且这件事市部多少也察觉到了吧。我听说了哦,儿童会长之前跟你说过,不会再把这间屋子借给你了——”

我没想到事情已经发展到这种地步了。

两个小孩前往摺见瀑布,留下的却只剩下比土的尸体。而且在案发之前,我和比土刚发生过争吵。成年人会对我产生怀疑也不奇怪。

“……呐,如果我主动退出侦探团的话,是不是事情就能圆满解决了?丸山既不用退出,这个房间也能继续使用了。而且我本来就……”

然而在我说出最后一句话之前,就被市部的怒吼打断了。他的声音在房间里面回响着。

“我不许你这么做!把无辜的团员抛弃换取事情的解决,我做不到!”

我第一次见到如此感情用事的市部。然而,随着市部变得越来越激动,我也变得越来越冷静。

“但是,保护侦探团才是你作为团长的第一要务吧。”

“连团员都保护不了,还做什么团长!”

“难不成还有其他更好的方法吗?”

“只要找出杀害比土的犯人就可以了!”

我和市部你一言我一语。最后,他斩钉截铁地说道。

“就算你再怎么调查……”

差点把真相说出口。我赶紧闭上了嘴巴。

“对了!快到家教补习的时间了!”

丸山再也无法忍耐我们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他仿佛是爬着逃离了房间。转瞬间,儿童会活动室里被寂静所支配。

“我原先就不太想加入侦探团……而且如果侦探团解散的话,你会难过吧。”

“是啊。不过你不在的话我也会难过的。”

终于对他坦白了。说得决绝一些的话,他也就没办法反对了吧。

“……抱歉。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的梦想化为泡影。”

市部并没有回答我。相反地,

“话说回来,刚才我在说要找出犯人的时候,你好像立刻就否定了吧。那是怎么回事?”

没想到还是被他察觉到了。既然如此,再隐瞒下去也不过是多余。

“比土应该是自杀的。”

我老老实实回答道。

“你去问了铃木吗?”

“我没去问他。是他主动告诉我的。”

“这样啊……”市部阴沉着脸,点点头。不过,他好像也偷偷松了口气。说不定,在他内心的角落也在怀疑着我。“不过,只要没发现她的遗书,就没办法证明是自杀啊……但是为什么比土要自杀呢?”

“铃木并没有告诉过我原因。”

为了隐瞒比土的罪行,我只对市部坦白了一半。不过,聪明的市部不可能只满足这些线索——

“难道和你们争吵的内容有关吗?”

“不,”我摇了摇头。“我们吵架的原因是因为你。比土在我面前扬言,自己一定会把你夺走。”

这应该也不算是谎言。至于市部相不相信,我也不知道。只不过,他没有再往上深究。

“混蛋!如果是自杀的话,连找出犯人的手段都行不通了。”

他懊恼地把拳头用力砸在桌面上。

如果犯人能够逮捕的话,我的嫌疑也能够洗清。但是她是自杀身亡的,而且又没有留下最重要的遗书。如果把铃木找过来的话,班上的同学们说不定会相信我的清白。但是铃木已经转学离开了,恐怕这一生都不会再遇上他了吧。

老实说,我束手无策。所以我还是退出了侦探团。

作为“恶魔”的我,此时正遭受着人类的霸凌。在传闻中,如果触怒智慧凌驾于人类之上的恶魔,会有很可怕的结果。不过,对于这些人来说,恐怕没法进行具有逻辑性的思考吧——话说回来,如果他们能用逻辑思考的话,也不会做这种事了吧。

不知何时,一直保护着我的市部,也被他们冠上了“使魔”的称呼。市部原先在班级里的低位要远远高于我。这样的他竟然会沦落到班级的最底层,只能说是讽刺吧。对我来说,这实在是个过于无聊的玩笑。

而对我来说,因为市部沦落为了最底层,我获得了晋升,但状况也并没有任何改变。我想起过去伯父曾向我和父亲抱怨过,即使升职成了主任,工资也涨一分钱——我现在野多少能够理解他当时的悲哀了。

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他们对我也没有什么具体的霸凌。大概因为是他们的内心深处,依然对恶魔有几分恐惧吧。无论怎么说,他们都曾经是神明虔诚的信徒。这群人主要的手段无非是无视我的存在,或是是背地里造谣中伤。还有他们投来的令人不快的视线。

美旗老师好像并没有察觉到班级的异样。至于原因,一来是那群人没有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一直小心翼翼。二来是对于这件事,我一直闭口不提……我不想给老师添麻烦。

对我来说,真正让我困扰的,是我把市部拖下水的事实。那群人刚开始还有所顾虑。但随着第一个人发起行动,接下来就如同大坝决堤一般,所有人也都竞相模仿起来。真是愚蠢至极。和原先就孤身一人的我不同,市部也算得上是文武双全,虽然比不上铃木,但是也受到了很多人的拥戴。如今却没有任何人和他搭话,甚至开始无视他的存在。恐怕这是他第一次经历这种事情。

然而,就算是所有人对他的态度发生一百八十度大转变,他还是满不在乎地来学校上课,和以前一样跟我说话。

他是个坚强的人。

就是在这样的日子里。某一天,我放学回家的路途上,一位三十多岁的瘦削的女性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

“把优子还给我!”

她向我哀求道。她的瞳孔有些涣散,看起来虚弱又疲惫。虽然我从来没见过,但能猜想到,她应该是比土的母亲吧。尤其是容貌,和比土非常相像。

她的衣服应该穿了很长时间,到处都皱皱巴巴的。头发也乱糟糟的,看上去没有化妆。眼睛下面是很重的黑眼圈。当她凑近我的时候,一股恶臭直扑而来。

不知道是谁,把我的事情也告诉了比土的母亲。

“不是我做的。”

听到我的回答后,她的双目突然迸发出异样的光芒。她猛地凑到我的眼前。

“把优子还给我!求你了,还给我!”

她抓住了我的双手。我慌忙甩开。

“优子是我的宝贝。求你了,还给我!”

她像是损坏的人偶一样,不断地重复着。

明明那么爱面子,明明在比土失踪三天之后才报警的人,现在竟然好意思说比土是自己的“宝贝”?人类真是自私的生物。

心中升起一股无名火。我用力地拨开她多次伸过来的双手。

“比土是自杀的。我没有杀她。”

说完后便快步离去了。她并没有追过来。本以为她听不进去我的话,当我回过头去的时候,她正呆呆地跪坐在原地——

我意识到,我正把比土杀害小夜子的罪同样强加在比土的母亲身上。我能做的事情就只有逃离,逃离这一切。

之后的那个礼拜,我听说比土的母亲住院的消息。

春天到来,我升入了六年级。虽然班级的学生有所变动,但情况并没有发生改变。有六分之一的人还是原来的同班同学。不过我的事情早已经传遍了同年级所有的班级。

我依然是他们口中的“恶魔”。

“没关系吗?”

新学期刚开始,“使魔”就跑来关心我的情况。明明他要比我承受得更多。市部一直都是这样坚决的人。因为我而受到的牵连,在他眼里仿佛都不是问题。

我不止一次地告诉他,想要和他保持距离。但每次市部总是通红着脸向我发火。我之前只希望他可以分到和我不同的班级,这样他也许就不会遭受那么多迫害。而我的愿望总算是实现了——市部调到了距离我很远的班级。我发自内心地感谢神明——普通的神明,并不是铃木。只不过,班主任也不再是美旗老师了。

终于,周围人的行为开始产生了变化。有一个不清楚“恶魔诞生”经过的同学把我的拖鞋藏了起来。因为龟山进入了其他班级,所以这个集团一下子群龙无首了。这时,第一个做出行动的人自然成为了众人效仿的对象。

看到恶魔并没有反抗以后,他们似乎也变得心安理得起来。而他们的行为也逐渐升级。他们在我的教科书上乱涂乱画,把我打分的试卷贴在黑板上。我的笔记本也被撕破,体操服也被沾满了溺水。至于哪些原来背地里说我坏话的人,现在读直接面对着我,对我骂着一些难听的话。当然,我也并不清楚,这种行为和背地里说人坏话,哪一种对我的伤害更大。

真的,真的都只是些无聊的恶作剧。只是,因为不同班,我并没有连累到市部。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四月中旬。市部母亲去世的消息很快就传开了。虽然比土的事件发生在黄昏,没有目击者,但她还是突发癫狂从车站的月台上跳了下去——有人目击到了这一切。她在病情恢复后,于今天前出院了。起初应该是想要割腕自杀,她的包里一直都揣着一把小刀。对于她的死,我虽然感到悲痛,但错不在我。就算比土是因为和我的争吵而自杀,那也是因为她杀害了小夜子。

在冬天的时候,刑警曾经两次来询问过我事件相关的情况。当然,我只是老老实实地回答他们不知道。当天我的确没有去过摺见瀑布,所以我也没必要说谎。

住在附近的人也开始怀疑是我杀害了比土。住在隔壁的三年级的孩子看到我以后,就慌慌张张地跑回了自己家。再旁边的那户人家,他们的小孩刚上一年级。在遇到我的时候,他天真地问我:“真的是大姐姐杀的吗?大家都这么说哦。”年幼的他尚且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就连父亲也忍不住向我试探。“不如搬家吧?”如果搬家的话,就相当于承认是我做的。我理所当然地严词拒绝了。我不知道父亲他是否相信我的清白,我也不想知道……

更何况,就算是搬家,就算是转校,摆在我眼前的未来依然是灰色的。

就在那一天,我久违地登上了摺见瀑布。距离上次来这里已经过去了四个月。

不知是积雪融化,还是春天的气息,摺见瀑布此时正闪烁着异样的光辉。瀑布潭中也一闪一闪的,就像是水中的宝石聚在了一处,缓缓地飘浮着。

毫无疑问,比土是自杀的。虽然我并非完全相信铃木,但他至少一直没有对我说谎。那么,为什么比土要自杀呢?——这就是困扰我几个月的疑问。

难道是为了陷害我,让我像现在这样身处窘境?

我曾经有过这种想法,但她真的敢用生命当做赌注,来赌这样一个不清楚的未来吗?我持怀疑态度。如果是神明的话,或许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控制他人的想法。可比土却做不到这点。而且,我被人当成恶魔的契机是铃木的转学。比土在自杀的时候,恐怕并不知道铃木要转学的消息吧。

而且,还有比土和另外一个孩子前往摺见瀑布的目击证词。如果没有这份证词的话,我应该不会被人怀疑到这个地步吧。比土又是怎么伪装成两个人的呢?

更重要的是……如果是比土的话,肯定会把自杀的现场布置得更像是被人杀害的样子。而实际上,和她杀害小夜子时的冷酷相比,她的自杀现场让我感觉有些不太严谨。

只不过……或许对比土来说,人类的情感不值一提。为了占有市部,她甚至不惜杀人。那么,为了给市部植入疑念,她也会不惜自杀。让市部怀疑,杀害比土的人是我……

我低下头,看着脚下。

下方的瀑布潭无限宽广,仿佛随时要把我吸入一般。我把已经认不出原本颜色的双肩包放到旁边,还穿着鞋的那只脚往前踏了一步。另一脚,则是因为没穿鞋从学校走过来,不仅袜子破了,脚底板更是血肉模糊。真疼。不过,比起昨天被殴打的时候伤到的肋骨,脚底板的疼痛还算是能够忍受的。

水面上泛出几股小小的波纹。然而,在下一个瞬间,就被瀑布的流水给抹去了。

从古代起,就有用瀑布或流水来祓禊(注)的传说。比土杀害小夜子的罪孽,说不定也被瀑布给冲洗干净了。我也一样……

(祓禊:从事神职工作的人员,会在瀑布和流水之下清洗身体。同时也意味着洗去身上的罪恶和污秽)

“桑町!”

背后传来了熟悉的声音。是市部。会用这种带有感情的声音呼喊我的人,现在只剩下市部和父亲了。二者选其一。简单的推理。

“铁青着脸,怎么了?难不成你还想跳下去吗?”

我想对他笑笑,可脸上的颜料已经变得干巴巴的,连表情都做不出来。

“不行吗?”

“不,当然可以。”

听到我的回答后,市部露出一副安心的表情。他坐在旁边的石头上,晃动着双脚。我也学着他,在他身边坐了下来。当我摆动双脚的时候,左脚的鞋子掉下了瀑布——算了,不管它。反正只穿一只鞋子也没有什么意义。如果不是一对的话就没有意义——

“桑町的班主任装作什么事情都不知道吗?”

“也许吧。”自己的学生每天身上会出现新的伤痕和红斑,总是会注意到的吧。“但是本性也不坏哦。我觉得是这样。”

“你啊……”

市部的声音有些粗暴,但立刻就泄了气,好像放弃一般。

“呐。我还有一件事不明白。”

他小声地问我。

“什么事?”

“铃木为什么一直以来只对你说出真相呢?他在班级的同学们面前展现神力好像就只有新堂竖笛被偷和秋天的郊游那次吧?”

“我也问过他,但是被他岔开话题了。估计是觉得我的反应很有趣吧。毕竟他一直跟我抱怨自己很无聊。或许,对于我接下来会遭遇到的事情,他也隐隐地察觉到了吧。上林、赤目、比土和小夜子到底会有什么样的结局——他说他自己能够把感官封闭,看不见、听不到。如果不这么做的话,他就能够看见、听见包括未来的所有事情。为了让未来的发展变得值得期待,他有必要看不见,也听不到。不过,可能有时候他也会稍微睁开眼睛看看吧。然后他会选择那些不那么无聊的地方现身……我是这么考虑的。并不是我,而是他导致比土的自杀。如果是他的话,根本不需要自己动手,只要把想要自杀的感情植入对方心中就可以了。不过,他应该不会这么做。他从不做这种卑鄙的事情。虽然不愿意承认,他比我想象中还要不近人情,一直都很光明磊落。所以我才会一直在苦思冥想,为什么比土会自杀?在这场以生命为代价的比赛中,比土到底有什么胜算?我被诬陷成了杀人犯是不是正中比土的下怀?比土又预测到了哪一步呢?难道不是这样的吗——我只是想替小夜子报仇而已。人类为什么会如此愚蠢呢?这些事情到底有什么意义?把他人捏造成杀人犯,到底能得到什么乐趣呢?为什么我要因为自己从未犯过的罪行遭受惩罚呢?对那群人来说,我大概就是恶魔吧……但为什么要用恶魔的手段来对待我呢?为什么铃木能放任这种事情不管,还能舔着脸说自己是神明呢?神明到底是什么?他就是全知全能,是所有因果的起因吧?那么现在我的处境也是因为他吧!为什么要我自己来承担这份因果呢?为什么会有这种前后矛盾的行为啊!你要是神明的话,就给我好好负责啊!告诉我,比土为什么会自杀!告诉我,你为什么放着小夜子被比土杀害不管!告诉我,为什么那么温柔的小夜子会被杀!告诉我,为什么我要一直被罪恶感折磨!我已经受够了!之前也是,放学的时候,他们用打火机……”

“别说了……别说了。”

我的话语仿佛是这四个月的眼泪一般,一旦决堤,连我自己都无法停下。

市部紧紧地抱住了我,打断了我的话。折断的肋骨紧紧贴在市部的胸口,不可思议的是,我竟然感觉不到任何疼痛。

“如果想要去死的话,那就去死好了。但是我也会陪着你一起去死的。所以,不要一个人硬撑了。”

这是我今年第一次留下眼泪。

3

四年后,我(注)们考进了县外的同一所高中。哦,对我来说,已经算是县内了。在从摺见瀑布回到家之后,我在床上疗养了一个月,之后就转学去了县外。同时,我也没有再继续穿男装。在第二年,我考进了市里的中学。虽然我还是和以前一样,性格有些冷淡,但总算是能够平静地生活了。虽然不多,但也交到了不错的朋友。最重要的是,那段时间里,市部一直跟我保持联络。

(之前的“我”用的都是“俺(男性的第一人称用语)”。从这里开始,后面用的都是“わたし(偏女性/书面的第一人称用语)”)

和我不同,市部的学习成绩很优秀,总不可能跟我去同一所高中——虽然没能说出口,但他似乎是为了我,也报考了我的志愿校。

市部在我家附近租房住下,在父亲的认可下,我可以随时去他的公寓里面玩耍。

“好想再组建一个侦探团呀。”

市部偶尔会怀念当初在侦探团的日子。久远小侦探团在我转学后不久,就由市部主动解散了。中学的时候他好像也没有再组建过。

我附和说,听起来好像也不错。我也陷入了回忆。久远小学的事情好像是相当久远的回忆,现在的我能够回想起的,也只有那些开心的事情。人类是擅长忘却的生物。仅仅是这一点,神明就根本做不到。这次我也主动地寻找一些愿意加入的人吧。对了,市部推荐给我的推理小说也要看起来了——

上天似乎特别眷顾我,我和市部被分到了同一个班。不出一个月,我和市部就被贴上了班级头号笨蛋情侣的标签。好事的同学还起哄说,我们是班级的“美女与野兽”。当然,我是“美女”,但为什么市部会是“野兽”呢,我有点搞不懂。

对于我来说,市部来这所高中和我一起念书,已经让我很感激了。搬来这里的四年之间,虽然生活平静,但是因为他不在我身边,我一直都很孤单。

市部想要把侦探团申请登陆学校的正式社团,因此正在和学生会的干部们协商。虽然团员目前就只有两个人,但我认识几个颇有人脉的同班同学。现在是六月份,梅雨时节来临。我走在回家的路上。

我在前往市部的公寓的路上。眼前的遮断机落下后,突然,我在对面的铁道口看见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孔。

手中没有撑着伞,脸上露出爽朗笑容,长相帅气的小学生。

“铃木?”

我的声音被刚好疾驰而来的列车的轰鸣声掩盖了。在列车飞驰而过的铁道的另一端,什么也没有。事情都发生在一瞬间。

毫无疑问,那个人就是铃木。和他转学的时候一模一样。小学五年级的铃木。

但是,为什么铃木会出现在那里?

幻觉吗?

我有些困惑。

在我最幸福的时候,他来这里是为了告诉我什么呢?铃木是神明。既是神明,也是死神。

突然,我回忆起了铃木在告别之际的那段对话。

“我再回答你最后一个问题吧。你最想知道的——。”

接着我拒绝了他,然后他说,

“那么,作为交换,我告诉你一件事吧。比土优子是自杀的。”

对了。比土优子的事情只是“交换”。我一直以来都搞错了。铃木最想告诉我的,也就是说,当时的最想知道的,其实是别的事情。至于我当时最想知道的事情……毫无疑问,是杀害川合高夫的人是谁。

如果当时的我点头的话,铃木想必就会告诉我杀害川合的犯人了吧。不,他很可能是预计到了我会拒绝,所以才故意问我那个问题的吧。

多年过去后,现在,神明再次出现在我的眼前。

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是现在。铃木绝不是个坦率亲切的神情。那么,答案只有一个。杀害川合的人就是市部。

突然,一直以来纠缠在一起的几根线头编成了一股绳——

市部一直以来不厌其烦我说的那些话。“别跟铃木扯上关系。别去听他的。”

说不定比土在得知这个情报后,逼迫着市部跟她交往。所以是不无法拒绝。他没办法对比土采取冷漠的态度。

至于杀害川合的动机,则是因为川合他当时对我做出了过激的行为吧。市部当时应该多在周围的森林里。盛田神社里有类似于秘密基地的空间。好像在组织侦探团的时候,市部说过,自己终于从秘密基地毕业了。

此外……让比土自杀也是他做的。

如果偷听到儿童会活动室里我和比土争吵的人是市部的话——话说回来,我在摺见瀑布因为混乱而不小心把比土杀害小夜子的事实说了出来。他当时应该是第一次听说,但是态度却依然冷静。因为他一直就知道这件事——市部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杀害比土吧。就像是他在杀害川合时候那样。市部对我的爱是真的。我现在可以打包票。而且聪明的市部,可以把杀人完美地伪装成事故或自杀。但是,仅仅这样的话是不够的的。

如果我询问铃木,杀害比土的犯人是谁这样的问题,市部就完蛋了吧。神明一定会说,“犯人是市部始。”而我会选择相信铃木的话。当然,我会和市部保持距离。因此,对于市部来说,他最恐惧的那个人就是全知全能的铃木。

因此,他绝不能杀害比土,而是需要让她自杀。

那天的傍晚,老婆婆目击到的就是比土和市部的身影。对于比土来说,如果是市部邀约,她一定毫不犹豫地欣然前往吧。

到达瀑布后,市部一定会严厉地叱责比土,而比土也会因为全被市部看透而惊慌失措。说不定她会勃然大怒,然后威胁市部说要把所有事情都告诉我。但对于比土来说,眼前的人是自己单相思的对象。而市部正好看准了对方的弱点,提出了殉情的提案。

我的思路越来越清晰,脑海中杂乱的线头也被不断地变成发光的绳子。

我突然回想起丸山说过的话。在那片潭水中,有一处水很深的地方,旁边就是一块可供钓鱼的大岩石。

如果提议殉情的市部先一步跳下去的话——他对于摺见瀑布非常熟悉,应该会知道,从哪里跳下去才不会撞到岩石。但是看见自己最爱的市部先行跳崖,失去冷静的比土也会跟着他一起跳下去——而她却并不知道哪里有岩石。

而神明把整个这件事,简单地以比土自杀一笔带过了。如果我没有听到神明的这句话,我或许还会对市部抱有一丝怀疑。

当然,如果神明告诉了我详细的过程,我就会弄明白市部的诡计了。但从铃木过去的几次回答来看,市部判断铃木并不会告诉我详细的过程。而正中市部下怀,铃木仅仅把作为结果的部分告诉了我。

这就是他们两个人利用不成文的规定所玩弄的把戏。

仔细像来,小夜子那次也是如此。铃木并没有告诉我比土杀害小夜子的行凶过程。而正如比土所希望的那样,他只告诉了我犯人的名字。

无论是比土还是市部,都注意到了铃木的“嗜好”。他们利用神明的嗜好,按照神明所期待的发展方向打了一个危险的赌博。特别是市部。他的举动可以称为豪赌。他判断铃木并没有像我透露过杀害川合的犯人——如果我知道的话,一定会从态度上表现出来的——因此,他判断自己值得去赌。

而且……说不定,自铃木转学后,我陷入那种被人孤立,肆意霸凌的状况,市部也都事先预料到了。正如市部计划的那样,我把所有的情感都倾注在了他身上……

不,应该是我想多了吧!

刚才,因为思虑过度,我眼前发黑,在铁道口的旁边蹲了下去。

我摇了摇头,站起身来。不知何时,我手上的伞歪到了一边,左手被雨水淋湿了。

不管事实如何,都和我没有关系了。我现在拥有市部,他现在就是我的全部。

“小淳!”

刚好从商店街的书店里走出来的市部发现了我。他夸张地挥动着手上的雨伞。

“阿始!”

我露出了笑脸,向着他跑去。脚下的雨鞋踩在水坑里,发出了“啪嗒啪嗒”的琶音。

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在我的心里,原先那块可以让神明趁虚而入的部分已经完全消失了。真是遗憾呐?

再见了,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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