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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的教室渐渐变得闷热,外头的蝉呜声不绝于耳,偶尔会有秋蝉在窗边呜叫,这个时候学生都会被近距离的巨大蝉呜声吓一跳。
之前体育课一直都在运动场或体育馆进行,我对那些陆上运动项目都不擅长。因此体育课时老是出糗。今天在游泳池上体育课,自己应该可以不会再做出难为情的事情了。从小学二年级开始,我到游泳学校上课长达一年时间,练就不错的泳技。所有的运动项目中,只有游泳是我唯一的长项。尤其是仰泳,班上只有我能游五十公尺左右。因此,开始改成游泳课的体育课让我心中产生窃喜的感觉。
第一堂的游泳课。老师一再提醒,没有做充分的热身运动就跳进泳池会导致心脏麻痹。做完准备操之后,我们到冲水间将身体淋湿,蹲在泳池旁将水洒在手脚和胸口上,然后终于能跳进泳池里了。泳池边被炙热的太阳晒得烫脚,我们都觉得身体几乎要变成火团,脑袋热得什么都没办法想。即使没有任何动作,全身汗珠依然直冒,汗珠愈变愈大和别的汗珠混合在一起,一道道汗水这样令人难耐的状况,在泡进泳池中后,才有一种获得解救的感觉。
脚尖先伸入水中,缓缓地让腰和胸口泡进水池,直到冰冷的水包覆全身,一开始甚至会有点冷的感觉,然而不到一分钟,水温就开始让人觉得好舒服。羽田老师让我们在水里自由嬉戏十分钟左右,随即吹笛子要我们上岸。羽田老师穿着泳赛用的泳衣,身上罩着一件T恤。
首先我们要游二十五公尺。泳池一其有七个水道,每四、五个人共用一条水道。因为不能从岸上猛然地跳进水中,于是我们以站在水中,往池中墙上一踢,作为游泳的开始。
羽田老师一直看着我……他与我的状况在七月之后丝毫没有改善。仍然老是有一道期待看见我失败的视线,让我忐忑不安地度过一分一秒。说实在,我并没有习惯这种感觉。可是会放弃挣扎的心情并告诉自己出糗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也因此轻松不少。然而不管是发表言论,或者有人跟我说话的瞬间,那种窒息般的紧张感始终没能消除。
心中依然暗自期待着,当我在老师面前游泳时,他会往好的方向改变。老师发现我的泳技不比人差,也许会重新评估我的价值。不可能会因此而喜欢我,但是也许可以改变他的看法,不再认为我是一无是处的孩子。小学泳池的长度刚好二十五公尺。我以自由式碰触到另一侧的墙壁游完时,回头看见老师脸上带着意外的表情。老师一定认为我在体育课没有任何项目足以跟别人相提并论,游泳应该也不怎么样把,我的表现却与他的希望背道而驰。我心中有点窃喜。
“正雄似乎很会游泳嘛。”老师上完游泳课,坐在泳池畔突然这样说道:“我不认为会游泳就可以自以为了不起。正雄游完时好像在嘲笑那些游不好的同学,这是不值得鼓励的行为。”
我根本没有在心中嘲笑别人,却没有勇气站起来反驳说老师说谎。只能感到惊慌失措,整个人陷入混乱当中。老师是不会说错话的,也许是我在没注意的情况下,真的做了老师所说的事情。大家斜睨的视线让我好想逃跑,但是我什么都不敢做。
日照强烈的季节,我在回家的路上,四周都是稻田围绕没有阴凉的地方,就像走在沙漠当中。家里和学校间需要约三十分钟的脚程,汗水把背上的书包和背部接触的部分濡湿成了一个四角形的图案。尤其男孩子的黑色书包更是大量吸收了阳光,使背部好像着了火般灼热。
我很清楚从这里到我家附近住家聚集的距离。那段距离和自己小小的步伐相较之后,我不禁怀着阴郁的心情走在高温的光线当中。脑海中想起很多事情……以前总是跟道雄一起放学,鲜少一个人走路回家,然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道雄在回家的路上总是和我拉开一段距离。后来我便独自走在上下学的路上,也想起游泳课的事情,一直以为可以高高兴兴地上完体育课,因为对自已的泳技有自信,所以应该不会有小辫子被老师抓到,然而事情并未如愿。我不禁疑惑了起来,真的如老师所言,我嘲笑了游不好的同学吗?尽管我表面上没有做,可是心中是否存在着优越感?朝这样的方面去想,老师的指责是有道理的,可是……我还是无法接受。
七月后半进入暑假。我生存于教室的独特法则实行就要满一个学期了。简直像人偶一样在教室里任老师恣意责骂,有着和大家一样的儿童外形,却只是没有任何权利的人偶。至少家人依然把我当成“人”对待。可是只要穿过校门走进教室,不知不觉就变成一个大家发泄不满情绪的玩偶。一般人是没办法用肉眼看清楚这种变化的,大家不曾拿石头砸我或者围殴我的身体。只是在心中咕噜着“错的人是正雄” “正雄比我更差” “正雄应该会代我被骂,没关系的”。
虽然这些声音没办法用耳朵听到,但我知道事实确实是如此。没有人跟我心灵相通的交谈,这事实等于宣称我是最低层的人。
我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子啊?在教室里的我有时侯会有那么一瞬间,所有的感觉变迟钝了。老师或同学们的嘲笑使我被羞耻感吞噬,然而心灵的某个部分却从当时的状况挣脱而出,飞向遥远的彼方。然后从那边定定地凝视着遭到大家讪笑的自己。情况就像电视上提到的灵魂出窍,事不关己地感觉着遭到讪笑的自己。
我不懂这样的情况究竟代表着什么意义,也许那一瞬间老师创造的法则就完成了,也许在那一瞬间我完全忘了自己,成了接受大家所有不满的人偶。这样可怕的认知使我紧张到整个背都冒出了汗水。毒辣的阳光照射全身,脖子上汗流不止,而我发现,背上的汗水是来自于我的恐惧和不安。
“哥哥……”突然背后有人叫我。
回头一看,只见小野在五十公尺外的地方对我挥着手。看样子他的目的地和我也是一样的,我和他有时侯会在放学途中会合。这种时侯,小野总是一边高兴地挥着手一边向我走近。
那天小野不是一个人,他的背后跟着一个比小野高出三个碘的高大男生和一个小男孩,小男孩是小野班上一个叫做隼人的男孩子。老实说他是道雄的弟弟。因为我跟道雄感情很好,所以小野和隼人也常玩在一起。
从学校的角度来看,我们家位于同样的方位,这为朋友的亲密度带来重大的影响力。因为上下学都走在一起,彼此交谈的时间自然比其他同学更为充足。所以我们两家的四个兄弟经常会碰面。而跟小野在一起的就是隼人还有道雄。
关于羽田老师创造出来的班级法则,大家有一个不成文的默契,那就是不能将法则带到校外。正因为如此,大家才没有告知父母这件事。也许是大家觉得这件事必须列为一种秘密吧?老师没有刻意交代在校外绝对要噤口不提,大家却像事先说好了一样,或许是大家觉得我的事情微不足道,毕竟我所遭到的欺凌并没有到头破血流的地步,所以还不需要当作一回事告诉别人吧。理论上我和道雄在校外应该可以像以前那样有说有笑的。然而在学校的我老是被骂,道雄已经完全不理会我了。这样的状况并不是某天突然发生的,而已两个人慢慢演化成疏远的关系。
小野和隼人朝着我跑过来,道雄也随着他们靠过朲。会合之后,我们两个都保持沉默。
小野和隼人快乐地跟我聊着天。他们提每个星期播放的电视动画节目已经播放最后一集,不知道下星期会播什么样的节目?隼人似乎很喜欢那个已经播放完的节目,无法相信电视竟然不播了。于是我把报纸上电视栏有“(终)“记号的事情告诉他。让他知道当报纸的电视标题后面有最后结局的记号,表示节目在播完那一集之后就会结束了。可是隼人好像没看过报纸,满脑子只有他喜欢的动画节目时间表。我刻意装出很开朗的样子谈着这些话题,我是以在家时那个有趣哥哥的形象跟小野他们聊天。
当小野和隼人开始他们两人的对话时,我跟道雄突然得面临令人窒息的沉默气氛。紧张的我知道自己必须以比平常开朗的语气说点话才行,也期盼着道雄会跟我说些什么……可是我无法张开嘴巴说出任何话。每当我想说些什么时,教室里的自己就会在脑海中复苏。那个出错遭到大家讪笑的影像,或是被迫处在最低阶层的样子,会在我的意识当中昂充吐信。原来自己像古代奴隶一样怀着卑屈的感觉,这种想法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深深烙进脑海深处,宛如汗渗进运动服一样。
我该不该主动对道雄说些什么呢?也许道雄的心情也是和我一样的。所以我们没办法那么容易开口丨交谈。我们在校内不再是志同道合的死党,因为我不再是人——假设有一个人遇到不如意的事情而感到心情郁闷,他会拿路上的石子出气,用力踢石子借以忘却心中的不满——我就是那块小石子。
有人会主动跟一块石子攀谈,愉快地笑成一团吗?答案是不会的,所以道雄和我在校内的对话几乎是零。
我的教室生存法则似乎对校外生活也产生了影响了,好比今天的偶遇就似乎让我们背负着校内的障碍,彷佛一起在外头走动是不对的。我们四人流着汗朝家里走去,小野和隼人走在前头,我跟道雄默不作声地尾随着他们。前面的两个人不曾发现哥哥们没有交谈的情形,时而发出稚气的笑声。我和道雄以和他们同样的速度走着,愣愣地看着前面的两个人,怪异的沉默让人觉得很不舒服,我突然觉得有点对不起道雄。
看着愉快聊天的小野和隼人,笑脸充分显示他们深信所有事情都被明亮的光芒所笼罩着,不久之前我跟道雄也带着那种表情聊天走着。当时流行的游戏软体中有一款玛莉兄弟系列,这个游戏只要跳起来抓住舞台最后的旗帜就算过关。道雄有一天突然这样告诉我。
“3之3的结局之前不是有一个跷跷板的关卡吗?听说把玛莉兄弟带到最上面之后再用跳跃键一跳,就可以飞过旗子了。”
道雄说他是在某本游戏杂志中看到这个密技的,究竟是不是真的便不得而知了,因为我们朋友之间并没有人看过跳越过旗子之后的玛莉兄弟会出现什么状况。
“怎么可能有这种事?”
“听说是真的。”当时我们慢慢地走在放学回家的路上,认真地讨论这件事。
望着走在前面两个人的我想起这段回忆。随即感到无法呼吸,头痛欲裂,好像无预警的疾病发作。有一股着火的液体静静地在胸腔内部流动着,刚刚却没有警觉到,此时此刻像着火般难受。我抓住自己的胸口,不由自主地往前蹲。
道雄发现了我的异状问:“你怎么了?”
无法回答他的问题,泪腺就像已经断掉一般地不停涌出泪水,我不想让他们看到这般糗样,于是不发一语就往前跑走,他们一定觉得很奇怪。原本我还担心他会会追上来,可是没有人这样做。跑没几步之后,我便开始喘气,可是依旧固执地在四周尽是稻田的路上奔跑着。道路的两旁有树,民房林立。因为每户人家都有田地,所以也都会有放置农作机的仓库。
后来,我一边看着地面一边走着。心中想着老师错了,事情不应该是这样的。为什么一直没有发现这件事情呢?之前内心深处隐隐约约知道,但我却从来没有仔细地想过。
妈妈曾经看着报纸报导咕哝着:“没想到这个世界上也有这种坏老师。”
那篇报导的内容是一个小学老师对学生恶作剧而遭到警方逮捕。感觉上报纸上报导的事情只会发生在不属于我的另一个世界,不会发生在自己的生活周遭。我跟道雄,还有班上的其他同学都没有想过羽田老师说错了什么话,直觉的认为老师所说的一切都是正确的……被骂一定是做错事!可是……我用两手捂着脸摇头,只觉得又恐惧又悲哀。想起笑着跟我说话的小野、姊姊,还有妈妈; 也想起和道雄一起为塑胶模型上色的情形……心头窜过一阵被某种尖细刀刃贯穿的疼痛感。
为什么我会这么痛苦?到底是怎么了?我想呼吸,但是因为哽咽得太厉害,导致气都喘不过来,好悲惨啊!羽田老师到底想怎么样?监视我!责骂我!就算我找芋个人申诉,也只会被解读成是我做错了什么事,只因为老师责骂学生是很正常的事情。我已经受够了,我不想再恐惧大家的视线。自己什么事都做不来也许是事实,玩足球棒球时没办法把球踢远;跑步也是全班最后一名。可是我希望得到跟大家一样的待遇,难道我连期盼的权利都没有吗?
回家穿过玄关时。平常我总是大喊一声“我回来了”,今天我静静地爬上楼梯,跑进自己的房间。卸下书包,将闷热房间里的窗户打开。想着,在学校不管别人 说得怎么难听,我都理所当然地承受下来的模样,这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啊?第一次体会到这个情况的可怕。我跟大家都把老师的一言一行当作世界的真理。学生当中分有阶层,而我位在最底层。
可是我发现事实是大家把所有不好的事都推到我身上是不对的,不应该有阶层,不应该有人必须承受老师和全班同学的不满。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花这么多时间才能发现到这一点,我痛苦的心正不规律地跳动着。
突然间,背后发出一个孩子的声音。一个宛如才刚学会说话的婴儿,嘴唇要张不张所发出的声音。我回头看到一个肌肤呈绿色,外形可怕的孩子站在我正后方张着嘴。是小绿……
已经好长一段时间没看到他,我还以为他从我眼前消失后再也不会出现了。这次他再度出现眼前,依然让我觉得恐惧,尽管如此,也有一种亲切感,就好像他一直待在我身旁似的。这次出现的小绿,绑住嘴唇的绳线松开了一些,他鼓涨着脸颊试图从细缝中吐出空气,却发出意想不到的稚嫩呻吟声,那声音像是远比我年幼的小孩子所发出来的。可是他没有被强力胶固定住的那只眼中却透露着骇人的狂气,以黑漆漆的眼睛瞪着这个世界。
小绿歪着头看着我,让被包裹在束缚衣底下的瘦水肩头得以搔弄头的侧面,没有耳朵的那边的头部。我看见他光滑的绿色肌肤上有伤痕,心想也许是伤痕发痒吧?
“你是……我吗?”我这样问小绿,小绿对我点点头。这是我第一次跟他讲话。之前他出现在我的视野当中时,我完全不想和他扯上关系,甚至想要别开眼睛不去看他。我知道他只是一个幻觉,问题出在看到他的我,要是我没有任何问题的话应该是看不到小绿的。大概是我的内心深处有一间小房间吧?而这个孩子就住在里头,才会三不五时出现在我的视野当中。不知从什么时侯开始,我认为小绿就是他的真实身分。
“啊……啊……”小绿发出这样的叫声好一阵子。
我觉得很吵,但是应该没有人听得到他的声音。他的眼中充满了憎恨和愤怒的色彩,身体微微地颤抖着。过了一会儿,他滑进了床底不再出来。我战战竞竞地窥探床底,小绿不见了,只看到积了一层灰尘的地板,想想床底下的空隙根本无法容纳一个孩子的身体。当时我至少不认为小绿有任何危险性,他只是我的幻觉罢了,只是我在看到他的瞬间会产生恐惧和不舒服感,但是他应该不会造成伤害。可是第二天,我知道我这种想法是错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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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想自己的这一段人生中,是否曾经对某个人发怒或者打过某个人? 试着回想看发现我应该没有这种经验。也许事实上有,只是我自认为没有,不过如此懦弱的我不会做出那么粗暴的事情来。也许有可能在还没有懂事的很久之前对某人粗暴过,可能也曾经以原始的真感情与人互动,但是随着看穿了世界所具有的法则,以及感染了自己什么都做不来的恐惧感之后,我开始懂事也变得谦虚了。
我就读的小学在结束一天的课程之后,有一段放学前的辅导课时间。导师会利用这段时间简短地报告明天的事情,或者今天值得反省的地方。结束之后学生们才终于获得解放。
我本来就不是那么喜欢学校。升上五年级之后,被迫面对现在这样的状况,更觉得学校就像地狱一样。愈是接近上学的时间,我便有种恶心感而且头愈来愈痛,但还是得继续上学。如果我拒绝上学,家人一定会为我的事而感到忧心。为了避免发生这种事情,我还是天天乖巧地上学,放学前的辅导课一旦结束,那个获得解放的瞬间总让我觉得很快乐。这次放学的辅导课,羽田老师并没有针对我的错误说任何话。也许是他想尽早回家所以不想浪费时间来教训我。总之,可以在不蒙羞的情况下回家,我不禁松了口气,背着书包走向室内拖鞋箱。
“正雄。”北山在一楼的走廊上叫住我。他的个子不高,肌肤晒得很健康。他总是会说话逗得大家哈哈大笑,是炒热班上气氛的活泼孩子。
“有事情请你帮忙。”
“我能帮什么忙呢?”我不解的问到,他便笑着说,来了就知道,将我带到学校后门。
穿过校门来到和体育馆之间的小路上,跟北山交情很好的山田就站在那里,体型壮硕的他是非常活跃的少年棒球赛的正式球员,他将橡皮筋勾在食指上转圈圈,似乎在打发无聊时间,那不是一般的小橡皮筋,而是扁平状足足有手心那么大的橡皮圈,北山和山田把我带到校园后面,当时我有种不祥的预感,可是没有强大抗拒的力量。
“有什么事要我帮忙?”我这样连问好几次,脸上还带着怯弱的笑容,也不知道出于是什么样的心理,我觉得北山一定是骗我的,校园后很冷清也没有什么人,这里非常阴凉一整天都照不到什么太阳,眼睑中只有阴冷的楼房和蔓生的杂草。
“你很臭”北山不屑的说道。
无法理解事情发生的如此突然,我顿时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
“别再来上学了,立刻消失”山田说完便将手中的大橡皮圈伸展开来,重重的打在我手臂上。
“别这样…”我企图逃开,山田也许觉得我的样子很好笑吧,和北山交换了一个诡异的笑容之后,再度用橡皮圈打我的手臂,橡皮圈造成的疼痛虽然没到无法忍受的程度,但是我无法忍受这样的嘲讽和欺凌,我什么话都说不出口,只能把背上的书包抵在后墙上,低下头不发一语,我害怕他们两人的笑声和视线,而且也感到羞耻,我知道自己的整张脸都泛红了,我想就算找遍全世界也找不出我这么丑陋的生物吧。
北山扭着我的手腕,鲜红的痕迹便印在我雪白的肌肤上,像年糕般雪白的肌肤一直让我很羞耻,他们两人的肌肤被太阳晒得很健康,山田用橡皮圈抽打我校服地下露出来的手脚柔软处,还不停的笑着,随即又厌腻了,随即山田用两手抓起地上的沙子,从我的头上洒落,沙子是干的,从头顶上滑落,紧附在被汗水弄湿的脖子上。
我觉得很不公平,为什么什么事都推到我身上来?被羽田老师责骂的永远是我,大家都可以在没有任何不安的心态下笑着过日子,他们看起来是那么幸福,为什么他们要求还要更多?为什么要说我很臭呢?太没道理了,好希望有人来救我…我衷心的期盼着。
见到我泪水聚集在眼中,渗出眼眶,他们笑得更兴奋了。
小绿就站在他们两人的背后,他像隐形在空气的幽灵一样出现了,他穿过站在我面前的北山和山田之间,摇头晃脑的走近我,他的脸孔因为憎恨而紧绷着,绿色的肌肤上有几条深深地皱纹。
他们两人看不到他,没有注意到他灵活地穿过他们两人的缝隙,小绿是我的幻觉,他们看不到是理所当然的,我不是很清楚自己时常露出什么表情,一定是用很恐惧的眼神看着小绿走过来吧,所以他们眼中的我像是被冻结般眼神看着空无一物的地方,他们整个人一定觉得很奇怪吧?
小绿凑到我的眼前来。虽然一定是我的幻觉,但我还是确实闻到小绿身体发出恶心的腐臭味。他的嘴唇之前都因为被绳线固定而无法说话,可是绳线却在现在当着我的面解开了,我惊讶的是,封住嘴巴的绳线看起来像是一般的鞋带。
“正雄……”三田呼唤着我的名字。可是,我双眼直盯着嘴唇解开的绳线,和小绿张着嘴巴的脸,久久无法移开我的视线。他的嘴巴被某人用刀刃划开来了。皮肤从嘴角到太阳穴一带整个被划开来。所以当绳线松开,小绿张开下巴时,看起来就像蛇张开嘴巴一样。“啊……”小绿发出声音。“正雄……”是年幼的小孩的声音。然后他张大嘴巴笑了,口中的舌头和绿色的脸呈极端的对照是鲜红的刺眼颜色……之后的情况我不太记得了。只知道当我回过神的时候,就看到自己踩着虚软的步伐走在平常回家的路上,四周只能看到稻田。我是如何逃离他们两人的?小绿怎么样了?这些我都不清楚。
回到家,躲进自己房间之后,脑袋好一阵子也宛如罩着一层雾。甚至怀疑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梦。我摸了摸脖子发现黏着粗粗的沙子,心想绝对是北山洒在我头上的沙子。过了一会儿便觉得全身疼痛,手脚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淤青。而且下巴的感觉好怪,口中有异样的味道和涩涩的感觉。
第二天我到学校被羽田老师问道:“正雄,你跟北山有三田打架吗?”
我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据老师的说法,昨天放学后,他们两人铁青着脸跑到保健室去。手脚和脸上有几个清楚且流着血的咬痕。
“昨天差一点被他们欺负了。不过……”我也不是很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但是老师似乎觉得我为了对抗他们,而咬了人逃命。
“这件事就先不通知父母了。”羽田老师这样说。我想他是有意不让外界知道他所创造出来的法则,尽量想大事化小,小事化无。老师看着挂在教职员办公室墙上的圆形的简易时钟。
“早上的辅导课就要开始了,现在没有时间,详细的理由以后再问你。知道了吧?”羽田老师瞪着我说。
前往教室之前,我到校园后头去了一趟。打算回到昨天的事发现场,企图想起发生过什么事。原本各种模糊不清的景象,在我脑海中变得愈来愈清晰。
我先咬了北山的手,为什么我只用咬的呢?因为我的手不能动,好像被某种东西捆绑住,我把手臂拉到胸前无法动弹,就好像穿着束缚衣一样,然后我用脚往一时松懈的北山踢过去,用门牙咬住三田的鼻子,当然是打算咬掉他的鼻子。
我发现,我的心中潜藏着令人恐惧的憎恨之情。亵渎了神明,憎恨着全世界,火焰包住了全身,我化成了疯狂的恐惧和悲哀,还有愤怒的火团。小绿附在我身上袭击了每个人,好可怕……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对别人提起这件事,如何说服别人相信,让北山和三田受伤的不是我……而是住在我内心深处的小绿。
大家只会从表面上看到的,去误解咬伤那两个人的就是我。话说回来,尽管我能理解小绿为什么会在那种状况下救我,但心中对小绿的恐惧感也愈来愈强烈。
走进教室后,才发现他们两人都没来上课。班上的其他同学不知道他们发生了什么事,也许是老师刻意不告诉大家的。我只身对抗两个人的暴力行为根本就破坏了老师创造出来的法则。所以大家依然不了解详细情形,而我仍旧被当成最低阶层的孩子,以及被大家轻蔑嘲笑的对象。
不知道羽田老师什么时候会找我问清楚昨天的事情,一整天都怀着不安的心情度过。万一真的问起我来,该如何为自己辩解才好……不!我想辩解也于事无补吧?
“正雄,到教职员办公室来。”羽田老师那像模范青年一样清晰明亮的声音在放学后叫住了我。
教职员办公室里的桌子被书架和笔筒占满了。老师们明明规定我们学生的桌上不准有任何东西,却在自己的桌上放着各式各样的杂物。不过,羽田老师的桌上整理得一丝不苟,被摆放在书架夹中间的几乎都是教科书,其中也混杂着几本足球方面的书籍。羽田老师坐在铺着灰色合成皮的椅子上看着我。
“昨天北山和三田把你叫到校园后面去……”他为了谨慎选择措辞而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说:“也就是说,他们做了不应该的事情,对吧?”
我点点头:“差一点被他们欺负……”
跟老师说话让我很紧张,羽田老师惊愕地瞪大眼睛,好像听到什么玩笑话似露出开朗的表情说道:“别开玩笑了,我们班怎么会有欺凌的事情发生呢?万一被其他老师听到的话怎么办?”羽田老师注意着四周的状况,突然把脸凑过来小声地说道:“他们两个人会对你做了不该做的事情是因为你不对。如果你什么都没做,应该不会受到这种待遇的。”
如果是以前的我听到这些话可能会死心地接受一切吧?然而以前是我想了太多才会那样做。
“可是,老师……我并没有做什么坏事。虽然老师老是骂我,可是我不认为自己有那么差劲。”
光是要说出这些话就不知道会让人有多么地害怕啊?双脚颤抖着的我好想转头逃跑。
羽田老师带着可怕的表情瞪着我,吐出的气息全部迎面扑向我,就像看着一个让人伤脑筋的孩子一样。
“我受够了!”羽田老师耸耸肩说道,以不被其他老师察觉的沉稳动作一把拉住我的手,把我带离教职员办公室。
这一次他不是把我带进物理教室,而是家政教室。教室里摆着几张六七人坐的大桌子。桌上分别安装着瓦斯炉和流理台。我曾经在上家政课的时候,在这里煮味增汤和煎鱼。几乎没做过料理的我,只要按照家政课的单薄教科书来做菜,也能做出有模有样的东西来。
“你还敢讲这种话!你简直是个废物!”羽田老师一边大叫一边打我。
事情发展已经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因此脑袋里变成一片空白。我的脸颊一开始几乎感觉不到痛,反倒是被大声叱责比被打更让我感到惊吓而无法动弹,脸颊过了一段时间才开始有隐隐作痛的灼热感。老师抓住我的脖子,将我的一边脸颊压制在桌上,没办法呼吸的我吊着眼睛看老师。他带着一脸憎恨无比的表情说:“你只要闭嘴,班上就可以保持和平!”
我现在所遭遇的经历,像是在遥远的地方才可能发生的事情,当下我甚至不敢相信这便是现实世界。老师拉着我的制服,将我推倒在地上,而我的双腿早已发抖到无法站立。我从下方仰望个子很高的老师,觉得他巨大的身体几乎要碰到天花板,就像一个巨人一样。
老师用脚尖踢着我的侧边腹部,无法呼吸的我只能蜷曲身体呻吟着,接着,他命令我站起来,但是我站不起来。
“我会送你回家。你听好……你要跟大家说是自己从楼梯上摔下来的。”老师说完,便拉住我的手臂,强迫我站起来。
老师把我推进他停车场里的车子里,黑色的车身里有新车的味道,副驾驶座上有粉红色的椅垫,命令我坐上去后,车子便往前开。
“本来跟人约好待会儿要碰面的……都因为你泡汤了。”老师用焦躁的语气说着,似乎很期待原本的约会。
开到半路,老师突然停车去打公用电话,坐在副驾驶座上的我隐约可以听到他的对话。
“是这样的,今天可能会晚点到。”
老师对着话筒说话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柔,老师好几次叫着女性的名字,于是我立刻知道电话的另一头是一个女人。
“有一个学生一直出问题,现在他又惹麻烦了,总不能丢着他不管吧?别生气,求求你啦!其他老师都对我充满了期待……”老师带着又为难又哀求的声音回应。
车子再度启动,开始往我家前进。我的身体不停地抖着,当然会有恐惧,但这并非我下唇和指尖微微颤抖的原因,而是在心中有一种鞭炮就在我脑袋旁边爆炸开来的冲击。老师在家政教室里对我做的一切,将我的心整个撕裂了。我现在处于什么都无法思考的状态,甚至没办法判决该哭还是该笑。
“正雄好像不小心滚下楼梯了。”羽田老师对前来应门的妈妈这样解释。
“好像没什么伤。不过,我担心他一个人走回家会危险,所以……”
“啊,您是特地送他回来的啊?”妈妈吃惊地说道,接着连声道谢。她一定深信所有担任过我导师的人当中,羽田老师是最好的一位。
“对不起,劳驾您特地跑一趟,请进来喝杯茶吧。”
羽田老师犹豫了一下,最后决定接受了妈妈的邀请。我跟妈妈还有老师坐在客厅里交谈,就像之前的家庭访问,唯一不同的是,我的心境产生了变化。家庭访问时还没被老师骂过,还认为羽田老师个性非常开朗,能够和班上的男同学热络地聊着足球的话题,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正雄非常用功,真是一个乖巧的孩子。上课时很多孩子都不听话,但是正雄很听我的话。”老师说起我在教室里的表现,这一切当然都是他编的谎言。但是我害怕让妈妈知道学校发生的事情,因此默不作声。
“对了,正雄在家都做些什么事啊?”老师兴致勃勃地问妈妈。
“老是看漫画,真的很伤脑筋。”妈妈笑着轻轻地戳着我的头。
“他也经常谈起学校的事情。”一听到妈妈这样说,羽田老师立即很紧张地正襟危坐。
“譬如什么样的事情?”
紧绷的气氛弥漫在我和老师之间,浓烈得让我想立即当场逃开,客厅里酝酿着一股像气球鼓胀起来般的危险气息,然而妈妈完全没有发现,笑容满面地看着老师。
“譬如解开没有人会解的问题,受到老师的称赞,或者午休时间和朋友一起玩……那叫什么来着?足球什么的……”
“足球棒球吗?”
“对,就是那个。他经常说起跟同学玩球的事情。”
我不想让妈妈担心,没有说出真正发生的事情,所以她相信我在学校里过得很幸福的谎言。然而,老师知道我没有把学校发生的事情告诉妈妈便松了一口气。
“对不起……我也该告辞了。”老师站起来,妈妈脸上露出无限惋惜的表情。
来到玄关时,太阳已经下山了,街上罩着阴暗的夜色。我家前面是一片树林,不远处点着一盏老旧的街灯。我跟妈妈目送老师开着车子离去。
“啊,忘了把上次旅行买回来的点心送给老师!”当车子消失之后,妈妈一边仿佛很遗憾地说着一边走进屋里。
我看着地面,回想起老师的行为。难道今后还要继续过这种日子吗?想到这里,就觉得活下去好痛苦,无法抑制的泪水汩汩地流下来。这个时候从不远处传来一个声音。
“正雄……在这边。”那是一个似曾相识的幼童声。
回头看到小绿就站在街灯底下。身上依然穿着束缚衣,几乎无法动弹然而嘴巴原本的绳线已经完全松脱了。
“你必须逃脱才行。”小绿说。
“逃脱?”我不解地问道,眼中满是血丝的小绿点点头。
“从这种状况中逃脱……否则你一辈子都得过这样的日子。你恨那个老师,恨得不得了,对吧?”
“可……可是他是老师啊。”
“恨得不得了”这种说法让我感到困惑。
“你不知道藏在内心深处那个阴暗的自己。”小绿露出充满自信的笑容。嘴角像被人割开般地挂着凄凉的笑容。
“杀了老师。”小绿用那只没有被黏合起来的眼睛看着我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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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有一天,必须下定决心杀了老师,否则不知道哪一天我会崩溃,变得再也无法动弹。老师创造出来的一切扭曲规则,终究会闷死我。于是我必须跟小绿联手计划行动。我知道做这件事伴随着危险性,就像在校园后面时,我对北山和三田所做的残酷行为,很明显的不是出自我的意愿,而是小绿。不过我想,接受了小绿就等于进入一个随时会被激怒,而产生暴力行为的状态。
那两个人在暴力事件之后的隔一天照常上学,手脚以及脸上都还包着绷带。大家纷纷问他们伤是怎么来的,他们并没有提到我的名字。我不清楚是有人要他们绝口不提,或是他们两人为了保住自己的尊严而决定保密。
“你对那两个人所做的事情正是你内心深处的期望。”小绿嘲讽似地说道。
他是我创造出来的幻觉,我能理解他这番话的意思,但是对之前从来没有伤过任何人的我来说,告诉自己那不是自己的所作所为,而是小绿所造成的,我才会比较容易接受。
在学校里几乎已经没有可以说话的对象了,能够交谈的人就只有小绿。他并不是随时随地都站在我旁边,经常找不到他,四处搜寻也看不到他的身影。但每当我专注地念书,或者因为没有人可以说话而感到孤独的时候,他就会从黑暗当中悄悄地出现,无声无息地站在我身边。进一步认识小绿之后,发现他是一个残忍又很会说脏话的人,我不喜欢这样。不过我的事情他全部都知道,不管再怎么排斥,我都无法否认他就是我的事实,这是一种很不可思议的感觉。
校园的旁边有饲养着兔子和短腿鸡的小屋。小屋的侧面镶着铁丝网,从外头可以窥探它们在里面的生活。紧邻着小屋旁边,有一个用铁丝网圈成的广场,可以将动物放到里面让它们运动。某天,我站在小屋前面茫然地望着动物,闻到一股不知是来自兔子还是短腿鸡的动物特有味道,我并不讨厌那种味道。兔子和短腿鸡吸进去的潮湿空气经由它们小小的肺和鼻子吐到外头,再让我吸进身体里,我们共享着空气的感觉。在我就读的小学里,每年都由四年级生照顾,负责打扫小屋,喂养饲料。去年就读四年级时,便是由我们负责照顾那些动物。
“如果在它们的眉间钉上钉子装饰在教室的墙上一定很好玩。”小绿不知什么时候站到我旁边,看着在小屋中熟睡的兔子们说道。他的声音依然非常稚嫩,但是我不懂他话中的意思。
“你怎么会想到那种事!”我粗着声音问他。他转过头来眯细那只睁着的眼睛说:“因为他们太臭了。”
除此之外,他又想象划开短腿鸡的肚子,取出内脏的样子,还有用图钉刺满他们全身的样子,以及用针刺穿他们眼睛的画面……我觉得很不舒服,于是把视线从他身上移开。因为小绿只是幻觉,纵使他无止尽地想象着那些残忍的事,却无法真正实行。当我努力地控制自己时,他便什么残酷的事都不能做。
一学期的最后一天终于到来。结业式时,全校学生都集合到体育馆里听校长训话。结业式结束回到教室之后,要进行大扫除,举行辅导课。
由于要负责教室的打扫,我把课桌椅聚集到教室后方,打扫教室前半段。然后再把桌椅搬到前面,用抹布擦拭空出的后半段空间。在移动桌椅的过程当中,我被某个人的脚绊倒,倒在地上的我被倒下来的桌子压在最低下,顺着视线我看到某人的脚,那双室内拖鞋在显目的地方用油性麦克笔写着“二宫”两字。
“啊,对不起。”她边说边咯咯笑了起来。“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我不知道她说的是真是假,但是看到她跟四周的同学都露出愉快的表情便不得不怀疑她是故意让我出糗的。不过要是我追究下去就代表不相信她所说的话,那么大概又会被大家当成坏人了吧?
二宫满脸笑意地看着跌倒在地上的我,这样的行为让我相当反感。尽管之前被大家嘲笑或嫌弃时,坐在我旁边的她也跟他们站在同一边,但我总认为她不会指着我哈哈大笑,或做出什么恶劣的事,而且内心也一直祈祷着不要被她耻笑。没想到心中一直不希望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辅导课的时间,从羽田老师那边接过联络簿时,心中想着进入第二学期之后,我又再一次问自己,我是不是还得这样过下去?
我的成绩并没有特别地坏,之前认为羽田老师会在联络簿上动手脚,所以这样的结果倒是出乎意料之外。也许他是想到万一联络簿上的成绩比去年差太多,会令妈妈会产生怀疑吧?
另外,学校联络簿上有一栏是老师写给学生的简短评价。上面这样写着“上课非常认真听课,值得鼓励”,当我看到老师用原子笔写下的这段子的瞬间,内心涌起一股莫名的冲动。我想将联络簿狠狠的撕烂,揉成一团丢进火里面。位于眼球内侧的脑袋闪过一阵痛楚,那是一种愤怒与悲伤交错的情绪,像心脏鼓动般那样的炙热。我尽量以不引起别人注意的方式坐回椅子上……即使是想哭泣或是想呐喊时,也总是保持安静,是为了避免引起羽田老师的注意,这是不知不觉中养成的习惯。
“下定决心要杀那家伙了吗?”小绿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我身边说。我对他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