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家院子怎么这么大?是打算开辟一条健行路线吗?”健太边跑边喘着气抱怨。
院子里种了许多树木,与其说是私人庭院,反倒像是一座森林公园。健太在燿一郎的带领下跑在铺了细石砾的路径上,穿梭树木之间,却一直没看到像仓库的建筑。
“院子里树木很多,我很喜欢。”
“没人在问你的喜好……呼……仓库到底在哪里呀?混蛋!”
“快到了。那边四方形的轮廓就是屋顶……”燿一郎说到这里突然停下来。
一个人影从他手指的方向走过来。
这个人的肩膀很宽,体格颇结实。健太记得这副身材。他立刻冲向前,超越燿一郎,扑向这个人影。
“是你!绝对没错,是你!”
“你、你是谁?”
佐佐木受到突如其来的攻击,摔倒在地上。健太跳上前,抓着他的衣领问:
“你把真红怎么了?她现在在哪里?唔……”
健太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他还来不及意会发生了什么事,肩膀的关节就已经被抓住了,整个人被压倒在地上,脸贴着地面。
(这、这家伙学过柔道之类的武术……)
怪不得即使上了年纪,也有办法不让女高中生有呼救的机会,就把她们给抓来。
“真是个麻烦的小鬼,你是怎么跑进来的?”
“哇啊!”
佐佐木把健太的手臂往反方向扭转。
“……住手,佐佐木!”
要不是燿一郎及时赶到阻止对方,健太的肩膀也许早就脱臼了。
“燿一郎少爷。”
“放开他的手。他是我的客人……我叫你放开他!”
佐佐木松开了手。健太按着自己的右肩站起来,往后退了几步。他暗自下定决心,以后绝对不要轻易接近这个男人。
燿一郎以严厉的表情问:
“佐佐木,你是不是对我撒了谎?”
“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你把那些被绑架的女孩怎么了?今天傍晚,当我去探望父亲的时候,你在做什么?还有,你对果林做了什么?”
“女高中生都拿到慰问金,由我送她们回去了。今天傍晚我为了十文字家土地的管理问题,到樱内进行山林调查。果林是燿一郎少爷昨天提起的那位女孩吧?我并不知道她怎么了……难道发生什么不寻常的事情了吗?”
佐佐木丝毫没有改变脸色,回答中也没有任何迟疑。
燿一郎瞪着佐佐木。
“是吗?你去了樱内?那我可以检查你车子的行驶里程吗?”
佐佐木这时睁大了眼睛。他似乎也理解到自己的借口当中有致命的漏洞。
“不,车子现在……啊,不,请便。请您检查吧。”
健太心中暗想,燿一郎不可能连管家车子的行驶距离都记得。这一定是他拿来套话的陷阱。佐佐木大概也发觉到这一点,连忙恢复平常的表情。但是已经太晚了。瞬间的迟疑就足以构成充分的证据。
“不要再说谎了,佐佐木!告诉我实话!”
燿一郎怒斥之后微微低下了头。“我本来一直都很信赖你”——健太似乎听到他如此喃喃自语。健太可以了解他的心情,不过现在更重要的是,要问出果林的所在。
但就在健太正要开口的时候……
“……呜嘎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们听到有如癞蛤蟆被踩扁时所发出的尖叫。声音因为惊愕而扭曲。
叫声是从仓库传来的。这不是果林的声音,但应该不会和她无关。
(真红!)
健太开始奔跑。他没时间管佐佐木了。
隐藏在树木之间的水泥建筑距离他们意想不到地接近。窗户里透着亮光,有人在里面。
“真红,你在那里吗?”
健太跑到门口,用力推开门。他闻到一股刺鼻的血腥味。
“真……?”健太惊讶地张大嘴巴。
在广阔的仓库一隅,果林被绑在一张破旧的床上不断挣扎,一名中年男子跨坐在她身上——到这里为止都还在他的想像范围之内。
然而除此之外,健太还看到了有如喷泉般的鼻血。
果林的鼻血有如消防栓喷水一般,以惊人的气势向上喷。
跨坐在她身上的男人似乎迎面受到冲击,整张脸都被染红了,血液不断地从他稀少的头发上滴下来。
“这、这、这是什么……呜喔!”
男人整个人向后仰,失去平衡从床上跌落。
燿一郎赶到健太身边,同样看到室内的景象。
“雨水,这是……”他似乎惊讶得说不出话来,眼睛瞪得像碗公一样大。
健太看到鼻血喷出的气势逐渐减弱,终于回过神来,冲进仓库内。
“真红,你不要紧吧?”
他之前也看过果林喷出量多到惊人的鼻血,因此比其他人更早恢复冷静。
“走开,这个色老头!”
他推了一把正要从地上爬起来的中年男子。一想到他打算对果林不轨,健太手臂的力量就加大了不少。男人一头摔到地上。
健太看也不看他一眼,直接跨过地上的一滩血,摇晃着果林。
“雨……水……?”
“你不要紧吧?没事吧?喂!”
果林满脸都是血。她眼中顿时充满泪水,整张脸和脖子都染成鲜红色。
“讨厌,好……丢脸……我身上都是鼻血……”
健太虽然觉得现在根本不是提这种问题的时候,不过果林之前流鼻血的时候似乎也觉得自己很丢脸,所以她大概真的很在意这件事吧。
她身上还穿着衣服,因此他们总算是赶上了——那男人应该还没有对她下手。健太伸手解开绑住果林手腕的绳索。
这时有人在他后方大吼:
“你、你这个臭小子!谁准你跑进我们家里?你竟敢把我推倒,别以为我会饶过你!”
健太转过头,还没有回话,就听到门口传来冷冷的声音:
“别开玩笑。在这个家里胡作非为的应该是你吧?”
燿一郎走进了仓库。他因为气过了头,脸色显得相当苍白。
“燿一郎……你、你怎么可以用这种语气对叔叔说话!”
“我只要一想到你是我叔叔,就觉得想吐……果林,你不要紧吗?还是赶快叫救护车吧……”
燿一郎把视线转向果林,拿出了手机。
“我、不要紧……拜托,不要叫人……”
看到果林虚弱地摇头,健太替她补充说明:
“真红好像是得了会让血液增加的疾病,所以有时候会像这样喷出血来……之后就会贫血。不过应该不是很严重。”
“是吗?”燿一郎点点头,但没有收起手机。
“那么就叫警察来吧。”
“什、什、什么?”
桓夫瞪大了眼睛。燿一郎转向叔叔,再度恢复冷淡的语调说:
“我终于明白了。佐佐木背叛了我,跟随了你。正因为如此,他才会劝我采取像绑架这样的非法手段。我无法想像保守的佐佐木会对女孩子乱来,不过如果是你,我就可以理解了。你是想要同时兼得财产跟美色吧?父亲正在住院,母亲也不在家,你就打算趁机让我背负连续强暴女性的罪名,使自己登上十文字集团会长的宝座……”
燿一郎走到仍坐在地上的桓夫面前,移开了视线并低下头。健太距离他有一段距离,但仍旧可以看到他咬住了嘴唇。
看样子燿一郎虽然讨厌这位叔父,不过想到他竟然会对自己做出如此恶毒的事情,似乎也免不了受到打击。
“你绑架果林,是要给我最后的一击吗?但是现在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看到燿一郎打开手机,桓夫紧张地说:
“喂……你该不会真的要找警察来吧?这样的话,你派人绑架女孩子的事情也会被人知道了!”
“是我太蠢了,听信佐佐木的谗言。我会为自己所做的事情负责。”
“可恶……这个臭小子!”
桓夫气得跳了起来,想要抓住燿一郎。但他肥胖的身躯动作实在太迟缓了。燿一郎轻轻闪开,伸脚把他绊倒。
桓夫整个人趴倒在地上。
“雨水,先把果林……”
“哦,对了。”
健太原本把注意力放在燿一郎和桓夫之间的争斗上,此刻重新把视线转向果林。
(……啊,她昏过去了。)
看样子她大概又照例陷入了贫血的状态。她的头部转到一边,闭上眼睛无力地躺在床上。
由于燿一郎牵制住了桓夫,健太便放心地着手准备解开缚住果林的绳索。
“你有没有剪刀或刀子?”绳结绑得很牢固,健太一直解不开,便开口问燿一郎。
就在这个时候,他感觉到背后有人像一阵风般走进仓库。燿一郎发出惊讶的呻吟声,但立刻又沉默了。
“?”
健太回头,看到佐佐木站在燿一郎的后方,以手臂掐住他的脖子。
佐佐木松开手,燿一郎的身体便倒在地上。
“你、你在做什么……十文字!喂,十文字!”
健太大喊,但燿一郎仍旧俯卧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他似乎完全失去了意识。
佐佐木面无表情地摇摇头。他刚刚应该是脱了鞋子借以隐藏脚步声,从后方接近燿一郎并抓住他的脖子。
“我虽然犹豫了很久,不过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也只能选择继续站在桓夫先生这一边了……燿一郎少爷明知我背叛了他,但是看我默默地低着头,就失去了提防,放心地背对着我。这就是他太过天真的地方。”
跪在床边的健太连忙站起来,但他也不敢上前。他知道佐佐木虽然上了年纪,但绝对不容小觑,否则就会遭到很惨的后果,甚至有可能落到和燿一郎一样的下场。
“哈、哈哈哈哈哈……干得好,佐佐木!我会把你的酬劳加一成,不,两成。”
桓夫精神百倍地站了起来。
“请帮我把酬劳加倍。另外,下手的时候也要请身为主谋的桓夫先生亲自解决。”
“什、什么?”
“如果您不愿意的话,我就要走了。请桓夫先生独自处理善后吧。”
桓夫看了一眼比自己还要高大的健太,连忙摇头。
“我知道了。我会照你说的去做,所以你先逮住这个小鬼吧。他刚刚竟敢把我推倒,一定要让他尝尝苦头。”
佐佐木点了点头。
健太感觉背脊似乎有冰水灌入,全身体温都在下降。
佐佐木连对待主人燿一郎,都以粗暴的手段掐住他的脖子让他昏迷,绝对不会轻易放过健太和果林两人。
健太以紧张的声音问:
“你、你打算杀死我跟真红吗?”
“没错,还有燿一郎少爷。你们因为争夺女孩,彼此出手太重——虽然不知道哪里来的这么多血,不过就用这个说法蒙骗过去吧。”
佐佐木面无表情地缓慢接近,健太却无法离开床边。
他虽然想逃,但入口在佐佐木的后方,往后逃也只有一扇换气用的小窗户。更重要的是,他绝对不能丢下失去意识的果林不管。
但是他也想不出任何好主意。
(可恶!难道真的没办法了吗?)
健太不甘心地咬牙切齿。就在这个时候……
他看到敞开的仓库门口有一大一小两个人影飞下来。
(什么?)
——没错,这两个人影不是从地面接近,而是从高大的树梢飞下来的。
下一个瞬间,无数的黑鸟从门口飞了进来。不,他们的动作有如随风摆动的风筝般不稳定,看样子不太像鸟类。
是蝙蝠,一群蝙蝠正朝着他们飞过来。
“哇!”
“这、这是什么东西?”
蝙蝠闪过挥动的手臂,贴到桓夫和佐佐木的脸上。两人的身体宛若断了线的牵线木偶,倒在地上。
但健太没有看到接下来的发展。
其中一只蝙蝠同样地飞向健太。当黑色的翅膀遮住他的视线,他也失去了意识。
健太的身体失去力量,倒在地板上。
当所有人都昏迷过去,蝙蝠便有如接到指令一般,同时飞向门口。
接着两个人影进入了仓库。
一个是身穿酒红色礼服的妖艳女子,另一个则是穿着黑色绸缎洋装的可爱少女——这两人正是凯莲拉和杏树。数只蝙蝠在她们身旁飞舞。
“哇,好重的血腥味……姐姐又喷血了。”杏树捏住鼻子。
凯莲拉走近果林,长长的指甲一挥,就把缚住果林手腕的绳索切断了。
“果林!你不要紧吧?果林!”
果林被摇醒,微微张开眼睛。她眨了几下之后,眼中就涌出大颗泪珠。
“妈妈……”
“看样子我们是赶上了。你还好吧?没有被怎么样吧?”
果林依偎着凯莲拉哭诉:
“呜哇啊啊啊!妈妈……我好害怕,好丢脸……我还以为我已经不行了,妈妈……”
“……真是个麻烦的孩子。都已经是高中生了,你应该要坚强一点吧?”
凯莲拉虽然如此责备,但声音中也带着安心的语气。她轻轻地拍着果林的背。这时果林突然惊觉地张望四周。
“啊……对了,雨水呢?他特地跑来救我。”
“我让他睡着了。”
这个简短的回答来自杏树。她再次驱使蝙蝠,让它们停在倒地不起的四人头上,并转向母亲说:
“只要消除姐姐来过这里的那段记忆就行了吧?”
“嗯。那边那个高中生曾经破过一次记忆操作术,所以要特别仔细施法……好了,你不要一直靠在我身上啦。”
凯莲拉推开果林,走向桓夫并蹲在他身边。
“这家伙浑身散发着骗子的味道。既然都已经跑一趟了,就让我饱餐一顿吧。”
她喃喃地说,长长的利牙从鲜红色的嘴唇之间露出来。
凯莲拉一把抓起失去意识的桓夫的头发,咬住了他的喉咙。但她立刻又松开嘴巴。
“……不行,太甜了。这家伙只是为了装模作样,毫无计划地随口撒谎。谎言的味道缺乏深度,不够浓厚。而且血液也是又甜又油,血糖值和胆固醇值都太高了。”
她虽然毫不留情地批评,但仍重新咬住桓夫的喉咙猛吸。
“哎,真难吃。来看看另一个怎么样吧。”
凯莲拉走过健太身旁,拉起佐佐木,把牙齿刺进他的喉咙。这次她就没有间断,一直吸血。
过了数十秒,凯莲拉舔了舔留在上唇的血迹,发表感想:
“……嗯,这个味道就好多了。谎言发酵得恰到好处。可惜还不够巧妙,否则就完美无缺了。”
她把手一松,佐佐木的头就摔到水泥地板上。她看也不看他一眼,转向果林和杏树说:“好了,趁其他人还没过来,赶快走吧。”
果林以不安的眼神看着母亲说:
“可是,妈妈……把雨水和十文字丢在这里不要紧吗?”
“你不用担心,姐姐。妈妈就是顾虑到这一点,才吸饱这两个人的血呀。不早点回去,就失去清除记忆的意义了。”
杏树面带微笑催促她,果林便不再说话。
三人离去之后,过了数分钟……
燿一郎掉在地板上的手机突然响了。健太醒过来,抬起头张望四周。
“……好吵……电话……哇!这是什么东西?”
他吓了一跳。地板上有一滩血,而他因为躺在上头,身上的衣服都染成鲜红色。
“怎么搞的?怎么会有这么多血……我应该没有受伤吧?”
他完全搞不清楚状况。
就在健太茫然发呆的时候,手机仍继续响着。
俯卧在地板上的燿一郎低声呻吟了一声。他似乎也恢复了意识,撑起手肘抬起上半身,把手伸向手机。
健太看着燿一郎的模样,试图回想起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们之所以会来到仓库,应该是为了寻找果林。途中健太遇到佐佐木,被他抓住了,但燿一郎喝止了他。这时他们又听到男人的惨叫声,连忙跑进仓库……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事?
燿一郎的叔叔和佐佐木都倒在地上。两人脸上失去血色,翻着白眼,看样子一时不会醒过来。
“喂……”
健太听到燿一郎有气无力地对着手机讲话。
“嗯,是我……什么?你说什么?”
他突然抬高音量,从地上跳了起来。看来这似乎是一通相当重要的电话。
“我知道了。我马上回屋子里!我现在在仓库,大概要花五分钟的时间……嗯?为什么?这个嘛……对了,我为什么会在仓库里呢?……不,没什么,待会再说吧。总之你一定要请她等我!”
他高声说完最后一句话便挂断电话。
“怎么了?”
健太问他。燿一郎此刻的表情带着惊愕与兴奋。他告诉健太:
“母亲打国际电话回来了,我之前一直联络不上她。我得赶快回去才行。不过,我们为什么会跑到这里呢?”
“你也不记得?”
“我记得我们正在寻找被绑架的果林……这两个人联手想要陷害我,让我成为强暴妇女的犯人……应该是这样吧?”
“对,我也记得刚刚有谈到这个……那时候真红……她到底在不在这里呀?”
“刚才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两人面面相觑。
事情真的很奇怪。他们来到仓库之后的记忆变得断断续续。健太记得佐佐木掐住燿一郎的脖子,也记得桓夫被自己推倒在地板上挣扎的样子,却不记得果林是否在仓库里,也不记得自己到底做了什么。
燿一郎摇摇头说:
“总之,我们先回屋子里吧。我得赶快去接电话。还有,雨水,你这个样子看起来真的很恐怖。”
“我身上应该没有受伤才对……这些血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对了,那两个人怎么办?”
“看他们那样子,丢在这里就行了吧?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过他们两个都已经翻白眼了。”
燿一郎回到屋子里接听母亲的国际电话,健太则趁这段时间洗了澡,并换上借来的衣服,毕竟他的脸上、手上和衣服上都是血迹。
(仓库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怎么想也想不透。
换完衣服,健太回到两人原先所在的房间——据说这间房间的正式名称是“谈话室”。燿一郎似乎还在和母亲讲电话,迟迟没有走进来。健太也不好直接回去,便坐在舒适的沙发上,试图回想起仓库里发生的事。
从现在的时间看来,他们在仓库里顶多待了五分钟到十分钟。
(在这段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件,才会留下那么大片的血迹,还让十文字的叔叔和佐佐木翻白眼倒在地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有人敲了敲门。门打开,走进来的不是燿一郎,而是拿着盛茶杯和点心的餐盘的女佣。
“请用。”
“谢谢,麻烦你了……那个,十文字呢?”
“他还在讲电话。请稍等。”
她的态度虽然客气,但看着健太的眼神中似乎仍充满狐疑。不知是因为燿一郎先前说过健太不是朋友,还是因为他的衣服上沾满了血迹。
要不是燿一郎回到屋内时便撤回先前的发言,她搞不好早就叫警察了。
(这也是情有可原的。如果我是她,看到那些血迹也会觉得可疑……啊,对了。)
健太忽然想到一件事,叫住了正要走出房间的女佣,向她借用电话。燿一郎虽然正在和母亲讲电话,但是这么大一栋房子,应该不至于只有一辆电话吧?
“请先拨零,再拨电话号码。长途电话也是一样。”
女佣说明了燿一郎刚刚打古董电话的使用方式,便离开了房间。健太站起来拿起听筒。他打的是燿一郎先前打的号码,也就是果林家。
(那些血迹该不会是……)
仓库地板上和床上的血迹量多到惊人,而健太之前也曾看过类似的大量出血现场。
电话铃响了几声,一个低沉的声音接起电话。这大概就是果林的父亲了。
“喂?”
“晚安。呃……我叫雨水。我和果林是椎八场第一高中的同班同学。”
不知是否因为紧张,健太抓住听筒的手心流了不少汗。他吞吞吐吐地问:
“请问,果林在家吗?”
他原本就是为了寻找果林才来到这个家的。如果说血迹是果林留下的,一切就说得通了。
在仓库失去记忆的十分钟里,果林也许扮演了重要的角色。
(这样一来,只要问果林,就可以知道我跟十文字的记忆为什么会消失了……)
他屏住气息等候回答,但不到一秒钟,对方就给了他很干脆的答复:
“哦,我女儿在一个小时之前就回来了。她说她很累,已经上床休息了。”
“她那么早就回去了?”健太惊讶地看着时钟。
时间完全不吻合。在仓库发生事件的时候,果林早就已经回到家里了。
电话另一端的回应显得相当悠闲:
“如果有什么要紧的事,我就去叫她起来吧。不过她很爱赖床,可能要花一点时间。”
“啊,不……也没有什么特别要紧的事……呃,果林有没有和平常不太一样的地方呢?”
“没有啊……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没什么。很抱歉打扰你了。”
健太挂断电话,坐回原先的沙发上。他感觉有些怅然若失,不禁叹了一口气。
(难道那不是真红的鼻血?)
他当然不会知道,果林的父亲是接获了杏树手下的蝙蝠传言才故意撒谎,假装果林不在事件现场。
健太拿起点心,喝了茶,再度叹了一口气。
(算了。反正她既然已经到家,应该就没事了。虽然还是有点担心,她被拉进车子之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明天到学校再问她吧。健太这样想,替自己心中的不安做了一个了结。
有人敲了两下门。这回走进来的是燿一郎。
“让你久等了。”
“是你母亲打来的吧?你跟她谈完了吗?”
健太想起对方复杂的家庭状况,便这样问他。燿一郎摇摇头。他没有坐下来,站着回答:
“还没有。这件事比较复杂,所以我就先挂断电话了。我不想让你等太久,另外也想要先确认果林没事……我不知道在仓库发生了什么事,不过果林的确不在那里。”
“啊,我刚刚打过电话了……是她父亲接的。他说真红一个小时之前就回去了,现在在睡觉。”
“一个小时之前?”燿一郎的惊愕程度和刚刚的健太一模一样。他甚至也和健太同样地看了一下时钟,看来他大概也认为果林和仓库里的事件有关。
“真搞不懂……不过既然她没事那就好了。”
燿一郎喃喃自语,接着又转向健太说:
“我不是要赶你走,不过你今天可以先回去吗?我会叫车子送你。”
健太点点头。他这么晚还没回去,却没和家里联络,母亲一定会很担心。只是他仍旧对自己片断的记忆感到有些在意。
“你也许会觉得我多管闲事,那两个人要怎么办?”
燿一郎的表情显得有些困惑。
“你是指叔叔和佐佐木吗?很奇怪。他们两个刚刚都回屋子里了,只是情况有点……总之就是很奇怪。”
“他们该不会想要隐瞒事件真相吧?”
健太忍不住高声问。他想起佐佐木在仓库前编造的高明借口。燿一郎如果不是事先听了健太的话,一定会被佐佐木优秀的演技蒙骗过去。
然而燿一郎摇摇头说:
“不是。不是这样的……我也不太了解。总之,你今天先回去吧。我明天到学校再跟你解释。”
“……我知道了。”健太站了起来。他虽然还是很在意,但这件事的情况比较特别,也许他不在场会比较好。
燿一郎送他出了内门。健太坐进宾士的后座。
“明天在学校见。”
“嗯。今天真的很抱歉。小心点。”
车子开始前进。
健太看着车窗外往后流逝的风景,心中盘算着明天碰到果林要怎么跟她提起这件事。
一只蝙蝠原本在高大的树梢上俯视底下的情况,等车子离去之后便飞到空中,仿佛刚刚完成了监视员的任务。但健太和燿一郎自然都没有发觉。
“早安!”
“嗨!”
早晨的校园里,打招呼的声音此起彼落。
天空一片晴朗,青蓝的颜色让人联想到朝露。很难想像昨天还是一片愁云惨雾的天气。校舍象牙色的墙壁也显得格外清爽。
“早安,真红。”
“早安,小福。你今天来得真早……”
“因为今天早上有社团练习呀。待会儿教室见。”
果林以没睡醒的声音回应之后,便看着内藤福美精神抖擞地离去。她走过操场旁边的通道。
(杏树跟我说过,“根据蝙蝠的通知,一切好像都圆满解决了。雨水和十文字都没事。”不过……)
果林进了校舍,走在走廊上,忽然听到背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真红!”
是雨水健太。他看到果林转过身,脸上便露出放心的微笑。
这也是可以理解的。健太和燿一郎的记忆受到操作,因此都不知道果林昨天晚上怎么了,只从电话中果林父亲的谎言得知有关她的消息。
“早、早安,雨水。”
“早安……真红,昨天……”
健太似乎是顾虑到走廊上的其他同学,压低声音问她:
“那个……昨天打工回家的时候,我好像看到你被一个开车的男人绑架了……”
“呃、嗯……对呀。不过,后来有人救了我,之后的事情我就不太记得了。当我恢复意识的时候,就已经在家里了……”
果林因为撒谎的罪恶感,不禁低下了头。
这是她和父母亲及杏树讨论过后决定的处置方法。他们觉得果林应该要装作和他们一样失去记忆,感觉会比较妥当。
“连你也是?”
健太的声音显得相当困惑。这时从楼梯传来一个声音:
“果林!雨水也在,那刚好。”
十文字燿一郎从扶手探出上半身叫住他们。
“我正要到你们的教室……我想跟你们讨论昨天的事情。”
其他学生经过时都以好奇的眼神看着他们。健太搔搔脸颊说:
“我们到屋顶上谈吧。”
屋顶上和走廊上不同,没有遮蔽物,一有人接近便能事先发觉。只要别太大声说话,就不用担心被不相关的人听到。
屋顶上的风很大。三个人站在距离阶梯最遥远的地方。燿一郎确定附近没有人之后,便向果林及健太低头说:
“我得先跟你们道歉,很抱歉把你们卷入这次的事件。”
“可是,十文字……”
果林本来要说,真正的坏人应该是他的叔父与管家,但还没说完便连忙住口。她想到她得装作什么都不记得才行。
健太替她把话说完:
“该负责任的是那个管家跟你叔叔吧?”
“但是我也有责任。我没有发现叔叔跟佐佐木暗中联手,还听信他们的话……我不记得昨天仓库里发生什么事了。不过,果林,你真的……呃,没有受伤吧?”
他以有所顾忌的眼神询问,似乎担心果林也被叔叔强暴了。果林很果断地摇摇头说:
“我没事。在那之前就有人救了我,这一点我很确定。当我恢复意识的时候,已经在家门前……其他的事情我就不太记得了。”
“是吗?幸好被叔叔欺侮的被害人没有增加,不过我真的很过意不去。”
健太插嘴说:
“喂,我昨天换衣服回去之后,那两个人怎么了?”
“这个嘛……我不知道你们会不会相信……”
燿一郎的表情显得相当困惑,似乎连他自己都不太敢相信会有这种事发生。
“叔叔和佐佐木突然变得很老实……他们把自己的所作所为和阴谋都一五一十地说出来了,我真的感到很惊讶。两个人都说‘不想再骗人或说谎了’,似乎对自己的行为感到很后悔。我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突然改变心意……”
健太皱起眉头,似乎也觉得很纳闷。不过果林可以猜到其中的理由。这都是因为她的母亲凯莲拉把爱说谎的血液吸光了。
(杏树那时候说不用担心,不是因为那两个人贫血无法动弹,而是因为看准了会有这样的结果……)
燿一郎以困惑的表情继续说:
“我原本打算通知警察,但和母亲讨论之后,她要我交由被害人决定如何处理。”
燿一郎的母亲似乎认为受害的对象是女孩子,顾虑到她们也许不想把事情张扬出去,因此要他先一一拜访这些人,诚心诚意地对她们道歉,寻求补偿的方武。如果被害人仍旧决意要报警,那也无可奈何……
“是吗……总之,绑架事件终于解决了。”
健太点点头,双手抱在胸前说。果林听到燿一郎的话,便问:
“你跟母亲取得联络了吗?”
“对。”燿一郎展开了笑容。
“之前她一直没有联络,害我以为母亲完全不在乎父亲的死活……不过事情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燿一郎的母亲在德国的修道院待了两个月,想要在寂静的生活中重新审视自己的内心。由于修道院里既没有报纸也没有电视,因此直到她决定与丈夫修好离开修道院,才知道丈夫出了意外,目前处于昏迷状态。
当她得知消息之后,采取的行动相当果决明快。
她立刻搜集了世界各地的医疗情报,得知瑞士有一家新成立的医院,以最新的脑神经科医学理论进行治疗和复建,便在当天就预约住院。
“这么说,你父亲要去瑞士?”
“嗯,医生说可以用飞机载送没有问题。如果可以的话,我也会去瑞士陪在父亲身边。”
“你也要去?”
健太惊愕地问。燿一郎苦笑着说:
“你是觉得我之前都在逃避,怎么现在才下这种决心吧……自从你对我提出忠告之后,我也想了很多。只要连续绑架案的被害人肯原谅我——如果不用接受警察侦讯——我就要启程去瑞士了。母亲必须担任十文字集团的代理会长,应该会很忙,所以我必须负责看护父亲的工作才行。或许这样能够让父亲的精神得到刺激,进而恢复意识。母亲也说她偶尔会到瑞士探望父亲。”
“太好了……你父亲一定会康复的。”
果林由衷地祝福他。但健太似乎仍旧有些无法认同,从旁插嘴说:
“等一下。你既然要去瑞士,就不会再来上学了吧?你这几天一直缠着果林,现在却要丢下她,一个人跑到国外去吗?”
“不,那是……”
“请等一下!关于这件事……”
果林连忙打断健太。她觉得必须在燿一郎开口之前说出来,否则就永远没有机会表明态度了。
她鞠了一个躬表示歉意,一口气大声地说:
“对不起!我还是决定不能和你交往!”
“啊?”
“真的?”
果林听到两个人同时回答。
(……糟糕。我应该请雨水先离开再说的!)
果林有些狼狈地抬起头,刚好和雨水视线交接。
他的表情在惊愕中似乎也带有一点喜悦和安心的神情。不过他立刻就转身背对着果林,所以也许是她想太多了吧?
“关于昨晚的事件已经讨论完了,没我的事了。我先回教室吧。”
健太说完便大步走向楼梯。燿一郎在他背后高声说:
“很抱歉把你卷进来。还有,谢谢你对我提出忠告。”
健太没有转身,继续向前走,只是稍稍举起一只手,似乎在说——别提了,不用在意。
健太下楼之后,果林转向燿一郎,重复了一次:
“很对不起。”
这是昨天晚上她在床上反复思考之后决定的答案。
她在十文字家的仓库面临危机时,求救的对象当中没有燿一郎的脸孔。既然在紧要关头不会想到对方,那么即使交往了,她也不认为会有任何结果。
燿一郎看着果林,以带着歉意的表情点点头。
“关于这件事,我也得向你道歉才行。”
“啊?”
“我刚刚也提到,雨水对我提出忠告——不,应该说是对我说教才对。他说,失去最重要的东西之后再后悔也来不及了,叫我不要逃避现实……他说的没错。就是因为我太懦弱,才会让叔叔和佐佐木有机可乘。”
“可是,这次的事件是那些人不好……”
“你不用安慰我了。我昨天和母亲谈过之后也想过这个问题。对现在的我而言,最重要的就是要让父亲痊愈,以及修复父母亲之间的感情。在这样的心理状态下,我自认没有资格和女孩子交往。因为我无法把那个女孩放在第一位,所以我必须撤回昨天对你所做的请求……哦,不过我已经被你拒绝了。”
燿一郎苦笑着说。
“被拒绝之后,就会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很可惜的事情。我遇到过很多人,都是因为想要和十文字家或十文字集团攀上关系,才奉承我或是讨好我。但是你和雨水却不同。”
他虽然口中说可惜,语调却相当开朗,大概是因为已经抛开了内心的迷惑与犹豫吧。
“父亲虽然还没有恢复意识,不过我想我已经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母亲也决定不要离婚了。这样看来,你果然还是我的幸运女神。”
“怎么可能!我才没有那么伟大……”
果林感到很不好意思,连忙用力地猛摇头。
她虽然受到对方的请求,但并没有真的咬住燿一郎送血给他。
更何况燿一郎现在得到的不是幸运,而是幸福。他凭着自己的力量改善了现状。
“我明天或后天就要办退学手续了。在那之后——等我到瑞士之后,能不能至少跟你偶尔通电话或e-mail呢?就像朋友一样……我也打算问雨水同样的问题。”
“啊?问雨水?”
果林原本已经要点头答应了,听到最后一句话却不禁惊讶地反问。
“这、如果只是要跟我当朋友,根本不必经过雨水同意呀……我跟他只是单纯的同班同学关系,也没有在交往或什么的!”
看到果林满脸通红地否定,燿一郎露出有些意外的表情。
“我只是觉得雨水是个很好的人,也想跟他交朋友而已……”
“啊!”
果林理解到自己误会了,窘得说不出话来。燿一郎看着她,耸耸肩苦笑说;
“原来如此。你这么在意雨水的看法……怪不得我会被甩。”
“不不不、不是这样的!没有这回事!我完全不在意雨水怎么想!”
“真的吗?”
燿一郎直视着果林反问,让她感觉脸颊烫到几乎要烧起来了。
(我、我并没有特别在乎雨水呀……)
然而不知为什么,她就是无法开口否定,只能呆呆地站着。
燿一郎似乎把她的沉默当作答复,点了点头,接着唐突地抓起了果林的手。
“?”
果林惊讶得无法做出任何反应。燿一郎弯身在她的手背上吻了一下。
(啊……哇哇哇哇!)
受到有如贵妇的对待,果林不禁全身僵硬。
燿一郎放下她的手站起身,脸上带着有些寂寞却又仿佛看开一切的微笑。
“谢谢你,我的幸运女神……再见。替我向雨水打声招呼吧。”
他没有等候果林的回答,便转身离去了。
果林一个人留在屋顶上,呆呆地直立在原处。
燿一郎要她代为向雨水打招呼,让她感到很为难。
(我跟雨水真的一点关系都没有啊……)
他们没有特别的关系,只是普通的同班同学,并且在同一个地方打工。就只是这样而已。真的只是这样而已。可是……
想着想着,果林便觉得脸开始发烫。她用双手压着脸颊,胸口感到一阵悸动,只能站在原处无法动弹。
不久之后,水塔旁边的扩音器传来了上课钟声。
“……糟糕,班会要开始了!”
果林急急忙忙地跑下阶梯。
在梅雨刚过的晴朗天空下,踩在水泥地板上的脚步声逐渐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