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广的房间里,传来两次客气的敲门声。
“怎─—么——了?”
云英躺在床上回应。
隔了一小段时间之后门打开来,门缝中的脸是太刀挂。因为没有开灯,所以屋内有点暗。
“小姐,你醒来了吗?”
“嗯。因为雷声太大了,我睡不着。”
推开午睡用的毛巾被,坐起上半身的云英,不耐烦地拢拢头发。
“太刀挂,怎么了吗?你的表情怪怪的,发生什么事情了?”
“小姐知道真红同学的现况吗?”
“知道呀。真红果林,椎八场第一高中一年级。胸围八十九公分,腰围五十二公分,臀围七十七公分。身高是一百五十二公分,体重……”
“我承认我刚才的问题问得不好。请小姐不要开玩笑,要是知道她现在人在哪里就告诉我|
“我不知道。这个意思是说,她到别的地方去了吗?太刀挂,要是你闲着没事做就过来这边,我睡不着,你来旁边念故事书给我听。”
太刀挂摇头。
“非常抱歉。因为连关同学都病倒了,所以工作累积了一大堆。”
“讨厌,那就算了。”
“如果小姐看到真红同学,可以跟她说我有话要告诉她吗?”
“我知道啦。如果你不想陪我,那就快走。”
闹别扭的说法让太刀挂面露苦笑地退出去,门关了起来。
数了整整二十秒之后,云英朝着床尾说:“果林妹妹,你可以出来了。没问题了。”
“呼。”
堆积如山的布偶动了动,从床单底下爬出来的果林深吸了一大口气。
“啊,真是吓死我了……虽然是我拜托云英让我藏在这里的,可是听到你要太刀挂过来这边,我还是吓了一大跳。”
“因为太刀挂放下心了,就不会进来里面呀。如果我跟他说你快点出去,他一定会进来搜索的。这么一来,他一定会注意到,从落地窗到床铺之间的地毯有沾湿的痕迹。刚刚是因为里头没开灯,他又站在远远的地方看才没被发现的。”
用遥控器打开天花板的灯光之后,云英身轻如燕地起身走到五斗柜面前,打开抽屉。
“毛巾给你。刚刚看到你全身湿透站在落地窗外面,我真的吓死了!还以为是什么妖怪呢。”
接住丢过来的运动用大毛巾,果林擦拭自己的脑袋跟衣服。虽然床单多少吸掉了一些水,不过刚刚待在外面的时候,狂风暴雨让她从女仆服到内衣裤全都湿透,感觉实在不舒服。
她抓住长到落地窗的树枝,还有墙壁的落差,沿着阳台一步步往旁边移动,最后跳进云英房内。即使各阳台之间的距离长度不到两公尺,但是果林还是很庆幸笨拙的自己没有滑倒,也许是因为在拼命吧。要她再来一次的话,她铁定做不到。
拜托云英藏匿自己,则又是另一个孤注一掷。
透过餐厅门偷听到的对话,似乎显示太刀挂所有的行动,都是因为狂热盲从云英才出现的。那么,他一定不会做出危害到云英的举动吧?可以拜托的帮手除了云英之外,再无他人了。
回到床上的云英在果林旁边坐下。
“你到底是做了什么?是弄坏东西?还是偷懒被太刀挂看到?躲起来很像是在演间谍电影很好玩是没错,可是如果太过火,太刀挂真的会生气喔。要是你怕他,我陪你一起去道歉好不好?你犯了什么错呢?”穿着短袖睡衣的云英,用半带着好奇半带着担心的眼神,望着果林的脸。
果林咬着嘴唇。要把真相告诉深信太刀挂的云英很痛苦,可是,要救出翔子跟真由美的所有可能,就只在这孩子身上了。
“云英……”
放下毛巾,果林双手握住云英单薄的肩膀,面对面与她视线交会。
“请你好好听我现在要告诉你的事情。我不知道你会不会相信,但我说的都是真的。”
严肃的口吻与表情,让云英困惑地连眨了好几次眼。
“可以了吗?真由美小姐没有去医院,翔子小姐也没有重病到不能见人。太刀挂先生说话骗了我们,把她们两个人关在地下室,准备要将她们卖到国外去!”
“果……果林妹妹,你突然一脸正经在讲什么……”
“我说的是真的!太刀挂先生说过,他带真由美小姐去医院对吧?但这是不可能的事情。海相十点半的时候就已经很乱了!不可能开船在中午之前往返这里的!”
“唔。”
云英小小的身体震了一下,仿佛是听到果林的话之后,发现确实是这样。逮到这个机会,果林赶紧继续说下去:“太刀挂先生在说谎。真由美小姐被关在一楼的秘室里头,翔子小姐应该也跟她关在一起。翔子小姐说过,太刀挂先生有事情拜托雨水同学,答应要给雨水同学一笔奖金对吧?那并不是太刀挂先生在追求雨水同学,而是要求雨水同学协助他,把女孩子卖到国外去的勾当。因为我听到他们两个人在讨论这件事情!”
“可是……这样或许只能证明,他说他带真由美去医院是骗人的……为什么会变成要卖掉她们?”
“他说是为了钱。他说云英的父亲现在身体很好的时候还没关系,如果哪天有个万一,养育费就会出现问题,想要趁着现在多存一点钱。”
“为了我?”云英的声音近乎惨叫。
果林知道自己说的话很残酷,因为这等于是摧毁云英对太刀挂的信赖,而且还告诉她,太刀挂做坏事都是为了她。感受着胸口的疼痛,果林继续说道:“太刀挂先生说,真由美小姐和翔子小姐都讲了云英的坏话还得意忘形;或许他这么做不单单只是为了钱,也包括要报复她们欺负云英的意思在内。”
“虽然……以前太刀挂也曾经非常严厉指责过那些说我坏话,或是瞧不起我的女仆们……可是这种事……”
“我到现在都没事,是因为我跟云英很要好的缘故。但是这样也不行了,因为太刀挂先生知道我已经发现真相……这样下去,他会连我都抓去卖掉。云英你要救救我!”果林死命地说服云英。“拜托你!除了你之外,没有人能阻止他了……太刀挂先生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所以只要你跟他说别再错下去,他一定会听的。”
云英低下头去,咬着拇指的指甲。
“我不相信。我很难相信,太刀挂会做出这种荒唐事。”
“你的心情我了解,但这都是真的。你必须救救真由美小姐与翔子小姐呀,云英。你难道不在乎她们两个人被卖到国外去吗?”
“我当然不愿意这样!翔子跟真由美……虽然都跟我说过带有恶意的话,可是她们也有对我好的时候!她们都是我的朋友,我不想让她们遭受这种命运!”
“既然如此,你就帮帮她们!她们一定还被关在地下室,因为现在不能开船出去,而且太刀挂先生从暗门走出来的时候,手里不小心掉出了真由美小姐的指甲片。”
云英的身体轻微颤抖起来。虽然不再继续咬指甲,可是也没有抬起头,而是深深地低着头说话:“太刀挂那家伙,老是在妨碍我。真由美跟翔子也是……原来是这么回事呀!”
有点怪怪的,可是果林没有时间确认情况了。她用力摇晃着云英,越说越激动:“求求你!救救我们!雨水同学也跟太刀挂先生站在同一边,我已经……”
一想到健太的背叛,泪水就不自主地湿了眼眶。
(雨水同学……为什么?虽然你袒护我,可是跟你不熟的两个女生,你就不管她们的死活了吗?我认识的雨水同学,不是这样的人呀!)
即使知道果林不是人类,也没有感到不愉快。明明还用认真的眼神看着她,对她说“我不会夺走你安身立命的地方”,答应她要保守秘密——
(一切果然都是为了钱吗?或者是因为太刀挂先生说自己也是成长于单亲家庭,所以认同了他?)
没有父亲的烦恼,以及对母亲的感恩,他们两人应该有很多共同之处吧?也许是太刀挂用花言巧语攻击健太内心的弱点,进而拉健太加入做坏事的同伙。
差点哭出来的果林,耳边传来了“咕咕咕”,有如鸽子叫的声音。
来源是云英的喉咙。云英也在哭吧?也许因为手上没拿东西就会感到不安,所以伸手抓住果林放下来的毛巾,用力扭转。
“雨水也跟太刀挂是同伙?”
“虽然他替我说话,可是似乎无意要帮助真由美小姐她们……如果慢慢跟他说,说不定他会洗心革面,因为他原本就是个善良的人。但是太刀挂先生在监视他,我根本找不到机会跟他说话。”
眼泪沿着果林的脸颊滚落。她用单手拭泪,泪水却接二连三流个不停。
“呵呵呵……意思就是说,除掉你之后就一切搞定了。”
带着嘲笑的声音让果林大吃一惊抬起双眼。云英没有在哭,而是眼尾上扬地笑着。
“咦?”
云英举起双手,果林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用力打到自己的脖子上。
碰到脖子的不是双手,而是毛巾。云英用双手把手里的大毛巾弄成圆圈,再从果林的头顶放下去套住脖子。
然后直接把果林推倒,企图让她跟毛巾施力的方向交错,以便吊住脖子。
“云……云英!”
如果是从背后发动的偷袭行动,说不定会因为脖子被勒住而昏倒。
但是因为果林与云英面对面,所以看得到眼前的状况,而且为了拭泪,果林的手还举在脸庞前面。这只手成了障碍,让毛巾贴不到喉咙。
“你在做什么?快住手!放开我!”
莫名其妙搞不清楚状况的果林失控起来,使劲把朝着她扑过来的云英推开。毛巾松开,云英小小的身体在大床上翻滚。
“可恶……你明明就是个蠢蛋,只是运气好而已。”
云英跳起来,再度面对着果林,同时抱怨着。双眼眯着,嘴唇扭曲的表情,并不是平常的云英。尽管如此,果林却记得看过好几次这样的表情。在楼梯推倒太刀挂,还有推翔子入水的时候,云英就是露出这种表情。
“云英……”
果林跌坐在床上直往后退。她的心脏“怦、怦、怦”地发出激烈的声音狂跳着,呼吸困难。这是增血的症状。
(不要啦!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
云英用带着冷笑的声音,回答按着胸口的果林:
“很遗憾,我不是云英。我是晶。云英的意思是云母,我是水晶的晶。我比云母还要坚硬美丽。我是为了保护云英而诞生的,所以我一定要强悍。”
“你在开什么玩笑……”
说到一半,果林就闭上了嘴。
这种是另一个人的说法,让人慢慢接受了——现在的云英就散发着这种感觉,很明显地与平常那种让人联想到啮齿类宠物,可爱又开朗的气质截然不同。
“既然你去过太刀挂的房间,那有没有看过他的书架?上面没有在讲多重人格的书吗?”
“咦?”
这么一说,果林就想起来了。
太刀挂的书桌上,确实放着心理学与精神医学的书籍。虽然她的注意力被封面夸张的犯罪心理学吸引过去,但是记得也有多重人格相关的书籍。
“呼呼呼呼……那个笨蛋,想要靠自己跟我心理咨商吧。我才不要!怎么可能有人能让我消失!”
“意、意思是说,云英有多重人格吗?”
虽然不由地反问,但是心里已经有个底了;另外,恐怕太刀挂也知道云英有双重人格。
所以他平常虽然称云英为“小姐”,可是有时候仿佛是为了跟别人区分,会称为“云英大小姐”。还有先前太刀挂脱口而出的“姬”这个词汇,应该就是想说“晶”但又放弃不讲的结果吧。
“没错,我们有两个人。平时表现在外的云英,还有只出现在必要时刻的我,也就是晶。知道这件事情的,就只有太刀挂而已,云英本人并不知道我的存在。我则在内心深处看着一切,与云英轮流出现。”
果林想起云英说她不记得,她有把翔子推到水里去的事情。也说过她大概是睡迷糊了,有时候会不知不觉中换到别的地方去睡。以前的电视剧还是什么的里头好像有讲过,双重人格有时候其中一个人格的行动,会连另一个人格都不知道。
“原来是这样!所以太刀挂先生才会对我说,不要把他被推下楼梯的事——告诉云英……”
“哦,那家伙说过这种话呀。我虽然讨厌太刀挂,不过我必须承认,他保护云英保护得很好。”
“为什么隐瞒你的存在会是种保护?”
“因为他明白,这事情要是传到云英老爸的耳里,云英一定会不由分说被丢到精神病院。老头有足以这么做的权力跟财富。如果被人知道就惨了,所以太刀挂不能带云英去接受心理咨商或是去看精神科门诊。他才会想要靠自己做点什么事情吧。”
云英——不对,是晶。晶态度不屑地说着,然后下床。
“但是我不会听那家伙讲话的,因为他眼里看到的就只有云英。一开始见到我的时候,你知道太刀挂跟我说什么吗?他惊慌失措,最后对我说‘你不是小姐,快给我消失。’开什么玩笑!管他再怎么道歉,我哪有可能原谅他!反正一定也只是口头上随便跟我讲讲而已。摸头啦陪笑啦,全都不是对着我而是对着云英。可恶……我接下来一定要他痛苦!我最恨太刀挂了!”
丢下全身僵硬的果林,晶走到书桌面前,打开抽屉一边找东西,一边对果林说:“果林,你刚说要救真由美跟翔子对吧?我讨厌那两个人。翔子的情况你很清楚吧,她说云英是太平公主啦、有恋母情结啦;真由美则是以为没人听到,用大厅的电话跟男人大说云英坏话。当时人在一楼的云英明明都听到了。”
“就、就算是这样,就要把她们卖掉也太过分了!”
“那是太刀挂擅自干的事情,我才不清楚,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果林心想,这个少女的确与云英不同。跟那个爱撒娇,会天真无邪露出洁白牙齿微笑的云英迥然不同。
“但是,云英说过真由美小姐和翔子小姐都是她的朋友,说想要救她们。”
“她真正的想法,应该是隐藏在内心深处的吧……云英不懂得生气,不管别人怎么对她,对她说了什么,所以她才说不出口她讨厌什么。生气啦反击啦,都是我负责的,只有这种时候我才会出现在表面上。”
“晶……”
果林喘着气。呼吸困难使得她无法大声说话。
心脏跳动到极限。眼前的晶刺激到了吸血鬼的本能,增血的速度是跟云英在一起时所比不上的。
“我只要让伤害云英的家伙从云英面前消失就好了。你有想过救了真由美与翔子之后的事情吗?”
“唔……”
“那些家伙不可能闷不吭声的,太刀挂会被警方带走喔。云英这么依靠太刀挂,要是被迫分开她就会崩溃了。上国中之后,她跟太刀挂的接触就要被迫减少,内心可是会大为动摇的……所以我一定要好好地保护她。太刀挂这家伙管他怎样,云英才是最重要的。”
晶好像从抽屉拿出了什么东西,但是果林看不太清楚。由于血压升高,受到惊吓,所以现在眼前一片模糊。
(增血……惨了!速度实在太快了,真没想到!)
这意思就是说晶充满不幸吗?负责愤怒与攻击的人格,如果完全没有真心感受过欣喜愉悦,或许真的可以说是一种不幸。加上晶本人又没有意识到,更是雪上加霜。
果林按着胸口,呼吸剧烈地往床尾后退。
“既然你说雨水是太刀挂的同伙,就是说真由美跟翔子一起被他们关了起来。所以说,果林—─”
晶回过头,右边的嘴角上扬,笑容呈现左右不对称的模样,流露让看到的人都会背脊发冷的强烈恶意。
(哇!)
果林全身的血管扭来转去,血液一波波起伏,皮肤上寒毛直竖。
(我、我不行了!血增加太多了……)
就在果林的上半身摇摇晃晃的时候——
“就只有你一个人在碍事!”
晶手拿着从抽屉拿出的细长喷雾罐,猛力扑过来,直往果林的脸跟眼睛喷过去。
“呜哇!”
会避开完全是巧合。因为增血引发晕眩的果林,从床上跌落到地板上,不过是早了个眨眼的瞬间。
砰——头用力撞到了地板。
增血造成的模糊意识,因此反而清醒了。
“可恶,不准闪!笨蛋!”抱怨后抬起脸的晶,用左手拿着毛巾捂住自己的口鼻,右手拿着携带式的催泪喷雾。
果林曾经在电视广告看过,这是防身用具的一种;罐子虽小,但内容物跟警方机动队使用的相同。喷到眼睛会让人痛到睁不开眼,吸入体内则会因为刺激,造成呼吸困难。如果正面被喷到,暂时会动弹不得。
“王八蛋,你给我乖一点!去死吧!”
“不要!”
果林跳起来,飞快冲到门口,逃到走廊。
“你逃得了吗?站住!”
“我不要!”
跨着不听使唤的双脚,死命奔逃。
“谁来救救我……”
喊出来的惨叫,消失在雷鸣底下。越过窗户照进来的闪电光芒,让自己投射在墙壁与地板上的影子跳动着。
“杏树你快来!爸爸、妈妈,救命呀!”
果林边哭边逃,可是这里没有半个人在,没有人会来救她。
“救命呀……”
就在她不知道哭喊救命第几次的时候—
“真红?”
听到声音充满惊讶的人是拖着吸尘器的健太,他正从房间走出来。
“真红,你跑哪里去了?太刀挂先生在找你……”
“雨水同学,救命呀!”
“咦?”
果林哭着跑向健太。
以前被不良少年纠缠的记忆还历历在目。那一天健太救了果林,狠狠瞪着对方还把人赶走。虽然对健太跟太刀挂同伙从事贩卖人口一事感到不安,可是果林并未对他信赖全失。
她想要跟那时候一样躲到健太背后——原本是这么打算的──
“天呀呀呀!”
一声惨叫迸了出来,还以为自己的心脏要停了。
一个不留神,忘了健太也是个“不幸”的人,只要一靠近就会产生增血反应。
“怎、怎么了?”
“不可以!不要靠近我!我增血了……唔!”
甚至差点就要吐出来。有如水面泛起涟漪,全身皮肤都跟着颤抖。放开健太的衬衫,果林赶紧往后跳开。
“喂喂喂!你说‘不要靠近’是什么意思?明明就是你先……”
健太一脸无奈地抓了抓头发,但是果林没时间跟他详细解释了。
看了一眼刚刚自己跑过的走廊,果林跳了起来。
“天呀!”
晶挥舞着催泪喷雾追过来,果林再度拔腿就跑。
然而健太并不知道云英和晶的事情。看到那跟平常迥然不同,双眼眯起充满恶意的表情,健太一脸疑惑。
“什、什么呀?小姐,你冷静一点!发生什么事情了?”
他伸出手想要制止晶。
“烦死了!滚一边去!”
“危险!雨水同学你快跑!”
听到声音回头看的果林大喊一同时,晶也喷出了催泪喷雾。
“唔,啊!唔……咳、咳咳……”似乎是直接被喷到了,健太丢下吸尘器倒地,双手掩面,猛咳个不停。
“雨……雨水同学!”
“呵呵呵……长这么高大的男生还会这样,真是没出息!干脆我也封住这家伙的嘴巴好了。”
嗤嗤笑了笑之后,晶把盖在自己脸上的运动毛巾拿下来。果林直觉认为她是想用毛巾勒住健太的脖子。
“我……我要去报警!”
故意大叫,果林转身过来。
晶说过,为了不让太刀挂被警方带走,所以要杀了果林。果林心想,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晶应该会以来追她为第一优先,而不是去杀害健太。
一如所料。
“啊!你这家伙给我站住!”
丢下健太,晶追了过来,果林死命奔跑过走廊。
看到挑高到三楼的玄关大厅,果林心想太好了,再一下子就好了。跑下楼梯到二楼去的话就能打电话——
(啊—─完、完蛋了!电话现在不通!)
冲到挑高大厅三楼走廊那部分的时候,她想起电话线被切断这回事。
犹豫只有一瞬间,便让脚步放慢了。
背后一个擒抱上来。
“哇!”
“你还真不死心!”
果林撞上扶手,与晶两个人纠缠在一起,摔到走廊的地毯上,体温急速升高。
(惨了!血又——)
血又增加了,马上就要到极限,獠牙开始长出来了。
但是现在没有时间担心增血的问题。
压在趴倒在地的果林背上,晶丢掉喷雾罐,用双手抓住运动毛巾,打算缠住果林的脖子。
“住、住手!放开我!”
果林使劲把身体往旁边扭动翻转。
从背上摔下来的晶倒在地上,头部撞到了地板,发出小小的碰撞声。那是就连常常跌倒的果林,都几乎没有碰到过的激烈撞击。
“啊……你、你没事吧?”
就在果林一不小心忘掉前因后果,忍不住担心晶的瞬间——
晶以仿佛感觉不到疼痛的气势跳了起来,往扭腰撑起上半身的果林猛力扑过来。“咦?啊啊啊啊!”
双手抓住果林的脖子,决定不用毛巾直接动手。她骑在往后倒的果林身上,直接用手紧紧勒住果林的喉咙。尽管她的体型比果林小上一圈,力量却大得让人不可思议。
“别、别碰我!”
一边用力把晶的双手从喉咙拉开,果林一边惨叫。
血液逆流的感觉,笼罩全身。
这样下去,血管会爆开的,心脏也会破裂。不,在那之前会先无法呼吸。吐气的时候血液就会充满肺部,胸口会先破开。
“唔……啊……”
已经叫不出声音了,晶的双手正在用力挤压果林的气管。
被杀害的恐惧,以及喷鼻血的羞耻,模糊成一片,浸透果林的脑海。
(好、好难受……至少,要清楚选择其中一种……)
就在她这么想的时候。
“小姐!”
传来了大吃一惊的声音。
透过栏杆间的缝隙,看到人在一楼的太刀挂。
“你在做什么……是晶小姐吗?快住手!请你快住手!”
看到这幅情景,太刀挂大声喊叫。
晶全身发抖,双手松了开来。
果林的肺无意识地起伏,吐出累积的二氧化碳,贪心地吸着新鲜空气。
(得、得救了……咦?)
也许松懈下来反而不是好事,心脏又“怦、怦、怦”地跳得格外响亮。
恐惧与羞耻的危险平衡不见了。
鼻腔深处流窜着有如火烧般的感觉。
“不、不行啦啦啦啦啦啦!”
“呜哇!”
伴随着果林的尖叫,鲜红色的急流喷了出来。身上溅到血沫的晶发出惨叫,急忙闪躲。
果林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虽然用手按着鼻子,可是血还是从指间坚持地流个没完。
“吸……”
晶的喉咙用力吸气,发出像是笛子坏掉的声音。刚刚都还充满杀意的表情突然一变,染上强烈的恐惧,脸色苍白。
(好、好丢脸……你反应不要这么激动啦!)
连毫不犹豫就要杀人的人格都会吓到后退的鼻血,实在是太丢脸了─—虽然果林是这么以为的,但是怎么看晶的反应都不像是单纯地觉得恶心。
“啊……啊,不要……妈妈……我、我、我……不是的,妈妈!”
晶用力摇头,似乎是企图稍微拉开与果林之间的距离而往后退。尽管背部抵住了栏杆,依然想要继续往后退。
(什、什么呀?她变回云英了吗?不对,她说话的语气不是云英……什么!)
喘着气的晶,上半身朝着栏杆外面倾斜。
即使是因为流了太多鼻血,导致差点就要贫血昏倒的果林,也都看到了。
“危险!”
跌坐在地上的果林,撑起上半身伸长了手——伸长那染成红色的手。
“不要!不要过来!妈妈!”
表情因为恐惧而扭曲的晶闪开了果林。
抵着栏杆的腰部失去平衡,脚在被血沾湿的地毯上滑了一跤。
纤细的身体浮在空中,越过了栏杆,往从三楼到一楼都是挑高的空间坠落。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果林惨叫,双手按着耳朵。或许潜意识中预测将会听见骨头碎裂,肉块四散的恐怖声音。
但是传到果林鼓膜的,只有仿佛人跌倒在地的小小声音而已。过了一下子,听见人的呻吟。
“唔,啊……为什么今天老是发生这种没道理的事……”
是太刀挂。
没有站起来的力量,果林沿着地板爬行,从栏杆之间的空隙往下看。
云英的身体摔到趴在地板上的太刀挂身上。大概是冲上来到云英的坠落点让自己承受撞击,或者在接住云英之后才倒地的。无论如何,两个人看起来都没有生命危险的样子。
(还、还好没事……)
安心的感觉包围了果林全身上下。
然而事情似乎还没告一段落。
在太刀挂膝盖上起身的云英——不对,应该还是晶—─表情痉挛地惨叫着:“不要……妈妈,住手呀!不要!不是我!不是我呀!”
就像是精神错乱一般,她压住企图安抚她的太刀挂,想要甩开太刀挂的手逃出去。
“晶小姐,你冷静一点,令堂不在了!你的妈妈不在这里了,你不用怕!”
“啊、啊……”
“没有人会欺负你,你仔细看看你的周围。你看,令堂并不在这里呀,对吧?”
“可、可是,有血……妈妈把血……就跟那时候一样,就跟她要杀我的那时候一样!不要呀呀呀!”
注意到晶脸上与手上沾到的血迹,太刀挂露出讶异的表情,抬头看着人在三楼的果林。
“真红同学,你受伤了吗?”
这种口气与干下绑票监禁与贩卖人口这等坏事的犯人一点都不配,充满了认真的忧虑。
(虽然莫名其妙,可是现在只能暂时先相信他了……不管怎么样,我现在都动弹不得呀……)
还用手掩盖着继续流血的鼻子,果林举起另一只空着的手,软弱无力地挥了挥,表示“不用担心”的意思。
似乎是明白了,太刀挂放松肩膀,松了口气。
这段时间,晶的精神错乱依旧持续着。
“太刀挂你这个笨蛋!放开我!王八蛋!我要杀死欺负云英的人!就像妈妈那样……不要、不要,我讨厌妈妈!不要!你去死!所有人都给我去死!”
左手被抓住的晶,利用右手胡乱打着太刀挂的胸口与脸部。
太刀挂不肯放开晶,应该是担心晶会跑掉吧?太刀挂坐在地上,毫不闪躲晶的殴打,只是努力地想要说服晶。
“请冷静一点,没有人会欺负小姐,妈妈也已经不在这里了。请冷静下来……再说,你说要杀人是什么意思?”
“把人撞飞就会让人死掉了!吐出很多很多血,就会动也不动……不要,我讨厌血!妈妈,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打云英?因为你都不停手……所以我才会杀死你的!妈妈你这个大笨蛋!”
“不是的!”
太刀挂用强烈的口气,压下晶那混合着愤怒与恐惧的惨叫。
“不是这样的!令堂是病死的,你什么都没做!”
“你说谎!如果是生病,房间里头不可能会变成一片血海!”
“那是吐血造成的!因为食道静脉瘤破裂的关系……我手上有死亡证明书的备份!她真的是病死的!”
平常使用敬称的语气不见了,太刀挂大声地咆哮着。大概是被这份气势吓着了,晶紧紧闭上嘴。
太刀挂这次开始语气和缓地慢慢陈述:“是真的。去看死亡证明书就可以知道,那不是小姐的错。弓惠夫人——你的母亲喜欢喝酒,尽管还很年轻,但是肝脏已经出问题了,最后变成食道静脉瘤,所以她是病死的。”
“酒……你说得对,妈妈总是在喝酒……喝醉了,就会打云英……”
晶茫然地喃喃自语。横眉竖眼的表情似乎因害怕而大为动摇,连在三楼的果林都感觉到了。
挑高大厅底下传来了太刀挂与晶的声音。
“你想起来了吗?”
“妈妈打我……说为什么你要哭,为什么你要让我伤脑筋……说我是个可恶的孩子,然后又打我……说我是坏小孩,要我去死……”
“你不是坏小孩。弓惠夫人大概是因为不习惯带小孩,焦虑自己没办法做得跟书上写的一样。而且,她本来就有暴力性格。我也是在听老爷命令去看情况的时候,被她大吼说‘把那个人带走’,然后把玻璃杯往我身上砸。她也曾经用威士忌的酒瓶打过我。她本来……就是那种习惯对别人使用暴力的人,小姐你一点都没有不好。”
“可是妈妈说,因为我是坏小孩,所以要处罚我……她揍我,还用香烟烫我……”
“这些都不是你的错,你没有不好。虽然弓惠夫人也有难过的地方,可是那并不是小姐的错。你真的,什么责任都没有。”
“真的吗……”
“没错。晶小姐,你不是一直都在保护云英小姐的吗?”
“是呀!因为,那样下去的话云英会死掉!所以只要妈妈开始揍人,我就会让云英睡着,自己出来面对她。因为不管她对我做什么,我都不会觉得痛。”
果林躺在三楼的走廊,听着晶说话的声音。已经感觉不到翻腾的愤怒,似乎是一种不知所措,对过去记忆感到害怕的感觉。
太刀挂平静地对晶说道:“我明白。晶小姐是为了保护云英小姐而诞生的人格,你感受不到痛苦……我看过讲多重人格的书,现在我已经了解了。你独自一人负责着辛苦的工作。挨揍的时候就浮出表面,有时候为了要保护云英小姐而展开反击……”
“没错……那个时候也是这样。因为不管怎么跑怎么逃,妈妈都会追上来,所以我才把妈妈撞开。然后妈妈就倒在地上,开始吐血……”
“不是的。”
强烈的否定,打断了晶的回忆。
“不是这样的,那时候你只有四岁,而且因为发育不良,还比该年纪的平均身材小了一号。那样的身材,要怎么样才能把一个大人撞开?一切都是凑巧,就在那个时间点,静脉瘤破裂了。弓惠夫人不是你杀的,真的不是。”
晶没有回答,太刀挂沉痛的声音传了过来:“晶小姐,我非常抱歉。要是我早一点告诉你,夫人是病死的就好了。你一直都因为误会,而深感受伤吧?”
“我、我才没有,觉得受伤……”
“你没有自暴自弃吗?因为你以为是自己杀死了母亲……对不起,晶小姐,我都没有发现这一点,请你原谅我。”
“太刀挂,你居然向我道歉?不是对云英,而是对我……真心道歉?”
“受伤的不是云英小姐,而是晶小姐呀,不是吗?让你深感痛苦,是我不对,晶小姐一点错都没有。”太刀挂肯定地下了结论。
传来了嚎啕大哭的声音。说过自己负责的是愤怒与反击的晶——即使是看到果林的鼻血而精神错乱的时候,都没有流下半滴眼泪——现在却抓着太刀挂,用尽全身的力气哭泣。
果林感觉到了。依照哭声中激动所占的比例,晶散发出来的不幸感觉逐渐减弱。
走廊有人的声音传过来:“你没事吧……”
虽然想要回答“雨水同学,我很好”,但果林讲不出话来。
增血造成的鼻血已经停止了,可是取而代之的是眼前一片漆黑。一口气流太多血出来,接下来就会变成贫血。可能也有部分原因是感觉到晶冷静下来了,心里松了一口气吧。
“真红!喂!真红!”耳朵深处听着健太的声音,果林昏了过去。
“雨水同学,果林要多久才会醒过来?”
“我也不清楚……我只知道她偶尔会发作而已。”
“三楼的走廊情况还真严重,流那么多血没事吗?等她醒过来之后,给她吃点铁质补充品应该比较好吧?”
听到有人在说话。
果林想要睁开沉重眼皮摇头的时候,发出了痛苦呻吟。
“唔,嗯……”
“啊!醒了醒了!果林醒了!”
“喂,你还好吗……”
熟悉的声音让果林掀开毛巾被,跳了起来。
“真由美小姐……还有翔子小姐!”
原本以为被关在地下室的这两个人,现在正以明亮的笑容往下看着果林。
(怎、怎么回事?)
环顾周围。
这里的确是一楼的客厅。大小约为学校教室的两倍,放有四、五人并排都坐得下的长沙发与茶几,还有几组有扶手的椅子。果林正躺在其中一张沙发上头。
太刀挂坐在稍远一点的沙发上。“你醒了吗……雨水同学说得没错,只是偶尔的发作吧?真是幸好。你没事,真的谢天谢地。”
这是一种看到她醒过来,由衷感到放心的口吻。果林越来越一头雾水了。
而且云英就在太刀挂的旁边,就像无尾熊宝宝紧紧抓住妈妈一样,牢牢抱着太刀挂的手臂。
圆圆的眼睛,与晶那横眉竖眼的视线有着明显不同;但也不是平常充满精神的明亮双眼,而是散发着非常悲伤的神色。
“果林妹妹,对不起……虽然这不是道歉就可以了事的……”
大概是不想看到果林吧,云英把脸埋在太刀挂的肩膀上,避开果林的视线。
果林哪有回答的能力。她莫名其妙,愣着环视周围每个人。
“这、这是怎么回事?翔子小姐跟真由美小姐不是都被关起来了吗……”
翔子在太师椅上跌了一跤,哈哈大笑。
“啊,你们听听呀。果林,你的想像力还真是丰富呢。你说我们要被卖到国外去是吗?”
“不要笑她,翔子。果林她不知道原委,又只有独自一个人,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非常抱歉。如果知道你会这样胡思乱想,我就会事先跟你说明的。”
太刀挂朝着果林深深一鞠躬。
“不是这样吗……”
果林茫然地喃喃自语,健太抬头望着天花板难过地说:“所以啦,真红,那个时候我不是告诉你很多次,说不可能有这种事情吗……太刀挂先生把真由美小姐跟翔子小姐藏起来,是为了要保护她们两个人的安全。”
“什么意思?为什么这样做叫做保护她们……”
反射性大叫的果林,很快就发觉到答案何在了。
是因为晶。
她看了一眼在沙发上粘着太刀挂不放的云英。云英战战兢兢地向她道歉:“对不起。你不要对太刀挂生气,说到底都是我……是我跟晶害的。”
“你说‘我跟晶’,意思就是现在你是云英吗?”
“嗯。虽然晶也还在……不过现在我是云英。”
太刀挂以过意不去的眼神补充说道:“真红同学见过晶小姐,也跟她交谈过了吧?已经知道小姐有双重人格的事情了吧?”
“嗯,是的。”
一边心想‘那样算得上是见面交谈这等稳当的事情吗?’,果林一边看了看健太、真由美与翔子。在这三个人面前,她犹豫着该透露到什么程度才好。云英马上就察觉到这一点。
“没关系,因为大家也想知道是怎么回事。应该是说,我自己也是刚刚才听晶提过的。晶存在于我的人格里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最想弄清楚的人是太刀挂,所以晶说要我去问太刀挂,然后就睡着了。于是,我也很想知道详细的情况。”
“反正都要问个清楚的话,就决定集合大家过来,等到真红醒过来之后再说比较好。”
“嗯。我们两个也从地下室出来,喝了口茶。啊,你渴不渴?”
翔子把小茶壶的茶水倒到茶杯里头,递给果林。
“这没有下毒喔,哈哈哈。”
果林差点把茶杯丢掉。真由美用力敲了敲翔子的脑袋。
“翔子你呀!不要再开这种不看人、不看情况、不看地点的玩笑了!我跟你说过几次了啦!不会看人脸色,只会惹人讨厌的!”
“什么嘛,我又没有……”
听到“下毒”一词深感羞愧的云英,紧紧抓着太刀挂衬衫的袖子,抬起脸,摇摇头。
“不,翔子不用勉强。对不起……因为是我让大家觉得害怕跟厌恶的。这里的每个人都有知道原因的权利,太刀挂,你说吧。我想听你说明一切。”
听到云英的催促,太刀挂环视在场的所有人。每个人脸上都流露出想要了解理由的表情,当然果林也是一样。
以“若有不甚明白之处请再发间”作为开场白之后,太刀挂开始说明了:“原本小姐的母亲——也就是弓惠大人,就是一个精神不安定的人。小姐小的时候,她就常常对小姐使用暴力。尽管如此,那段时间的情况我本人并未直接接触到,这是我个人的推测……”
由于云英的母亲是情妇,所以父亲只能偶尔过来探望她们母女。遭受到原本该是唯一的保护者的母亲暴力对待,让幼小云英的内心难以承受。云英是个虚弱又神经质的小孩,无法逃离母亲也不敢反抗无理的暴力。情况要是持续下去,说不定会丢掉小命。”
“我以前在书上看过……”
真由美深思熟虑地插嘴说道:“书上说受虐的孩子,有很多都有多重人格的样子。当再也无法承受虐待的时候,为了要保护自己的心灵,便会幻想‘现在这么惨的人不是我,是别的小孩’。”
果林想起晶说过的话,低声地说:“也许是吧。晶也说过,她是为了保护云英而诞生的。”
“嗯,大概就是跟真红同学听到的一样。晶小姐是想要保护云英小姐的。”太刀挂的视线从果林移到云英身上,继续说着:“弱小的云英小姐,无法发怒或反击。因为如果那么做,便会遭到焦躁的母亲更多暴力……晶小姐因为感觉不到疼痛,所以能够忍受弓惠夫人的暴力相向。同时,晶小姐也接受了隐藏起来的愤怒感情。她忍耐弓惠夫人的暴力到某种程度,一旦超过界限,她判断会危害到小姐生命安全的时候,就会产生逃离或是反击的反应。”
接着就在云英四岁的某一天,跟平常一样,母亲的暴力越发严重。云英再也受不了的时候,就变成了晶。
然而就在那个时候,母亲本人也没有察觉到的,那正在体内日趋恶化的病症一口气爆发开来。
“那叫食道什么的……对吧?我刚刚听太刀挂先生说过,是种会让人吐血的病。”
果林呢喃着。
听到“血”这个词汇,云英不由地全身僵硬。太刀挂一瞬间仿佛因为疼痛而皱起眉头的表情,或许就是因为云英用力紧紧抱住他的左手。即使如此,他也没有抽出左手;相反地,还对紧抓住他不放的孩子露出怜悯的眼神,继续说道:“没错。那叫做食道静脉瘤,是一种食道的静脉长出像瘤一样肿块的病。在瘤破掉之前不会出现任何症状,可是一旦破了,病人往往就会大量吐血,甚至因此丧命……”
“好可怕。”
太刀挂看着缩着脖子的翔子,苦笑地摇头。
“原本这不是年轻人会生的病,但是因为小姐的母亲从十五、六岁左右就开始喝酒,所以虽然年轻,却已经出现肝硬化的症状。就是这个原因,才让她年纪轻轻就得到这个病……死亡证明书的影本上面有写病名,回去之后我拿给小姐看吧。”
后半的话是对着云英说的。
果林回忆着那个时候断断续续听到的,从一楼大厅传来的话语。
“可是晶认定说是她撞倒母亲,才因此害母亲吐血身亡的吧?”
“没错。弓惠夫人似乎有打电话求救的样子,可是她没有说清楚,老爷以为她又喝醉打电话来抱怨,便放着不管……老爷后来觉得担心,要我去看看情况的时候,已经过了半天以上。那个时候,弓惠夫人已经往生了。”
听到这里,健太疑惑地歪着头。
“但是那件事情之后,太刀挂先生就担任起照顾云英小姐的责任,那不就不再需要那个叫做‘晶’的第二人格了吗?太刀挂先生应该不会对云英小姐使用暴力吧?”
果林点点头,因为她也在思考同一件事。看到那宛如无尾熊宝宝紧抓着太刀挂的云英,便能明白太刀挂这段时间以来,是多么恳切地做好养育的工作。
“事情没这么简单。晶小姐是为了保护云英小姐所产生的人格,她平常隐藏在内心深处,不断在注意小姐身边发生的事情。如果同学或是老师欺负小姐,人格就会交换进行反击,像是与人争论或是揍人……我第一次见到晶小姐是三年前的事。”
然而那个时候,惊慌失措的太刀挂对晶脱口说出“你消失吧”,因此失去晶的信任。虽然事后太刀挂在具备了多重人格相关的知识之后不断道歉,却依然得不到晶的原谅。
“为什么不带她去看专门的精神科医生或是接受心理咨商呢?”
真由美问道。
果林也听晶说过这问题的答案。
晶说,如果云英的父亲知道了,一定会不问原因、不由分说地硬是把云英送到精神病院去。
把同样的回答告诉真由美等人之后,太刀挂仰头看着天花板,说话的声音混杂着叹息;
“……即使如此,到目前为止都没有发生什么大问题。春假的时候也有举办像这次的旅行,那时也有狠狠嘲弄云英小姐的女生,但是晶小姐也没有出现;或许是因为在她出现之前,那些来当女仆的女生就回去了……这次也许是我的想法太过天真吧。”
“我想没有人会这样责怪太刀挂先生的。”
健太的话让太刀挂轻轻看了他一眼表示谢意。真由美迅速拍打满意地边笑边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的翔子,要翔子闭嘴。果林也不想听翔子的那些妄想,便面对太刀挂请他继续说下去。
“晶与云英的事情我都明白了。但是我还有一大堆事情搞不懂……真由美小姐消失不见,还有翔子小姐中毒,这些又是怎么回事?”
“该说是消失不见呢,还是我本来就打算要她藏起来呢?从第一天晚上,大崎同学在二楼大厅讲电话,说云英小姐的坏话时就开始了……”
接收到太刀挂的视线,真由美缩了缩肩膀。
“说得有点夸张是我不好啦。我只是想跟男朋友强调,不小心就说了有的没有的。可是我还以为,云英那时候正在跟翔子与果林玩游戏嘛。”
“我玩到一半,因为要去拿点心所以到一楼去了。我不记得我有听到你在讲电话……”
“大概是听到讲电话的声音时,晶小姐就让云英小姐的意识沉睡,完成人格交换了吧。因为我从三楼的走廊,看到大崎同学在二楼讲电话,小姐站在一楼动也不动。”
可是光是这个样子,果林还是无法接受。连接事情的脉络还少了一个。
“为什么就只有这样,太刀挂先生就要把真由美小姐藏起来?虽然晶推倒过太刀挂先生跟翔子小姐,可是对真由美小姐又没做什么……”
“因为掉在走廊上头的口红。”太刀挂苦笑。“虽然没半个人有头绪,可是那条口红上面却用麦克笔写了‘真由美’。那不是有一种不像化妆品的怪味吗?那是除草剂的味道。”
“就是太刀挂先生在早上捡到的那个东西吗?”
“没错。应该在仓库的东西,却被藏在走廊的楼梯底下,所以我就觉得不妙了……名牌的新口红上面写了名字,最后你们不是决定,没人认领的话就要让大崎同学带回去吗?口红表面涂有毒性很强的除草剂,如果拿来擦,嘴唇就会受到药品灼伤。”
太刀挂看着云英,补充说道:“晶小姐应该也没有真的有要致人于死的念头。她是想让大崎同学受伤,好回去日本本土的医院就医,总之就是要让大崎同学从小姐面前消失——应该是这样吧。”
真由美叹了一口气。
“我听太刀挂先生说的时候还半信半疑的。可是一闻口红,味道真的跟除草剂一模一样,于是我就完全相信了,才决定先躲藏在地下室里头。”
“真红同学看到晶小姐撞倒我的那一幕了吧?那是因为我把口红拿走,坏了晶小姐的事情,让她很生气的缘故……总之,我是打算先把大崎同学藏在地下室,有空的话再开船送她回去。因为天气变坏,所以只好要她继续藏在那里不出来。”
“唔,所以接下来就是把清洁剂放到我的点心里面去吧?”
翔子一边啃着煎饼一边插嘴说道。表情最若无其事的人就是她了。反而是云英咬着嘴唇,一脸在忍耐痛苦的表情紧抓着太刀挂。握着衬衫袖子的手指,关节都变白了,大概是非常使力的关系。
担心的果林出声问她:“云英,你还好吧?”
“嗯,我没事……我得好好听完全部的事情才行。”
太刀挂仿佛在鼓励一般轻拍云英的背,继续说着:“关同学说得没错,是晶小姐把清洁剂放到点心里面的。好像是因为只把关同学推进水中,还不能让她消气的缘故。”
晶换好衣服之后进入洗衣间,把清洁剂装进密封袋之后带出去。果林因为看到她这个举动,才被她狠狠瞪了一眼。
“然后晶小姐应该有让云英小姐出现过一次,但是在真红同学到厨房去跟雨水同学讲话,云英小姐独自一人待在餐厅的时候,晶小姐又出现了,接着把清洁剂混到点心里面。应该是这样吧。”
“我觉得这个晶呀,都是在玩些阴险的手段。”
太刀挂立刻将翔子毫无顾忌的话语压了下去。
“因为母亲的死亡,深深烙印在她的脑海中,让她很怕血。所以晶小姐总是选择用不会造成出血的手段攻击对手。云英小姐虽然不记得母亲的死状,可是还留着对血的厌恶与恐惧……没错吧?”
“嗯,也许吧。”
由于知道翔子也成为攻击对象,太刀挂便继真由美之后,也把她藏到地下室去。
“这样的话,把事情告诉我就好了嘛……”
太刀挂对着垂头丧气的果林再度鞠躬道歉。
“对不起。可是你看起来好像不擅长说谎的样子。我不希望小姐察觉到,我把大崎同学跟关同学藏起来的事情。云英小姐知道了,也会转达给晶小姐的。如果晶小姐生气了,说不定又会想新的报复手段对付她们。”
因为口红的事情而动怒,晶把太刀挂从楼梯上推下去。面对这样的晶,这样小心翼翼是理所当然的。
“可是,我不懂的是……真红同学,我听云英小姐说,你好像以为我要雨水同学协助我,企图把当女仆的女孩子卖到国外去……为什么你会这样想?”
“我一开始不是有跟云英说吗?说太刀挂先生因为被真由美小姐甩了,所以恼羞成怒把她给关起来。”
“我没有被甩,也没有追求她,请你不要擅自散布谣言。”太刀挂摸着额头,口气强硬地予以否定。“真红同学误会的,大概是我在说服大崎同学躲到地下室时的对话,我一次都没有追过大崎同学。”
“喂!太刀挂先生,你不必这么死命否认吧?气死人了!”
“我知道啦,我承认我不会说话。所以真红同学你不要再继续说这些麻烦话了。而且,你还搞错了另一件事情……”
“对呀对呀,为什么你会认为是人口贩卖呀,真红?”
健太一脸怀疑。果林的脸颊烫得差点要喷火出来。
“因、因为……雨水同学跟太刀挂先生不是在餐厅讨论买卖的事情吗?我听到了,你们说什么商品会跌价,价钱要看买家喜好之类的!”
看到大叫的果林,健太与太刀挂彼此互看,一头雾水,
“商品会跌价……难不成你说的是衣服吗?”
“啊,就是这样,错不了的!真红,我们是在说要处理那些准备给女仆们穿的服装啦。没有穿过的可以拿去网拍卖掉,因为都还是全新的。”
“咦?可是这样就讲不通了呀!你们不是在说什么男人的手碰过之后,商品就会跌价吗……”
“我是有这么说过。因为以前雇用的人员里头,有个想穿女装的男生……男生穿过一次的女仆服,应该不可能卖得掉的吧?”
太刀挂一脸怅然所失地说明。翔子插嘴说:“闷不吭声地卖掉不就好了……啊——不过先等一下!你该不会连我们穿过的衣服,都批发到那种专卖女生穿过的衣物之类的怪店去吧?应该可以卖个很好的价钱喔!”
“那种买卖很容易跟黑社会扯上关系,太危险了,所以我不会这么做。要是我被警方带走,就没有人可以照顾小姐了。基本上,穿过的衣服我都会请穿过的人带回去的。”
“哇!那这样泳衣跟女仆装都可以带回去啰?真好!”
“翔子,现在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啦……那么,果林,你为什么会觉得是买卖人口?而且还是卖到国外去的,这范围也缩得太小了吧?”
真由美把岔开的话题拉回来,果林喝了一口茶,结结巴巴地说:“因、因为太刀挂先生的房间里头,有英文的文件嘛。上面印了我跟真由美小姐的大头照,还写了身高与三围……”
真由美和翔子大叫“咦—─”但是就算听到她们带着谴责的声音,太刀挂也只是不可思议地侧着头。
“真红同学,你没有看上面写什么吗?”
“上面写英文呀!那些文件上面不是写着英文吗?”
“那是订制服装的文件呀。小姐从型录上面随意挑喜欢的衣服,厂商为了要从里面找出适合你们的花色,所以要贴上大头照比对……尺码不写清楚,就没有办法订做衣服。”
“我、我又……没有把三围跟身高告诉你们!”
看到拍桌子大叫的果林,云英从旁边插进来说明。
“果林妹妹,太刀挂的特殊技能,就是用人眼镜头去测量别人。他可以正确无误地把看过的东西记下来。所以,尺码之类的数字他当然就会知道了。”
“怎么可能……”
“真的吗?”
面对怀疑的表情,太刀挂与众人一一交会视线之后,露出仿佛是在比对记忆中量尺般的眼神,说道:“雨水同学的鞋子是二十六点五公分;真红同学的拇指与食拉开到极限的长度是十五点五公分;关同学的戒围是十一号;大崎同学第一天肩背的那个包包,提带的长度大概是……八十二公分。你们等一下可以去量量看,应该是没错。”
健太和翔子以喃喃自语说着“没错呀”的表情互看彼此。果林的手指宽度与真由美包包的带子长度,虽然不去量就不知道,可是照这情况看来大概也是对的。
云英开心地笑了。
“怎么样?我没说谎吧。有太刀挂在呀,买东西的时候可方便了。”
这么说起来,果林记得太刀挂的兴趣是重现在餐厅吃过的料理。这也是因为他拥有以视觉与味觉正确记忆目标内容的能力吧。
疑问的根据一个个消失了,果林把手撑在桌子上,身体前倾地询问:“那么,太刀挂先生真的没有把真由美小姐与翔子小姐关起来了……”
“没有啦没有啦!果林,等一下让你去看那扇暗门里面有什么好了。房间本身虽然老旧了点,不过里头的设备可是新的。有很棒的家庭剧院,还有床铺、冰箱都一应俱全。”
“啊,对了。果林,你说有看到我的指甲片是吗?等一下要还给我喔,因为那个很贵的。我也拜托太刀挂先生有看到的话要帮我捡起来。”
“哦,你说那个呀。我是有找到,可是放到口袋以后就忘记拿给你了……是真红同学看到我掉在地上的吧?”
“真由美小姐!你不是跟我说那个不会轻易剥落的吗?为什么会掉啦!”
“好像是因为我没有仔细粘好又跑去洗手,所以就掉了。那个只要一沾湿,就会很容易脱落喔。”
“我、我还以为一定是真由美小姐在遭到囚禁的时候,因为激烈反抗所以才掉下来的,让我感觉到格外害怕……”
听到果林小声的自言自语,翔子翻倒椅子上,笑得打滚。
“这真是太纠缠不清的剧情了!果林你真有意思!这个题材请让我使用在下一次推出的同人志里头,还有那个卖到国外的贩卖人口也顺便喔。哈哈哈哈!”
果林低下头去,不好意思到头顶都要冒白烟出来了。
太刀挂打断翔子的大笑声,深深鞠躬。
“关同学,不要笑了。是我造成让真红同学如此误会的情况。还有……让她碰到这么大的危险。我还以为因为云英小姐很喜欢真红同学,所以真红同学不会成为晶小姐攻击的对象,就放心下来了。对不起。”
在那之后的发展果林也知道了。就是她逃进云英的房间,说出对太刀挂的怀疑—─最后变成被晶追杀。
听完一切的前因后果,果林深深叹气。
太刀挂环顾所有人,继续说着:“如果你们有问题或是抱怨,我大概也不能要你们毫无顾忌地说出来……老实说,我使用的方法,并不是把小姐放在第一顺位的最好做法。你们碰到那些危险,会生气也是没有办法的。我本来以为晶小姐不会这样连续一再出现的。现在一想,打从今年春天开始,云英小姐就有些不稳定了……”
“啊!对了!原来是这样!”
大家看着突然出声的果林。
“因为上了国中之后,就必须跟太刀挂先生保持距离,所以云英才会内心动摇。所以,晶才会说她要好好地保护云英。”
“原来如此。精神层面的不稳定,让人格解离的症状越来越严重了。”
果然是女大学生,真由美懂得一些很艰深的辞汇。翔子点头同意,指着一个方向说:“那么……这个样子应该就没有问题了吧?”
她指着的是呈现无尾熊宝宝状态的云英,还有被紧紧粘住的太刀挂。满脸通红的云英,把脸埋在太刀挂的肩膀上,以避开众人的视线。不能离开的太刀挂一脸不太舒服的表情,推了推眼镜,欲言又止地开口:“关于这一点,我准备等一下再跟小姐谈……总之,我很抱歉给大家添麻烦了,对不起。”
稍微思考了一会儿,健太松开刚刚抱着的胳臂,说道:“虽说是添麻烦,可是对我来说,也就只有觉得被催泪喷雾喷到有点讨厌,还好眼睛现在不痛了……只要能拿到薪水,就没什么好抱怨了。”
“我……也没有什么实质上的伤害,没关系啦。反正如果什么内幕都没有,也不可能有高出一般行情的薪水,发生这么点小事情也是当然的。翔子跟果林,你们怎么看?”
接着健太说话的真由美看向果林,果林用力摇头。
“我……我也没什么抱怨。虽然是有一点点可怕啦,可是听过原因之后,我明白云英跟晶都有难处,太刀挂先生之所以要守密我也能理解……我也是,有一、两件无论如何也不想被别人知道的事情。”
果林的脑海中,浮现健太得知自己真实身份那一天的事情。
她还以为如果被人知道是吸血鬼,自己一直以来维护的生活就全都完蛋了。她害怕失去朋友、打工的工作、学校生活,还有再也不能在从小长大的城镇待下去。
而且,最重要的是,她害怕连累到自己的家人。
(幸好,雨水同学愿意替我保守秘密……)
太刀挂一定也是为了保护云英,费尽了心力。即使知道秘密,也努力不要连累周围的人,把女仆们藏起来。就算晶把他从楼梯推下去或是揍他,也毫无抵抗地尝试说服晶——他是非常费心在努力的。
她无法责备这样的太刀挂。
“如果我的立场跟太刀挂先生相同,我想我也会采取同样的行动。我并没有受伤,所以没有关系……啊,可是晶会怎么样呢?”
果林在意这一点。
尽管遭到攻击时感到害怕,然而得知缘由的此刻,反倒觉得晶很可怜。
为了在母亲的暴力底下求生存所产生的人格,只懂得愤怒为何的晶。虽然方法不讲理又带有攻击性,可是那个少女只是想要保护云英。
(那孩子实在太不幸了……)
果林想起与晶对峙时,自己的血以惊人之势不断增加的情况。
“刚刚说现在晶的人格沉睡了……她会怎么样呢?会消失吗?”
似乎是听力敏锐地听到了这充满着担忧的声音,太刀挂缓缓地摇摇头;眼镜深处的双眼,充满着温柔的色彩。
“她不会消失,也做不到。应该是叫做人格整合吧!我想小姐那两个分裂的人格,会往一个方向统整为一个人格。晶小姐已经答应了……虽然以前她很讨厌这样,甚至不肯原谅云英小姐告诉我她的存在。”
“是晶主动跟我说过的……虽然为什么我会不记得,真的很奇怪,但是因为太刀挂一提起这件事情,她就会跟我交换,跑出来妨碍我跟太刀挂的对话。可是,她说她现在的想法已经改变了。她说,要跟我‘回归为一体’。”
云英的褐色眼睛眨呀眨的,然后补充说道:“晶知道她没有杀死妈妈之后,似乎松了一口气。她说她觉得太刀挂现在也可以相信了,所以愿意慢慢接受回归成一个人格的心理咨商。”
说着,云英的脸庞虽然又再度苍白,但是眼眸的神色却很平静。得知自己有双重人格应该是个很大的冲击,不过弄明白为什么记忆会中途消失,还有脑海中传来的另一个声音的真实身份,或许反而带来了精神层面的安定。
“那么,我就无所谓了,我不会在意的。”果林诚恳地说。
剩下的翔子呆呆地抓了抓头发。
“我知道我被下清洁剂的时候是很生气啦,不过事到如今,我再讲什么抱怨,对我来说也没有任何好处。这点小事情就在薪水里头加点甜头就好啦。我的肚子痛也好了,因为拉肚子还瘦了一公斤,还不错啦。”
听到众人好意的回应之后,云英明显地露出放心的表情。
真由美像是要下结论般,拍着手站起来。“那么,就讲到这里没问题啰。我们开始准备晚餐吧。翔子也恢复精神了,一起来帮忙?”
“我也去。厨房的东西什么放在哪里,最清楚应该还是我。”
“抱歉。我只会煮汤,剩下的就随使用冰箱的火腿之类,或是储藏室的罐头跟袋装速食打发一下。”
果林有些惊讶地环顾众人。
“对了,因为果林刚刚昏倒所以还不知道。太刀挂先生因为脚受伤了,现在行动不太方便。”
“咦!那就是他接住从三楼掉下去的云英的时候就受伤了……”
“真的假的?还有这种事情呀?他只说他受了点伤。”
“没有啦,真红同学,关于那件事情……”
太刀挂不知道为什么脸红了,但是面对着翔子跟真由美的果林并没有发觉。
“是真的啦!云英从楼中楼掉下去,我还以为没救了,吓得眼睛都闭起来不敢看……可是人在一楼的太刀挂先生却接住了她。应该是冲到云英掉下去的那个地方吧。”
“哇—─干得好!”
“像是在演动作片一样呀,好想看喔。”
“不要说了,事情不是这样的。我拜托你们不要误会了。”
受到众人赞叹视线的太刀挂,单手按着额头,小声地说:“我没有因为小姐体重很轻,就想办法奋勇接住她。我都快要三十岁了,是因为突然急速冲刺,导致小腿抽筋……受伤的理由一点都不帅。”
“咦?不是吗?”
听了太刀挂好像很不高兴的说明,果林心想这下完蛋了,好像扯出了不该讲的话题——
正开始热闹的气氛僵住了。不过——
“那很好呀!反正太刀挂为了救我而受伤的这个事实,还是一样没有变呀!”
云英大声地宣言,紧紧粘住太刀挂。太刀挂似乎有话想说,不过还是放弃似地紧闭嘴巴,用空着的那只手按着额头,好像已经有会遭到来打工的一行人嘲笑的心理准备。
然而众人却没有这么不和善。大家说着“好了,来准备晚餐啰”,同时走出客厅。笑眯眯在说着什么的翔子,因为真由美立刻捏了她一把而乖乖闭嘴。
紧跟在三人之后,果林也从沙发站起来。她已经不再贫血,云英与太刀挂应该想要商量从今以后的心理咨商等等许多的事情吧,她可不想留在这里打扰。
正当她要走出去的时候,听到太刀挂叹口气之后对云英说道:“我都没有发觉,晶小姐因为误会而受伤的情况。我面对云英小姐,是不是也在不自觉中做过什么不该做的事情?”
“我没有受伤,我只是觉得寂寞。因为太刀挂都不肯抱我了。”
“……我明白了。那么,小姐觉得不安的时候,我还是会抱抱小姐。这个习惯就延长到小姐国中毕业吧。”
“上高中之后就不行了吗?太刀挂,你不喜欢我粘着你吗?”
虽然果林心想,太刀挂一定不会做出决定不理会云英的回答,但还是在意会出现什么答案。想要关上门的手,不知不觉中放慢了动作。
“太刀挂,虽然你讨厌我,可是要工作所以没办法才跟我在一起的吧?我有双重人格,照顾起来很麻烦……”
听到云英那快要哭出来的声音,太刀挂斩钉截铁地回答:“请小姐不要为了这又不是自愿产生的疾病而自卑。”
“可是我——”
“我从来不曾讨厌过小姐。因为,我们都是同类。”
“同类?”
“我的母亲也是老爷的情妇,而且还颇为得宠……要不然的话,老爷也不可能替一个小小佣人出医药费跟丧葬费,甚至连小孩的学费都负责支付吧?在我的学费这方面,就某种意义来说,也算是把我当成将来在养育他的小孩方面,会派上用场的部下,像是一种毕业之前就签订好的就业契约。”
“我都不知道这回事……爸爸那个人,到底有几个情妇?”
“小姐不用去在意这种事情……总之,老爷把小姐托付给我的时候,我认为在‘母亲身亡的情妇小孩’这一点上,我们的立场是一样的……虽然看来要花费许多心力,可是我已经决定,要好好把小姐拉拔长大。该说是因为同类呢?还是感觉像是年纪差距很大的妹妹呢?”
“我是你妹妹呀……”云英不满地发着牢骚。“难道你对我都没有一点点动心吗?就是,那种……对女朋友的感觉……”
“这种话请等到小姐再长大一点的时候再说。小孩子跟我说这种话,我也没办法说什么。”
“什么嘛!你那种嘲笑人的笑容是什么意思?”
“不是的。我想只要过了两、三年之后,小姐的感觉应该就会不一样了,我绝对没有嘲笑小姐的意思……”
“意思一样啦!你要相信我啦,笨蛋!”
“好、好痛好痛!小姐,请你冷静一点!”
果林静悄悄地关上门,自然而然地露出微笑。
(太好了,云英还有晶都释怀了……)
她想起晶说过,讨厌太刀挂只偏爱云英。
实际上晶那个孩子应该是希望得到所有人——尤其是最接近她的太刀挂——亲切温柔的对待吧?她羡幕被捧在手心保护的云英,可是由于跟云英是同心同体,说不定因此才会对太刀挂产生反弹,抒发不满,说她“讨厌”太刀挂。
(但是她紧紧抓住太刀挂先生痛哭……所以应该没事了吧?)
母亲的死亡与血带来的精神创伤治疗、人格统整等等,云英与晶必须克服的问题似乎还有很多,不过也有很多愿意伸出援手的人,所以一定可以顺利进行的。
果林觉得现在就算靠近云英,就算晶出现眼前,自己都不会再增血了。
请你们不要跟别人大肆宣传这次打工的事情吧。
果林等人听太刀挂仔细说明了多重人格的详情,也请教太刀挂为什么云英会变成这样的原因。然而所谓的“多重人格”一词,不管好坏,给人的印象都太过强烈,说不定有人会只知道部分的内容就道听途说,随便传播谣言。可以说太刀挂的这份谨慎是理所当然的。
“从此以后,云英大概也会逐渐冷静下来吧……”
果林不由地脱口而出的自言自语,似乎传入健太的耳里。
“是呀……总之幸好平安落幕了。我没想到能拿到这么多薪水呢,谢谢你介绍这份工作给我,真红。”
“不客气,我才要谢谢雨水同学。在我喷血之后你还替我掩护,真的帮了我大忙。”
手头一宽裕,心情也跟着轻松起来,两人笑眯眯地走进车站。
(有十万呀!十万!可以缴好几个月的电费了……对了,我买点什么纪念品回去给杏树好了。而且接下来也不用忙着打工,暑假剩下的日子,也可以跟麻希出去玩……)
走下陆桥的楼梯,进入呈现缓缓曲线状的月台。果林指着前方,回头面对着健太的方向。
“我们要不要在前面一点的位置上车,那边……”
就在她想说“那边下车的时候,比较靠近出口楼梯”的时候—─一边看旁边一边往前走的果林,脚勾到掉落下来的尼龙绳绳圈。
“呜哇!”脚被绊到的果林,在空中往前飞了约一公尺远后,脸部直接撞到地板。
“唔!好痛……咦?”
果林泪眼汪汪地抬起头。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没做什么,身体却擅自开始往前移动了。
“怎、怎么了?”
“真红快停下来!铁轨在——”健太慌乱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果林跌倒处的正前方有台自动贩卖机,工作人员正在补充里面的果汁;而果林跌倒的地方则是已经搬走装有果汁纸箱的空推车上头。受到果林往前摔倒的作用力,推车开始往前奔驰,朝着曲线状月台的另一边而去。
“哇哇哇哇哇!要掉下去了啦—─”
“危险!”健太追上来,从后方扑上载着果林的推车。
“呜哇!”
“啊!”
砰!脑袋结实地撞到东西。
转换方向的推车没有掉到铁轨上;相反地,载着果林,拖着健太,冲入位于月台中央的商店。玻璃破碎的声音、惨叫、东西翻倒的声响,同时从天而降。不久,在空罐子还是什么东西,发出喀啦喀啦转动的声音之后,周围归于平静。
果林抬起脸。冷藏展示柜因为倒地而玻璃碎裂,发出不稳定的漏电声;商品架因为脚折断了而呈现歪斜状态;四散在月台上的零食、杂志与便当,双眼圆睁说不出话来的店员—─商店一片混乱。
果林觉得有两个又粗又黑的‘赔偿’大字,用力印在脑海之中。体温下降,自己脸上血色全失的声音清楚地传到耳膜。
她看到健太撑着手肘起身的样子。
“这不是真的吧?这……薪、薪水……”
果林环顾周遭的惨状,眼神有如正在做白日梦,喃喃自语,脸色一片惨白。
恶梦在脑海中四处奔驰─—刚刚拿到的十万圆钞票长出了翅膀,一张也不剩,全都飞走了。
到底是为什么来打工的呀!
“……呜哇哇哇哇哇!”
响彻夏季晴朗天空的嚎啕哭声,掩盖了驶进月台的电车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