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阵内忍)
「唔……嗯……」
感到些微晃动的我睁开双眼。醒过来后,我才发现自己从刚才一直睡到现在。这里是游览车车内,车上的乘客几乎都是同班同学和班导师。唯一的例外只有导游和司机。
虽然游览车是在高速公路的高架桥上行驶,但由于位于道路两侧架满了高耸的隔音板,所以几乎看不到外面的景色。行驶过程非常顺畅,让人完全感觉不出游览车一直维持着时速八十公里的速度。
对……对了。
我记得自己正在参加九月初的校外旅游活动……
「喂喂,小忍。」
坐在旁边的怪怪美少女惑歌向我搭话。
我们并不是正在谈情说爱,只是这位在班上依旧特立独行的女学生又被硬塞到我这个班长的旁边罢了。
「为什么你只要一打瞌睡就会抱住坐在旁边的女生?」
「啊呃哇!」
我赶紧放开惑歌。
……这……这其中有着非常多的原因啊,惑歌小姐!应该说,这是我个人的习惯,之所以会养成这种习惯则与家庭环境有着密不可分的关联。
但惑歌对此似乎不太在意。
「真麻烦呢。虽说是旅行,但目的地却是智慧村。我记得校方好像说过这是技术交流的一环对吧?」
「嗯,毕竟这是学校的活动,活动内容也全都是由脑袋死板的老师所决定,所以我也认为这应该不是一趟有机会去爱情宾馆实习的旅行。」
再说,三天两夜的行程实在是太匆忙了。事实上,比起在一个地方悠哉放松的时间,我们坐在车上四处移动的时间应该还比较长吧。
就在这个时候——
同班同学(臭男生)的脑袋突然从我前面的座位探了出来。这名摆出有如从围墙上方探头偷看般姿势的男学生,是在班上被称作「恋王」的家伙。
「阵内,我们差不多快要抵达值得参观的景点了喔。」
「啊?这里只是普通的高速公路吧。难道你是那种会在休息站狂买伴手礼的废物学生吗?」
「马上就要抵达四连山了。只要穿过隧道,景色就会为之一变。」
恋王一边轻轻挥着看上去不便宜的无反光镜单眼相机一边说:
「那里好像有一个巨大的系统交流道,据说在喜欢大楼和工厂的人之间很受欢迎。」
「……这景点锁定的客层族群还真是狭窄啊……」
「不不不,你可别瞧不起这种喜好。就连运动选手之中,也有喜欢这种东西的人在喔。这可不是什么罕见的喜好。」
就算有知名人士喜欢这种东西又能代表什么……要是我如此反驳,肯定会陷入无止尽的争论,所以还是到此打住吧。
「事实上,这个地方好像有着相当大的问题,而且还非常罕见。四连山一如其名,交流道的四个方向都被山和隧道所包围,每一个隧道似乎都是为了让车子通过而建造。不过,由于交流道的中央也是高速公路的出口,所以也有这个交流道是为了超巨大半导体工厂而专程建造的传闻。不晓得真相到底是怎样……」
「……」
在我和恋王交谈的时候,旁边的惑歌一脸无聊地看向窗外。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因为恋王从刚才开始就只和我一个人说话。
气氛有些尴尬。
惑歌似乎早已习惯这种情况,看起来一点都不以为意。她现在正拿着手机拍摄动物形状的巧克力。看来她打算把那个系列的巧克力全部收集齐全……她还剩下几种动物没收集到啊?招财猫系列的瓶盖人偶一共有二十种造型。无关紧要的情报闪过我的脑海。
在我想着这些事情的时候,游览车开进隧道里了。
这座山好像是叫作朱雀山对吧?
尽管这是一条高速公路,但这个隧道却相当狭窄。隧道里面就连常见的橘色灯光都没有。当游览车开进隧道后,周围就立刻变得一片漆黑。似乎是引擎声在墙壁之间回荡,嗡嗡作响的声音包围住游览车。
这条隧道并不长。
不到几分钟就能看见出口的白光了。
「……虽然我不在乎,但要是出了隧道后,道路两侧还是架着隔音板的话,不就没办法拍下外面的景色了吗?」
恋王没有回答。
也许是因为周围太吵,所以他才没听到我说的话吧。
我没有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打了个小小的呵欠后,游览车很快就驶出隧道了。
太阳发出的强光让我在一瞬间睁不开眼睛。
但那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呆站在原地,被湿黏的雾气弄湿了脸颊的我,把一只手伸到眼睛前面遮挡强光。
……然后我发现一件怪事。
「咦……?」
为什么我会「站着」?我刚才明明还坐在客满游览车的座椅上啊。
还有——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为什么我会站在苍郁茂密的昏暗森林里面?
咻……
仿佛要被看不见的墙壁压扁般的强大压力从四面八方袭来。
围绕在我周围的可不是经过整顿的智慧村农园,也不是让人享受负离子的森林步道,而是在深夜时拿着手电筒前来乱晃,就有可能巧遇来埋尸体的坏人的地方。树枝与树叶完全遮住天空。因为阳光被挡住,各种植物竞相争夺土壤的养分,所以树木会害得树木枯死,自然会害得自然腐朽,可说是真正意义上的「自然环境」。由于超过一公尺高的杂草,以及在树枝与树枝之间攀爬的大量藤蔓的缘故,有不少地方看起来就和一道绿色墙壁没两样。
喀当!喀当!我听到坚硬物体互相碰撞的声音。
我的脑袋里依然一团混乱。转头看向声音的来源后,就看到一根仿佛要穿破这片绿色世界般耸立在地上的巨大水泥柱。
「……是高速公路的高架……那这里不就是……」
水泥柱的表面印着「四连山」三个字。这里八成是位于高速公路正下方的盆地吧……根据恋王的说法,这里有四座山和四条隧道,而四连山交流道就是连接着四条隧道的十字形系统交流道。这么说来,这里就只有通往不同地区的高速公路,盆地里完全没有类似聚落的地方吗?
「……住家……这里看起来似乎没有那种东西……」
只不过,要是从这种人迹罕至的森林里跑出去向一般民家求救,搞不好还会被误认为是山姥(注:一种会诱拐旅人然后吃掉的妖怪)或其他妖怪就是了。
放眼望去只有一片森林。
老实说,四连山盆地的地表环境条件可以说是差到了极点。
给人一种虽说环保很重要,但过度保护的大自然也对人类有害的感觉。
不过,惑歌和恋王这些其他同学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难道他们也和我一样,突然就从游览车上被「传送」到外面了吗?
还是说,只有我从车里消失,游览车本身则若无其事地沿着高速公路开走了呢?换句话说——
「不会吧……难道我被丢下了吗……」
2(内幕隼)
虽然这是常有的事,但应该不会有人把警察厅和警视厅混为一谈吧?警视厅是负责维护东京治安的组织。因此,身为其中一个部门的刑事部搜查一课,也经常负责处理在东京这个辖区内所发生的事件。
不过凡事都有例外。
「内幕,你现在立刻给我赶去近畿地区。」
「……啊?」
才刚踏进本厅就被长相凶狠的课长劈头这么命令,让我不由得瞪大双眼。
课长无视于我的反应继续说了下去。
「长谷部道夫。你应该知道他现在正在移送的途中吧?」
「知道,那个『不能杀的死刑犯』要从地方监狱被移送到这里了对吧?」
虽然有着「不能杀的死刑犯」这个称号,但他可不是什么可疑的怪人。
他在二十多年前的杀人事件中被判处死刑,但他受到冤狱的可能性从当时就相当高。拜社会各界的热烈议论所赐,死刑执行令也因此一再拖延。而这正是他得到这个称号的原因。现在正是重审要求能否通过的关键时刻,警察厅的大人物为了详细调查这个案件而把死刑犯叫来东京。这起事件的来龙去脉就是这样。
课长用一副无所谓的语气说:
「那辆运囚车在四连山交流道失踪了。在高速公路上失踪。职员和囚犯双方都生死未卜,而且就连运囚车都没被找到。GPS讯号之类的反应也消失了。简单来说,我们束手无策。」
「……真的假的?」
「虽然搜寻工作原本应该交由地方警察负责进行……但犯人的身分比较特殊。我们无法否定检方和警察内部存在着反对重审长谷部的个人或派系的可能性。毕竟这关系到组织的面子这个老问题啊。」
由于长谷部道夫在名义上姑且算是从地方监狱被移送到东京,所以地方警察和东京警视厅在表面上必须装出双方协力进行搜查的样子。
「也就是说,想要保护组织面子的人有可能会随便找个地方用伪装成自杀的方式杀掉长谷部吗?为了在开始重审之前,用嫌犯的死亡为案件划下句点?」
「虽然不晓得对方会不会做到这种地步。但以现状来说,只要将物证湮灭,长谷部就会被视为主动逃亡。如果要为无罪的男子随便栽上一个罪名,让他失去恢复清白的机会,这样已经绰绰有余了。」
「……」
「另一方面,虽说是共同搜查,但主导权应该还是会握在地方警察手上。我们顶多只能派个『监视者』过去罢了。内幕,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在这种情况下,没有多余头衔的家伙反而容易行动。你这小角色就给我好好完成小角色的工作吧。」
虽然我对人选有些意见,但既然这是正式的命令,也没办法了。
这就是巡查部长的难为之处啊!
我一边接过国内线的经济舱机票,一边问了突然想到的问题:
「对了,课长觉得长谷部真的是无辜的吗?」
「谁知道。那又不是我负责的案件。」
3(阵内忍)
有好一阵子……我一直呆立在原地,甚至忘了时间。
原本应该坐在游览车上的我,在车子穿过隧道的同时突然独自站在森林之中。
看来交流道的正下方似乎是一片完全无人触及的自然森林。
我完全不清楚惑歌、恋王和小渚这些其他同学的下落。
顺带一提,我真心希望能够避免在这种没水没食物的情况下在森林里走上大半天的路。
「……果然不行……」
虽然我姑且先拿出口袋里的手机一看,但马上就因为收不到讯号的图示而发出呻吟。
不管怎么说,无法搞清楚目前的状况,都是件令人头痛的事。如果其他同学也和我一样在这个有如天然迷宫般的森林里迷路,那么尽己所能地在附近搜寻说不定是个不错的选择。可是,也有可能只有我一个人被卷入这个异常的状况。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找人就完全是在浪费力气了。在遇到生命危险之前,就为了寻找不可能存在的幻影,而抱着不惜遇难的决心在森林里乱跑,可不是一件让人笑得出来的事情……虽然这话听起来可能有些夸张,但是在这个让人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楚的地方,这可不是在开玩笑。
不管是要向救难队求救,还是要联络同班同学确认他们的安危,为了决定今后的行动方针,能不能使用手机都是个相当重要的关键。
「这么一来……」
我看向像是要穿破这个缓缓腐朽,却又不断长出全新树木的诡异自然森林般屹立不摇的巨大水泥柱。
四角形的水泥柱上有着不断转折并向上延伸的细长金属楼梯……这个楼梯的用途到底是什么?虽然我心中不免涌起这样的疑惑,但只要沿着这个楼梯往上走,应该就能爬到高速公路的高架桥上了。
只要沿着高速公路的路肩前进,就能避免在森林里遇难这样的下场。我记得高速公路上每隔一段距离都会设置紧急电话以备不时之需,所以这么做应该还有利于向人求救。
……但是有一个问题。
「这阵浓雾……」
这阵雾浓到让人可能就连几公尺前方的东西都看不清楚。虽说是路肩,我仍不由得担心:在这样的浓雾之中沿着高速公路前进,真的安全吗?虽然驾驶人可能也会提高警觉并且稍微放慢速度,但根本不可能想到路上会有行人。要是被车子撞到,我恐怕就要直接升天了吧。
到底是要就这样在肯定会让人实际遇难的森林里前进?
还是要爬到巨大铁块咻咻咻地冲来冲去的高速公路上?
「……我到底该如何是好……?」
4(菱神艳美)
羟锵——!
我来到关西海上机场了!
……可惜这里比起东京湾岸国际机场似乎有些不够热闹。应该说,这个机场的主要乘客已经从观光客和商业人士之类的人,逐渐转变为运往各地的西日本智慧村农产品之类的货物了。毕竟地方机场也有不少难为之处嘛。
而且,只要转型成以运送货物为主的机场,还能够削减饭店和免税商店之类的服务业从业人员的人事费用。
「喂,艳美。今天明明就是九月初的平日吧,你人在这种地方做什么?义务教育是跑到哪里去了?」
「哎呀,刑警先生。虽然这么说你可能不相信,但我这次真的是碰巧遇到你喔……虽然我觉得目的相同的人自然会聚集在同一个地方就是了……」
「没想到居然会遇见你这个总是真的碰巧遇上事件的推理狂,这真是个不好的兆头……」
而且这下子就不需要担心搭乘计程车到处乱跑,会让司机先生太过操劳的问题了呢。
等一下就麻烦亲爱的刑警先生租车载我吧。
「我可是丑话先说在前面,推理狂。我现在正在上班,领的薪水可是国民的血税,所以没时间陪你……」
「走吧,我们快去寻找在四连山交流道失踪的长谷部道夫吧!」
「事情未免进展得太快了吧!你到底是从哪里得到这个情报的!」
「你知道那种事情要做什么?重要的应该是你接下来将会依照计划要求地方警察提供协助,却完全得不到回应,而且对方甚至连提供情报都不肯,结果你只能逼不得已向爱与正义的名侦探艳美求助这样的超展开才对。」
「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现实情况应该会是知名采访记者和热血警察的爱情冒险悬疑故事才对呀!」
好好好,你高兴碰钉子就去碰吧。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刑警先生一下子拿起手机试着联络某人,一下子到处找寻有没有人前来机场接机,做了一大堆白费力气的事情,这里就省略不提了。
因为这段过程就如同两小时推理剧开场时的黑色人影独白场景,就算详加说明也没意义。
「……我……我上辈子有做过什么坏事吗……?」
「这次的问题人物长谷部是一名可能受到冤狱的麻烦囚犯对吧?地方警察的OB、检察官和法官这些当权者全都为此头痛不已,就连警署内部也完全乱成一团,怎么会有时间理你这个从东京被派过来的外人?赶快认命去租辆车子过来吧。」
「等一下。我是警视厅的警官,辖区只有东京都。一旦离开辖区,地方警察又拒绝协助的话,我就什么权限都没有了,就和一般民众没有两样。」
「希望你这借口对一课的上司也管用……」
如此如此这般这般第二阶段。
嗯嗯……尽管刑警先生的手机已经调整过音量,但那名上司的怒骂声居然还有办法传到我耳中,这可真是厉害啊……虽然我觉得不太可能,但如果被带到一课接受侦讯,他们应该不会真的端出猪排饭吧?
然后刑警先生果然如我所料哭丧着脸。
「那个课长居然说,就算是一般民众也有权力逮捕现行犯!他到底想要我怎么样啊!叫我没有得到成果就不准回去,是代表在案件结束之前的住宿费,全都可以申请经费的意思对吧!」
「好了好了,我们快走吧。万一长谷部获判无罪就会头痛不已的人可是有一大票呢。而这样的长谷部在终于有机会接受重审时突然失踪,我们可没有时间在这边拖拖拉拉了喔。」
我一屁股坐在快要自暴自弃的刑警先生租来的车子的副驾驶座上,然后系紧安全带。
「和刑警先生共乘一辆车子的感觉,还真是刺激耶。」
「啊……是喔……」
「这会不会让你想起处刑岛连续杀人事件啊?」
「别再说了!这实在太触霉头了!」
5(阵内忍)
老实说——
当时的我还没办法决定接下来该如何行动。因为这两种选择都太过危险了。怀着随便散步的心情到处乱晃就肯定会遇难的茂密森林,以及随时有可能被急速行驶的车子撞到的浓雾密布的高速公路。不管往哪一条路前进都充满了生命危险。
但状况这种东西不会给人时间慢慢思考。
打破这个僵局的契机是一道声音。
锵的一声。
这道响亮的金属碰撞声是从正上方响起。我抬头一看,便知道那是踩在架设在高速公路的高架水泥柱侧面的狭窄楼梯上的声音。
一瞬间。
真的只有短短一瞬间。
我先是发自心底为此感到开心。就算要我老实说出自己刚才其实被这状况吓得要死也行。四面八方都是缓缓腐朽的森林。要是把这副光景拍成照片给一百个人看,一百个人都会为这张照片加上「遇难」这样的标题。在这种状况之中发现其他人的存在,让我的心情就像是在吹着暴风雪的雪山上找到登山小屋一样,感到一股热流涌上心头。
但是……
话虽如此……
只要冷静一想,就会发现这位不知名的神秘人物是特地从高速公路的高架桥上来到这座茂密的森林。虽然我能理解对方做出的「行动」,却不认为对方有这么做的「理由」。因为这里只是一座茂密的森林,不是一串葡萄要价三万圆的智慧村农园,我实在不认为有什么显而易见的「目的」能使人来到这里。
还有……
我可是突然就从在高速公路上行驶的游览车里,被「传送」到高架桥底下的森林之中。一旦发生常识所无法解释的事情,就先怀疑是不是妖怪的所作所为——虽然我明白这个原则,但要是问我「那么这到底是什么妖怪用什么方法做出来的事情?」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因为提示实在是太少了。
我没办法否定那道脚步声或许正是我所需要的提示的可能性。当然,这个可能性也可能蕴含着危险因素。
锵……锵……
假如某人特地准备好运用上妖怪力量的犯罪装置「灵封」,只把我一个人从正在行驶的游览车里抓了出来的话——
那对方就有特地从高速公路上沿着楼梯走到这座茂密森林的理由了。
假如某人特地制造出这个没有任何目击者的情况,并且为了和我见面而走下楼梯——
「可恶……」
我在无意识中翻找裤子的口袋。
尽管明白里面只放着手机,我还是不断翻找口袋。
「可恶!」
周围是苍郁茂密的森林。我赶紧拾起快和这片绿色大地融为一体的断掉的粗树枝。我还以为这样就能稍微安心一些,但树枝似乎已经连内部都烂掉,马上就从中间的地方折断了。
在我捡树枝的这段期间,脚步声依然响个不停。
声音变得越来越大。
对方逐渐接近地面。
如果对方真的是把我抓来这里的犯人(?)的话,那肯定是会使用某种妖怪之力的人。虽然就算我拿着一根木棒也可能根本无济于事,总比赤手空拳要来得强多了!
尽管明白这个道理,但结果我还是毫无反抗能力。
干脆笔直冲进这片茂密的森林算了。这样或许还有办法改变我的命运。
锵锵作响的脚步声停止了。
某人已经抵达楼梯的最下一阶。
来到地面上了。
这名神秘人物的真实身分是——
「……惑歌?」
6(内幕隼)
我在店里租了最便宜最狭窄而且缺乏马力的车子,然后一路开到高速公路上。目的地是护送中的长谷部道夫突然失踪的地点——四连山交流道。从这里出发的话……途中必须通过白虎岳隧道才行。从地名来看,白虎岳是位于交流道西方的山,而朱雀山则是位于交流道南方的山,地理位置非常简单易懂,可是……
坐在副驾驶座上的推理狂(要是我不带着她一起行动,就得背上把未成年少女独自丢在远离家乡的大都市不管的恶劣警官这样的污名)突然说出这种话:
「好啦,刑警先生。你对这位长谷部了解到什么地步呢?」
「……为什么你这个外行人要问我这个专家这种问题?」
「现在的我们根本毫无差别吧。你现在明明就只是个毫无权限的一般民众。」
「小心我打开车门把你踢出去喔。」
我嚼着能够舒缓焦躁感的木糖醇口香糖。
我实在不喜欢高速公路这种地方。不管是隔着固定距离设置的反射板和紧急电话,还是高速巴士搭乘站的小门和其他东西都一样。总之,这里是个无聊的地方,是容易让人一个不小心就打瞌睡的地方。
另一方面,坐在副驾驶座上的艳美则是一脸悠哉。
尽管我身负保密义务,推理狂还是立刻就连珠炮般说个不停:
「在二十五年前的十一月九日,大阪的精密机械制造商——黑山电子集团的会长家里发生了入侵住宅强盗案件。由于黑山电子专门制造智慧村所使用的高科技设备,所以这起案件当初曾经被认为与『大型犯罪组织』有关,或是智慧村反对派的政治性恐怖活动,或是外国间谍窃取技术的过火行动,不过案情在隔年一月有了重大进展。」
一如往常,推理狂用食指操纵着包上皮革笔记本外型保护壳的智慧型手机,一边继续说了下去:
「地方警察从遗留在现场的足迹找出犯人所穿的鞋子,再从鞋子的制造和销售状况找到了长谷部道夫。在同一时期,警方还在会长家附近商店的防盗监视器拍下的画面中找到『与长谷部非常相像』的人影。于是警方在一月底时决定逮捕长谷部道夫……」
之后,长谷部在侦讯室里一直保持沉默。
长谷部在与黑山电子集团有着契约关系的大阪小工厂上班,虽然身怀相当高超的技术能力,但日子却过得很艰苦。当时的警方似乎认为这就是他的犯案动机……尽管如此,但长谷部的「经济能力」在案发之后并没有出现变化。
艳美像是在唱独脚戏一样,代替因为职业因素而无法随便开口的我说个不停。
「上了法庭之后,长谷部突然改变态度,不断主张自己无罪,还说出自己在接受侦讯时曾经被警方施暴的证词。不过他的证词最后并没有被采信。地方警察在审判期间依然不断找出细微的新证据,媒体则靠着舆论操作技巧把长谷部道夫彻底塑造成一名『坏人』。」
不过,那些「不断被找出的细微新证据」其实也只是一些情况证据,以及和街头传闻相去无几的不可靠的目击者证词。
就连最具决定性的证据「足迹」,也不是指纹那种可以进行生物辨识的证据。只要买一双同样制造商且同样尺寸的鞋子,然后收集小工厂和长谷部家附近的土壤摁上鞋底,要复制出「长谷部所穿的鞋子」并不是件难事。
就连案发现场附近的防盗监视器拍到的「与长谷部非常相像」的人影,也因为当时影片的低解析度而只有一半的可信度。只要认识长谷部道夫的某人穿上跟他完全一样的服装,就能伪装成「与长谷部非常相像」的人影了。
「……问题在于当时负责调查长谷部道夫的相关人士。」
话题偏离「事件本身」后,我终于可以开口了。
……只不过就内容而言,这个话题搞不好还比较危险。
「当时下令逮捕长谷部的课长破例荣升到法务省,法官则正在挑战最高法院法官的国民审查,而检察官之中还有人在众议院议员的第一秘书这个位子上累积实力……也就是说,这些人全都会因为长谷部的重审要求通过与获判无罪而陷入麻烦。尤其是在『个人形象』这方面……」
「所以他们无论如何都想让长谷部被判有罪,要不然自己就会完蛋……你是这个意思吗?」
「没有证据,可不能随便乱说这种话喔。」
可是,长谷部这个案件已经几乎可以确定是冤狱了。会因为他在移送途中从高速公路上突然失踪而开心的「嫌犯」,也确实不会有其他人了。
……更何况,极有可能获判无罪的长谷部本人,也没有必须隐藏自己行踪的理由。
「好啦,刑警先生。只要通过白虎岳隧道,马上就要抵达我们要去的四连山交流道了,可是那里有一个非常有趣的传闻喔。」
「啊?」
「那里对于像我这样的推理狂来说,可以算得上是圣地呢。」
推理狂露出快要流下口水的表情这么说。
从这家伙的感性和喜好来判断……不用想也知道那肯定不是什么有趣的传闻。
「对了,刑警先生,你听说过『全灭村』这个地方吗?」
7(阵内忍)
「……惑歌?」
绷紧的神经终于放松了。
从高速公路的高架桥上不自然地靠着楼梯来到下面的人是……
「没错,就是你最熟悉的美少女名媛惑歌。话说回来,小忍,这里是哪里?」
张望四周的惑歌,水手服上沾满了杂草的叶子和种子。不过她身上似乎没有流血和瘀青的痕迹。
虽然这是件值得庆幸的事……
「你刚才跑到哪里去了?其他人也都不知道跑去哪里了。」
「那种事情我怎么会知道。游览车通过隧道后,我就突然被丢在一片浓雾之中了,那真是糟透了。高速公路耶。就算要把人丢下,应该还有许多更好的选择不是吗?虽然我一搞清楚状况就赶紧冲到路肩。但要是我再多发呆一会儿,可真不知道会有什么下场。」
高速公路的正中央……
虽然我的遭遇很凄惨,但惑歌似乎也没好到哪里去。
话说回来,仔细想想就会发现这个状况还真是不得了。在高速公路上行驶的游览车乘客居然凭空消失了。那辆游览车的时速应该有几十公里吧?
「这么说来……难道其他同学也……」
「天晓得。不过我没听见车子紧急刹车或撞到东西的声音,也没听见救护车的警笛声,所以被丢在路上的人说不定只有我而已。」
惑歌以一副事不关己的无所谓语气说道。
想要叫「孤立」于班上的这家伙担心其他同学的安危,或许太勉强了。
「对了,惑歌。你的手机能用吗?」
「不行,完全不行。顺带一提,就连高速公路上的紧急电话也不能用了。原因我也不清楚。因为就连通讯声和自动语音都听不见,所以我想电话线可能断了吧。」
「紧急电话……也坏掉了……?」
说起来,紧急电话不正是为了应付这种情况而必须经常维修的东西吗?高架桥或下水道的公共设施年久失修的新闻时有所闻,难道这里的紧急电话也是如此吗?
虽然不晓得游览车变得如何,但惑歌的行李似乎也几乎都留在车上。她手上只拿着她坐在游览车里时正在吃的动物形状巧克力。
对了,惑歌正在收集的动物形状巧克力好像是缺熊猫和企鹅——我突然想起这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不管怎样,想要在高速公路上前进似乎有困难。这是实际在路上和从浓雾中冲出来的车子好几次擦身而过的本小姐所说的话,所以绝对不会错。」
「……不会吧……那我们真的只能在这种密林里前进了吗?」
我一脸茫然地喃喃自语,但又突然想到一个疑惑。
惑歌说的是实话吗?应该说,刚好在这种时候出现的惑歌真的不是狐狸或狸猫之类的妖怪,而是小手蜜惑歌本人吗?
假如这家伙是「把我从游览车丢进这片密林之中的某人」所伪装而成的冒牌货,那她就有可能为了不让我爬到高架桥上或是使用紧急电话而说谎……
「话说回来,不能打电话果然还是很让人头痛。不能用GPS也是。」
「我也是这么想。整整十五分钟都没办法确认股价,真是太糟糕了。我只要没办法做自己习惯做的事就会感到焦躁。」
「这种时候,拜托你也说些可爱点的话吧,惑歌小姐。像是要上占卜网站之类的……」
「这种情况还真是会让人想要毫无意义地高唱阴谋论呢。像是『为什么手机和紧急电话全都无法使用?其中是不是有着什么理由?』之类的……」
「……对了,你的财务方面真的没问题吗?虽然我不太懂,但买卖时机对于当日冲销这种东西来说,应该很重要吧?」
「嗯?那可是在一万分之一秒中决胜负的世界,当然一点也不是没问题……不过在我出来旅行的这段期间,本来就交由东京市场的『顾问』替我处理这些事情。契约内容是结算时超过目标金额的钱全归对方所有,但相对的,一旦结算金额低于目标金额,对方就必须全额赔偿。无论结果如何,对我都完全没有影响。」
虽然我打算试探她一下,但她的回答实在太过繁琐,所以我也无法判断对错。
不过,能够靠着超常力量伪装成别人的家伙,应该也能完美地回答这些问题才对。
惑歌本人(?)以厌烦的眼神看向杂草丛生的日本丛林。
「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我可不想再回到高速公路上了。」
虽然她一直强调这点让我有些在意……但如果曾经近距离感受到那种危险,这似乎也不是什么不自然的事情。
「不过,在森林里随便乱跑可也是很危险的喔。再说,我们也不清楚这里的地形,万一里面满是蝮蛇和黄蜂的话就更糟糕了。」
「那我们该怎么办?」
「根据恋王的说法,四连山交流道上应该有出口才对。而且据说这个交流道是为了一间巨大的半导体工厂而建造。既然如此,那我们只要能走到收费站或那间半导体工厂就应该没事了。那些地方应该至少会有室内电话吧。」
虽然我也很在意其他同学的下落,但是在这种没有地图且分不出东西南北,也不知道森林中躲着什么动物的情况下,胡乱到处找人实在太危险了。还是赶紧把这个异状告诉其他人,尽早呼叫搜救专家过来比较好。
让人就连数公尺前方的景象都看不清楚的白雾,再加上阻挡去路的腐烂树木与高大杂草所组成的帷幕。路况可说是差到了极点……幸好高速公路的高架桥就在我们头上。只要沿着高架桥的影子前进,应该就能确保前往收费站的路径了。
虽然我这么认为……
但是我太天真了。
实际走了一段路后,我的天真想法仅仅五分钟就被推翻。
「可恶!我们应该是沿着直线前进的啊。高架桥跑去哪里了!」
「……至少似乎不在我们的头顶上。」
惑歌一边仰望天空,一边这么说。
从树木之间的隙缝中露出的天空不是蓝色,而是白色。浓雾完全覆盖住天空。原本应该映在地面上的高架桥影子也在不知不觉间消失了。高架桥当然不可能移动,所以应该是我们偏离了原本的路径……
「小忍,我觉得我们可能是在避开大树和难走地面的过程中,逐渐偏离了原本的方向。」
「……我们是不是应该先折回去看看?」
幸好我们沿路不断排开那些挡路的高大杂草,一直都有留下可以沿着原路往回走的记号。
原本应该是这样才对……
「喂喂喂,这里是哪里啊?不管走多久都看不到高架桥的柱子耶……」
「看来我们完全迷路了。」
我们明明只是看着记号笔直前进,并沿着原路折返而已。
可是自己身处的位置与前进的方向却不知为何一直出现微妙的偏差。
这就是毫无秩序可言的大自然。
与经过人工整顿的智慧村完全相反之处。
虽然我一直认为自己相当熟悉「大自然」这种东西……但实际面对这样的威胁之后,我才发现自己居住的村子,只不过是类似用蜡做成的食物模型般的东西罢了。
经常听人说,在森林和山上迷路时最好待在原地不要乱跑,而我也认为这种说法很有道理。可是,那是在有向相关单位提交登山计划书的情况之下。换句话说,那只限于经过一段时间就会有人发现自己出事的情况。
就连这阵夸张的浓雾都不知道何时会散了。
如果这阵浓雾的成因不是暂时性的气象因素,而是地形上的因素,那这阵浓雾就有可能一整个季节或一整年都不会散去。而且在最糟糕的情况下,搞不好连这阵浓雾都是妖怪的杰作……再说,有人突然从高速公路上消失这种事情该如何告诉别人?谁会相信这种事情?
万一消失的就只有我和惑歌两人,游览车依然若无其事地在高速公路上行驶的话,其他同学和班导师就有可能告诉别人这个异状。不过他们只会知道我们「在哪里消失」,不会知道我们「消失到哪里去」。搞不好警察和消防署根本不会相信这种证词。就算他们愿意相信,也不见得立刻就能猜到我们就在四连山的森林里面。我们光是在这里待上两三天就有可能饿死了,绝对不能怀着太过乐观的想法慢慢等待救援。
更何况,万一游览车上的所有乘客都和我们一样在某处迷路的话……
也就是说,就算乖乖的等,还不确定会不会有人来救我们。
而且按兵不动,情况不见得会好转,因为甚至有可能就这样变成人干。
「四连山交流道好像是一个被四座山包围的盆地对吧。这里的面积应该不会太大。」
「单纯就距离来看的话,从一端移动到另一端顶多只有几公里吧……?虽然我觉得应该不可能,但你该不会打算试着从一端移动到另一端?」
「如果途中能够遇到高架桥或高架桥支柱当然是再好不过了。在最糟糕的情况下,就算我们走到包围这个地区的山脚下,也肯定可以抵达隧道。虽然有些危险,但走在高架桥上前往收费站应该比较好吧。」
只要想想这里的地形,就能知道这不是什么难事。
毕竟这个四连山交流道就是一条连接着四座山的四条隧道的十字型高架桥。只要随便横越这个被山围绕的盆地,就有很大的机会在某处碰到高架桥。
惑歌一边用摺成一小块的手帕优雅地擦掉脸上的汗水一边说:
「……果然只有这个办法。虽然爱钱的本小姐不太喜欢这种乱枪打鸟的办法就是了。」
「在必须认真担心起水和食物的问题之前,赶紧找到高架桥吧。」
「我们应该不会遇到那种以为正笔直向前走,结果是在同一个地方绕来绕去的情况吧?」
「就算你这家伙再怎么我行我素,也别给我在这种时候提起某个树海的传说!」
因为这样,我们开始认真行动了。
即将腐烂的树木覆盖在我们的头上,就连最低矮的杂草也有将近一公尺高。虽然没有像竹叶那样的坚硬树叶会在行进时划伤我们的皮肤,可是——
「衣服都湿透了耶。」
「对啊……不过,既然水分这么充足,就算没有食物,我们也不用担心没水可喝了。」
「这里就在高速公路旁边耶。这种水可是混了一大堆有毒废气,不知道会把石蕊试纸染成什么颜色喔。」
「你又夸大其词了……再说,真的遇到紧急情况的时候,也由不得你抱怨……」
话才说到一半,我就突然闭上嘴。
等等,惑歌小姐刚才说了什么?
原本就已经透明到足以看见胸罩肩带的夏季水手服居然湿透了?
好,先冷静下来确认我们目前的位置关系吧。这里是一座苍郁茂密的腐林,就连最低矮的杂草都高达一公尺上下。因为担心穿着裙子的惑歌走在这种地方会很难受,所以本绅士阵内忍自然而然就走在前面排开杂草,弄出一条简单的路让惑歌走在后面了。
也就是说……
惑歌小姐的胸罩到底是什么颜色?
尽管眼前摆着一道这么容易回答的问题,而且只要回头一看就能立刻进入小手蜜惑歌的桃色天堂,我却需要一个小小的契机才能回头!
从惑歌的语气来判断,她应该还没注意到自己现在是多么毫无防备。现在正是最好的机会!机会就只有现在了!现在立刻用我IQ105左右的大脑拼命想出个借口吧!如果不这样的话,我八成会为了这件事情后悔一辈子,而且每晚受到恶梦的煎——
「小忍?你怎么从刚才开始就一直不说话了?」
「呀啊啊啊——!不要突然跑到我前面啊!可爱的小猫咪!」
我都还没有回头去看,惑歌就已经主动绕到我面前了。她这个举动害得我来不及作好心理准备。可是,只有披着纯情少年外皮的胆小鬼才会在这种时候闭上双眼。怀着心脏几乎要从嘴巴里跳出来的期待心情,瞪大双眼看个仔细才是真正绅士的行为!
然后,小手蜜惑歌的神秘花园终于展现在我眼前。
轻薄的水手服理所当然地被水分轻易穿透,露出了底下的——
土气的灰色运动胸罩。
「………………………………………………………………………………………………………………………………………………………………………………………………………………………………………………………………………………………………………………………………啐!」
「等等,小忍,你给我等一下。我完全跟不上你的情绪起伏。可以麻烦你详细说明一下这是怎么回事吗?」
「不可能!惑歌小姐怎么可能会穿运动胸罩!因为你又不是运动少女!我实在想不到你穿运动胸罩的理由啊!」
「咦?你说这个?这样穿很轻松啊。因为我讨厌胸罩肩带和钢圈在皮肤上摩擦的感觉。」
「理由也完全不行啊!一点女人味都没有!那已经是老太婆的说法了吧!而且只要说『这是女子拳击社的制服』,就算穿着那种内衣从派出所前面走过,也不会被警察挡下吧!」
「不,内衣就是内衣,和泳衣不一样,所以那么做还是会让人觉得害羞啦。」
「……那你为什么胸前都不遮一下?」
「这个嘛……呃……毕竟是运动胸罩嘛。」
「你承认了!你承认运动胸罩完全没有女人味了吧!」
就算是「不重视内衣的女生」也分成好几种类型。有些女生喜欢穿孩子气的内衣,有些女生喜欢上下都穿纯白色的内衣,也有一些女生因为不在意所以干脆穿着夸张的性感内衣,而每一种类型的女生都让人怀抱着不同的梦想。
但她居然穿着这种不知道是内衣还是夏季汗衫的运动胸罩?
而且还是因为讨厌肩带这样的理由?
「我不管啦!我不管啦!人家要重来一遍啦!我还以为资产阶级的惑歌绝对会穿着缀满轻飘飘缎带和花边的丝质胸罩耶!」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小忍。你放心啦,下次我一定会穿上系绳条纹内裤这样充满梦想的内裤。」
看样子连她的内裤似乎也完全不值得期待了……应该吧?
在只对钱和有机蔬菜感兴趣的惑歌的安慰之下,我好不容易才从差点哭出来的精神状态中恢复过来。
就在这个时候,惑歌突然在无意间改变了话题。
她用像是邀请朋友放学后一起去玩的口气说:
「对了,小忍,虽然旧事重提对你有些不好意思,但是这一带流传着一个和树海传说同样有趣的故事喔。」
「……那是必须现在提起的故事吗?」
「就是全灭村的故事。因为这是我以前从艳美那里听到的故事,所以我也不晓得那是不是正式的地名。好像是在三十多年前吧,那个村子里出现一个变态杀人狂把所有村民全都杀光了!据说凶器还是锄头、铲子和斧头之类的各式农具呢。」
「我都已经拐着弯拒绝了还是没用!居然是变态杀人狂!拜托你体谅一下我不想听到这种会让人不安的故事的心情啊!」
我单手搓乱自己湿掉的头发,但惑歌还是不肯放过我。
「总之,这个故事就是那种典型的怪人村传说。主角在深山或森林里迷路了,好不容易才找到有人居住的村庄,但结果那地方却有着奇特的习俗。不光是在日本,世界各地都流传着这一类的传说呢。」
「你是说,这是那种因为太过常见,所以反而失去可信度,可以边笑边说的扯淡故事吗?」
「这个故事还被人们加油添醋了不少,像是『凶手』其实还活着,或是凶手的『后继者』依然在村子里徘徊,或是把这里当成圣地的杀人集团在村子里过着疯狂的共同生活之类的。其中甚至还有『村子本身就在四连山地区徘徊』,那些废屋会主动堵在拼命逃出村子的被害者面前这样的传说。」
加油添醋到这种地步,实在是有点夸张了。
该怎么说呢……整个故事给人一种支离破碎、充满矛盾的印象。
而且还让人搞不清楚这故事到底是妖怪发威所造成的超常现象,还是人类杀人狂利用手边凶器到处乱杀人的凶案。
当然,那也可能是人类恶用妖怪力量所造成的事件,只是这种与妖怪有关的「灵封」通常都必须由数十到数百人广泛合作完成。其目的通常都是为了成就抢劫银行、诈欺钜款或保险诈欺杀人之类,满足任何人都能理解的人类共同欲望。不过,这个全灭村的故事却让人完全感觉不到这种东西。
「该怎么说呢……这故事感觉起来,就是那种对妖怪和『灵封』完全不了解的都市人不懂装懂胡扯出来的东西。」
「差不多吧。不过我觉得这还没有严重到歧视乡下的地步。都市里躲藏着各种地下组织或网路社群之类的怪人集团的传说也是时有耳闻。日本全国各地都充满喜欢这种怪人传说的家伙。」
……我觉得惑歌应该没资格说别人是怪人。
他山之石,可以攻错。可以让人彻底理解这句话意涵的最佳范例说不定就在我眼前。
「只不过……」
就在惑歌正要说些什么时,前方的视野突然变得开阔许多。
不晓得是不是因为土质改变,那些阻挡我们去路的高大杂草全都枯萎了。虽然湿滑的树木依然存在,但光是碍事的杂草消失,就让视野变得开阔许多。
前方一带好像存在着某种东西。
跟一罐油桶差不多大小,颜色比灰色更黑一些的四角形石头,或许应该称之为岩石——就竖立在地上。石柱的表面凹凸不平,不像砖块那样光滑,看得出来是人工刻出来的东西。
看起来就像是……墓碑,或者是手工的奖杯。
那些石柱——
在前方排得满满的。
随便数数也能知道这里大概有超过五十根的石柱。这些石柱整齐地排在一起,整齐到给人一种神经质的印象。
「这是……什么东西?」
尽管身处在光是站着都会弄湿身体的浓雾之中,我还是能明确感觉到自己的喉咙越来越渴。
全灭村。
出现在村子里的变态杀人狂杀光了所有村民的传说。出现在我们眼前的大量简陋墓碑,为这个虚无飘渺的传说增添了几分真实性。
刚才话说到一半的惑歌欲言又止地动了几下嘴巴,然后才用略感抱歉的语气继续说:
「……既然那个总是出现在诡异杀人事件现场的艳美会一脸开心地说着这个故事,那我们是不是应该认为,这不是普通的扯淡故事,而是有奇怪的附加价值呢?」
8(内幕隼)
车子开出隧道后,我们立刻被夸张的浓雾所包围。
我不由得放松了踩着油门的那只脚上的力道,然后一边确认速度表上的数字逐渐减少,一边调整双眼的焦距重新看向远方。
坐在副驾驶座上的艳美不知为何一脸开心。
简直就像是放台风假不用去上学的小鬼头。
「哇塞,连数公尺前方的东西都看不见耶。」
「是啊,你说得没错。可恶,发生这种浓雾,就算紧急封路也不奇怪吧。」
虽然我伸手按下专用雾灯的开关,但是在白天的时候,与其说这种雾灯是用来在雾里看清前方景象的照明灯,倒不如说是用来让对向车知道这里有车子的警示灯。在车道完全分隔开来的高速公路上,我不认为这种东西会有太大的用处。
推理狂刻意伸手指向路肩并且说:
「那边停着几辆警车耶。」
「看警灯就知道了吧。」
「还有运囚车喔。」
「!」
我差点就忍不住转头看向后方,但马上就想到这在高速公路上可是要命的行为。我赶紧看向后照镜,然而那些车子已经全都消失在浓雾之中。
我没有紧急踩下刹车,而是缓缓减速后靠向路肩。
我停下车子。
「把车子停在这里没问题吗?」
「我会放上警示灯和反射板。」
「你现在只有和一般民众一样的权限吧?没有特殊理由就在高速公路上随便停车和下车,应该不太好吧?」
「麻烦你把在意这种事情的心也用在自己身上吧。」
我打开车门并踏上柏油路,把后车厢里的三角形反射板拿出来摆在马路上后,我便和推理狂一起徒步往回走。
「……距离出乎意料地远啊。」
「因为是车子在高速公路上行驶十几秒的距离嘛。」
不晓得我们走了三百公尺还是五百公尺。虽然因为浓雾而看不见周围可当判断基准的景象,以至于我连自己走了多远都不清楚,但大致上应该有这么远吧。继续走了一段时间后,我就在路肩看到一个挡路的巨大影子了。那是警车。
「好啦,就让我见识一下在现实生活中上演,描写警察机构复杂生态的社会派连续剧吧,刑警先生。」
「感谢你提供毫无笑点的开场白。」
「啊,如果你想像昭和时代的刑警连续剧那样大打枪战的话,记得告诉我一声喔。我也会出手帮忙!」
「难道你很期待看到穿着西装的大人们难看地扭打成一团的场面?」
其实我也不认为等一下能够在和乐融融的观光气氛下与对方沟通。
毕竟这是一个与地方警察的高层和OB有着密切关联的麻烦案件。对方甚至完全无视正常程序,把我这个来自东京的援军彻底晾在一旁,而且就连共享搜查情报这种最低限度的协助都不愿意提供。
毫无权限的刑警在对方眼中,应该比在耳朵旁边飞来飞去的蚊子还要碍眼吧。
在最糟糕的情况下……搞不好还会在不至于留下正式纪录的范围内被对方揍个两三下。
……这么一来,推理狂的存在就成了一个大麻烦了。
如果对方只对我一个人动粗,我还能勉强用大人的应对方式解决问题……只能希望对方不会对一个国中女生外行人做出揪住领口这样的粗暴行为了。
但如果事情真的演变成那样,我应该也没办法继续以「大人的应对方式」处理事情了吧。真是的,拜托等一下千万不要演变成认真互殴的局面啊。我已经是个升迁比别人慢的普通组刑警了耶。
虽然我已经作好应付冲突的心理准备——
「……等一下。警车里一个人都没有耶。」
「是不是大家都跑到运囚车那边了啊?」
「在没有锁门也没有熄火的情况下离开吗?」
「有道理。」
虽然警车在连续剧中经常出现,但那些大多是使用剧中特有的涂装。事实上,各个警署的警车都有着不同的涂装方式,而正职警官并不喜欢让人用相机或摄影机拍摄警车。因为一旦警车被人伪造,就难以避免被用来做绑票或袭击运钞车这样的坏事。
照常理来想,应该不会有警察就这样把警车丢在路边。
继续沿着路肩前进后,我们又看到好几辆情况类似的无人警车,然后又在更远的地方找到了运囚车。
深蓝色的车身。
只要说那是一辆用装甲板完全覆盖住车身,并且用厚实铁网完全盖住窗户的小型巴士,应该就不难想像出它的模样了吧。
可是——
「……为什么运囚车会翻倒在地上?」
「就算你问我也没用。」
「而且我很在意车门开着的理由。」
「如果在开始推理之前就能知道答案的话,大家就不用辛苦想破头了。」
运囚车以刚好不超出路肩的方式翻倒在地上。
运囚车的样子不像是没有刹车就狠狠撞上分隔岛和高架护墙,车身的受损情况没有这么严重。旁边也没有其他出事的车辆。虽然周围的地面散落着一些玻璃和灯罩的碎片,但看起来并没有其他车子留下的碎片。
「感觉比较像是飞车失败,结果翻倒的样子耶。」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随便叫了几声,但完全没人答话。即使我绕到运囚车前方,想要透过挡风玻璃看向车内……也因为玻璃上布满了细微龟裂,让整片玻璃变得白茫茫,完全看不见里面的情况。
看样子……若不从因为车子翻倒而朝向天空打开的车门进去瞧瞧,就没办法搞清楚状况。
幸好运囚车的车顶也装着警灯,而且还是那种特大颗的警灯。于是我利用这个固定式的警灯做为踏脚处,硬是爬到车上。
由于正好是右侧车身朝向正上方,所以我的脚边有着一整排的车窗。因为这再怎么说也是一辆运囚车,所以这些玻璃上的龟裂都有着奇妙的共通点。虽然玻璃上满满都是细微的裂痕,却不像一般的窗户玻璃那样一被打破就碎落。
难道上面还贴着特殊的薄膜吗?
「刑警先生,里面有人吗?」
「我正准备调查。」
我把视线从窗户上移开,走向开着没关的车门。运囚车基本上就和巴士一样,在驾驶座附近有一扇可以靠着空气压力打开的细长型自动门。
我趴在朝向正上方的车身侧面上,把上半身钻进打开的车门查看车内的情况。
出现在我上下颠倒的视野中的景象是——
「……嗯?」
「刑警先生——」
虽然推理狂在叫我,但是我没有办法回答。
里面什么都没有。
一个人都没有。
司机、警官还有囚犯都不见了。虽然我不知道他们一共有多少人,但里面连一个人都没有。翻倒的车身让空无一人的车里看起来就像是以宇宙或无重力空间为主题的奇妙抽象画一样。
我从车门抽出上半身。
稍微思考一下吧。
我不晓得这个意外是偶然发生,还是出于某人的意图或恶意;也不晓得是警方从出事的运囚车里疏散了囚犯,还是囚犯挟持警方的人逃离这里。
……不管怎么样,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长谷部道夫真的失踪了。
得到必须报告的情报后,我站在翻倒的运囚车上拿出手机。
可是——
「……为什么电话会打不通?这个时代不是连在电车里和高速公路上都可以上网了吗?」
「拿出手机,是代表你看到什么不好的东西了吗?」
看着双眼发亮的这家伙……就让我一点都不想为她说明情况了。
9(阵内忍)
身处在摆满手工风味浓厚的墓碑的诡异空间之中,让我不由得呆立在原地。而站在旁边的惑歌在这时突然对我说:
「小忍,那个是不是蛇啊?」
「……!」
直截了当的威胁盖过了不明就里的厌恶感。虽然我并没有因为住在乡下就变成蛇博士,但至少还知道最好不要被不认识的蛇咬到这个道理。更何况,我们目前正处在连叫救护车都没办法的环境之中。
因为这样,我定睛看向惑歌手指的方向。
「……那是蛇吗?」
我的话变成疑问句了。
在枯萎的杂草上确实有一条细长型的东西扭躺在上面……但即使我们观察了好一阵子,那东西还是一动也不动。
而且看起来也不像是蛇脱下来的皮或是尸体。
「这只是普通的绳索吧?」
「哎呀?」
我和惑歌走过去确认。
虽然那东西因为被雾水沾湿而变得有点黑,但其实只是一条腐烂的绳索。这条绳索似乎被放在这里很久了,表面上还长着深绿色的青苔,几乎化为地面的一部分了。
这条绳索脏得让人完全不想碰,但其实也腐烂到似乎随便一拉就会断掉。
而且——
「喂,小忍,这是不是可以在神社里看到的那种绳索?」
「这种东西叫什么来着……?我想不起名称了。」
就是那种锯齿状的白色纸条。有时候会绑在神主挥舞的棒子前端,有时候还会用来装饰注连绳……呃……到底叫什么来着?
当我想到这里时,我的脸颊突然抽动了一下。
……注连绳?
「不管是刚才像墓的东西,还是这条奇怪的绳子……总觉得奇怪的陈设好像越来越多了。」
「我们真的非得继续前进不可吗?」
「那要往回走吗?」
「我更讨厌那样。」
不管怎么说,我们都只能继续前进了。要是随便往回走或是绕路,反而容易陷入「在同一个地方绕圈子」的窘境。
我和惑歌在类似墓碑的石柱之间穿梭前进。
才走了一小段路,雾的那头就又有奇怪的东西出现在我们面前。
「……这是什么?」
类似路障的东西整排横亘在前方。
那是前端像是铅笔般被削尖的木头呈交叉并排,接着把木棒横穿过去,再以绳索牢牢固定而成的器具。这些路障像是要挡住我们的去路般被排成一列,而且就和刚才那条类似注连绳的绳索一样年代久远。木头的断面早已发黑,原本尖锐的前端也早已变得松软,有些地方甚至还长着青苔和香菇。
看到这东西,我的脑海中马上浮现出一些感想。
身旁的惑歌也老实说出自己的感想。
「看来弄出这东西的人不太聪明呢。」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而且这些路障之间的隙缝太大了,应该不是用来阻挡动物,而是用来挡车的吧?看起来就是很粗暴地想表现出我们这里不欢迎外人的意思……嗯……感觉起来越来越像是艳美喜欢的怪人村传说了呢。」
「不过……是叫作全灭村对吧?如果那个传说是真的,那些村民们应该全都在三十多年前被杀光了吧。」
「在某些恐怖故事之中,也有被杀害的村民的亡灵或是大量杀人犯的后代依然住在该地,把因为好玩而闯入自己地盘的外人吊起来杀鸡儆猴就是了。」
「为什么身为被害者的村民会变成变态啊?真正的坏蛋难道不是那个单手拿着农具到处乱挥的变态吗?」
木头路障的Ⅹ字型部分之间有着相当大的间距,而且横向架在上方的木头也一样。惑歌说得没错,这似乎是为了挡车而设置的路障,只要稍微弯下腰就能轻易钻过。
惑歌半开玩笑地说:
「欢迎来到全灭村。」
「那是在三十年前消失的村子吧?可是这里完全没看到马路和电线杆啊。」
「难道马路不是被杂草盖住了?」
「柏油路应该不管过了多少年都不会变回土壤吧,而且电线杆要怎么解释?」
「搞不好全都地下化了。」
「尽管这里不是经过高度整顿的智慧村吗?」
我们踩在枯萎的杂草上继续前进。不晓得树木是不是都被人为砍倒或挖除,眼前的风景在不知不觉间变成一片荒凉的平原。
我的皮鞋已经差不多连里面都要湿透了,袜子穿起来的感触令人不悦。学生服这种服装还真是不管要做什么事情都不方便。既不适合穿着运动,穿起来也不舒服,就连设计都很微妙,价钱还不便宜。只不过是因为大家都非买不可才卖得出去,要是把这种衣服摆在一般服饰店里卖,肯定很快就会被淘汰。
不知道走了五分钟还是十分钟。
虽然我们认为自己正笔直往前走,但也不是真的很有把握。就在我们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走偏时,周围的景色终于出现变化了。
「……那是建筑物没错吧?」
「与其说是废屋,不如说那根本就是间仓库。」
前面好像有什么东西。
那东西的大小大概是长宽各五公尺,高度则将近两公尺,看起来像是用薄薄的合板加上铁皮和其他材料搭起来的房屋。扁平的金属片屋顶则是以像压腌菜瓮用的大石头勉强压住固定……说得夸张一点,就连三只小猪的故事中那只用稻草盖房子的小猪,恐怕都会忍不住嘲笑这间破房子吧。
铁皮的表面布满了茶褐色的铁锈,看起来好像轻轻一碰就会碎裂。虽然墙壁上有着和金鱼缸的侧面差不多大,像小窗户般的东西……但我不确定那是不是原本就是毛玻璃,还是因为脏过头才会变得模糊不清。
虽然不晓得里面的情况如何,但那间小屋脏到让人宁愿淋雨也不愿意进去躲雨。
应该说,只要仔细观察一下,就能发现这间小屋其实有些歪斜而呈平行四边形。搞不好还会害人在进去察看屋内的情况时被活埋。
「感觉没有人住呢。」
「这里好像有东西。」
我绕到破烂小屋的后面一看,找到了两个茶色的生锈铁块。
其中一个是……铁桶。
上面的盖子像是罐头一般被完全打开,里面还铺着类似砂石的东西。不过,砂石的表面长满了不知名的杂草。
「铁桶下方还有一个像是水龙头的东西。这该不会是……」
「难道是过滤水的装置吗?」
既然这里摆着这种东西,应该就代表这里没有自来水吧。
而另一个生锈铁块则是……
那是会出现在祭典会场的摊贩中的柴油发电机。不过上面的管线已经完全损毁,要是把燃料注入这种东西里面,不用想也知道会造成大惨剧。
「……电力和水都必须自给自足啊……这里的人到底过着什么年代的生活?」
「看这样子,这里应该不会有电话线这种东西。」
「就连有没有红色邮筒都很难说。」
我们完全没有必要专程走进这间破烂小屋的里面调查。我们只需要横越这个被四座山包围的盆地,设法找到高速公路的高架桥就行了。不晓得是不是因为身为养生狂的本能作祟,惑歌似乎对那个自制的过滤装置颇感兴趣,我只好催促她赶紧离开这间小屋。
我们继续在浓雾之中前进,然后又找到了四五间同样不像住家而像是仓库残骸般的建筑物。每一间建筑物旁边都像是说好了般,同样摆着发电机和铁桶的残骸。
「……过滤装置如此普及,是不是表示这里不要说是自来水,甚至连水井都没有?照这样看来,在这里生活的人每天都必须自己去『提水』才行耶。」
「也没有看到瓦斯桶呢。而且这里看起来也不像都市那样有着地下瓦斯管。」
不但喝着从河边提来的水,还要自己生火煮饭的生活……
就算这里在三十年前就变成废弃村落,也显然太过奇怪了。给人一种与世隔绝,只能勉强过活的感觉。
在那些有如小屋般的民宅之中,有些已经玻璃碎裂,有些则是柱子折断或是屋顶崩塌。
就在这个时候——
我不经意看向已经倒塌的小屋……然后看见了不好的东西。
「呜……」
那东西就是长满地板的绿色青苔。
不过这些青苔的生长范围有着奇妙的法则。青苔像是从水洼的痕迹中长出来一样,只把一定范围内的地板染成绿色。
我立刻产生不好的联想。
而且当然是和「全灭村」有关的联想。
「难道……那些青苔是由干掉的血迹和浓雾的水分所孕育出来的吗……」
「小忍,这里也是一样。」
惑歌手指的是一间窗户玻璃破掉的小屋。
我从窗户看向屋内……绿色的青苔果然有如到处飞溅的血迹般生长在墙壁、天花板和地板上。这间小屋里的青苔还算是没有蔓延得那么夸张。可以看到很多地方都还留有似黑似茶的奇怪颜色的污渍。
果然不至于闻到血腥味。
但光是看到这幅光景就够了。
「……喂喂喂,连天花板都被鲜血喷到是怎么回事啊?」
「不就是『全灭村』怪人传说的黄金时代的丰功伟业吗?」
「我宁愿相信这是听到那个传说的某人,用鸡血做出来的恶作剧。」
感到厌烦的我准备从窗户移开视线时……又突然再次看向窗户。
……哦?
「怎么了吗,小忍?」
「等等……」
我绕到小屋的正面。小屋拉门的木制轨道已经坏得差不多了。我取下只是勉强立着的拉门并靠墙放着,然后探头看向屋内。
灰尘、湿气、霉味、青苔,还有血迹。
虽然这里原本应该是有人居住的地方,却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人想要脱掉鞋子走进去。
「不是说好不调查屋内的吗?」
「等等……你看那个。」
我指向狭窄小屋的深处,准备踏进屋内捡起那东西。
就在这个时候——
砰!我的右脚踩进充满缝隙的木板之中,半只小腿都陷入地板底下。
「好痛!」
「小忍,拔出脚的时候小心点喔。万一让木板上的尖刺刺进皮肤里,会很痛的。」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我缓缓拔出自己的脚。与其说是地板破洞,倒不如说是厨房地板下方的收纳空间的盖子坏掉了。当然,里面完全没有食物。在这个早已有土壤跑进去的四角形空间里……这是什么?就只有老旧的壶破碎四散的残骸而已。
我还以为壶是被我踩碎的,但看来似乎不是这样。这个陶器的断面已经因为长时间暴露在外而变黑了。
「那些是什么东西啊?」
「有很多像是金色戒指般的东西。那会不会是存放在壶里面的东西啊?」
「看起来不像是纯金制造,感觉是便宜货。」
「我想也是。如果这房子的主人真的藏着纯金饰品,应该就不会住在这种破房子里了吧。」
除此之外,里面还有因为湿气而变得破破烂烂的和纸。和纸的表面似乎用墨水写上了某种类似汉字的文字,可是——
「写得太过潦草,根本看不懂呢。」
「嗯……」
我拿出手机姑且拍了几张照片。
如果是古文字的话,座敷童子应该看得懂吧。不过手机现在根本收不到讯号,就算这么做也无济于事就是了。
「给我看这种东西也没有意义吧。小忍,你刚才手指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对了,就是那个啦。」
那东西就在绿色青苔区域稍微外侧一点的地方。惑歌似乎也注意到摆在那里的东西了。
「哎呀?居然有瓦斯炉耶。而且还是用来煮火锅的那种。」
「就只有这东西没生锈对吧。」
不晓得这是不是单纯用来做饭的工具,还是说……?
转动手把确认瓦斯炉是否还能点火……我才不会做这种事。因为要是瓦斯罐有问题的话,说不定会直接爆炸。
相对的,我拿下保护壳,然后拔出瓦斯罐。
罐底应该有标示制造日期。
「……小忍,你看到的制造日期是什么时候?」
「今年的二月。」
「我也一样……不过,你觉得为什么这种东西会放在早在三十年前就变成废弃村落的全灭村里呢?」
我和惑歌不由得互看向彼此。
就在下一瞬间——
叩咚。
小屋的外面,响起了某种东西碰到墙壁的讨厌声音。
虽然住在智慧村的我没什么机会听到,不过出现在电视节目里的公寓倒是常会听到这种声音。但这里可是废弃村落,而且是所有村民早在三十多年前就被杀光的全灭村,根本不可能听到有人敲墙壁的声音。除了我们之外,不可能还有其他人存在。
「该……该不会是来玩试胆游戏的人吧?」
「在大白天来吗?」
「还是我们班上的某个同学出现了?」
「那对方有必要默不吭声吗?」
「该不会是熊还是妖怪吧?」
「就算真是如此,危险性也不会改变吧。」
和什么东西相比?
虽然我和惑歌都知道答案,却不想主动把答案说出来。
这里是全灭村。
所有村民都被锄头和铁锹之类的农具杀掉的村庄。
变态杀人狂徘回的地方。
如果真是这样——
那最糟糕的可能性就是——
……喀哩……喀哩……摩擦着墙壁的声音正在移动。那不是单纯准备离开这间小屋的声音,而是沿着墙壁绕着走的声音。
要绕到哪里?
答案很简单。实在太简单了。
这里原本就是比起住宅更像是仓库的寒酸小屋,构造单纯到不能更单纯了。出入口就只有一个,而且窗户还狭窄到让人没办法出入。
也就是说——
某人正试着绕到这间小屋「唯一的出入口」前面。
「小……小忍……」
就连惑歌都铁青着脸。
虽然我赶紧环视周围,但现在才要寻找能堵住门的东西已经来不及了。更何况拉门的轨道早已损毁,只能勉强让门立着不倒而已。
我现在需要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能当作武器的东西吗?不过,周围的木材和纸门都因为吸了水分而变得松软。总觉得要是拿这种东西打人,棒子的部分应该会像是湿掉的纸般直接散掉。
在我寻找武器的期间,声音依然继续传来。
喀哩……喀哩……喀哩喀哩喀哩喀哩喀哩喀哩喀哩喀哩喀哩喀哩喀哩喀哩喀哩喀哩喀哩!
某种东西在外面刮着墙壁的声音,以及某人正走向这个小屋唯一出入口的脚步声。
没时间了。
「全灭村」的诡异传说,即将把我们活生生吞进口中。
10(内幕隼)
我决定先和推理狂一起走回我们停在路肩的车子。
「下个目的地是位于我们正下方的全灭村吗?」
「怎么可能。」
说完,我立刻开动车子。
「先不论主谋者是囚犯还是警察,长谷部道夫从运囚车里消失这件事都是事实。可是,不管主谋者是谁,都应该会希望保持『长谷部道夫已经失踪』这样的状态,所以不可能潜伏在失踪地点附近。」
「对于不希望长谷部道夫获判无罪的人来说,只要长谷部在重审要求通过之前死掉,不就没事了吗?」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长谷部从运囚车里『失踪』就有点奇怪了。推理狂,你觉得在那种情况下最容易杀死长谷部的方法是什么?」
「把他丢到高速公路上。毕竟这阵雾浓到让人连几公尺前方的东西都看不清楚嘛。」
「如果能让他扭伤脚踩或动弹不得就更完美了,而且伪装得越自然越好。」
我一边适当地附和她的话,一边继续说了下去。
「可是主谋者并没有这么做,而且还故意让长谷部『失踪』。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主谋者可能是想争取时间做些什么。虽然不晓得对方有什么样的意图,但是以现阶段来说,长谷部还活着的可能性相当高。」
「……说不定对方只是想伪装成逼不得已才射杀逃走的囚犯,或是囚犯在逮捕时意外身亡而已喔。」
「既然这样,那这就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必须好好运用时间才行。」
我们的目的地是与交流道相连的收费站。
我记得……这里好像是特地为了某间半导体工厂而制作的出入口。
「如果是长谷部主动逃亡的话,那他肯定会需要交通工具。很难想像有人会用徒步的方式在这种山区移动。既然如此,那他就一定会到有停车的地方。例如收费站的员工休息区或半导体工厂的停车场。这些地方应该较为可疑。」
「如果是警察内部人士犯案,也有可能会由其他同伙从高速公路上开车过来,然后把长谷部塞进后车厢里带走。」
「不过那些人也必须把事件伪装成『长谷部主动逃亡』才行。无论如何,他们都必须在这附近偷走车子。只要知道他们用来伪装被偷的车子的车种和车牌号码,应该就有办法追踪了。」
「如果他们有想得这么远就好了。」
「确实如此。因为真正的笨蛋才是最难预料的人。」
我沿着像是弹簧和鸣门卷般不断绕圈的交流道道路前进,从高架桥上把车子开往地面。虽然收费站已经逐渐改为无人的ETC收费门架,但我故意把车子开往效率较差的有人收费门架。
「刑警先生,收费站的人没有消失真是太好了呢。」
「每个人都消失的话还得了啊。」
看起来相当闲的四十多岁大叔把运动新闻丢到一旁,然后用机器读取我递出的回数票。
「三千两百圆。」
「我不太会开车,这里的雾一直都这么浓吧?我握着方向盘的手,紧张到抖个不停耶。」
「三千两百圆。」
「这附近有发生什么意外吗?我心里一直觉得很不安耶。」
「三千两百圆。」
「……给我回答问题,你这个混球。」
我叹气着并亮出刑警手册,然后随手扔到副驾驶座……因为要是对方仔细一看,就会发现我其实是来自东京警视厅的刑警了。由于最近很流行真实系的刑警连续剧,所以明白警察制度和规则的一般民众也变多了。
中年大叔一脸狐疑地看向坐在副驾驶座上的推理狂,而不是我。
「你真的是警察?那女孩是怎么回事?」
「我来回答!我是他的监护人,正确来说应该是未来的妻……呜呜呜!」
「她是我在这附近捡到的离家少女,所以我才要向你打听高速公路上的人车出入状况。」
这应该……不算是说谎吧。
只是对我而言的「这附近」非常广罢了。我只是把整个近畿地区都说成是「这附近」,而且也没骗他说我是在高速公路上捡到推理狂。
亮出刑警手册也只是因为一时兴起。
这位收费站大叔只是擅自误以为我是地方警察才会说出情报。
……如果不当作这么一回事,就会造成很多严重的问题!这就是可悲公务员的立场啊!
「原来如此。可是,我完全没听说有意外发生啊,而且也没接到封路的指示。那女孩会不会是从山对面的休息站走过来的啊?就是趁着父母买东西的时候,沿着路肩逃走……」
喂喂喂……麻烦你们认真工作好吗?
至少通往白虎岳的高架桥上,还停着无人的运囚车和警车吧。
「还有其他想问的事情吗?你应该不是在巡逻途中碰巧在路肩捡到女孩子而已吧?我可没听说过交通警察开着租来的车子出来取缔超速车辆这种事。」
「没错。这里有电话吗?」
「没有。听说很久以前,有某个白痴在值勤时使用了网路银行的自动语音服务,而且在没挂好话筒的情况下把电话丢着不管好几个礼拜。贵得吓死人的电话费让上头一气之下就把电话全都撤掉,还说以后有什么事情,就用自己的手机联络。」
「咦?可是手机……」
「这一带完全收不到讯号对吧?真是教人头痛。」
……不光是这样,这就代表万一这里遇到强盗袭击也无法对外求救,他们真的明白在这种偏远地方无法对外联络的危险性吗?
不过,毕竟这里一直维持这种状况也没有出事……这国家还真是和平啊。
「怎么?你需要紧急对外连络吗?发生什么事了?」
「据说窃车集团正前往这个地方。不晓得你有没有看到什么可疑的人物?」
「没有耶。」
中年大叔想也不想地回答。
「再说,他们选择的地点也未免太糟糕了吧?我觉得应该不用专程跑来这种地方偷车啊。」
「为什么你会这么认为?」
「因为就算出了交流道也找不到有人居住的地方啊。根本没有可以偷的车子。」
坐在副驾驶座的艳美整个人爬到驾驶座上:
「喂,大叔,可是我听说这一带有一间很大的半导体工厂……」
「给我闭嘴,臭小鬼,别爬到我身上。咳哼。那么,请问在那座大工厂工作的人的车子又如何呢?」
「应该不需要担心吧。」
切换到闲聊模式的大叔,一边把手肘靠在柜台上回答:
「会利用这个交流道的人确实几乎都是那间工厂的相关人士。毕竟里面的从业人员超过八千人嘛,已经和一个小镇差不多了。只需要有那间工厂在,这个交流道的收益就足够了。因为光是员工通勤和运送材料与商品,每天就必定会有数千人在这里出入。虽然别人不知道,但这里其实赚得可多了呢。」
「既然如此,那里面的车子肯定……」
「当然相当多啊,尤其是工厂的停车场那边。可是那些工厂相关人士应该也很清楚,在这种陆地上的孤岛没车子会有多么不方便。因此停车场全都位于工厂内部,与外界隔着一道厚厚的围墙。而且到处都是监视器和防盗感应器,甚至还雇用了停车场专用的警卫。不太可能有办法从里面偷走车子啦。」
原来如此。
虽然还是必须向工厂确认有没有车子被偷,但这情报似乎值得我暂时记在脑子里面。
「可是,难道没有员工住在这附近吗?说不定歹徒会对停在住宅停车场的车子下手……」
「没有,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大叔非常笃定地否认了我的推测。
他笑着继续说:
「四连山……啊,就是这个被山环绕的盆地的名字啦。四连山这里完全没有除了那间工厂之外的现代建筑物。」
「啊……?」
「虽然几十年前好像有一个小村子,但自从那村子变成废村后就再也没有了。应该说,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工厂那边的人反而会觉得困扰。」
「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一边把兴奋得喘气举手的推理狂推回座位上,拼命维持警官的正经表情继续提问。
大叔如此回答:
「其实详细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据说这间工厂为了制造出比头发还要纤细的精密回路,一定要用到干净的水和空气才行。尤其水特别重要。比起给人饮用,把这些干净的水拿去制造机械似乎比较赚钱。因此他们不希望毫无管制的开发污染了这里的水源。」
「也就是说……」
「这个四连山地区几乎全被一间企业买下了。虽然有些年轻人以为这里只是一片荒野,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跑来试胆……但其实就连高速公路的高架桥都是向那间企业『借用』土地建造而成,所以这里在文件上其实算是私有道路。」
「咦?但这是高速公路吧?有可能有这种事情吗?」
「高速公路可不是国家的东西喔。因为就连我们收费站都已经开始民营化,和电车一样姑且算是一般企业,所以也会和其他业者有生意上的往来。虽然这有些游走在法律边缘,可是除了这里之外,就没有其他能开隧道的地方了。」
换句话说——
先不管是否曾经「发生过」,但如果半导体工厂片面宣布「这个交流道从今天开始禁止通行三天」,就能二话不说直接阻断身为日本经济动脉的高速公路。而且还是直接掌控通往全国各地的十字型系统交流道。光是这样,就能看出企业对于国家的影响力有多大了。
「那我问你喔,大叔,工厂里的人都是从山的另一头来到这里上班的吗?」
「嗯?嗯嗯?」
中年大叔稍微停下说个不停的嘴巴。
难道是被当成离家少女的推理狂这么问而吓到吗……虽然我如此推测,但似乎不是这样。
大叔压低音量小声说:
「……不……这个嘛……其实我听说,有将近半数的员工都是在工厂的宿舍里生活。」
「半数……这里不是有超过八千名员工吗?」
「虽然这确实有些不可思议,不过政府不是有一个新政策吗……叫作什么来着?企业主对低所得者援助优惠制度?他们应该有接受这种法人税上的补助吧。话虽如此,但我刚才也说过,那间工厂做事那么彻底,甚至可以为了水和空气买下整个四连山地区。他们的员工宿舍八成也和工厂一样干净得一尘不染吧。」
总之,这一带不可能会发生偷车这种事情——大叔如此总结。
郑重向他道过谢后,我们的车子终于通过收费站的出口了。
令人惊讶的是,路牌上的箭头就只指向半导体工厂这一个目的地。不但真的没有除此之外的地标,而且似乎就连通往其他地方的道路都不存在。
我在交流道出口附近——原本用来让大卡车检查胎链和货物固定状况的地方停下车子,和推理狂讨论今后的方针。
推理狂露出颇感意外的表情。
「不是常听说位于湾岸工业地区的电车终点站会直达工厂内部吗?而且没有员工证,就不能走出月台。」
「对啊。不过话说回来,你看到工厂名称了吗?」
「黑山电子集团·四连山精密半导体工厂。」
我们自然而然看向彼此。
看到推理狂没有对此感到太过惊讶,我才发现她可能打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件事情……而且她似乎还调查过全灭村的传说。不过,我还无法确定废村传说的真假就是了。虽说我是警官,但平常也不会到处收集与自己负责的案件无关的资料。
「……让长谷部道夫受到怀疑的案件,就发生在黑山电子集团的会长家对吧?」
「呵呵呵,这到底是偶然还是必然呢?」
我姑且将车子开往那间半导体工厂。除了这阵浓雾之外,也许是因为不需要整顿,柏油路之外的地方全被苍郁茂密的森林占据了。这可不是树墙那种简单的东西,而是真正的绿色围墙。如果想要勉强穿过那面墙,光是这样就会让自己的身体伤痕累累。眼前的光景让我深切体会到自己所熟知的「大自然」,其实只不过是经过人工开发的地方罢了。
人类也是地球的一部分。虽然经常听到这样的口号,但就算人类对地球再怎么友善,大自然也不见得会无条件接纳人类。对于没有獠牙也没有皮毛的赤裸人类来说,完全未经开发的大自然反而是难以居住的环境。
「这里就是工厂……吗?」
「我只看到墙壁,根本就看不出来。」
由于这阵浓雾的缘故,如果不是靠得很近,几乎看不出建筑物的整体轮廓。然后,高度超过五公尺的巨大墙壁突然出现在路边。这种围墙基本上肯定是厚厚的一层水泥,而且顶端甚至还有带刺铁网。监视器和防盗感应器就更不用说了。
墙壁一直往前延伸。
这可不是开玩笑。尽管车子已经开了超过一公里,我们也还是没有看到类似门口的地方。
「这里该不会是军事基地吧……」
「感觉比较像是监狱。」
推理狂语气不耐地说道。
这里是智慧村技术的支柱,国家倾力支援的半导体工厂,当然会比其他地方更害怕技术情报外流。可是……真的有必要搞得这么杀气腾腾吗?
继续前进一段路后,我们终于抵达类似门口的地方了。从前方的道路就像公车循环站般宽广这点来看,可以推测出这里应该不是「大门」,而是类似卸货区的地方。
那可不是像投币式停车场门口的栅栏那样只会开开关关的门。
在这个由铁栏杆结合而成的两扇式巨门的前方地上,有着排成一列的电动式路钉。看来就算开着大型拖车以最快速度直冲过来,也没办法撞破这道门。
「……」
有如仓库般的小型接待室里坐着身穿工作服的男子,面无表情地观察着我们。
我没有停下车子,而是维持着缓慢的速度直接从门口旁边通过。
「……确实不可能。与其到这种地方偷车,不如袭击派出所抢夺警车还来得容易一点。」
「可是,那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推理狂在副驾驶座上歪着头思考。
「运囚车在高速公路上翻倒,而长谷部道夫也确实失踪了。可是这里并不是有办法偷到车子的地方。」
「难道不是因为希望长谷部消失的某人,准备了不一样的计划而已吗?」
「虽然确实有可能,不过你不觉得,这样一来这个大前提就有些不自然了?」
推理狂竖起食指:
「假设有某个想要除掉长谷部道夫的人,为了这一天制定了周详的计划好了。可是考虑得如此周详的人,会选在这种地方袭击运囚车吗?如果是在四连山交流道之外的地方……就算是在离开高速公路的一般道路上袭击运囚车,也应该会有更多逃亡路线可以选择吧?」
这个计划并不合理。
也就是说,其中看不到专业人士的手腕。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
那反过来距离专业人士这个形容词最遥远的人物不就是……
「至少警察内部的人不会打算在『这里』动手吧。难道是长谷部道夫主动逃出运囚车?」
「先不管是长谷部出于自己的意愿让运囚车停下,还是以偶然发生的意外为契机才会临时决定逃亡这个问题。但这样的可能性并不是零。」
「为什么?理由呢?就算长谷部什么事都不做,重审要求通过并且获判无罪的可能性也非常高。在这时逃亡,只会让他重新回到监狱,等着接受死刑罢了。」
「虽然理由我也不清楚……」
推理狂叹了口气。
「举例来说,如果警察内部人士真的打算除掉长谷部,而长谷部自己也发现这件事情了呢?要是长谷部知道自己再这样下去肯定会被杀掉,那么就算他拼命想要逃出警方手中,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并不是没有不通过收费站就离开高速公路的方法。
高架桥的某些柱子设有楼梯。用途则是作为高速巴士的停靠站,或是发生紧急情况时的避难场所。只要使用那些楼梯走下高架桥,就能在别人都不知道的情况下躲到地面上。
可是……
假设长谷部真的为了逃离警察而走出运囚车,从高速公路上前往地面好了。但是他之后该怎么办?他都已经主动给别人逼不得已射杀正在逃亡的死刑犯——这种正当开枪的借口了,还想要躲藏在这种「不会有任何目击证人」的苍郁森林里面吗?
这样才是不合理的行动吧。
难道他不想设法尽早弄到交通工具,然后尽可能逃得越远越好吗?
「不过呢……」
推理狂一派轻松地开口。
把手掌轻轻一翻。
彻底颠覆了我先前的想法。
「在此之前,我们都是以长谷部道夫完全清白,而警方内部人士正拼命想要暗中解决掉他为前提来思考这件事情对吧?」
「……等一下,你该不会是想说……」
「所以说啦。」
推理狂微扬嘴角。
一边发出有如捉弄他人人生的恶魔般笑声,然后如此宣言:
「我们来单纯做个假设吧。假如长谷部道夫自己也有着不希望再次重审的理由,那么会怎么样呢?长谷部认定自己绝对不可能在重审中胜诉,决定趁着移送时不顾一切逃亡的可能性也并非为零不是吗?」
11(阵内忍)
喀哩喀哩喀哩喀哩……
从外面刮着破烂小屋墙壁的声音,逐渐接近大门这个唯一的出入口。
这一瞬间。
我和惑歌没有看向大门,而是看向大门对面的墙壁。
只是在原本就已经很薄的合板上贴上铁皮,增加硬度和防水性的墙壁。在数十年之间不断吸收水分的木材早已变得松软无比,铁皮也已经生锈到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了,看起来只要轻轻一碰就会碎裂。
这种东西早已算不上是墙壁。
「喝啊!」
我大吼一声,利用体重一脚踹向墙壁。墙壁踢起来的感觉比起木头更像是湿掉的纸箱。墙壁被踢破一个大洞。我先让惑歌从洞口离开,然后跟着逃出小屋。
喀叽叽!原本慢慢前进的「刮墙声」明显加快速度。
我把从携带式瓦斯炉上取下的五百毫升宝特瓶大小的瓦斯罐丢进自己钻出的大洞。
然后大喊。
「爆炸吧!」
小屋的另一头传来脚踩在草上的声音。不晓得对方是赶紧跳开,还是趴倒在地上。
总之那个笨蛋完全上当了。
虽然我确实把瓦斯罐丢了过去,但我没想到引爆瓦斯罐的方法。
只是吓唬对方罢了。
趁着这段时间——
「快逃吧,惑歌!」
「真是的,真不想遇到这种没办法用钱解决的麻烦事!」
我抓住大声嚷嚷的惑歌的手不顾一切地逃跑。因为我们就连对方是谁、拿着什么武器,一共有多少人都不知道。虽然「传说」中的杀人狂是拿着锄头和铁锹之类的农具不断杀人,但对方根本不需要忠实地重现传说的内容。要是对方仗着这里四下无人而拿着猎枪就惨了。
不过,不幸中的大幸是这一带完全被浓雾所垄罩。
让人连数公尺前方的东西都看不清楚的这个天然障碍物,能够大幅降低子弹的命中率……应该吧。因此比起慢吞吞地寻找遮蔽物,不断逃向远方让对方无法逼近到「数公尺」之内才是最重要的事。
虽然这阵浓雾让我无法掌握敌我之间的位置与距离,但总觉得耳朵好像代替双眼,变得更加敏锐。
惑歌想要回头,但我拉住她的手加以制止。
我们继续奔跑。
「喂,小忍,脚步声追过来了!」
「那又如何?这不是我们应该停下脚步的理由吧!」
我们通过几间有如仓库般的小屋旁边,一口气冲到村子外面。沙沙沙沙沙!在草上奔跑的脚步声依然紧追在后。
要是冲出村子后再次被高大的杂草和腐烂的树木挡住去路就完蛋了……幸好前面只有枯萎腐烂的杂草残骸倒在地上,完全没有阻挡我们去路的东西。
但换句话说,这就表示这里也没有任何能够挡子弹的遮蔽物就是了。
这阵浓雾的重要性变得越来越高。
假如对方拿着猎枪或十字弓的话,只要被对方拉近距离看清目标,我们就死定了!
「小……小忍……!」
「怎么了吗!」
「我……我不行了。我穿的是皮鞋,已经跑不动了。」
「我穿的也是皮鞋啊!」
明明是个连饮用水都要讲究的养生狂,体能怎么可以比一般人还要差啊?你这样真的算得上是养生狂吗?
我拉着快要跌倒的惑歌的手,硬是拖着她继续奔跑。不晓得是因为我们的努力奏效,还是因为追兵在这阵浓雾中分不清楚方向,从后方逼近的脚步声似乎变得越来越小了。双方的距离逐渐拉开。
说不定可以成功摆脱追兵。
在抱有这种想法的我们眼前……「那东西」突然出现了。
从一片白色浓雾之中出现。
「……咦?」
惑歌发出困惑的声音。
我也……不由得无视于目前的状况停下脚步。
出现在眼前的东西。
是不应该出现的东西。
那东西就是——
比起民宅,更像是仓库的破烂小屋。
也就是我们刚才应该早已逃出的那个废弃村落。
不可能。
不可能会有这种事。
我和惑歌应该是想也不想就笔直冲向前方。虽然途中可能有稍微偏离原本的路径,但绝对不可能直接掉头回到原本的地方。
尽管如此——
但那个村子现在就实际挡住了我们的去路。
全灭村。
由于一名连续杀人犯在三十年前夺走许多条人命,而导致所有村民全数消失的不祥废村。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忍不住开口。
「我们不是从那里笔直逃出去了吗!为什么那个村子会再次出现在我们眼前!」
沙沙沙。
从身后的浓雾后方传来的追兵脚步声再次变得响亮。
可是我无视于眼前的危机,回想起惑歌提到过的「传说」。
据说——
就算前来全灭村玩试胆游戏的人们被卷入事件吓得落荒而逃,「村子」也会一直追着他们,不断出现在他们面前,直到把他们全都杀光为止。
12(内幕隼)
想要靠着「闲聊」的方式,在那样严密防止技术情报外流的大规模工厂中打听到内部情报一定很不容易。因为负责警卫工作的人,应该都接受过相关的训练。
不管长谷部道夫是基于自己的意愿逃走,还是被某人绑走,我们所剩下的时间都不多了。
一直待在没机会取得情报的地方也不是办法。
可是……
「从高架桥上消失的长谷部还有其他可能会去的地方吗?这里除了半导体工厂之外,什么都没有吧?」
没错。
我们接下来该去哪里?
虽然我们明知道长谷部失踪,却完全没有足以找到那家伙的线索。
「……虽说有这阵浓雾,但身穿橘色萤光囚衣的男子在高架桥的路肩徒步行走,肯定很醒目。再说,高架桥上还有许多用来抓超速违规和观察路况的监视器与感应器。这么说来……」
「果然只有全灭村了吗?可是……」
推理狂一边在副驾驶座上操纵收不到讯号的智慧型手机,一边说:
「虽然没有经过开发,但这整个盆地都是黑山电子集团的私有地对吧?而且为了取得生产半导体所需要的干净的水,也不能让人在这里胡乱丢弃产业废弃物……这么说来,会不会其实在这个荒废的森林里也设置了监视器和感应器,只是从外表上看不出来而已啊?」
这绝对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只不过——
「你有具体的根据吗?」
「这·个。」
艳美轻轻甩动智慧型手机。
「刚通过隧道时,不是突然就收不到讯号了吗?虽然我原本以为那是因为这一带还没开发……但既然整个盆地都是企业的私有地,那就出现另外一种可能性了。」
「……你的意思是,讯号受到人为干扰了?」
「这里不是员工人数多达八千人的大工厂吗?为了配合汇率变动细微地调整商品的产量,就绝对需要有快速网路线路。要是电话和网路都无法使用,工厂就无法运作了。就算这一带原本是收不到电视和收音机讯号的地方,在盖好工厂的时候也肯定会架设好网路。毕竟对方可是不惜为了这间工厂特地建造高速公路的大企业啊。绝对不可能唯独没有准备网路。」
「难道这也是防止技术情报外流的一项措施吗……?」
「虽然不晓得对方是不是在这一大片地方都设置讯号截断器就是了。」
「这在法律上行得通吗?」
「如果是私有地的话,就能在某种程度上无视电信法。在公司会议室或料亭包厢里安装防止窃听的讯号截断器并不是什么罕见的事。禁止携带手机只是一种形式罢了。」
这里原本就是除了半导体工厂之外什么都没有的地方。就连每天都有几万辆车子经过的高速公路,也只是从一个隧道通往另一个隧道时行经的交流道罢了。就算在这个盆地里面暂时收不到讯号,只要从其他高速公路或是隧道离开这个盆地后,就会再次恢复正常。没有人会去深入调查这件事情。
既然那条高速公路都会被别人看作是这间工厂的「私有道路」,说不定就连隔着一定距离架设在高架桥上的紧急电话也都被断线了。
「也就是说,工厂那边的人偷偷架设了只有自己能用的高速有线线路,然后遮断了除此之外的通讯手段吗?」
「虽然我认为是这样……」
但艳美对自己的推测提出了质疑:
「不过,运送业者不是需要用电话联络集配所吗?而且有些货物也可能用到利用GPS讯号让客户透过网路确认配送状况的服务。要是黑山电子集团擅自把这些讯号全部遮断,应该会造成某些人的不满吧。」
把被山环绕的盆地整个买下,还用又厚又高的围墙把工厂整个围起来。甚至涉嫌在私有地中装设会发出干扰电波的截断器,以及用来确认有没有入侵者的监视器和感应器。
只要这么一想,就让人觉得这个地方越来越可疑。
简直就像是刻意与外界隔绝的独立领地一样。
但是在此同时——
「……既然有如此完善的监视网,那么那间工厂的警卫室说不定会有长谷部道夫的相关资料。因为如果他没有来到这间工厂,就肯定是在高架桥或森林之中的某个地方了。」
「可是想要寻求工厂的协助并不容易。尽管在私有地之中设置保全系统并没有法律上的问题,但也不是会主动想要让别人知道的事。毕竟日本和欧美各国不同,对于监视器和监视社会这样的问题非常敏感。再说……」
推理狂说到这里就闭口不语。
真令人在意。
令人在意得不得了。
毕竟这可是能让经常与死人扯上关系的这家伙欲言又止的事情。我有一种知不知道这件事情,在不久之后将会左右我们生死的不好预感。
「推理狂,你想说什么?」
「唉……」
推理狂叹了口气:
「如果我的推测没错,这里不就是黑山电子集团的小型独立领地吗?不但有八千名员工,就连高速公路收费站的人都能断言『这里是私有道路』……而长谷部道夫过去曾经因为袭击黑山电子集团会长的家而被判处死刑……」
「……等一下,你该不会是想说……」
「除了长谷部主谋论和警察内部人士主谋论之外,看来这个案件又多了一种新推论喽,刑警先生。」
仔细观察就能发现,艳美的笑容有些僵硬。
尽管对别人的死亡感兴趣,也当然不可能希望自己也被卷入事件之中。
「……如果是黑山电子集团中的某人为了帮领主报仇而引发那场意外的话会怎么样?要是有人不愿见到已经遭判死刑的囚犯,却因为重审而获判无罪的话会怎么样?为什么长谷部会在这种不容易逃亡也不容易伪装的地方失踪?那是因为黑山的『独立领地』就在这里。因为这里是在移送长谷部的路途之中,黑山的『权力』最为强大的地方。如果答案真是这样,会怎么样呢?」
事情一口气变得诡异起来了。
在最糟糕的情况下……在半导体工厂工作的八千名员工说不定全部都是「犯人」。不对,不光是这样。四连山交流道是黑山电子集团的「私有道路」。要是他们真的打出封路这张王牌,不但管理高速公路的相关人士会受到影响,日本全国的物流也会随之停滞,完全无法估计会造成多大的负面影响。
海路、空路、铁路、一般道路……尽管可以绕过这里的路线有好几条,但所需耗费的时间和成本都不可小觑。高速公路之所以会变成国内物流的主要管道,必定有着相应的原因。经济界之中存在着就算想选择其他管道也无法选择的苦衷。
换句话说——
「私有道路」是一张以日本经济作为挡箭牌的护身符。
这已经不是地方警察的高层和OB的阴谋……这种层级的案件了。
仅仅为了除掉一个人,说不定日本全国各地,甚至连与外资企业有关的外国人都可能或多或少扮演着幕后推手。
「……喂喂喂,别让我想起之前的座礁岛啊。难道你的意思是说,『常识』这种东西在这里可能根本不管用吗?」
「八千名士兵,以及『没有目击者』的苍郁森林。」
推理狂露出傻眼的表情喃喃自语。
「不管是要制裁杀死会长的犯人,还是要拷问出案发当时的真正状况……你不认为黑山电子集团主谋论是目前最危险也最有可能性的推论吗?」
我们完全没有黑山电子集团绑走长谷部道夫的证据。
就算有证据,也八成早就被彻底湮灭掉了吧。
不过,要是使用强势手段调查黑山电子集团却找不到证据的话,那情况可就糟透了。我手上不但没有搜索令,而且还是一个不在自己辖区内的毫无权限的警官。如果我偷偷爬过围墙潜入工厂之中,就等于犯下了非法入侵民宅的罪。搞不好还会变成政客用来强行推动最近成为热门话题的尖端技术保密法案的「便利工具」。对一个身为人民保姆的警官来说,这可是一辈子都洗刷不掉的屈辱啊。
而且刚才也说过了,这里是一个企业的小型「独立领地」。
万一不小心惹火了这个企业里的高官,说不定对方根本不会联络警察,而会直接叫这里的八千名士兵把我们埋在森林里面。这个四连山地区可是有着就算做到这种地步,也能若无其事地继续过着和平生活的「强大地理条件」。
这个对手虽然可疑到极点,却强大到让人没办法轻易出手调查。
「好啦,刑警先生……」
坐在副驾驶座上的推理狂艳美如此问道:
「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13(阵内忍)
在全灭村遗址遇到怪人后,虽然我们头也不回地逃离了村子,但跑没多久便又回到刚才的村子了。
好啦,这下子该怎么办呢?
「小忍,我们不能停下脚步!脚步声已经越来越近了!」
「可恶!」
总之还是先逃离眼前的威胁再说吧。可是这么做真的没错吗?虽然照常理来想应该不可能,但不断逃跑的我们该不会像在地球仪上绕了一圈,追上原本在后头追赶我们的敌人吧?
我像是要冲破浓雾般,抓着惑歌的手一直奔跑。
我们冲过被时代抛弃,倾向一边的小屋旁边。
……?
咦,等一下,这里该不会是……
「小忍!」
我突然在听到叫声的同时被推倒在地。
我滚倒在沾满水分的枯草上,但完全没有时间发出抗议。
咻的一声。浓雾被迅速划开。
彻底生锈的农具的锐利尖端刺了过来。
锄头。那是用来搬运干草,外型有如巨大叉子般的锄头。由于那是必须以双手使用的锄头,所以柄相当长,大概有一百五十公分左右。如果加上叉子的部分,这个凶器看起来更像是某种怪异的长枪,而不是农具。这把凶器大到不管刺进身体的哪个部位都能杀人。
而且叉子的前端全都布满铁锈,尖刺也都长短不一。
要是被那种东西刺到,搞不好还会顺便得到奇怪的传染病啊!
「……嘶……呼……」
有如古怪笛声般的喘气声传入我耳中。
锄头被缓缓拖了回去。敌人将武器收回手上,准备发动下一次的攻击。
尖刺的前端改变了方向。
移向惑歌,而不是倒在地上的我……
「混帐!」
依然趴倒在枯草上的我赶紧用右手找寻武器。指尖感觉到坚硬的触感后,我立刻抓起石块丢向袭击者。
石块没有直接击中敌人,远处响起石块砸中墙壁般的声响。
但我的敌意已经传达给对方了。
锄头的攻击目标明显改变,凶器现在正瞄准着我。
我可不想任人宰割。这时我已经勉强从地上爬起来了。
「小忍!现在该怎么办!」
「吵死了!你赶快躲起来!」
我大声喊叫吸引敌人的注意力,然后转身背对袭击者。不管是什么都好,总之我需要武器。我跑向附近的小屋。
刚看到的时候,我还以为是完全一样的村子绕到我们前方。
可是我错了。
虽然浓雾让人看不清楚,但只要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这里的小屋和刚才的小屋有着细微的差异。简单来说,这里散布着好几个有着四到五间小屋的小村子。而我们笔直逃跑的结果,就是从村子A逃到了村子B。
只要知道原因就没什么好怕的了。我甚至还能利用这种情况。
总之我需要能当作武器的东西。足以和那个变态家伙打平的武器!那个变态应该也是从这个全灭村里找到武器。另外,在这种小屋里面不会有可以存放巨大农具的空间,因为若有建造专用仓库的钱和材料,也应该会先拿来改善房屋。
既然如此……就只有小屋的外墙了。农具很可能就倚靠在小屋的某一面墙壁上!
「啊!找到了!」
因为长年吸收水分而变得和墙壁一样漆黑的破烂铲子就立在墙边。
我几乎是在脚步声从后方逼近的同一时间把手伸往铲子。
我使尽全力握住铲子,在转身的同时毫不犹豫地横向一挥。
「……?」
我在这时感觉到某种东西飞了出去。
铲子前端用来挖洞的三角形金属部分居然整个脱柄而出飞向远方!
「嘶!」
有如巨大叉子般的锄头随着锐利的吐气声一起袭来。这次不是刺击,而是像砍西瓜般由上往下挥砍。
虽然我赶紧水平举起只剩下柄的铲子试图挡住攻击,但完全没有效果。
已经腐烂到和泡过水的纸箱一样松软的柄被轻易打断。沉重的冲击直接落在头顶上……!
「呜……嘎啊!」
被打垮的我就这样瘫倒在地上。袭击者转动手中的锄头。这次他肯定会用那破破烂烂的尖刺刺向我的脸!
就在这个时候——
几乎是以整个人压过来的姿势准备刺出锄头的袭击者出现了变化。
啪嚓一声。
从肮脏小屋的屋顶上掉下某种类似湿海藻般的东西,覆盖住了袭击者的半个脑袋。
不对,这种地方不可能会有海藻。
明明就没有风,但现在依然不自然地微微蠕动的那东西是——
蛇。
十多只和小拇指差不多粗的蛇,在袭击者的头上不断蠕动。
「……!……呜!」
生理上的厌恶感毫无理由地窜上我的背脊。
但袭击者似乎也一样。
他慌张地放开握住锄头的其中一只手,试图挥落如雪崩般掉在自己头上的大量的蛇。
他的注意力——
以及锄头的前端都从我身上移开了。
「去死吧!」
我把依然握在手上的铲子的其中一截断柄丢向袭击者的脸。虽然这一击成功命中敌人,但似乎没让他受到太大的伤害。
只要能争取到一点时间就够了。
我拼命从地上爬起,使劲握紧已经折成两段的另一截断柄。
没有时间可以犹豫了。
这支断柄原本就已经烂得差不多了。不管用这种东西打再多下,也没办法阻止袭击者。
因此——
我毫不犹豫地像是握菜刀般举起断柄,用折断后变得尖锐的断柄前端刺向袭击者的大腿。
「呀啊!」
柔软的感触传回手上。
不晓得是来自这支破烂断柄,还是袭击者的大腿。我不想思考这个问题。
「咿……咿!啊啊啊……!」
袭击者摔倒在地上。盖住他脑袋的十多只小蛇往不同方向散开,迅速钻进枯草之中。有东西刺在自己腿上的光景似乎让袭击者颇为震撼,慌张地试着用双手拔出断柄。
没错,就是用他原本一直握着锄头的双手。
「……你这家伙……」
听到我的声音后,袭击者终于搞懂现在的情况。那就是我抢走了他慌忙放开的巨大锄头。
还有我已经高高举起这支锄头了。
「拿着这种东西!想要刺在别人身上的家伙!不要!才稍微受到一点反击!就在那边大声哀号啊!」
然后我挥下锄头。
由于这支锄头是外型类似巨大叉子的农具,所以只要不往前直刺就不会用尖刺刺到别人。但这还是和被在木刀前端绑上金属重物的钝器打中没有两样。搞不好还会把人打到骨折。
尽管我的脑袋还能冷静地分析状况,却完全没办法制止自己。
脑袋好像越来越热。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大声怒吼。
总觉得这一切都让我非常不爽。缩着身体双手抱头,一副自己才是被害者的模样的袭击者更是让我不爽。明明前一分钟还打人打得很高兴,结果一受到反击就变成这样。我要一直打到他身上披着的妖怪的皮全被扒下为止。
「小忍……」
熟悉的声音在这时传进我耳中。
过来查看情况的惑歌似乎正从小屋的转角处探头看向这里。
「小忍,等一下!不能再继续打下去了!那个人会被你打死啊!」
「呼——!哈——!」
双手抖个不停,嘴里喘着大气。虽然我不再挥下锄头……但因为紧张和愤怒而变得僵硬的手指依然不听使唤。如果不暂时维持这个状态,就像是让麻掉的腿休息恢复一样,我似乎就连想要放开锄头都办不到。
袭击者像是婴儿般蜷缩着身体。
身体微微颤抖的袭击者的真面目是一名满脸都是胡子,穿着有如肮脏破布般的衣服的四五十岁大叔。
「你是谁……?」
刚才被殴打的脑袋终于想起疼痛的感觉了。
我在惑歌的搀扶之下撑起摇摇欲坠的身体,大声质问倒在枯草上的袭击者。
「你到底是谁啊!」
14(内幕隼)
在二十多年前因为杀害黑山电子集团会长的罪行而被判处死刑的长谷部道夫,在提出重审要求的期间从运囚车里失踪了。
他失踪的地点是黑山电子集团的广大私有地。虽然没有证据,但说不定是整个黑山电子集团共谋绑架了长谷部道夫。
关键就在于保全公司的防盗纪录。
根据推理狂的推测,四连山盆地内部的通讯障碍状况很可能是电波截断装置所造成的结果。而且这里同样可能被偷偷装设了许多有线监视器和感应器。如果这些推测属实,那么不管黑山电子集团是不是主谋,他们都掌握着找到失踪的长谷部道夫的重要线索。
除了黑山电子集团之外,长谷部道夫也很可能被地方警察的高层和OB视为烫手山芋。无论如何,情势已经刻不容缓了。
「可是,刑警先生,这里是黑山电子集团的独立领地吧?我觉得就算现在毫无权限的你提出要求,也不会有人愿意把影像纪录交给你。」
「在他们的独立领地之中肯定是如此。不过他们的领地面积并不是很大。」
我一边开着车子往回走一边说道:
「在国内承包法人团体的保全工作的企业,有七成都把总公司设在东京,外资企业则会在东京设立日本分公司。」
「我懂了。也就是说,只要向位于东京的总公司施压就能拿到纪录对吧?而且只在东京管用的警视厅的警察手册,正好可以发挥所向无敌的力量。」
「就算能够拉拢位于当地的警卫,黑山电子集团的影响力是否足以影响位在远地的保全企业总公司的所有员工也还是未知数。而且那些警卫再怎么样都不可能违抗公司的规定。影像纪录应该都会透过高速网路储存在总公司的伺服器里。」
「那就必须调查黑山电子集团到底是聘请哪一家保全公司了呢。可是,负责守门的那些人全都穿着工厂的工作服,完全找不到标示他们所属的保全公司的标志耶。」
「调查高速网路所使用的缆线吧。每间保全公司所采用的硬体设备都不一样。只要拜托警视厅的办公人员调查每间保全公司所采用的缆线型号,很快就能查到我们要找的保全公司了。」
「难道你要找遍那片苍郁茂密的森林吗?」
「你是在故意开玩笑试探我吗?」
我发出不屑的笑声,一边回答。
「四连山盆地一如其名,是一个被山环绕的地方。如果有线缆线想要通过这里,就一定会利用隧道。缆线肯定埋在工厂和距离最近的青龙峰隧道之间。」
为了前往连接四连山外围的隧道和半导体工厂的地方,我们自然而然地逐渐远离位于四连山中央的交流道。
前进一段时间后,由于我们已经远离工厂,所以雄伟的大自然立刻逼近我们眼前。
「……没路了耶。」
「我们下车。赶快结束调查吧。要是在这种全是黑山电子集团的人的地方被发现我们在调查这间公司,绝对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打开驾驶座的车门后,含有令人不悦的水分的空气便一口气钻进车内。虽说是雾气,却完全没有凉爽的感觉,只让人觉得闷热又湿黏。
同样从副驾驶座下车的推理狂双手扠腰,看向不断枯萎腐烂的森林。
「哇啊……真是糟透了。这森林茂密到就算有两三具问题很大的尸体躺在里面也一点都不奇怪的地步啊。」
「看到森林就先想到尸体的你果然很奇怪。」
「假设我们查到了缆线的型号,那之后又该怎么办?这里可没办法使用手机,不要告诉我你要专程跑回东京喔。」
「只有这个被山环绕的盆地收不到讯号而已吧。只要乖乖穿过隧道离开四连山盆地,就可以打电话了。我要先向警视厅报告情况,然后待在休息站等待情报。一旦得到长谷部道夫下落的线索就重新展开追查。」
「对了,那我们就从玄武高地那边的隧道出去吧!听说月下休息站有一种樱色冰淇淋,只要两个人一起吃,恋情就会开花结果喔!」
「……我完全想不通为什么毫无关系的我们要做这种就连情侣做都会感到难为情的事。应该说,就连我们两人一起开车在高速公路上长距离移动这件事情,原本也不可能发生……」
「也就是说,你承认一起从高速公路开车来到这里的我们正打得火热了对吧!讨厌啦,要是早知道你这么想,我也会下定决心提供让你永生难忘的特殊服务了呢。」
因为我实在不想理她,便无视她直接走进森林之中。
我一边使劲踩在地上,一边逐渐往森林深处走去,然后还走不到十公尺就发现异状了。我蹲下来拨开脚边不知道是腐叶土还是厨余的黑色土块后……就找到了。
由水泥做成,类似水沟的东西在地上延伸,但这应该不是那种住宅区用来排水的水沟。这条由水泥做成的沟渠的用途,是防止露出在外的管线被野生动物挖出来咬断。
每个盖子的长度约有五十公分左右,一块接着一块地铺在沟渠上方。我抓住其中一块并且硬举起来。
虽然有蜘蛛的巢和土壤跑进里面,但我还是在里面发现和拇指一样粗的缆线。缆线被黑色树脂所包覆,表面上隔着固定的间隔印着完全相同的数列。
我从西装口袋中拿出手机,拍下缆线的外观。
「这样就行了。喂,推理狂,我拿到『调查资料』了。我们赶快回到车上吧。只要通过隧道并前往距离最近的休息站……」
话说到一半,我才终于发现异状。
推理狂没有答话。
虽然我忍不住回头一看,但前方就只有苍郁茂密的树木和浓雾。刚才还那么烦人的艳美不知道跑去哪里了。就连她的声音都听不到。
「喂……?」
难道她想要吓唬我吗?都这种时候了,我还在想着这种事情,然后重新四处张望。
就在这个时候——
咚。
我的鼻梁突然感到一股沉重的冲击。
「嘎……啊……?」
眼前闪过一道白光。当我这么想的时候,双腿已经失去力量,整个人向地上瘫倒。我被某人……揍了一拳?既然是鼻梁被打,就表示敌人是从正面发动攻击吗?对方到底是在什么时候,用什么方法接近我身边?我就连揍了自己一拳的家伙的长相都没看见耶!
沙沙沙。脚踩在草上的声音开始移动。
从我前面绕到后面。
然后一双纤细的手臂从背后缠住我的脖子,直接以惊人的力量紧紧一勒。空气和血液的流动完全被封住,让我的脑袋猛然发热。虽然从背上传来的柔软感触勉强告诉我对方是一名女性,但我也只能得到这点情报……!
视野开始旋转。
这是失去血液供给的大脑即将完全失去思考和意识的前兆。在我失去意识的前一刻——
「真是的……赶快昏过去啦。难道你在享受我胸部的触感吗?」
熟悉的咒骂声在我耳边响起。
……菱神舞……她来这种地方做什么……?
15(菱神舞)
真是的……
在高速公路上失踪的长谷部道夫?虽然他们八成是在追查我透过窃听警察无线电得知的那个案件,但黑山电子集团和那种事情无关。我这边可是正在处理更为棘手的案件啊。我可不想被外行人的调查活动从旁扰乱。
我把悠哉地睡午觉的刑警先生和妹妹放进他们开来的车子里……虽然我有一瞬间认真想要让他们两人全身赤裸抱在一起,但最后还是忍了下来。因为我现在正在工作,没有时间玩耍。
取而代之的是,我留下字条,告诉他们黑山电子集团不是犯人,如果想找出长谷部就去调查妖怪……当然,我还加上如果看完字条后,没有放在车上的烟灰缸烧掉就会受到惩罚的备注。
单调的电子声响起。
那是半导体工厂那群人交给我,使用不会受到截断的频宽的无线电对讲机。
「请说请说。」
『亲眼确认过之后就应该明白了吧?到处都找不到任何人都能一眼看出的足迹,所以我们才会这么困扰。』
虽然这名有些老迈的男子的声音给人一种严厉的感觉,但其中还藏着看不见的恶意,就像是勤奋地保养断头台的刽子手一样……不过,只要想想那间工厂的性质,这也不见得是什么夸大的比喻就是了。
『明白这点的话就赶快回来工厂。麻烦事还多得很呢。』
「了解。我马上回去。」
由于我是为了避免妹妹和刑警先生踩到不该踩的地雷,才赶紧随便找个借口跑出工厂,所以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这边剩下的时间可不多呢。
我坐进黑山电子集团的小型公司车的驾驶座。我实在开不惯电动车。只要没听到那种引擎运转声,我有时候甚至会忘了车子的速度有多快。
不过,仪表板上摆着招财猫的瓶盖人偶这点倒是让我颇有好感。
这系列的瓶盖人偶一共有几种造型啊?
「那……那个……」
乖乖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小型犬开口了。
严格来说,他其实是外表像狗,名为胫擦的无害妖怪。
「就这样放着刚才那些人不管,真的没问题吗?」
「我已经给他们机会了。在和我这种人扯上关系的事件中,能够这已经算是奇迹。都已经对他们这么好了,要是他们还搞错目标继续找黑山麻烦的话,那我也不会再次出手相救。我要以工作为优先。」
「你……你妹妹不是也在里面吗?」
「你不要过问这么多。因为『菱神之女』的情况比较特殊。你就把这种放置当成是我信赖她的证据吧。比起这个……」
我一边驾驶电动车一边问道:
「胫擦,你的身体还好吧?」
「咦……还好。我开始习惯了……呜……这……这里应该是乡下吧……为什么我的身体状况会这么差呢?」
「因为这里和经过整顿的智慧村完全相反啊,主角是机械。虽然外表看起来是大自然,其实里面都是硬绷绷的人工制造物。对于身为妖怪的你来说,应该是不好受的环境。」
我们抵达半导体工厂的正面大门,向警卫亮出访客专用的临时员工证,然后缓缓把车子开进工厂的厂区之中。
气氛迅速改变。
只要实际进到里面应该就能立刻察觉到。不管是高得夸张的围墙,还是带刺铁网,都不光是用来防止商业间谍从外部入侵的东西。
这个空间把浓雾、空气和一切事物都关了起来。
没错,这些东西同时也是用来「防止里面的人逃走」的设备。
『如你所知……』
无线电对讲机发出有些老迈男子的声音,传入将车子开往停车场的我耳中。
『虽然这里看起来像是大规模半导体工厂……应该说,虽然我们确实有生产并销售产品,但真正的目的并不在此。这里是以调职为名义收监囚犯的设施,对象则是那些对企业做出严重的背信行为……例如偷走内部资料的商业间谍之类的人。』
做出背信行为的商业间谍啊。
那么正在制作内部告发资料的员工,以及商品燃烧事件的被害者团体应该也算在里面吧?
「虽然我听说别人称呼这里为企业监狱,但这里的正式名称到底是什么?」
『没有正式名称。因为要是留下纪录就糟了。你只需要知道这里是这种地方,拥有为此所需要的设备,以及这里足以颠覆一般人的常识就够了。』
「话说回来,没想到这个号称拥有八千多名员工的国内屈指可数的大规模工厂,其实是只靠着几名系统工程师运作的半自动化工厂呢。」
『这不是什么罕见的技术。之所以不让工厂完全自动化,是为了保障员工的工作权,以及借由保有最低限度的人数来防止员工因为孤独而发疯。』
换句话说,这八千名员工全都是不必要的。
他们不但摸不到半导体工厂的生产设备,甚至连进入存放这些设备的建筑物都不被允许。
那么——
『本设施是由五千名愚蠢的囚犯,以及包含你在内的三千名狱卒所构筑而成。这里的情报完全不能对外泄漏,更不用说是从这里逃走了。进到这里的囚犯就只能死在这里,不会有除此之外的下场。』
原来如此。
不过……有别于高耸的围墙和带刺铁网,森林里的监视器和感应器总让人觉得另有所图。这个企图到底是什么?与其说那些监视器和感应器是经过合理配置的保全监视系统,倒不如说是因为尽管如此也找不到想找的东西,所以就不断胡乱增设监视器后的产物……
我拿起无线电对讲机并打开驾驶座的车门。
胫擦也从我这边的车门下车来到停车场。
站在柏油路上的我一边猛力关上车门,然后对着无线电对讲机这么说:
「可是,囚犯和狱卒却在不知不觉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是吧?」
这就是这个企业监狱目前所面临的状况。
只要使用这个设施的「力量」,说不定真的能够轻易抓到刑警先生正在追查的长谷部道夫并将他关起来。
不过,这个设施正处于更为麻烦的问题之中,根本没有时间做那种事。
我从停车场走向工厂里的巨大建筑物,同时继续和有些老迈的男子对话。
『除了几名囚犯和狱卒之外,其他人全都忽然消失了。我原本以为这是囚犯们挟持众多狱卒为人质的大规模逃狱计划……但是他们消失得实在太过彻底,而且完全找不到门锁遭到破坏的痕迹。就连他们是主动逃走还是被人抓走的都不清楚。』
「原来如此,所以你们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对吧?」
『企业监狱的力量非常强大。就算有逃狱的囚犯对外公开这里的事情,黑山电子集团也绝对不会倒闭。但不管怎么说,就算风险再怎么小,也还是早点消除掉会比较好。』
……我想也是。如果是加上相关企业一共拥有超过十五万名员工的跨国大企业,那么他们的地下事业构图也必定极为错综复杂,并且和各种专业集团脱不了关系。
不过就算这样,一旦让五千名囚犯全部逃跑并且牺牲掉三千名狱卒,这名有些老迈的男子也不可能完全不被上头怪罪。
虽然他表面上装得很冷静,但要是这件事情拖延太晚才解决,可能就要换成这名男子被关进牢房里面了。
因为这样——
像我这样的人才有机会潜入这里。
我利用只存在于网路上的虚构ID情报,让他们误以为我是在黑山的相关企业底下干脏活的杀手了。
『虽说你是临时员工,但我们也没时间慢慢招待你这位客人。快点给我工作。视情况而定,你将来变成囚犯被关进这里的可能性并不是零。千万别搞砸了。』
脚边的胫擦一脸不安地仰望着我。
哈哈哈,你感到寂寞了吗?既然这样就尽管摩擦我的脚啊!
「那么,我就按照基本原则解决这个事件吧。首先搞懂引发怪异现象的原理,接着找出有能力做出这件事的人物,然后比对各方势力的关系图,推测其中的利害关系,最后找出失踪之人的下落。」
『假如敌人想要逃出这个设施,你就尽管射杀对方。我们非常熟悉处理尸体的方法,这方面的问题可以放心交给我们解决。』
「了解。话说回来,你们已经知道最有可能引发这个事件的犯人是谁了吗?」
『是妖怪。』
对方毫不犹豫的回答,让我忍不住叹了口气。
虽然「百鬼夜行」的大小姐委托我前来调查的,是暗藏着危险因素的四连山半导体工厂周遭的情况……
但从这个状况看来,我好像应该向她收取额外的奖金呢。
毕竟在长谷部道夫也一起失踪的时候,这就已经不再只是这座企业监狱的问题了。
好啦,这个诡异现象到底有着什么样的发生条件和影响范围呢?
「OK,那我就从这方面着手调查吧。」
真是讨厌耶。
如果只是要找出犯罪迹象,明明只要把现在的对话录起来然后交出去就够了,可是身为最大证据的囚犯们居然会集体失踪,这简直就是在耍人嘛!
16(阵内忍)
传说中,所有村民都在过去被杀光的废弃村落——全灭村。某人依然在这个地方拿着锄头,随时准备攻击入侵者。
也许是因为很久没有洗澡,他的头发和胡子都相当蓬乱,皮肤看起来也因为黑色污垢而变了颜色。
他的衣服破破烂烂,不但因为泥巴和污垢而看不出原本的颜色,甚至变得让人无法想像那原本是什么样的衣服。
重新仔细观察这家伙后,那股就算闭着嘴巴也会闻到的味道让我非常排斥。
——你到底是谁啊?
对于我的这个问题,被打倒在地,缩成一团的袭击者大叔用不断打颤的下巴勉强挤出话:
「……不是……不是我……」
「你是谁?」
「我……我……!不是我做的!我什么都没做!所以我才会逃到现在……我真的没有杀任何人啊!」
「我在问你是谁!」
我拿着抢来的锄头大吼一声后,大叔的肩膀就抖了一下。
总觉得一旁的惑歌正用极为冰冷的眼神看着我。
原因我很清楚。
在村子里被神秘人物追赶,脑袋重重挨了一击,还被逼到差点就要被杀掉的绝境……突然从这种极限状态中获得解放,让我变得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就像被压到最紧的弹簧突然被放开了一样……
我也知道自己因为抢到之前怕得要死的武器而毫无意义地变得凶焊。
她会觉得傻眼,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但我还是不想放开这个武器,因为我再也不想回到那样的地狱之中了。
「……横枝正。」
「你为什么要拿着这种东西乱挥?你在这种地方做什么?难道你是在这里住了三十多年的大量杀人犯吗?还是因为向往这种事情而跑来这种地方露营的变态模仿犯?」
「不……不是这样!我不是杀人犯!我只是住在这里而已!我一直住在这个村子里!」
「那这是怎么回事?」
被锄头上的生锈尖刺指着鼻尖后,横枝便像是要避开讨厌的东西般,把脸别向旁边。
「那……那是自我防卫。毕竟经常会有素行不良的人为了试胆或其他目的跑来这里。万一对方喝了酒更是糟糕。因为没办法依靠警察,我只能靠自己赶走他们。而且真要这么说的话,那你们又是什么人?」
「喂,大叔。」
惑歌插嘴说道:
「既然你知道这里这么危险,为什么又要住在这种地方呢?就算是流浪汉也不应该过着采集果实和狩猎山猪的生活吧?反而是不在发达到某种程度的都市里就活不下去才对。」
「……因为我必须这么做。」
横枝的眼神不断游移,就像是在逃避我和惑歌看着他,总之是集中在他身上的视线一样。
「我必须这么做。因为我是这个村子的最后一名幸存者……而且只要我还住在四连山这里,就能让那些家伙感到焦躁。这样说不定能让他们露出马脚……」
「那些家伙是谁?」
「黑山电子集团。」
横枝迅速说出这个名字。
仿佛是要尽早吐出跑进嘴里的恶心虫子一样。
「因为他们的行动很可疑啊……在那个事件发生之后的行动。三十年前的那个事件,仅仅一晚就全都结束了。在那个全村虐杀事件之后,黑山电子集团立刻霸占了这个地方。我们村子原本就反对他们在这里建设会抽取大量地下水的半导体工厂。而这些反对意见就像是为了方便某些人般,也因为那个事件被彻底压下来了……」
我和惑歌不由得看向彼此。
她的脸上充满困惑。我的表情应该也差不多吧。
不晓得这是无人知晓的真相。
还是孤独的中年男子的疯言疯语。
虽然我无法判断这些话到底属于何者……但总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感觉压在心头。
「……」
我很想询问惑歌的意见,只是她微妙地和我保持着距离。班上的怪怪美少女看向我……不,应该是我手上这根状似巨大叉子的锄头的前端。
嗯,这家伙果然不太妙吧。
虽然不晓得这名男子的意图,但既然他想说的话,就让他继续说下去。
让他稍微宣泄一下情绪也是有必要的。
反正……
既然手上拿着攻击距离这么长的凶器,我就是现在最占优势的人。
但就算这样,如果问我当这家伙真的不要命地朝我发动攻击时,我会不会毫不犹豫地用这跟大得夸张的叉子刺向他,老实说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要是成功的话,我就成了杀人犯。
要是失败的话,我说不定会被这名中年男子杀掉。
换句话说,不论结果如何,我都会完蛋。
横枝正没有注意到我们的举动,嘴里念念有词:
「……那是夏季的某个炎热的日子发生的事。我……不,年纪相仿的我们想要举办试胆大会。我们被分成吓人的一方和被吓的一方,所以我才能得救……我刚开始时是这么认为,但其实那些家伙是故意放过我的。等到事件都结束,我茫然若失了好一阵子后,我才发现自己变成杀死大家的人了。这就是他们的计划。他们之所以用那种足以让鲜血飞溅到天花板上的夸张方式杀人,应该也是为了把我塑造成脑袋有问题的杀人狂,借以让我的证词失去可信度。」
惑歌或许是认为「在这个没有警察和仲裁者的状况之中,每个可能使用暴力的人物都有危险」,因此一边与我和横枝正保持着微妙的距离,一边皱着眉头发问。
她似乎也以「自己的立场」寻找着安全地带。
「呐,既然你说是那些家伙,就表示杀人狂不只有一个人吗?」
「你觉得要毫无遗漏地包围,并且杀光往四面八方逃窜的村民需要用到多少人?那些蒙面杀手应该至少有五六个人。不过,我完全不知道他们是谁。所以我才会躲在黑山电子集团的地盘,用这种方式试着让那些家伙动摇。」
我自然而然抽回了指向他鼻尖的锄头。
横枝也从卷缩在枯草上的姿势起身,以背靠小屋墙壁的姿势重新坐下。
「在黑山原本的计划之中,我应该会立刻就被抓到,然后背负所有的罪名。不过,因为他们的计划途中出了问题,所以他们突然修改了计划的结局。这个只有数十位居民的小村子,因为各种缘故而过着与外界隔绝的生活。所以就算消失了也不会有人发现,这个村子消失了也不会有人感到困扰……他们用钱收买了许多人,把这里有一个村子的情报销毁了。把『原本实际存在的人变成一般的传闻』。毕竟这里原本就是地图上找不到的小村子。」
「那是什么……你口中的各种缘故到底是什么……?」
这里没有柏油路也没有自来水,甚至连水井都没有,完全看不到任何公共建设,生活水准低落到诡异的地步。
虽说当时不是像现在这样就连民间服务都在使用人工卫星的时代,但是这个「缘故」居然能让一个村子没有……不,是无法记载在地图上。
横枝坚持不肯开口。
这似乎是他不愿意说的事情。
他硬是改变话题如此说道:
「只不过,尽管村子已经整个消失,但当时的村民却依然活着。要是这个村民到处乱说话的话,他们肯定会很困扰吧。因此黑山电子集团直到现在依然拼命在找我,而我也一直故意让他们这么做。就是因为这个缘故,他们才会以保障私有地的水资源为名目,在这一带设置许多监视器和感应器。」
咦?
黑山电子集团的私有地?
监视器和感应器?
理所当然般出现的名词让我再次皱起眉头……在这种苍郁茂密且腐烂潮湿,如同森林妖怪的空间里,真的设置着那样的保全监视系统吗……?
「(……小忍,我已经分不清这到底是事实真相还是阴谋论了。)」
惑歌小声在我耳边如此说。
我知道现在是需要说悄悄话的时候,但拜托你这位美少女不要突然靠得这么近啊!
「……所以我才会从村子遗址之外的地方把生活物资带进来,过着在小村子之间不定期移动的生活。如果单纯只是要逃亡,直接逃到国外说不定还比较好,但我继续留在这里,肯定是一件有意义的事。因为只剩下这里还保留着那个事件的痕迹。」
……真的是这样吗?
如果这里真的是被一间大企业买下的广大私有地,那他们应该会把所有碍事和对自己不利的东西全都毁掉。因为只要把这里夷为平地,就不会再有任何证据残留,就连警方想要重新搜查都办不到。他们之所以不这么做,直接把残留着血迹的建筑物留在原地,不就是表示他们非常有自信吗?就算继续调查也找不到任何证据的自信。
如果横枝所言不假,那么那个黑山电子集团是不是故意要留给他一丝希望呢?
为了让他执着于这个地方,让他不想逃到国外,然后找机会暗地里抓住他并且处理掉。
在最糟糕的情况下,就算没能抓到他也无所谓。
只要唯一知道真相的横枝往错误的方向继续调查事件,在这里白白浪费时间,就能不断削弱他的精神和体力。
就在我为了是否该说出这件事而犹豫的时候——
啪沙。
浓雾的另一头,突然发出枯草被踩的声音。
「……」
我、惑歌和横枝正。
我们三人一起默默地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白茫茫的围墙依然遮蔽着我们的视线,完全看不见前方到底有什么东西。
「喂,惑歌。你觉得对方是恋王或小渚吗?」
「就算你向孤单美少女惑歌小姐询问其他同学的事情,我也不知道你在说谁。」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我也不认为对方是安全无害的人物。
我咽下口水,向身旁的横枝正发问:
「……喂,这里除了你之外,还有别人吗?」
我看着他如此询问后,横枝也咽下口水回答:
「应该没有啊……除了我之外……这里一个人都……等等,难道……!」
声音再次传来。
不是来自一个地方。踩在枯草上的脚步声不断传来,仿佛有一群人排成一列往这里缓缓走来一样,完全占据了那个方向。
一群人?
对方不只一个人吗?
「是……是黑山的人……」
横枝以颤抖的声音说道。
「那些家伙的军队来了!我一直都是从经过计算的路径前进,避开那些家伙的监视网。可是你们有吗?他们肯定是追着你们留下的足迹找到我了!」
「等等!喂!」
我根本来不及阻止他。
背靠着墙壁直接起身后,横枝就像是要逃离某种东西般逃跑了。我和惑歌四目相对,她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吓到了。
在这段期间,声音依然逐渐逼近。
沙沙沙。
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
「我……我们该怎么办,小忍?」
「……」
要逃吗?逃到哪里?要打吗?打什么?
在我毫无头绪的这段期间,对方依然没有停下脚步。
我无视于抓着我的衬衫袖子拉扯的惑歌,茫然地望向浓雾的另一头。
声音逐渐逼近。
某种东西即将来到我们面前。
17(内幕隼)
「呜呜……」
因为听到自己的呻吟声而醒过来后,我才发现自己躺在租来的车子里面。虽然我有一瞬间还以为刚才遇袭的事说不定只是一场梦,但看来是想得太美了。
我看到摆在仪表板上的字条,忍不住皲起眉头。
黑山电子集团不是犯人,如果想要找出长谷部就去调查妖怪——虽然我不是光看笔迹就能知道笔迹主人是谁的文字爱好者,但写在字条角落的「如果看完字条后没有放在车上的烟灰缸烧掉,就会受到惩罚喔☆」这段话,让我大概能猜到写这字条的人是谁。活在这种有如古老间谍电影般的世界里的人,我只认识一个。
躺在副驾驶座上的推理狂在这时睁开眼睛。
「啊!咦……刑警先生比我更早醒来……也就是说,你趁我睡着的时候对我做了很多色色的事情对吧!不过别担心,我有好好带着验孕棒喔!」
看来她还没睡醒,于是我把字条拿到她面前代替提神剂。
看到姊姊留下的简短字句后,艳美立刻板起脸来:
「呜哇……这事件居然跟姊姊有关啊。应该说,没想到这是姊姊不介入的话,就没办法解决的事件……」
「这字条很明显是要我们就此退出的意思吧。」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后,便依照指示拿出车上的烟灰缸,把字条揉成一团,用点烟器的前端抵住字条点火。
「不过,那家伙完全不了解我的个性啊。既然她都留下这样的字条,那我就更不可能就此罢手了……!」
「……如果姊姊有考虑到这种地步是很厉害啦,不过她搞不好根本就没想到这么多。」
然后我们在停在路旁的车子里,针对舞留下的字条进行讨论。
「她说长谷部失踪的原因和妖怪有关对吧?」
「也就是说,行驶于高速公路上的运囚车和警车里的人之所以会失踪,并不是地方警察和黑山电子集团这些『人』所干下的好事,而是妖怪的力量所造成的结果吗?就像是犯罪装置『灵封』那样……」
「可是真的有必要用到灵封吗?如果犯人是负责移送的警官,或是掌控这块私有地的黑山电子集团,那他们根本就不需要借助妖怪的力量,只要靠着自己的力量就能绑走长谷部了。」
「难道犯人是除了他们之外的人吗?」
「除了他们之外的人……」
话才说到一半,我就闭上了嘴。
剩下的可能性只有一个。
「莫非是长谷部本人?」
「在被手铐铐在椅子上,而且旁边还有人监视的情况下,如果长谷部想要主动逃跑,只靠着『正常的方法』应该很难办到吧。」
「但长谷部没有理由逃跑啊。因为只要乖乖服从警方的指示,他很有机会得到重审的机会并且获判无罪。」
「说不定他是认为地方警察或黑山电子集团派来的刺客正准备前来杀他,才会慌慌张张地逃跑。因为他认为自己在要求重审之前就会没命。」
「『灵封』是以数百人为单位的人靠着各种不同的技术,把妖怪之力封入其中所完成的东西,绝对不是长谷部独自一人随便就能弄到手的东西。」
「再说……」
推理狂竖起食指:
「虽然知道这个事件与妖怪有关,但我们连主谋者借助的是哪种妖怪的力量都不知道。这里明明就有这么辽阔的自然环境,却完全感觉不到妖怪的存在呢。」
「身为一个讨厌妖怪的人,这样反倒让我感到欣慰。」
烧掉字条让车里充满烟味。我立刻用空调把烟排出车外。
「……不过,明明就有这么大一片森林,却没有出现半只妖怪,确实有点奇怪。像我这种体质的人,就算在这里遇到狐狸或狸猫的恶作剧,应概也是很正常的事。」
「这里真的没有妖怪吗?」
「或许……」
我插嘴说道:
「四连山地区的地形有受过人为改造,只让某种特定的妖怪能在此发挥力量。而且当然是只有被某人组合进『灵封』之中的妖怪,才能发挥最大限度的力量。」
这里正是能够办到这一点的环境。
毕竟这里可是黑山电子集团的广大私有地。
不过在这种情况下——
「伤脑筋……如果真是这样,那我们原本认为长谷部道夫是核心人物的这个事件,或许和我们所想的完全不同。」
「你的意思是,这不是主谋为了绑走长谷部道夫而引发的事件,而是某种具有特殊效果的『灵封』碰巧把长谷部卷入其中了吗?」
我转动车子的钥匙。
引擎发动后,我操纵排档杆并踩下油门。
「这样下去不会有任何进展,我们先暂时离开四连山地区吧。必须穿过隧道,前往能够收到手机讯号的休息站才行。」
「刑警先生,你要把刚才的缆线型号回报给警视厅吗?」
「这也是一个原因,但我更想知道四连山这一带到底栖息着什么样的妖怪。『灵封』是利用妖怪的特性制造而成的东西。只要知道被利用的妖怪的情报,说不定就能知道长谷部如何消失,以及他现在身在何处了。」
18(菱神舞)
好啦,来确认半导体工厂的现况吧。
首先是狱卒这边的幸存者,如果我不算在内的话,正门和卸货口各有两名负责看守的警卫,再来就是身为负责人的有些老迈的男子。一共有五个人。
囚犯那边的幸存者有一位十多岁的少女,以及一位感觉像是因为过劳而快要死掉的五十多岁老太太。一共有两个人。
这样的人数,实在很难想像这里原本有八千人。
还是我应该为尽管如此,工厂依然能够顺利运作而感到惊讶呢?
名为企业监狱的广大半导体工厂可以大致划分为工厂区和宿舍区。其中的宿舍区只是个伪装,实际关囚犯的地方是完全位于地底下的牢房区。
名为伊藤的负责人大叔用下巴轻轻指向走廊深处。
「要去看看吗?」
「如果之后有机会的话再说吧。」
我委婉地拒绝了。
因为在见识这家伙的低级兴趣之前,我还有事情要做。
……可是比外表看起来更神经质的伊藤,却用恼火的语气如此说道:
「话说回来,没想到你居然真的把那只妖怪带进这里来了。」
虽然胫擦的身体因此抖了一下,但我丝毫不以为意。
「就算警察也会在机场用到警犬吧。这些价值观和我们完全不同的生物可是很方便的喔。虽然妖怪的证词在法庭上不会被当成正式证据,但这和『我们这个业界』完全无关。」
「哼,我可不喜欢这些异端。毕竟这次的问题很可能就与这些妖怪有关。」
对于靠着牢不可破的硬体设施和监视体制管理八千多人的你来说,有如脱逃密道的宝库般的妖怪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吧。不过这与我无关。
「如果你觉得不需要,我是可以让他出去啦。不过这样一来,我不但没办法发挥平常的实力,解决问题的速度也会变慢喔。如果你有这样的余裕,我倒是无所谓啦。」
「……随你高兴。」
伊藤一脸不耐烦地撂下这句话。
我背靠在工厂厂区内的吸烟区墙壁上,然后说出接下来应该先做的事:
「比妖怪更重要的应该是人。先把所有人集中到同一个地方吧。」
「你在说什么啊?难道你要我主动把剩下的囚犯都放出来吗?他们也是会不利于黑山的人物啊。」
「很可惜,继续关着他们已经没有意义了。」
「?」
「你打从一开始就搞错了。」
我用靴子前端轻轻碰触已经不再摇尾巴并鼓起腮帮子的胫擦,一边说:
「问题来了。把总计八千多人的囚犯和狱卒全都弄不见跟欺骗我们几个人,到底『哪一边较为容易』呢?」
「难道……」
「就是这么回事。受到妖怪力量影响的人其实是我们,这样想应该比较合理吧。至于这里到底是梦境还是幻觉,是过去还是未来,是平行世界还是在微小模型之中,这个就先不管了。」
不管机关是什么,如果支配这个「领域」的人就在我们这几个人当中,那么还是互相监视彼此,让「犯人」无法轻举妄动会比较好。
虽然没办法否定「犯人」是除了我们之外的人,也就是「犯人」身在这个「领域」之外的可能性。但如果真是这样,我们就必须证明这点,并且推测出真正敌人的「目的」。
伊藤轻轻咂舌一声。
「臭妖怪……」
「你有犯人的头绪吗?」
「企业监狱之所以不设在充满大自然的山地保护区,而是伪装成充满高科技产物的半导体工厂,就是为了防止这种超自然力量的干涉。但看来这道屏障似乎被犯人用某种方式突破了。」
伊藤的双眼紧紧瞪着胫擦。
有一只犬型妖怪在这里,似乎让他非常不悦。
「我明白了,我们就来寻找犯人吧。如果你的推测没错,那我们现在可能正面临着相当麻烦的问题。」
伊藤转过身,踏着规律的步伐消失在走廊深处。
胫擦在这时终于开口了:
「他……他们这么做真的没问题吗?这已经不是侵犯人权这种程度的问题了。没想到居然有这种把内部告发者、派系斗争的失败者和消费者团体的人硬是抓起来囚禁的机关团体……!」
「你在激动什么啊,小胫擦?这里是以援助低所得者为目的而建造的住宿制大规模工厂喔。至少在正式文件上是这样。在最糟糕的情况下,就算用连上网路的摄影机拍下牢房区里的景象,也不会有人因此被逮捕呢。」
这原本是为了防止国内产业空洞化而建立的制度,目的是让国内——与近来人事费用不断高涨的新兴国家正好成反比的,急速增加的家里蹲有一份工作。虽然本来期待这个政策能够平衡最低生活保障制度所造成的弊端,但实际情况就像是这样,已经完全被拿来恶用了。
「人类这种生物其实没办法忍受『什么事都不做』这样的状态。不过,世人并不了解这件事情,误以为『什么事都不做』等同于『悠闲』和『放松』。」
在监狱里最让人感到痛苦的地方便是「独房」,也就是独自一人居住的牢房。
乍看之下,这种不用和其他囚犯共同生活的个人房相当舒适。可是在里面什么事都不能做,也没人能够交谈。只要在这种又黑又狭窄的房间里住个五天十天,人类的精神很快就会崩溃。
虽然惩役与禁锢的差别就在于是否需要服劳役(注:日本的自由刑分成这两种类别,与我国的情况有些不同),但据说就连只受到禁锢刑的人也会受不了「什么事都不做」这件事,因此绝大多数的受刑者都会主动申请服劳役。
不过……
毕竟这是没有实际被关过就无法体会的感觉,所以在文件上也不会留下纪录。
「监狱区的秘密准则中有这么一项规则——平常把囚犯关进上锁的个人房,让他们『什么事都不能做』,只让其中表现优良的囚犯离开房间,负责打扫厂区环境,或是在伪装的宿舍区度过自由时间。这是为了防止宿舍的房间堆满灰尘和缺乏生活感的伪装工作……真要说的话,这个监狱所做的事情也就只有『这样』。这里没有拷问或处刑犯人的设备,表面看来就只是个『不但保障员工的食衣住,还让他们得到工作机会和薪水,努力把这些社会边缘人和社会连结在一起』的地方。」
事实上,尽管这些囚犯在资料上都有领到月薪,却没有地方可以用钱,甚至连自己的帐号都不知道。
就算这些「什么都不做」亦即「悠闲」的囚犯受不了这种生活而擅自自杀,企业这方也不需要负任何责任。这个监狱的系统让这样的借口也能说得通,实在是很有一套。
「这里可是自杀率超过百分之八十五的恶劣设施耶!」
「可是社会大众不会对此采取行动。只会感叹地说出:『唉……都已经花税金支援这个地方到这种地步了,结果这些在有空调的地方过着悠闲生活的家伙还是选择放弃人生。没用的人总是认为地球绕着自己转呢』这种话罢了。」
「这种舆论操纵或许对社会大众管用。可是,我们不正是为了阻止这个地方的恶劣行径才被派来的吗!」
「喂喂喂……百鬼夜行委托我的工作,是调查在四连山半导体工厂发生的事情喔。如果有必要摧毁这里的话,听到报告的人自然会做出这样的决定……不过,由于这个企业监狱本身与妖怪无关,所以说不定在百鬼夜行的管辖范围之外就是了……」
「……你这无视规则的暴力女在说什么啊?凭你的实力,明明就可以轻易解决掉那种大坏蛋不是吗?」
「可是负责制止这种超常力量受到滥用的集团,不就是你们百鬼夜行吗?可别忘了这件事情喔。」
我的无线电对讲机发出呼叫声。
呼叫者是这里的负责人伊藤。还留在企业监狱……不,正确来说是「从真正的企业监狱里消失」的所有人似乎都已经集结在同一个地方了。
我和胫擦一起前往对方指定的地点。
这里似乎是主要由狱卒们使用的员工餐厅。在这种地方也有招财猫的瓶盖人偶。这到底是谁的收藏品呢?在摆放着几张长桌和大晕铁椅的空间一角,有好几名身穿一模一样工作服的男女聚在一起。
伊藤武:五十六岁。男性。狱卒,牢房区的实际负责人「典狱长」。
山田坚:二十五岁。男性。狱卒,卸货口警卫。
酒井遥:三十三岁。女性。狱卒,正门警卫。
车屋希:二十四岁。女性。狱卒,厂区室外警卫兼劳役管理工作负责人。
谷下一:四十一岁。男性。狱卒,监控室警卫,皇家保全公司的派遣员工。
铃川泉:十七岁。女性。囚犯。零八九九号,禁锢两百零二年。
护岸樱:五十岁。女性,囚犯。一八零七号,禁锢一百五十年。
……所有人都穿着土气的工厂工作服,连一点个人特色都没有。不过现在的我也差不多是这样啦。
但我还是觉得胫擦最为醒目的这个场面有些奇怪。
当然,这些人之间根本不会有什么友善的对话。
铃川和护岸这两名囚犯一直斜眼偷瞄员工餐厅的出口。
「最好不要这么做喔。」
我先一步提醒她们。
「实际『陷入灵封之中』的恐怕不是另外八千人,而是身为少数者的我们。在这种状况下逃到工厂外面又能如何?那就和还没解开不明所以的催眠术就回到日常生活中一样毫无意义。而且还不晓得会因为什么样的契机,招致最坏的结果。」
「可是,如果这些囚犯是犯人的话,那她们的计划就完全成功了吧?」
这个外表凶恶——拼命装出凶恶模样吓唬旁人的胆小鬼好像叫作山田。虽然这一点都不重要就是了。
山田小弟一边轮流瞪向身为囚犯的铃川泉和护岸樱,然后说:
「这些家伙故意陷害我们,想要趁着警戒变得松散时逃出这里!既然如此,那事情就很简单了吧?只要杀掉元凶,我们就能回到原本的地方了!」
「万一就此失去只有犯人拥有的解除灵封的方法呢?在最糟糕的情况下,我们全都得在这个没有其他人的空虚世界中度过余生喔。」
「呜……」胆小鬼山田闭嘴了。
同样身为狱卒的车屋希用怯生生的眼神看向我:
「我……我觉得有人比囚犯更为可疑。应该说,我……我不认为一直处于严密监视之下的囚犯有办法完成封入妖怪之力所组成的『灵封』……」
「那你觉得可疑的人是……?」
被身为负责人的伊藤如此逼问后,车屋的肩膀颤动了一下,然后用游移不定的视线重新看向我。
浓妆艳抹的女狱卒酒井遥,保持着环抱双臂的姿势竖起食指说:
「哦~说得没错……这些诡异现象都是在你来了之后才发生。如果要说这里谁最可疑,身为外人的你当然最可疑了。」
「我倒是认为所有人都同样可疑。」
我用委婉的语气……直接指出对方论点的破绽:
「如果我是犯人的话,会主动建议把所有人都集中在同一个地方吗?为什么我不继续把囚犯关在牢房里,只和你们开会讨论,然后在这段期间引发下一起诡异现象,把嫌疑全都转移到囚犯身上呢?」
「因为这也在你的计划之中!」
「这个想法不错!」
酒井立刻伸出食指如此断言,但当我迅速同意这个看法后,就反过来变成她说不出话了。
我无视于整个人僵掉的三十岁做作女,赶紧继续说下去:
「费了这么大功夫的『犯人』不可能只想引发这样的小混乱。他必定还有『下一步』,应该说是『真正的目的』才对。在这个前提之下,我有一个问题要问……为什么我们会被选上?我们的共通点是什么?」
「就算你这么问……」
男狱卒谷下一神经质地用手指拨弄眼镜,然后说:
「如果受害者偏向狱卒或囚犯的其中一方,说不定还可以找得出来……但这里各有几名狱卒和囚犯,而且我们的工作和所属部门也完全不同。根本不会有共通点。」
「没错,我和胫擦还是外人。」
而且就连老妹和刑警先生都被卷入这个诡异现象了,不过这件事必须保密才行。
反过来说,这个诡异现象的「核心」也有可能在企业监狱之外。但我还是应该趁着临时员工证还有效时,先彻底调查这个戒备森严的企业监狱内部才对。
「……」
当然,由于对话的主导权掌握在「狱卒派」手上,所以身为「囚犯派」的铃川泉和护岸樱只能保持沉默。她们跑到位于员工餐厅角落的饮水机喝着冷水。就是那种把和不倒翁差不多大的桶装水倒过来放上去,底下装着出水口的饮水机。水桶上还贴着「产自九州的天然好水」这样有够随兴的标签。
咦?
奇怪……为什么在这个四连山地区还要用到饮水机?
虽然这个问题让人有些在意,但现在还是以讨论情况为优先吧。
「我们不清楚『犯人』原本打算让谁『消失』。『犯人』的目标也可能是自己。不过,明显与这个目标无关的人也一起被卷进这个现象里了。这是为什么呢?」
「你说为什么是什么意思?」
伊藤皱起眉头后,怯生生的女狱卒车屋希便紧接着说:
「犯……犯人会不会只是把目标附近的人也顺便卷进来而已呢?」
「尽管这些狱卒的工作和所属部门都不同,而这些囚犯甚至连离开独房都办不到吗?尽管这些人本来根本不可能像现在这样聚集在同一个地方吗?」
我耸耸肩膀:
「再说,如果可以自由选择目标,那么犯人只要让『自己』一个人消失不就得了?这样一来,他就能在不受监视的情况下在工厂内来去自如,就连工厂外也行。可是『犯人』没有这么做。他把除了自己之外的人也卷进来了。这是为什么?」
这不是单纯的囚犯逃狱大作战。
狱卒这方原本就没有理由破坏企业监狱的保全体制。一旦引发暴动,员工就有生命危险这一点,不管在哪间监狱都一样。
……前提是没有某位狱卒想杀掉另一位狱卒,或是狱卒想要和某位一件钟情的囚犯私奔这样的状况。
「……『犯人』有着必须把自己和目标之外的某人一起卷入这个现象的理由。本来应该只要有『犯人』和目标这两个人被卷入现象就够了。可是要是这么做,元凶是谁很快就会泄底了。所以犯人才必须为了掩人耳目,把最低限度的外人也卷入其中,不是吗?」
「原来这就是狱卒和囚犯都被卷入其中,而且狱卒的职务和所属部门都不同的原因啊。」
我点头同意胆小鬼山田的话。
我们就像是推理小说里的凑人数角色一样。只要加上我和胫擦就不多不少刚好有九个人了。每个人看起来都很可疑,而且就算不用点名也能想到其他人的长相。
「封入妖怪之力所组成的『灵封』,是必须由数百人合作才能完成的一种犯罪装置。可是从人数上来看,不管是狱卒方还是囚犯方都相当充足。就算是在这个半导体工厂……企业监狱之中应该也有可能完成吧。」
我摊开双手说:
「不过我毕竟只是外人,不清楚这个企业监狱内部的详细情报和细微变化。例如这附近有什么样的妖怪等。你们能不能为我提供一些线索呢?就算只是传闻也行。」
伊藤武、山田坚、酒井遥、车屋希、谷下一、铃川泉、护岸樱……这些人纷纷看向彼此。比起互相信任的眼神交会,他们的举动看起来更像是因为猜忌而试着窥探别人的内心。
「就算你说妖怪……我也什么都不知道。难道不会是从其他地方带过来的妖怪吗?」
「我……我也没有进到森林里面看过……」
狱卒们畏畏缩缩地开口,但囚犯们却从刚才就一直沉默不语……不过我想也是。在场最不愿意配合这场会议的人,当然是受到虐待的囚犯。何况我还一直假装自己也是狱卒,她们想必不愿听我的指示吧。
可是这样会让我很困扰。
「你们两位呢?」
「啊?你们两个知道什么吗?」
「我……」
就在两名囚犯之中,女高中生年纪的少女正准备开口时——
咚!
山田坚的鞋底毫无前兆地踹进少女的心窝。
「呜……呜恶!咳咳咳……!」
「真是的,知道什么就老实说出来啊!你以为你是谁啊!」
铃川泉双手抱着肚子跪倒在地上,但胆小鬼先生还想继续踹她。
另一名囚犯忍不住从旁插嘴:
「等等!你没听到这女孩正准备开口吗!」
「那就早点说啊!居然还嚣张地想隐瞒不说!如果我叫你把藏着的东西全部拿出来,那你就应该连屁眼都掰开来给我看啊!喂,那边那个老太婆,你也一样,你以为自己在对谁说话啊混帐!要是你敢让本大爷不爽,小心我打断你的狗腿喔!」
唉……这家伙真的有搞懂现在的「状况」吗?
假如「犯人」就在我们之中,那操纵一切诡异现象的游戏庄家也可能在囚犯里。虽然推理小说是老妹擅长的领域,但「犯人」这种家伙也有可能在计划出现阻碍时杀掉目标之外的人喔。
而且就算「犯人」不在囚犯之中,也有不小的机率会选择「先杀掉」对囚犯施暴的人。因为这样就能让其他人怀疑囚犯了。
所以说呢,小胫擦。
你根本不需要这么难得地对这位逊咖胆小鬼发出低吼。
因为我觉得就算放着不管,这家伙也会第一个被杀。
「我……我所知道的事情是……」
在老婆婆护岸樱的照顾之下,囚犯铃川泉用气若游丝的声音说:
「据说某些囚犯拥有通行证。虽然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样的东西,但听说在获选参加户外清扫工作的优良囚犯之中,有少数人拥有这种特别待遇。只要在集合时间之内回到工厂,就算要离开工厂厂区都行……」
「你少在那边随便胡说!」
我单手制止还想继续施暴的超帅气(笑)的山田小弟,转头询问那位五十多岁的老婆婆。
「那你呢?」
「我也有听说过通行证的事。」
「所有囚犯不是都关在独房里吗?」
「在打扫户外时就可以和其他囚犯交谈。就纡解压力的意义上来说,能否定期得到参加清洁工作的资格,可是决定了能否在这里存活与会不会被逼得自杀的关键啊。」
护岸樱用明显带着敌意的视线看向山田。
「不过,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那种东西。说不定那只是狱卒用来捉弄囚犯的谎言,或是囚犯用来欺骗其他囚犯的借口。」
在这个没有金钱也没有商店的企业监狱之中,诈欺这种行为看似根本不存在。
不过……
在金钱不管用的监狱之中,或许存在着某种价值足以取代金钱的事物。
被我这么一问后,典狱长伊藤武一脸不耐烦地叹了口气:
「我经常不定期听到有酒在监狱里流通的传闻。虽然卖酒的人和买酒的人都会在被我抓到时『处理』掉就是了。」
「这种事情确实满常见的呢。」
在缺乏娱乐的监狱角落偷偷酿造葡萄酒或白兰地,或是种植具有迷幻药效果的蘑菇,可是足以出现在黑道电影中的著名传说。就算有人在这个企业监狱里做着类似的事情也丝毫不奇怪。
「酒并不是放着不管就能酿好的东西,在酿造过程中必须小心管理温度和湿度才行。为了进行这样的调整,酿酒人是不是必须利用『通行证』定期前往摆放酒桶的地方呢?」
「这确实有可能。我顺便问一下,你们有找到那个秘密的酿酒地点吗?」
虽然我只是随口问问,伊藤武却无奈地耸耸肩膀。胆小鬼山田和做作女酒井也一脸愧疚地避开老人的视线。
我叹了口气。
「……既然有办法暗藏酒桶,就表示囚犯也有办法暗藏其他东西。」
「酒还可以换钱。要是囚犯与外来的货物搬运业者有所勾结的话就麻烦了。话虽如此,但我们这里也不是靠着一把铲子就有办法逃狱的地方……」
「但事实上,这里的保全系统不就因为妖怪的力量而完全瘫痪了吗?」
抢先典狱长伊藤,其部下们同时瞪了我一眼。
不要多说废话害我们被上司骂!——这似乎是他们的共同想法。
我毫不在意地继续说:
「那我们应该可以朝这个方向调查吧。在企业监狱里不定期流通的酒的酿造地点在哪里呢?只要找到隐藏酒桶的地点,说不定就能找到其他被动过手脚的痕迹了。」
「我早就调查过了。」
胆小鬼山田一脸不耐烦地说:
「围墙内的每个角落都调查过了!甚至还因为在过程中找到白蚁的巢而立下大功。可是我到处都找不到酒桶,当然也没见过什么可疑的妖怪。」
「……那……那个……虽然要我们现在重新调查一遍也行,不过只靠着这点人数调查这个广大的厂区,说不定花上整整一天都不够喔。」
就连畏畏缩缩的女狱卒车屋也在旁边帮腔。
我用一派轻松的语气说:
「那么酒桶应该就不在厂区里面了吧。」
「你这家伙!连自己说过的话都忘了吗!你的话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反反覆覆,前后矛盾!」
「我只说酒桶不在厂区里面……换句话说,酿酒设施有没有可能藏在围墙之外的地方?」
毕竟这个四连山盆地就像是一个存放用来制造半导体的干净的水的水缸。
里面只有就负面意义来说,完全未经开发的大自然,以及在几十年前就因为血腥事件而消失的废弃村落。
不管是要隐藏酒桶,还是要寻找妖怪并制造成「灵封」,这里都有足够的场所可以进行。
「确实有可能……」
伊藤一脸不耐烦地肯定这个推论并说:
「不过,在这种情况下,就出现犯人该如何定期穿越围墙这个大问题了。」
「这个问题的解答应该就是『通行证』了吧。看来那东西似乎比我们想像得还要方便。」
狱卒派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铃川泉和护岸樱两人身上。
女高中生年纪的铃川缩起身体说:
「我……我们不可能会知道吧……!」
「就是说啊。再说,如果真的有那种『通行证』,我们根本不需要回来监狱。只要在离哄监狱后直接逃走就行了啊。」
……她说的话确实有道理。
不过——
「要是使用『通行证』的人的目标不是只拯救自己,而是让被关在企业监狱里的大量囚犯一起逃狱的话,单独逃狱就不再是犯人的最终目标了喔。」
「什么……!」
「也就是说,这些囚犯果然很可疑不是吗!」
胆小鬼山田似乎误以为每次发飙都能提高自己的智商,再次准备出手殴打铃川。我像是要制止他一样如此补充说明:
「不过,有可能使用『通行证』的人不见得只有囚犯。如果有方法能够在这种森严的戒备中,让受到监视的囚犯越过企业监狱的围墙,那么某位狱卒也可能使用同样的方法偷偷跑到围墙外面。」
「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别开玩笑了!为什么我们要做那种事情啊!」
「因为对于企业监狱的权力架构感到不满,或是因为正义感吧。毕竟这里有着数千名狱卒不是吗?就算其中出现一两个同情囚犯,想要破坏这个设施的人也不奇怪吧?」
除了狱卒派和囚犯派之外,现在可能还多了一个想要推翻企业监狱的跨派系集团。
这一定不是身为负责人的典狱长伊藤武所乐见的事情吧。
还是说,他是为了避免自己受到怀疑,而故意装出一副神经兮兮的模样呢?
「……顺便问一下,有人知道关于『通行证』的情报吗?」
「我不认为围墙上有洞可钻,而且这里的戒备也没有松散到足以让人挖地道。」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白痴!你在耍我们吗!」
「既然如此……」
我忍住想要掩住耳朵的冲动,闭上单边眼睛说:
「由于这里同时也是一间半导体工厂,所以当然不可能保持完全独立和密闭的状态。不但需要把材料运进来,也需要把产品和垃圾运出去。不晓得想要躲进这些卡车之中,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狱卒们之中有几个人把目光移向做作女酒井。
对了,我记得她好像就是负责管理大门的人。
「给我等一下!我当然都有检查过卡车的货斗!这是任何人都知道要检查的地方吧!」
「我想也是。可是,在这些出入半导体工厂的卡车之中,还混着见不得光的企业监狱专用卡车。这些卡车是不是不需要检查呢?」
「咦?」
「我是指用来丢弃死在监狱里的囚犯尸体的卡车。我认为这里应该经常出现死亡的囚犯,但这些人的尸体应该不会随便埋在这附近吧。这座监狱肯定有着处理尸体的设施,或是能迅速确实地丢弃尸体的管道才对。我有说错吗?」
典狱长伊藤武咂舌一声。
他的脸上写着「有必要连这种事情都说明吗?」这样的疑惑。
「那些看起来不像是自杀的尸体,都是由黑山的另一个部门负责处理。我们会先把尸体冰冻起来,然后直接用冷藏车载走。」
「你知道后续的处理方式吗?」
「虽然我曾经听过说明,但那些事情与我无关。他们好像会先用液态氮把尸体彻底冻结,接着把肉和骨头一起彻底打碎做成冰沙,然后拿去喂鱼。这里的产品是电子零件,每天都要开出一大堆货船。就算在公海上洒下一些粉末状的鱼饵也不会有人在意。」
同样身为囚犯的铃川泉和护岸樱铁青着脸。
我一边用眼神制止难得气得火冒三丈的胫擦,一边说道:
「那么,就算有人躲在摆着一大堆尸体的卡车里面,也不会有人发现对吧?虽然不晓得那些卡车每天出入的次数,但只要一天有超过两辆这样的卡车进出,应该就能让人『当天来回』了,不是吗?」
只不过……
如果这个推测正确的话,事情就麻烦了。
光是这个企业监狱的厂区,就已经大到我们这些人不见得有办法在一天之内调查完毕了。要是需要调查的范围扩大到整个四连山地区的话,该怎么办呢?
当然只要慢慢找,我们总有一天会找到答案。
不过,这会不会正是「犯人」的目的?因为对方可以随意引发神秘的诡异现象,所以他会不会在我们找到「藏着谜底的地方」之前出手妨碍,或是设法达成自己的目的呢?
「可恶,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胆小鬼山田不耐烦地喃喃自语。
「那个灵封居然藏在企业监狱之外?难道是无人闻问的全灭村的亡灵在作祟吗?」
「这么说来……」
听到胆小鬼山田这番话,老婆婆囚犯护岸樱突然像是想起什么般开口说:
「我曾经听说过喔……全灭村亡灵的传闻。」
「嗯?」
「这间半导体工厂……应该说是企业监狱的基本成员都是来自四连山地区之外的人。由于有多达八千人在此工作并且生活,所以这里是属于『外来者』的城镇。」
「那又如何?」
「可是……据说有不是外来者的人混在这里面。」
护岸樱一边轻抚少女的背部一边说:
「虽然不晓得是狱卒还是囚犯,不过那人确实存在……因为建设工厂时的纠纷而被杀光的『全灭村幸存者确实存在』。」
现场的气氛瞬间冻结了。
看来关于全灭村事件的话题,对这些家伙来说是一大禁忌。
让人不禁怀疑这些靠着让人「什么都不做」和「什么都不能做」的制度大量生产自杀者的企业监狱员工,还有什么好害怕的。
「那只是无聊的妄想罢了。」
身为负责人的伊藤武一脸不屑地说道:
「反正那种传闻的内容一定是『全灭村的幸存者,正虎视眈眈地等待向因为建造工厂而得利的人报仇的机会』对吧?那只是囚犯希望某人代替自己向狱卒报仇的妄想罢了。」
「……就……就是说啊。再说,全灭村的惨剧是在三十多年前,黑山企业与村民之间因为地下水用途发生争执时发生的事件吧。既然如此,那就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话才说到一半,畏畏缩缩的女狱卒车屋希的脸色就倏地变白了。
没错。
伊藤武正是一位五十多岁的老绅士。
「无聊透顶。」
「真要这么说的话,我也同样变成嫌犯了。」
老婆婆护岸樱有些自嘲地笑着说:
「不过这个幸存者的定义其实有些模糊。因为也有其实是幸存者的子孙被送进这个工厂这种版本的传闻。因此年龄说不定没办法作为依据。不过,总之这位幸存者是『存在的』。」
原来如此。
这就像是杀人狂的再临吧。
……不对,因为负责人伊藤说过「因为建造工厂而得利」这种话,所以全灭村的惨剧说不定是黑山企业雇用暗杀部队杀人灭口后的结果。
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个事件就要加上「正牌杀人狂登场」这样的副标题了。
「哼!那只是丧家之犬的梦话罢了!一群可悲的家伙因为自己无能为力,才会凭空捏造出一个对自己有利的英雄吧!」
「……我一点都不觉得那英雄对自己有利。」
尽管不敢正眼看着胆小鬼山田。
囚犯铃川泉依然小声反驳了他的这番话。
「因为也有『全灭村的幸存者会不分青红官白杀光狱卒和囚犯』这样的传说。」
好啦,剧情已经差不多要进入高潮了。
目前应该调查的事情有以下这三点。
第一:造成这个诡异现象的妖怪是什么?
第二:在企业监狱里广为流传的通行证的传闻是真是假?
第三:传说中混进工厂内部的全灭村幸存者是否真的存在?
当然还有最后一点——
那就是这次事件的犯人到底是谁?
19(阵内忍)
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
在满是破烂废墟的村子遗迹之中,接连响起枯草被践踏的声音。
虽然惑歌拉着我的手叫我逃跑,但我动也不动。
一方面当然是因为被吓到腿软。
可是,正因为感到极度恐惧,所以我更想确认对方的真面目。我想消除这样的恐惧。因为无法继续忍受更多的恐惧,所以我希望趁机消除对于未知敌人的恐惧。这股消极的勇气让我集中精神准备面对浓雾另一头的敌人。
然后——
在浓雾后方非常非常低的地方,与我的鞋带差不多高度的地方,有某种东西亮了一下。
……金属的光泽?
然后「那东西」终于露出真面目了。
「那东西」不是依然住在全灭村的横枝正口中的黑山电子集团的军队。
「是……蛇……?」
惑歌发出困惑的喊叫声。
「小忍,那是一大群蛇!前面的地上『满满都是蛇』!」
她说的没错。那些是长约三十公分,和小拇指差不多粗的黑蛇。而这些黑蛇满满散布在足以完全挡住东西南北的其中一个方向的地上。
人类会把「超过一定数量的个体」视为一个新的个体,并赋予它全新的定义。例如都市的夜景等。而眼前这些蛇也是一样。不断蠕动的蛇群已经不再只是单纯的爬虫类生物,而是一只怪物。令人战栗的厌恶感从我的十指指尖一直窜到背脊。
脸色铁青的惑歌着急地喊道:
「快点离开这里吧,小忍。我们不知道那是什么种类的蛇,要是那些蛇有毒的话就糟了!万一在这种地方被咬到,绝对没办法接受治疗!」
「不,等一下……」
蛇头的部分套着某种类似金色圆环的东西。
每一条蛇都不例外。那是野生的蛇绝不可能会有的特征。
我好像在某个地方见过同样的东西……
「对了……就在全灭村废屋的地板底下!坏掉的壶里面装着一大堆金色戒指般的东西,那该不会就是套在这些蛇身上的东西吧!」
如果真是这样,难道这些蛇原本是全灭村的家庭所饲养的蛇?
一大堆蛇、壶、金色圆环。
我好像曾经听说过这样的故事。
可恶,明明还差一点就要想起来了,可是……
「小忍!」
惑歌再次在我耳边大喊后,我终于发现蛇群已经来到脚边。
「呜哇!」
我赶紧跳向后方,然后和惑歌一起逃离现场。拼命奔跑。逃离蛇群。
我们已经完全看不到先一步逃跑的横枝正逃往哪里,也没有余力可以找他。我们只能在浓雾里漫无目的地不断奔跑。
「开……开什么玩笑。我们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跑步!而且还没有暖身。要是在这种时候突然脚抽筋或是拉伤阿基里斯腱就糟了啊!」
「我说……这里是哪里啊?」
我们一直跑,一直跑,一直跑。
当我们突然发现异状并停下脚步时,已经完全看不到有如仓库般的萧条小屋了。周围只有一大片腐烂的枯草。虽然这阵浓雾也是原因之一,但完全看不到可以当作路标的东西比我想像得还要可怕。感觉就像是被人遗弃在沙漠之中。
「我不知道。不过应该还没到火星吧。」
「那边好像有东西。」
稍微调整一下急促的呼吸后,我和惑歌一起走向浓雾的深处。
有东西像是教室里的桌子般整齐排在一起。
那是巨大的石头。
「……又是墓地吗?我们刚才也有看过同样的东西。」
「可是,这里好像不是刚才那块墓地。这里的石头表面被削得比较工整。」
这个村子为什么要故意把墓地设在两个不同的地方?
虽然只要询问横枝正或许就能知道答案,但他现在并不在这里。
而且墓碑的问题现在根本就无关紧要。
不晓得那群蛇什么时候会追上我们,而且蛇群也不见得只有一个。在最糟糕的情况下,万一这个四连山地区是蛇的栖息地,这里甚至可能到处都是蛇。
虽然担心班上同学们的安危,但状况并不允许我们漫无目的地找人。
必须先确保自己的安全才行。
从排满墓碑的地方继续前进后,周围的景象再次改变了。虽然已经崩塌倾倒,但前方有着一列有如石墙般的东西。我总觉得这个地方和那些狭窄得像是仓库,用合板和铁皮搭起来的小屋有些格格不入,好像「等级」一下子提高了许多。
「好像可以从这里进去呢。」
惑歌所说的地方不是大门,而是石墙倒塌的缺口。
我们跨越石墙继续前进。
前方立着两根粗大的木头柱子。看起来好像是鸟居——惑歌如此表示。这并不是因为她的推理能力突然大爆发,而是因为倒塌的木造神社残骸就像是座小山般堆在后方。
比起之前那些合板铁皮屋,这栋建筑物似乎比较有格调一些。
……当然,前提是它没有变成一副只剩下残骸的模样。
神社是从地基开始崩塌,堆积如山的木材之中也有不少已经烧焦碳化的部分。想要靠着人力把一栋建筑物摧毁到这种地步,应该需要相当强烈的恨意吧。
「摧毁神社这种事情还真是少见。这里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会不会是民众造反啊?」
「这话是什么意思?」
「因为,跟刚才那些破烂小屋相比,这间神社的等级明显高多了啊。这应该就是所谓的贫富差距吧?无法消除的不满会一直逐渐累积,当这些不满超过忍耐的限度时,就会以暴力的形式一口气爆发出来。」
在受到破坏的神社周围绕了一圈后,我们找到了几间大宅。
没错,是大宅。
和我家的茅草葺顶大宅一样的农村大宅。这些建筑物给人的感觉果然也和那些合板铁皮屋大为不同。也就是说,这面石墙内侧的居民应该全是这个村子里的特权阶级吧。
不过这些大宅和神社不一样,没有损坏得那么彻底。
虽然年久失修的茅草葺顶早已腐烂,将近一半的部分都陷落到屋子里面,但那纯粹是时间造成的结果。在这些大宅上完全看不到像神社遗迹那样被钝器打断柱子或是被人放火的痕迹。
「……看来果然只有那间神社比较特别。」
「这些房子和之前那些合板铁皮屋有着很大的差异,总觉得闻得到钱的味道呢。」
是这样吗?
在智慧村理所当然地住在茅草葺顶大宅里的我,完全不知道这种房屋价值多少钱。这种房子到底有多贵啊?
「每间房子都破破烂烂的,感觉起来都不像能保护我们免于那些蛇的攻击。」
我试着直接走进其中一栋大宅。
木板走廊叽叽作响,令人担心随时都有可能一脚踩破。不过,屋内摆着老旧的五斗柜和挂轴,感觉起来跟那些只能让人勉强过活的「铁皮屋」完全不同。
「……明明像是有钱人住的房子,但果然还是没有瓦斯和自来水呢。」
「这里还有写着潦草字迹的帐簿般的本子。」
我轻轻碰触挂在墙上的整叠和纸,用手机拍下看来随时都会因为湿气而烂掉的其中几页。
走进摆着炉灶和巨大水缸这些连在智慧村都不太常见的东西的厨房后,我蹲下来轻轻敲打地板几下。
「怎么了吗?」
「没什么,只是想确认这里是不是也有同样的东西……」
我稍微调查了一下后,就找到传回不同声音的地方了。我随手一摸,正好摸到因为生锈而变得破烂不堪的把手。是地板下方的收纳空间的拉门。我把拉门打开后,就看到一个四角形的小型空间了。藏在里面的东西是……
「你看,是那种壶。虽然倒在地上,但这个壶还没破。」
「从壶口洒出来的东西……是套在蛇头上的那种金色圆环对吧?」
……我总觉得那似乎是某种妖怪的特征。
我试着捡起摆在收纳空间里的壶。里面似乎装着不少金色圆环,光是稍微摇晃一下就能听到沙沙作响的声音。
壶的侧面贴着泛黄的和纸。
虽然上面的文字太过潦草,以至于我根本看不懂,不过好像和「铁皮屋」里的壶上的文字没有两样。
那是两个汉字。
「……『当』?第一个字看起来有点像是当选的『当』。」
「第二个字太复杂了,我完全看不出来。而且也不确定那是不是现代还在使用的文字。」
在有钱人的大宅和「铁皮屋」里都可以找到的壶。
壶里摆着金色圆环,而且同样的东西就套在蛇群身上……换句话说,那些蛇应该就和座敷童子一样是住在民家里的妖怪。
可是……
我没听说过座敷童子继续守护家人不在的房子这种事。从这个全灭村的现况看来,我想不到与民家有关的妖怪继续待在这个地方好几十年的理由。
唯一的例外,只有一直住在这里的横枝正。
可是,那家伙曾经把蛇群出现的声音误认为是人类杀手的脚步声,所以我实在无法认为他能利用屋主的身分来完全操控那些蛇。
全灭村的村民在三十多年前就被杀光了。如果那些蛇只是普通的蛇,那每条刚出生的蛇都应该有被人套上金色圆环……不过唯一能办到这件事的人——横枝正却不是很清楚这些蛇的事情。这么一来,就没有能帮蛇套上金色圆环的人了。
尽管如此,那么多的蛇还是全都套着金色圆环。也就是说……
那些蛇一直都保持着那副模样吗?
那些蛇其实是不老不死的妖怪,而金色圆环则是他们身上的一部分吗?
「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惑歌如此问道。
「这里八成是村子里最豪华也最坚固的房屋……就连有钱人居住的房子都这么破烂了,要是那群蛇再次来袭,肯定会从房子的各种隙缝直接钻进来。」
「确实如此。一直躲下去也不是办法。」
「那我们要逃到哪里?」
「如果那些蛇是某种妖怪,那这里或许藏着写有操纵他们的方法的书本或文件。因为这间大宅看起来就像是村子里有权有势的人住的地方。」
「这些文字太潦草了,根本就看不懂啊。」
「可是总比什么都不做来得好吧。」
毕竟妖怪没办法用普通的方法杀死。就算从外面的发电机取出燃料制造汽油弹,也没办法帮助我们保护自己。对付妖怪的方法只有一种……那就是调查他们的种族特征,「消除掉」会让自己受到他们袭击的条件。
因为这样,我和惑歌一起开始彻底调查大宅内部。
我们从像弓一样弯曲的柱子旁边走过,钻过看起来随时都会崩塌的腐烂屋顶下方,踩在真的崩塌的腐烂茅草上前进。虽然摆在老旧书架上的几本书还保留着原形,但其他的就不行了。有不少书本甚至已经变成一圃纸块,就像是被水弄湿的整叠卫生纸一样。
「可是,每一本书上的字我都看不懂耶……」
「我就说吧。」
惑歌把整叠和纸随手扔到一旁,用无奈的语气说出这句话,然后背靠向附近的墙壁。
下一瞬间,惑歌突然消失了。
不对——
她竟然随着腐烂的土墙一起整个人摔到屋外了!
「呀啊!」
「这种时候应该发出『哎哟!』这样的可爱叫声啊!惑歌!」
我从已经没有门的四角形大洞冲到大宅的后院。惑歌在腐烂的建材上方摔个四脚朝天。不幸中的大幸是变得松软的建材刚好成了保护她头部的护垫。而且她的制服裙子还完全掀了开来,露出让我遗憾得想哭的灰色女用四角裤。
我的视线瞬间一片黑暗。
「混帐东西!你是男孩子喔!」
「哎呀,这种内裤穿起来很舒服喔!而且刚好和运动胸罩上下凑成一对!不对,为什么露出内裤的我要被你骂……!咦?」
惑歌似乎在这时发现某样东西。
她伸手指向浓雾的另一头并说:
「小忍,你看那边。」
「嗯?那是什么……?」
虽然刚才一直没有发现,但看来前面似乎是向上耸起的陡峭斜坡。不晓得那是一道悬崖,还是包围四连山盆地的山。
但惑歌想告诉我的事情似乎不是这个。
「不是啦,你看那边。」
她再次指向同样的地方。
「有一个洞窟。」
20(内幕隼)
我们原本打算前往手机打得通的休息站收集情报。
但这个计划很快就失败了。
那是在车子快要开到交流站时发生的事。
「可恶,怎么回事?」
我稍微放慢速度后,引擎就突然熄火了。
「不会吧!难道是电池在这种时候没电了吗?」
「可是电池灯号没亮啊……」
继续坐在驾驶座上发牢骚也不是办法。我留下推理狂,打开车门下车。为了判断有没有办法靠着车上的工具解决问题,我决定打开引擎盖调查引擎室的状况。
在我掀起车子前方的金属盖的下一瞬间——
一团东西正在蠕动!
我看见引擎室里塞满了某种未知的蛇。
「呜哇啊!」
我不由得放开掀起引擎盖的双手。啪当一声,落下的金属盖发出巨大声响。搞不清楚状况的艳美在车子里睁大双眼,但我可没有时间惊讶。
引擎盖没有完全盖上。
和小拇指差不多粗的黑蛇从引擎盖的隙缝之中接连爬到外面。
因为这副光景实在太过可怕,想要退向后方的我不小心跌坐在地上。
这就是引擎熄火的原因吗?那不是野生动物会想要钻进去的地方吧!再说,它们钻进那种地方,难道不会被烫伤吗?
仿佛是在驳斥我理所当然的疑惑,接连爬到地上的黑蛇身上完全没有烧伤的痕迹。我所知道的常识对它们完全不管用。这件事让我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每条黑蛇的头上都套着某种类似金色圆环的东西。我和其中一条黑蛇对上视线。
无法用寻常手段造成伤害的生物。
难道说……
它们是……
「妖怪……吗……」
就在我如此低语的下一瞬间。
多达数十条的大量蛇群就像是溶进雾中般消失不见了。它们不是逃到其他地方,显然是在原地如同干冰般忽然消失。
终于发现情况不对劲的推理狂从副驾驶座下车了。
「刑警先生,怎么了吗?」
「没事……」
我没有自信能够说清楚刚才发生的事情。
因为连我都觉得,那可能是自己因为太累而看到的幻觉。
可是——
「咦……?引擎盖上好像夹着某种东西喔。」
我有一瞬间还以为是那些蛇没有消失而吓了一跳,但看来事情并非如我所想。
「是运动鞋耶。」
「运动鞋?」
我一脸疑惑地站了起来。
推理狂稍微掀起引擎盖,从里面拉出一只白色的运动鞋。只有一只右鞋而已。虽然外型相当朴素,但我见过那种鞋子。
「……那是给囚犯穿的鞋子。」
「也就是说,这是长谷部道夫的鞋子吗?」
我和艳美不由得互看一眼。
我们解开运动鞋的固定钮扣并拿出鞋垫,彻底调查了一番。然后在鞋尖的地方找到一张被摺得很小的纸片。
「刑警先生……」
「别向我抱怨。要抱怨就去找负责搜身的刑务官吧。」
我摊开一看才知道这张纸片和名片差不多大,看起来像是从笔记本或字条上撕下的纸片。上面画着简单的地图。
虽然看起来像是四连山地区的地图……但上面没有画出半导体工厂这个最大的地标。取而代之的是——
「这个×记号是什么意思啊?」
「可以肯定的是,那地方绝对有问题。」
我回到车上试着发动引擎,还是没办法发动。看来晚点再前往附近的休息站会比较好。……虽然这样好像是被那些蛇妖诱导,让我感觉有些不是滋味。
我们还是应该先去调查藏在长谷部运动鞋里的地图上的×记号才对。
21(菱神舞)
好啦,差不多该轮到本小姐的回合了。
当众人在宽广的员工餐厅里互相监视时,我用双手抱起在我脚边不断磨蹭的胫擦。
然后小声地说:
「(……差不多快要停电了,我会趁着停电时杀掉一个人。)」
噗!胫擦差点大叫出来。
「(……你!你你你在说什么啊!)」
「(……我已经在来这里的路上对断路器动过手脚了。因为这个员工餐厅没有窗户,所以到时候会变得一片漆黑。虽然工厂区绝对不会停电,但除此之外的生活区还是会停电。)」
反正这是一场尔虞我诈的游戏。
只要这种平衡的状态没有受到破坏,就不会有人露出马脚。
根据我的推断,这些人几乎都是与事件核心无关,用来「让侦探难以找到犯人的凑人数角色」,即使杀掉也不会对事件造成任何影响。好啦,那我就从绝对与事件核心无关的人之中,先把那个地位最高的家伙杀掉看看吧。
就这一点来看,伊藤武是最为合适的人选。
伊藤身为完全掌控着企业监狱的「负责人」,原本就没有必须依靠妖怪力量引发诡异现象的理由。不管是囚犯还是狱卒,他随时都能轻易杀掉一两个,就连尸体也能靠着黑山电子集团这个组织的力量完美地处理掉。
以绝对不会是「犯人」的杀害目标来说,他是最为合适的人选……这么做并不代表我想帮助「犯人」,只是因为就算在杀掉犯人之前先杀掉伊藤也无所谓罢了。
另外,先不论对囚犯造成的影响,狱卒方绝对会因为在场最有权力的伊藤突然死亡而产生动摇。而且如果不把我和胫擦算在里面,狱卒和囚犯的人数比例刚好是五比二。一旦身为多数派的狱卒方陷入混乱,身为少数派的囚犯方也会被他们的恐惧与震撼所传染。这正是「集团」这种东西的恐怖之处。
因为这样——
在考虑过各种因素之后——
我决定先杀掉伊藤武先生了。原谅我吧。
「(……你……你刚才不是还说不能乱杀人吗!)」
「(……不需要杀的人当然不能乱杀。因为我不是为了解开企业监狱的秘密而杀人,而是为了破解与妖怪有关的诡异现象而杀人,所以能让百鬼夜行替我善后。)」
「(……那你要怎么抓犯人啊?好不容易才把所有人都聚集在这里了耶!)」
「(……啊?我有说过我要抓犯人吗?我之所以装出一副名侦探的模样,是为了杀得他们措手不及。我基本上还是专门负责靠暴力解决问题的角色。)」
「(……可……可是,你是一个外人喔,既不是囚犯也不是狱卒。要是出了什么意外,你肯定会第一个受到怀疑啊。)」
「(……这我当然知道。)」
我微扬嘴角:
「(……但要是这个『最可疑的家伙』突然死掉的话会怎么样呢?这个想要借由让我当坏人来得到安心的集团,肯定会大受动摇。在这些人之中有人握着妖怪这张王牌,但不管那人是谁,这个集团都会陷入巨大的混乱……然后就算那人不情愿,也会被逼得不得不使用这张王牌……使用能够保护自己安危的妖怪之力。)」
「(……你……你说死掉是什么意思……?)」
「(……外面的停车场停满车子。我们就假装要坐上车子逃走,然后直接炸掉车子吧。)」就在这时,一直说着悄悄话的我似乎惹火了胆小鬼山田,让他一脸不高兴地咂了一声。
因为我本来就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可疑,才会故意在众人面前说悄悄话。
「喂!你们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说什么悄悄话啊!」
「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我抱着胫擦耸耸肩膀。
下一瞬间。
噗滋!我对断路器动的手脚发挥效果,让周围被一片漆黑所垄罩。
好啦,准备动手吧。
因为敌人做了坏事,所以才会受到制裁。如果不让社会大众都认同这一点就无法发动攻击——这样的规则只对老妹和刑警先生管用。
对于我这种从事地下工作的人来说,只要能在最后关头逼出犯人,有时候就算无视这样的规则也无所谓喔。
22(阵内忍)
洞窟。
听到这两个字的我肯定露出了厌恶的表情吧。
虽然在这种完全不符合耐震标准,快要倒塌的大宅里找东西也相当危险,但天然洞窟可没有那么简单。
要是以为每个洞窟都和某个观光区的钟乳洞一样,一年到头都凉爽宜人且飘散着神秘气氛的话就大错特错了。
真正完全无人整理的洞窟,基本上都住着上百条虫。蜘蛛、蜈蚣、鼠妇、蛞蝓、蜗牛、蚊子、苍蝇,还有大家都很熟悉的各种蟑螂。根本不会有人想要进去这种有如恶心生物的集合住宅般的地方。
而且还不知道天花板什么时候会塌下来,地面也是一样危险。要是没看到比较大的裂缝直接一脚踩进去,整个人就会一边在有如锉刀般的墙壁上摩擦,一边摔向几公尺,甚至十多公尺的下方。而且洞窟里还暗藏着缺氧和火山毒气的危险性。
……最可怕的是,洞窟里明明暗藏着这么多的危险,但「外面」的人绝对不会发现里面的异状。假如我受困在洞窟之中,别人来救我的可能性到底会有多少呢?大概就和在路上遇到抢劫时,被穿着全身紧身衣,飒爽登场的美漫英雄拯救的机会差不多渺茫吧。
「所以说呢,惑歌小姐。虽然你这个在都市里长大的有钱人家大小姐可能不明白,但洞窟这种地方就和穿越不知道上次维修是在什么时候的破烂吊桥一样危险喔。那可不是抱着暂时躲雨的心情就能进去的地方……咦?惑歌?惑歌小姐!」
她不见了!
刚才压毁大宅的松软墙壁,倒在后院之中的惑歌,居然在不知不觉中消失了!
某种讨厌的感觉窜上背脊,从远方某处发出的少女声音传入我耳中。
「喔喔,里面果然很凉爽。可是好像有一种味道挥之不去,难道这里是熊的巢穴吗?」
「声音居然是从洞窟传来!」
她竟然擅自跑进洞窟里了!
尽管我探头看向直径约有二到三公尺的大洞深处,也只能看到一片黑暗,完全不晓得里面的情况。就算没有这阵浓雾,结果大概也是一样吧。
「惑歌!惑歌小姐!老实说,独自待在这个活像受到诅咒的废村实在非常可怕,能不能拜托你早点回来啊!」
「咦?这个洞窟好像别有深意喔。说不定这里藏着全灭村的秘密耶!」
别有深意?
惑歌所说的话让我忍不住皱起眉头。
乍看之下,这个洞窟不像是某个钟乳洞那样有被人整理过。而且这里也没有摆着夸张的鸟居、注连绳和刻着洞窟名称的石碑。我完全找不到这个洞窟受人重视的痕迹……
「惑歌,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有什么根据吗?」
「……」
「别有深意是什么样的深意?呃……虽然这种问法可能会让你一头雾水,但我的问法应该没错……」
「……」
「那个……惑歌小姐?」
「……」
「你一定是故意不说话,逼得我不得不进去对吧!」
可恶,这种擅长对付男人的小恶魔系女同学真是难搞!
……一个不小心就小鹿乱撞的我,实在太可悲了。
总之,看来不进到洞窟里就什么事都没办法弄清楚。可是,摸黑走进那片黑暗之中真的很恐怖。不知道附近有没有可以用来照明的东西……对了。
「我记得内燃机的燃料好像是轻油对吧……?」
我稍微沿着大宅外围绕了一圈。然后……找到了,是发电机。里面已经完全生锈,但打开燃料箱的盖子还是能闻到那种独特的臭味。我是不知道里面的燃料还有没有足以被当作「轻油」使用的品质,不过用布吸收这些燃料后,应该还是很能烧吧。
再来只要找到木棒和破布,就能做出火把了。
我从快要倒塌的大宅之中收集材料,重新拿着火把战战兢兢地走进洞窟。
……进来之后我想到,火把的火焰应该不会像炭炉那样让人一氧化碳中毒……吧?
「里面真窄,可恶。」
这个洞窟感觉起来不像是被河川慢慢挖开。话虽如此,也不像是被人挖出来的洞窟。洞窟的断面形状整体上比较接近三角形……应该是因为地震而导致整座山的地盘大幅滑动时,碰巧卡到某种东西才会制造出这样的空间吧。也就是说,这个洞窟就算因为某种原因突然整个塌下来也不奇怪。
当我独自一人因为恐惧而缩起睾丸时,橘色的光芒照亮了惑歌的全身。
看来我们的距离似乎意外地近。
这里距离出口,顶多只有十五公尺左右。
「哎呀,小忍,火把这种照明手段还真是野性十足啊。我可是靠着手机的背光才努力摸进来的呢。」
满脸笑容的惑歌似乎不知恐惧为何物。
也许是因为她没有睾丸吧。
「……真亏你有办法靠着手机荧幕发出的光芒,进来这种可能藏着几百只恶心虫子、老鼠或是蝙蝠的地方。生物这种东西基本上都喜欢朝向光源聚集。要是那些恐怖的生物一起朝你扑过来的话该怎么办?难道你不怕变成『恐怖昆虫人惑歌』吗?」
「呜……确实有这种可能呢。可是你拿的火把不也一样吗?」
「虽然情况一样糟糕,但火还能当成武器。至少我还能一边挥舞火把一边走向出口。」
「喔……原来你是户外派男子啊。你的股价稍微上涨了一点喔。难不成你是那种会用饭盒煮饭的人吗?」
这样啊。被金融界的怪物这么说,真是让我感到荣幸。
不过……
「但你的担心似乎是多余的。虽然我用灯光照了各个角落的墙壁,可是我不但没有找到昆虫,就连像是生物的东西都找不到。」
「这样也很奇怪不是吗……?」
因为如果这里没有数百只昆虫,就必须要有一个没有昆虫的原因。虽然我觉得应该不太可能,但这个原因该不会是缺氧或火山毒气吧。
因为火把需要氧气才能燃烧,所以当火焰变得很微弱时,我就能知道周围缺氧。可是,万一导致这里没有昆虫的原因是火山毒气就糟了。当我们发现异状时,很可能已经回天乏术。
「惑歌,这个地方似乎不太妙。可能存在着连杀虫剂都杀不太死的恶心虫子都不敢靠近的『某种东西』,我们还是早点出去比较好吧。」
「不,我想应该没有问题。」
「咦?」
「因为你看,对面有光。那是出口。」
惑歌突然指向旁边。
不,不对,这里是一个T字路口。
「我们进来的入口,还有就在不远处的出口。这里有很多让空气流通的管道,所以应该不会有毒气累积在里面。」
再加上这个洞窟本身似乎也没有很大。
我举起火把照亮前方后,只走了大约十公尺就走到尽头了。
从我们进来的地方算起来也只有二十五公尺左右。
「这洞窟意外地小呢。」
「是啊。」
「呜呜……我还以为这洞窟绝对别有深意……」
「没能找到传说之龙和盗贼的秘宝,真是可惜呢。」
「我不是这个意思。」
惑歌竖起食指说:
「虽然这里是个天然洞窟,却位在村子支配者居住的大宅旁边。如果嫌这个洞窟碍眼,他们大可动员村民把入口封起来啊。」
「嗯?确实是这样没错……可是,这个村子的情况那么糟糕。难道不是因为他们没有余力设计一个富有美感的庭院而已吗?」
「或许是吧。可是村子的支配者应该可以在四连山地区随便找个喜欢的地方盖房子。你不觉得他们选择在『洞窟附近』盖房子是件奇怪的事吗?」
「原来如此。这一点确实让人觉得别有深意。」
因为换作是我就绝对不想住在洞窟附近。既然有大量昆虫住在洞窟里,就表示只要天气变暖,这些虫子就会同时跑出洞窟……
「喂,小忍,那边好像有东西在发光耶。」
「咦?」
拿着火把走近惑歌手指的地方后……我在洞窟尽头附近找到一个钵状的洼地,洼地中央有一个颇大的水池——我原本是如此认为,但我错了。虽然里面的水相当透明,却完全看不见水池的底部。甚至连火把的光都照不到底下。看来只有这里是个纵穴。
「这好像是人挖出来的洞穴。」
「难道是水井吗?」
「就技术上来说应该算是。可是这口井的水位非常不稳定,什么时候溢出水来都不奇怪。」
一般来说,水井不需要挖得太深。因为这个洞窟原本就在地底下。所以在最糟糕的情况下,水脉甚至有可能在我们头上。也就是说,这口水位高得异常的井(或许该说是泉水?)可能正好挖到山里的水脉了。
……水脉就在附近,就表示这里的岩盘强度更不可靠了。
还有——
既然有凿井的技术,为什么村子里还要使用以铁桶制成的过滤装置呢?
「哎呀……」
惑歌当场蹲下,用食指在一个和腌渍石差不多大的小石头上搓了两下。
「这颗石头上也刻着文字。不过上面的汉字太复杂了,我完全看不懂。」
「先把这些文字拍下来再说吧。」
我按下手机相机的快门。
这种旅行回忆实在是糟糕透顶,说不定我应该新建一个除灵资料夹。
除此之外就完全没有令人在意的东西了。我和惑歌沿着原路折回,然后在T字路口停下脚步。对了,我们好像还没调查另一个出口。
既然有光线射进来,就表示出口就在不远处。也就是说,这个洞窟并没有贯穿这座山,直接通往山的另一侧。
「小忍,我们去看看吧。」
拿着火把前进一段距离后,道路突然变得狭窄了。如果不侧身前进就无法通过。而且道路还变成陡峭的上坡,像是蚊香般绕着圆圏。
可是,这条有如地狱般的上坡很快就走到尽头了。
「这里是……」
「我们来到一个有点高的地方了呢。」
这里的高度大概有三到四公尺左右吧……这阵浓雾让我们搞不清楚正确的高度。虽然整个洞窟呈现T字形,但是这两个出口应该都位于同一个斜坡吧。应该说,出口也不可能位于其他地方才对。
「小忍,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惑歌似乎累了,也不管地上脏不脏就直接坐下。
「不晓得翻过这座山能不能离开四连山盆地……」
「我们连这座山有多高都不知道,而且没带水和食物就穿着皮鞋爬山可不是个好主意。再加上被这阵浓雾包围的我们,连地图和GPS都不能用……」
「咦?难道不是一直直走就肯定有办法翻过山吗?」
「要是遇到断崖的话,搞不好还必须徒手攀岩,你行吗?我再说一次,我们穿的可是皮鞋。至少也给我一条安全绳再说吧。」
只要调查一下新干线和高速公路的路径,就知道陆路这种东西有多么讨厌山了。
不晓得是因为疲劳和封闭感把她的精神逼迫到了极限,还是因为尽管「可以调查的地方」所剩不多,也无法得到有用情报而忿忿不平,惑歌依然噘着嘴不停抱怨。嗯……当个美少女还真是有利啊。这样的她也很可爱。要不是这样,说不定我早就一拳揍在这个任性的家伙脸上了。
「就算我们努力了这么久,结果还是无法逃出这个地方。简直就像是艳美以前说过的处刑岛连续杀人事件呢。」
「……你别说出这么可怕的关键字好吗?」
「听说那是在东北绝海孤岛上的碳坑遗址发生的密室杀人事件。犯人所使用的诡计,好像是利用铁丝把钥匙放进气窗……」
就在这个时候——
超级轻快的电子音突然打破了这种充满走投无路感的讨厌气氛。
我和惑歌不由得看向彼此并且稍微皱眉。
那是放在我口袋里的手机发出的来电铃声。手机似乎收到了邮件,巨乳座敷童子接连发来好几封写着:「好无聊喔。记得买特产品回来喔。」的邮件。
「……收到讯号了。可是为什么会突然……!」
「快看,小忍。那辆废车就是原因!」
惑歌一边拍着我的肩膀一边如此说道。
我转头一看,在长满杂草的山坡上确实摆着某种生锈的茶色物体。虽然说是废车,但也只是和装上四个轮子的速可达没两样的轻巧型单人座车子。我想那应该是汽车公司为了方便老人家购物而着手开发的超小型电动车吧。
「那辆车一定还能动。车用卫星导航系统或自动刹车系统都必须连上网路才能用。因为电动车本身发挥了Wi-Fi和3G行动无线基地台的功能,我们的手机才能收到讯号!」
「不对不对不对!」
人类这种生物不会怀疑对自己有利的情报。
可是等一下。
「这东西的年代不太对吧!全灭村可是过着用过滤装置过滤雨水来喝,靠内燃发电机发电的生活喔。就连电话线都没有架设。为什么这种地方会突然出现能够上网的电动车啊?」
「咦?这个嘛……」
「再说,电池也不可能不会耗尽。如果村民早在三十多年前就被杀光的话,那到底是谁在帮车子的电池充电?作业系统和韧体也是一样,难道全都会自动更新不成?而且网路线的费用是谁缴的?要是没人缴费,应该早就被断线了吧!」
「小忍,我们不是在全灭村的破屋子那边被某人袭击吗?这该不会是那个人的东西吧?」
「虽然我没办法完全否定这个推测,但如果连食物都没有,这种东西应该会先被卖掉才对。再说,他要怎么缴每个月的网路费呢?」
从能够弄到瓦斯炉和瓦斯罐这点来看,他或许拥有某种收入来源。例如回收杂志,或是捕捉罕见的独角仙来卖等。可是,不管我怎么想,他应该都赚不了多少钱。我不认为他有办法每个月都赚到好几千圆的网路费。
「也许是某人为了和某个地方保持联络才会把车子丢在这里。为了把通讯装置藏在不容易被人发现的山坡上,才会选择最为轻便的电动车。不过,我想这个人应该不是在全灭村里游荡的那名男子。反而是为了避免被那名男子发现,才会把电动车摆在斜坡上,而不是平地。」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个人到底是谁呢?」
「这我不知道,不过……」
虽然电动车上应该挂着车牌……可是我找不到。比起自然生锈腐烂,车牌感觉起来更像是被人刻意藏了起来。
继续想下去也不是办法。
我重新看向自己的手机。
「总之,电话已经可以打了。这样我们就能告诉别人我们从游览车上消失,并且向救难专家求救了。」
「还有这个。」
惑歌一边用指尖在我手机的背面搓了两下一边说道:
「之前拍下的那些照片,就是那些我们完全看不懂的潦草汉字……从很久以前一直活到现在的座敷童子应该看得懂吧?」
23(菱神舞)
前情提要!
伪装成大规模工厂的企业监狱里只剩下几名狱卒和囚犯,除此之外的八千人全都消失了。不过,其实那八千人并没有消失,而是我们被卷入「某种诡异现象」之中。说不定在现实世界里,我们才是失踪的人。
这么一来,事件的嫌犯就是「剩下的这几个人」之中的某人了。
可是我这个人不打算像老妹和刑警先生那样慢慢收集证据。因为证据这种东西,只在「可以在法庭上解决问题」的时候才有用。
于是我先杀害了一个不可能是嫌犯的家伙,然后身为犯人的我还故意装死,让陷入混乱的其他人变得疑神疑鬼。简单来说,我想制造出「只有杀死除了自己的所有人才能放心」的状况。
不管这次事件的真凶是要直接采取行动,还是被发狂的其他人逼得不得不自我防卫,暗藏着妖怪之力的真凶都应该会在这个情况下使用「某种神秘的力量」。
一旦知道那个家伙是谁,再来只要我出面解决掉对方就大功告成了。
顺带一提,我在工厂的员工餐厅杀掉一个人后,就立刻前往停车场假装要偷车逃走,然后演了一场和车子一起被炸死的戏。
不过其实我正躲在与还在燃烧的车子有一段距离的地方——整齐停靠在一起的卡车后方观察情况。
浓雾的另一头浮现出几道人影。
「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
正在喃喃自语的人是谁啊?对了,他好像是那个粗暴的狱卒山田小弟。
「她死了。如果那女人不是犯人的话就太奇怪了吧!到底是谁杀了那女人!难道杀了典狱长的人不是那女人吗!」
可是,现在的状况好像有点麻烦。
虽然在雾里也能看见火光,但果然没办法看清楚那些人影。这样我没办法看出他们的小动作和表情变化。因为我正在装死,所以也不能随便乱靠近。
这么一来,果然还是必须用到这台不会受到干扰的无线电对讲机了呢。
「(……胫擦。呼叫胫擦。你抵达预定位置了吗?)」
『我抵达工厂的警卫室了。到处都是监视器荧幕,看得我眼花撩乱呢。』
这里是名为企业监狱的设施,监视器肯定比一般工厂来得多。我让胫擦前往警卫室,负责观察我无法靠近的地方的动向。
在我们如此交谈的期间,浓雾另一头的人影依然继续争吵对骂。
这家伙好像是女狱卒酒井遥。
「给我等一下!犯人当然是那女人吧!」
「可是车子烧起来了耶!」
「在杀死典狱长之后立刻自杀?还是,说不定车子里根本没有尸体……总之,那女人绝对是犯人!因为如果不是这样,我可烦恼了!」
糟糕,被她猜对了。
不过,最后一句话对于笨蛋来说似乎有些不必要。
「什么?你有什么好烦恼的?说得好像如果不把那女人当成犯人,你就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会曝光一样……你说话啊。」
「才……才没有这……」
「吵死人了!」
喀锵!突然响起一声巨响……虽然看不太清楚,但难道是山田坚随手砸破一辆车子的玻璃了吗?如果真是这样,那他绝对不会是空手砸车,应该是在来到这里的路上拿到某种钝器了吧。
「嘿,反正人一定是你杀的对吧?我知道典狱长的『兴趣』是什么。一旦被他盯上了,不管对方是男是女都一样啦。这可是个杀了他的好机会。在这种异常状况下,不管谁杀了他都不会被逮捕。」
「少瞧不起人了!我没有让他得逞!真要这么说的话,那你……!」
「闭嘴!我说谁是犯人谁就是犯人!难道你想投票表决不成?只要把所有可疑家伙的膝盖全都打碎,就没人有办法反抗我了!既然如此……!」
山田小弟要动手了吗?
虽然我如此猜想,但现场的状况却突然改变了。
「吵死……了啦!」
个性内向的女狱卒车屋希突然用利器刺进山田的脑袋。
因为事情发生在浓雾的另一头,所以我也不清楚详细情况。不过,她八成是用破掉车窗的碎片刺向山田的脑袋吧。车屋希紧握的拳头下方,好像有某种闪闪发亮的东西。
她把那东西挥向前方。
好几次好几次挥向前方。
就像是在盖章一样。
「吵死人啦!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吵个不停!反正你肯定是那女人的共犯,想要把我们全都杀掉对吧!因为只要事先知道那女人的逃命手段,就有办法在车上装炸弹杀了她!」
「嘎啊!」
山田举起双手护着头部,似乎还没倒下。毕竟那不是军用短刀。不过他也只是还没倒下而已,八成已经没救了,因为他的脑袋感觉已经被捅到开花了。
也许平常就累积了许多不满,车屋像是拿着园艺铲子翻土般,不断朝山田挥下玻璃碎片。
「再说……再说……我已经不爽你很久了!尤其是你那吵死人的鬼叫声!跟小时候咬了我的手的那只臭狗一模一样……!」
「车……车屋小姐?」
「别吵我!」
咻的一声,我还听到了破风声。她大概是在牵制想要接近自己的同僚酒井遥吧。
就在这个时候——
「好了,到此为止吧。」
男狱卒谷下一用仿佛要打断这一切般的语气如此宣告。
八成正露出恶鬼般表情的车屋,用怒吼声作为回应:
「啊啊——!」
「所有人都不准动。我是警察,任务是伪装成狱卒潜入这个假冒成半导体工厂的企业监狱进行调查……顺带一提,『这家伙』可不是玩具喔。」
场面的气氛瞬间冻结。
他口中的「这家伙」,八成是在日本很难见到的东西。
不过,那东西管用的时间也只有短短几秒而已。
因为另一道声音打断了他的话。
「该闭嘴的人是你啊,烂演员。」
那是语带不屑的女性声音。
声音的主人是五十多岁的老太婆囚犯——护岸樱。
「你是巴拉克斯精密机械公司派来的产业间谍对吧?名字叫作羽山丈二。虽然你想盗取半导体印刷机的设计图,却因为在不知不觉之间被调来这种地方而吓了一跳。你不确定这是单纯的人事异动,还是事迹败露准备被关进这里的前兆,心里应该吓坏了吧?」
「你……你在说什么!你凭什么这么说……!」
「就算你拿着模型枪乱挥也骗不了我,何况那把枪看起来也不像是经过改造。所谓的真货应该长这样才对。明白了吗,小子?」
嗯……
这地方还真是卧虎藏龙啊。
「感谢各位配合公安的潜入搜查。不过,看来搜查只能到此为止了。虽然其实我的目标不是只有查出这个企业监狱的内情,而是想要在掌握整个黑山电子集团的目的之后才离开这里……但既然发生命案,也由不得我了。」
「骗……骗人的吧……」
车屋希用颤抖的声音喃喃自语。我能体会她的心情,毕竟她在警官面前杀人了,当然不想承认这个事实。
「连……连续剧里曾经说过……日本警察不被允许进行潜入搜查!就算有例外,也只有毒品取缔局这种管辖范围不同于一般警察的独立调查部门……!」
「在正式纪录上是这样没错。不过,公安的工作原本就大多不会留下纪录……我在变成这种老太婆之前,可是一直干着潜入搜查的工作喔。难道你不认为是你自己的常识有问题吗?」
「可是……」
在这时候第一次开口的人是同样身为女囚犯……这样概括似乎不太妥当。总之,高中生年纪的女囚犯铃川泉开口了:
「……如果是不会留下纪录的警官,不就可以随便做着见不得光的副业了吗?因为什么纪录都不会留下。你真的是前来揭露企业监狱恶行的正义伙伴吗?还是说,你有着充满私欲的其他目的呢?」
……嗯。
『啊哇哇哇哇!怎……怎么感觉起来每个人都大有问题啊!难……难道大家都和我们百鬼夜行一样是地下世界的人……』
「(……不,事情应该『不会这么刚好』。里面还是有一两个过着正当生活的家伙。不过,我的任务就是无视对错,把该杀的人全部杀光。)」
可是,要是被(自称)公安的秘密搜查官主导场面就麻烦了。
我可不想看到众人恢复平静。
在真凶露出马脚之前,一定得让这群人自相残杀才行。
「你……你说谎。那种东西肯定只是普通的模型枪!」
「因为你自己拿着玩具,所以才会说这种话吗?」
「不准动!这是真枪!所以……!」
「那我就证明给你看吧。」
机会来了!
我自然而然把嘴移到对讲机旁边:
「(……胫擦!护岸樱的枪口是对准谁?)」
『咦……咦?就是那个不知道是警官还是产业间谍的谷下一……』
「(那像伙的位置呢?我这边只能看到一片白茫茫的浓雾。)」
『你……你问这个做什么?』
「这还用问吗?」
我拿出装着消音器的手枪。
「(我要抓准护岸樱开枪吓阻众人的时机,射击那个叫作谷下一的家伙。反正外行人看不出口径的差别。因为只有一声枪响和一个伤口,所以在众人眼中,一直像是个好人的护岸樱绝对会受到怀疑。被唯一可以信赖的人背叛的其他人,肯定会陷入混乱。)」
『咿……咿咿咿!』
因为我不确定谷下一是黑是白,所以不会开枪射向要害,不过只要能引起众人的混乱让他们自相残杀就够了。
「胫擦,谷下一的正确位置在哪里?」
『啊哇……啊哇……啊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
「(胫擦,这可是百鬼夜行的工作喔!你是受到大小姐信任才会被派来协助我。如果你不能在这时派上用场,还是赶快离开组织吧!)」
『谷……谷下在……』
对讲机另一头的胫擦用快要哭出来的声音说:
『在你的右手边,正在燃烧的车子附近。距离大约是十公尺。』
「……?」
『他站在侧视镜的延长线上。只要以镜子的反射光为基准去瞄准,应该就能命中谷下的上半身了。』
没时间多想了。
我依照胫擦的指示,用双手举起装着灭音器的小型手枪。
等待那一刻。
「只需要枪声就能证明了吗?还是需要压扁的子弹呢?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不随便找个东西射一下,似乎没办法让你相信呢。」
「喂,等等……」
等待。
等待。
等待。
「这可是紧急情况。虽然这样乱玩枪没办法只写一张悔过书就了事,但反正不会留下纪录。在我们的世界中,使用这东西的限制其实没有很严格喔。牢牢记住这一点吧。」
就是现在!
我把意识集中在放在板机上的食指。
然后——
砰!浓雾的另一头传来尖锐的枪响。
周围陷入一阵沉默。
就连躲在距离稍远地方的我,都觉得耳朵有点刺痛。
护岸樱开枪了。
不过——
我手上的手枪枪口也朝着天空。
我在紧要关头放弃开枪了。我用充满怨念的声音说:
「(……胫擦……)」
『咿!怎……怎么了吗?我什么都不知道喔……』
「(……你比较希望我把你为了帮助一名嫌犯而故意提供错误情报扰乱我的事情告诉大小姐,还是在任务完成后被我按摩全身?)」
『当然是按摩全身比较好!求求你不要把这件事情告诉祝小姐!我不想被她用充满哀伤的眼神注视啊!』
真是个笨蛋。
要是我开枪打到错误的地方,让他们靠着中弹时的声音和火花发现我的话,计划不就全都泡汤了吗!就是因为这样,这种「不必要的温柔」才会害死一堆专家!
「(可是……)」
接下来该怎么办?
那一枪让他们全都安静下来了。就算我现在想要开枪,也找不到适当的时机,扰乱人心的效果也不会太好。不管是好是坏,秘密搜查官护岸樱都已经成为那群人的精神支柱,看来只能在所有人都开始依赖她之后,重新动手杀掉她或设法让她受到众人怀疑,促使整个集团『同时崩坏』才行了。
呜哇啊——!这样好费工夫啊!
浓雾另一头的护岸樱似乎正在控制场面。
「这家伙……山田坚已经没救了啊……」
「啊……啊啊……我……我没有那个意思……等等……」
车屋希事到如今才畏畏缩缩地辩解,但护岸樱似乎完全不理会她。
「那我们就重新开始整理情报,和平地找出犯人吧。为什么典狱长和女狱卒会被杀?还有这个诡异现象的发生原因……」
就在这个时候——
就在我开始认真考虑干脆让护岸樱代替我解决所有事情时——
更加脱离常轨的现象在意想不到的时候发生了。
24(内幕隼)
「呜呜……」
从车上走下的推理狂发出呻吟声。
出现在我们眼前的,是腐烂树枝遮蔽住天空,高大杂草让人看不出地面颜色的未开发森林。这副大自然自我摧毁的光景,就像是卧病不起得到褥疮的老人一样。
「你说要看着地图前进……但我们真的要去找这个地方吗?应该不会遇难吧?」
「反正车子现在动不了,我们也只能在可以步行抵达的范围内继续搜查了吧。」
老实说,在这种完全找不到线索的情况下,我甚至开始有点怀疑长谷部道夫是不是真的躲在这个四连山地区。
虽然提供线索的是蛇妖这一点让人非常不安,但囚犯所穿的鞋子和画着×记号的四连山地区古老地图正好在这时出现了。或许会白跑一趟,还是有实际走一趟的价值。
「话说回来,推理狂,你真的只有那身和泳装没两样的衣服可穿吗?」
「就算你要我穿得更少,我也没办法啊!不过如果你真的想看,我还是会脱喔。」
「正好相反啦,蠢蛋。」
我指向我们接下来要通过的苍郁森林。
「你穿成这样走进那种地方看看。里面不但有会刺伤皮肤的小树枝,搞不好还有好几百只蚊子或蜈蚣。我实在不认为这会是一场愉快的野餐。」
「驱虫喷雾就是为了这种时候而存在的啊!」
「你以为那种东西会有多管用啊?而且在这阵浓雾里,水气还会沾满全身让喷雾失效。」
「那……那我该怎么办?」
被她这么一问,我用拇指指向动弹不得的车子。
「我觉得你还是留在车上比较好。」
「我不要!要是把刑警先生独自送进这种有妖怪出没的森林,绝对会害你被妖怪狠狠修理一顿,然后再也回不来!」
可恶,我完全没办法否定!
毕竟这里真的有类似蛇的妖怪出没!
我伸手搓乱浏海,然后有些自暴自弃地把上半身伸进车子的驾驶座,解除后车箱的锁。我在后车箱里翻找了一下,但只能找到备胎和一组工具。
可恶,果然没有。
逼不得已,我把自己身上的外套丢到几乎只穿着泳装的推理狂头上。
「用这个盖住身体吧,这样至少比没穿外套来得好。」
「呃……那个……只要多喷一点驱虫喷雾,应该多少有点效果……」
「喷太多驱虫喷雾也只会害得皮肤发炎罢了。你忘了那是连害虫都不敢靠近的药物吗?」
说完该说的话后,我从车上的工具箱里拿出最大支的扳手。我走在前面,靠着工具砍倒高达一公尺多的杂草,然后使劲踩平杂草……可恶,拜「开路」这项麻烦透顶的工作所赐,害我多耗费了超过三倍的体力。
受到人体推土机恩惠的推理狂,从我开出的道路跟了上来开口说:
「刑警先生,你继续刷我的好感度,是有什么企图吗?」
「我看还是你走前面好了。」
「可是,我好像没看到你说的虫子耶。」
「没虫子当然是再好不过。」
……不过,我也有几件在意的事。
虽然我的肺里吸进了浓厚的植物气息,却完全闻不到动物的气味,也看不见粪便和尸体。仿佛除了我们之外的生物都消失了一样。
就像是……
突然消失不见的长谷部道夫和运囚车上的警官。
在森林里走了一会儿后,绿色的墙壁就消失了。铺着腐烂杂草的平原出现在我们面前。靠着地图走了一段路后,我们发现几具由削尖圆木组合而成,像是拒马的东西,把大自然和人工建筑物地区给区隔开来。越过拒马继续前进后,我们通过盖着几间合板铁皮破烂小屋的地方,然后来到盖着好几间屋顶塌陷的茅草葺顶大宅的地方。
最大间的大宅光是房屋,可能就价值两三千万圆。如果聘请智慧村的工匠并使用高级建材的话,价值应该还要再乘上十五倍吧。
当然,这种大宅在这个废村里可能会有些格格不入就是了……
「……看起来好像没人住,像是放着不管好几十年的样子。」
「这里该不会就是传说中的全灭村吧?」
推理狂走到我身旁说:
「不过地上好像有几道新的足迹呢。你看。」
「这到底会是谁的足迹……?」
我有些纳闷。足迹有大有小,但形状都一样。看起来像是皮鞋成品的足迹……
「对方说不定是和我们一样的情侣呢。」
「我不会再吐槽了喔。」
足迹的前进方向似乎和地图上的记号不一样。虽然两者都令人在意,但我决定先去「一定找得到」的地图标记的地方看看。因为长谷部不可能穿着皮鞋,更不可能带着女人。
「呜……连不上网路这点,总是会让人莫名感到不安呢。没想到我们居然只能依靠一张手画的地图……」
「这也没办法吧。」
「可恶,如果可以联络到那个经常与我合作的情报贩子就好了。」
「因为现在是紧急情况,所以我暂且不过问太多,不过我会记住这件事情。」
推理狂一边低头看向地图,一边伸手抓住我的衬衫。
「这附近好像有东西,地图上画着几条线。」
「难道不是道路吗?」
「谁知道。可是这些线并没有通往村子中央和村外,所以说不定是代表其他东西……」
「难道是山谷?」
我们身在连几公尺前方的东西都看不清楚的浓雾之中,所以必须避免一个不小心摔落山谷才行。还是稍微提高警觉比较好。
「地图上的记号呢?」
「差不多快到了……啊,该不会是这里吧?」
推理狂指向前方,但因为这阵浓雾,我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
可是,这是……
「好像是神社耶。」
「虽然必须加上『原本是』这三个字就是了。」
与其说是建筑物,这东西感觉更像是堆积如山的瓦砾。在大量折断的木材之中,就算有不少明显被火烧过的焦黑木材也不稀奇。不管怎么想,我都不认为这间神社是自然倒塌。凶手不是一个人,我能感觉到群众暴力留下的痕迹。那好像是注连绳和御币……对吧?随风摆动的锯齿状纸片让人心中涌起一股感伤。
我是能理解这里有一座毁坏的神社,但这个地方有什么意义吗?
既然藏在长谷部鞋子里的地图上画着记号,这里肯定有着某种意义……
推理狂微微歪着头说:
「难道是长谷部破坏的吗?」
「这不构成让他在地图上做记号的理由。」
「还是神社原本就倒塌了呢?」
「那做记号的意义何在?」
「好比说,在瓦砾中藏着某种重要的东西吗?」
我们两人不由得看向彼此。
再次试着尽可能搬开瓦砾后,我们终于找到了一个透明塑胶袋。
里面装着整叠旧纸钞和生锈的刀子。
「感觉真是可疑。」
「里面放着三百万。」
我如此低语后才想到:
「咦?可是等一下。如果这样的话,不就表示长谷部道夫绝对不是第一次来到四连山地区了吗……?」
我直到现在才终于想到这一点。
就在下一瞬间——
咚!
我的侧头部被某种非常沉重的东西全力猛击了一下。
「啊……唔……」
瞬间爆发的头痛,在超过痛觉的上限之后就消失无踪。反而是剧烈转动脖子时扭到的疼痛变得更为强烈。
来自正后方的一击。
当我发现这件事时,我的视野已经剧烈摇晃,身体也倒在地上了。
是谁打我?
倒地不起的我拼命试着让晃动的视野重新聚焦,然后与一名五十多岁的男子对上视线。他穿着上下一套的连身服,但那种醒目的萤光橘色,以及大大印在背上的监狱犯人编号可不常见。
囚服。
高举着和人类手臂一样粗的树枝的这家伙,真实身分只可能会是……
「是长谷部吗!」
刚才那一击让我用来砍倒高大杂草的板手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倒在地上的我踹开长谷部道夫的一只脚。失去平衡的他依然挥下钝器。由于目测错误的缘故,那根树枝只击中我脸部旁边的地面。
「啧!」
长谷部低吟一声。他似乎懒得重新起身打我,直接水平举着粗树枝压住我的脖子,然后用全身的体重压了下来。虽然我也赶紧抓住粗树枝,但情况还是相当不利。和手臂差不多粗的木棒叽叽作响,使劲压向我的喉咙。
「……慢着。为……为什么你……要这么做……!」
我为了吸入空气而拼命张嘴。
然后在这时,心臓猛然一缩。
在骑在我身上的长谷部道夫更后面的地方,我看到了推理狂面无表情的脸。她手上正握着被我弄丢的大型板手。
糟糕。
大事不妙了!
推理狂那家伙,为什么会毫不犹豫地准备动手砸破长谷部的脑袋啊!
「可……恶……!」
就算想叫也叫不出声。就算想挣脱长谷部的压制,也因为被他的体重压住而无法成功,但我还是努力地试着一点一点移动身体。
就在这时,重力突然消失了。
感觉像是从溜滑梯倒栽葱滑向下方。
……推理狂好像说过,地图上画着类似山谷的线条对吧……?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和长谷部一起滚向谷底。
比起垂直的墙壁,其实更像是在陡峭的山坡上滑行三到四公尺左右。
底下不是土壤地面,而是澄澈的冰冷河川。
啪沙!头下脚上的我随着破水声一起沉入水里。
为了得到氧气,我出于本能冲向水面。
「噗哈!」
我从水里探出头,贪婪地将氧气大口吸入。这条河川的深度大约是一公尺,宽度也只有三公尺左右。
长谷部呢?
长谷部道夫跑到哪里了?
在我如此思考的下一瞬间,衬衫的衣领突然被人从后方抓住。
被强大的力量使劲一拉后,我的脑袋就再次沉入冰冷的水中。
「咳!咳咳咳!」
为什么长谷部道夫要袭击我?
虽说只要重审要求能够通过,涉嫌杀害黑山电子集团会长的长谷部获判无罪的可能性就相当高……但那个案件会不会其实根本不是冤狱?
还是说,他误以为我是地方警察或黑山企业派来的刺客了?
「长……谷部……!」
我只能不断地勉强把头伸出水面,然后再次被按回水里。
虽然情况看似危及,但这段期间仍然有我能做的事。
我知道这家伙的脚在哪里。
我拼命挥舞双手,试着扳倒他的轴心脚。
然后猛力一拉。
我一口气改变姿势,让我们的身体交换位置。被扳倒的长谷部的身体沉入冰冷的水中。
「长谷部!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我用双手揪住连身囚服的衣领,硬是将长谷部举了起来。
被我举着的他大口喘气,然后笑了出来。
不管怎么看,这家伙都不像是被莫须有罪名诬赖的善良百姓。
「……其实我本来已经打算放弃了。」
长谷部语带不屑地说:
「但是我偶然跑到运囚车的外面了,还是我在三十多年前隐藏了抢走的钱的四连山盆地。既然如此,那就算我放手一搏也不会有损失吧。就算在这个偶然的机会上赌一把也不坏啊!」
「你说什么……」
「因为司机突然消失,运囚车才会翻倒在路上。从警车里冲出来的警官也直接消失了,真是爽快。虽然不晓得这是谁用什么方法干的好事,但只有笨蛋才不会利用这个机会!」
「你到底在说什么!」
就在我正准备逼问时,身体却突然失去平衡。
长谷部的手握着我的领带尾端。
……可恶……!他之所以故意说些让人摸不着头绪的话,难道是为了转移我的注意力吗!
虽然我赶紧伸手抓向长谷部的手,但我的领带却被他先一步使劲拉扯。我像是被锁链链住的狗一样被他把脑袋拉进水里。更糟糕的是,我在透明的水中看到长谷部一脚踩在领带上面。
这下糟了……
这样我就没办法把脸抬到水面上了!
「咳呃……咳啊!」
我挥拳殴打长谷部的脚,用指头扣进囚服的小腿附近……但毫无效果!我改变策略,试图解开脖子上的领带。可恶,可恶,可恶!领带结吸了水,紧得解不开啊!
「……咕噜……咕噜咕噜……只要你……不把……这件事情说出去……咕噜……」
长谷部像是在夸耀胜利一样,在水面上说了什么。
难道长谷部这家伙本来就是个多话的人吗?
堆积在肺里的空气为了寻求出口而不断试着从内侧撑开嘴巴。脑袋昏昏沉沉。我用几乎要折断指甲的力量将指头插进领带结,硬是把结缓缓拉松。
给我赶上。
给我赶上啊——!
「咳啊!」
我好不容易才从领带的束缚中获得解放,为了寻求空气而把头伸出水面。
但两只手立刻把我的头按回水中。
应该不只是因为浓雾的缘故吧。长谷部脸上沾满了水,露出诡异的笑容。
「长……啊……长谷部!」
「放着我别管不就好了吗?我有好好杀光他们,这里已经一个人都不剩了。既然如此,那就算事件没有获得解决,也不会有人为此痛苦吧!就算我逃走也不会碍到任何人啊!」
与其说是说给我听,倒不如说是为自己找借口般的话。
然后我终于发现真相。一股讨厌的感觉窜上背脊。
全灭村。
发生在我们来到这里的途中,亲眼见到的无人居住废村的传说。
会让那个推理狂欣喜若狂的变态杀人狂的真实身分是……
「是……你吗?你就是把这个村子里的人全都杀光的犯人吗……!」
「可恶!可恶!是啊,没错。那是一种行之有年的制度!」
长谷部道夫一边把我的头按进水里,一边嘲笑般地回答。
应该改口称呼为真凶的这家伙说:
「虽然『黑山电子集团的客户』这称呼听起来不错,但他们一直逼得我们只能勉强过活。只要失去黑山这个经济来源,没落的小型工业区随时都会陷入三餐无继的困境。这个制度的目的就是让他们随时保有一定数量的用过就丢的士兵,帮他们做那些见不得光的肮脏工作。」
「呜……!」
我抓住长谷部压着我的头的手背,用指甲深深刺了进去。
长谷部的脸孔因为痛苦而扭曲,但形势并没有改变。
可恶,我也知道自己的思考开始陷入悲观了。要是开始考虑DNA检查或死前讯息这种事情的话就完蛋了!
「呜……咳……难道你是为了黑山企业的利益……咳啊!才袭击这个村子的吗!」
也许是因为认定自己会赢。
认定自己能封住我的嘴。
长谷部一边大口喘气,一边像是在鼓舞自己一样开口说:
「执行者是包含我在内的一群人。那些村民反对在这里建设半导体工厂。虽然不晓得原因,但他们非常不愿意让工厂使用这里的地下水。因为那群人太难搞,黑山才会下达要我们伪装成疯狂杀人犯排除掉他们的命令。」
……怎么会有这种事。
可是事情还没结束。
有如恶梦般的现实还要继续下去。
「我在工作完成后得到了不少酬劳,还把在村子里得到的战利品藏在遗址中作为保险……可是我太大意了。我的名字没有从用过就丢的士兵名单上消除!某人在黑山电子集团的内乱中杀掉会长,还擅自把我的名字拿去用了。八成是擅自改变半导体工厂的『内容』的某位高官,在被会长举发之前先下手为强杀了他吧!」
「就算在杀害会长的案件中获判无罪,但要是在调查过程中查出全灭村的事件,你就会过着比死还要痛苦的生活,所以你才必须在开始重审之前逃亡是吗!因为要是受害者团体提出的重审要求被不自然地撤销,你也会因此受到怀疑!」
「没错……正是如此!」
扑通!
长谷部的双手力量猛然加重,在一瞬间把我的头按进水里。
咳啊!可恶,水……流进奇怪……的地方了。
虽然我好不容易才把头探出水面,却因为猛烈咳嗽而无法吸入空气!
「咳!咳啊咳啊!」
「反正我早就走投无路了!黑山那群人的手段相当高明。被排除在中小企业集合体之外的我的工厂,虽然实际上完全是黑山企业的旗下工厂,但在文件上却单纯只是其中一个客户。就算把黑山命令我毁灭村子,否则就要与我工厂『断绝往来』的事情告诉法官,也不会有人相信。顶多被法官认为是我为了寻求精神鉴定所说的谎话!绝对不会有人怀疑黑山!不管冤狱能不能得到平反,我都注定只有死路一条!」
指尖开始颤抖。
我知道缺氧的状态终于开始对身体造成直接影响,也知道自己正缓缓失去力量。再这样下去情况只会越来越糟。难道我会就这样被长谷部成功封口吗?
可恶。
有什么……
有什么能让我反击的契机吗……?
「如果只有逃亡能让我活下去,那我当然要选择逃亡,哪怕要逃到天涯海角也在所不辞!我打从一开始就是受害者。一旦陷入黑山设下的那种贫穷制度陷阱,就没办法靠着普通的方法逃离。如果没有杀人的觉悟,不管逃到哪里都没用!」
就在这个时候——
我听到咻的一声破风声。声音是从正上方传来。我还来不及看向声音的方向,发出声音的东西就在转眼之间掉了下来。
锵!
从山谷上丢下来的沉重金属板手,直接击中长谷部道夫的脑袋。
那个推理笨蛋!为了不让你弄脏自己的手,你知道我有多么辛苦吗!而且在这阵浓雾里,根本没办法好好瞄准。要是打到我的话该怎么办啊!
「咳……咳啊!可恶!」
可是我没有生气的时间了。
我趁着长谷部的手稍微放松力量时赶紧逃开。只要能逃离他的手抓得到的范围,我就能从水里起身。
必须先重整态势才行……如此盘算的我在这时看到了可怕的光景。
虽然长谷部道夫的脑袋因为冲击力而猛力摇晃,但他却靠着有如汽车工厂的机械手臂般的精准动作,接住击中自己脑袋而弹向空中的板手。
……糟糕。
这下真的糟了!要是被那种东西狂敲乱打,我根本就无从反击啊!如果直接用手招架,也只会被打断手骨。我当然学过以合气道为基础,借此夺取凶器的逮捕术,但在这种双脚泡在水里的状态下,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成功!
「快住手!长谷部!」
「性善说我已经听腻了。」
「你是一位名人,不是普通的罪犯,冤狱新闻把你塑造为一位英雄了,你的脸和名字也都出现在网路和电视节目上。全国一亿五千万人都认识你!所以你绝对逃不掉。就算你在这里杀了我,只要在其他地方被别人看见,也会立刻被报警抓住!」
「在高楼大厦里遇到火灾时,尽管明知危险,人们还是会逃往还没被火烧到的屋顶。如果回到监狱,那无论如何都只有死刑在等着我。为了逃离眼前的火海,我只能一直逃下去了!我已经没有别条路可走了啊!」
长谷部反而变得更加激动。
看到对方高举的沉重扳手,我的喉咙立刻变得干渴。
还是不行吗……!
当脑中浮现这个念头的时候——
我终于注意到了。
一名有些老迈的男子在不知不觉间来到长谷部背后。那名男子穿着肮脏透顶,已经分不出是衣服还是破布的东西。
「……我记得你。」
「唔!」
男子的低语声让长谷部赶紧回过头。
但是——!
「我还记得你这家伙!」
沉闷的声音猛然响起。
衣衫褴褛的男子手中握着从谷壁上取下,和婴儿的头差不多大的石头。而他把石头使劲砸向长谷部的脑袋了,头皮和整束头发随着飞溅的鲜血一起被削下。
惨叫声响彻周围。
衣衫褴褛的男子无视于长谷部的惨叫,用手中的石头继续在他头上猛敲了两三下。
「住……住手……」
虽然愣了一会儿,但眼前的鲜血让我回过神来。
局势已经完全底定了。继续打下去也没有意义。
「快住手!要是再继续打下去,长谷部会被你打死啊!」
「这家伙……」
男子的手微微颤抖。
他使劲握紧被染成红黑色的大石头,像是要把石头直接握碎一样。
尽管如此,他还是停手了。
他俯视着快要沉入冰冷河水中的长谷部,一脸不屑地说:
「这家伙当时一脸无聊地打着呵欠……他杀死村子里的大家,还故意用刀刃刺入尸体之中,检查有没有幸存者躲在尸体底下,而他当时居然一脸无聊地打着呵欠……!」
那是远远超出我想像的光景。
甚至让我希望那只是他的妄言妄语。
但那是实际发生过的事。
这里不是什么诡异的迷宫。以前曾经有好几十个人在这里生活,在这里吃饭,在这里睡午觉,也曾经有孩子们在这里到处奔跑。这里曾经上演着这些对任何人来说,都是再自然不过的日常光景。
在短短一夜之间,这一切全都被毁灭了。
这是实际发生过的事。
「……你是?」
「因为这家伙的缘故,而一直被当成犯人的某人。」
被放开的石头掉进水中。衣衫褴褛的男子拼命深呼吸,然后低声回答:
「我一直不想当个被栽赃的杀人犯。不过,该怎么说……我现在居然觉得当个真正的杀人犯也不错。干脆就这样化身为这家伙所期望的怪物……」
「我劝你最好别这么做。」
我忍不住开口说:
「你应该也看到长谷部道夫的下场有多惨了吧。」
「……」
这句话让衣衫褴褛的男子从长谷部身上稍微移开视线。
就在下一瞬间。
异状突然发生了。
『解开了。』
我听到声音。
声音不知道从哪里传来。感觉像是戴着耳机一样。那不是我的声音,也不是长谷部的声音,更不是衣衫褴褛的男子的声音。那是小男孩的声音。
『解开了。解开了。谜题解开了。』
音色听起来像是在愚弄别人,也像是在唱着诡异可疑的摇篮曲。
什么?
这是什么声音?
在我找到答案之前,决定性的瞬间就来临了。
『所以不需要你了。』
滋噗!某种柔软的恶心声音猛然响起。
声音是从意识不清,半个人沉入冰冷河水中的长谷部道夫身上传来。
他的身体被染成一片黑色。
不……不对。
有数十……甚至数百只和小指头差不多粗的蛇从水底游到水面上,一口气覆盖住长谷部道夫的全身。
长谷部似乎已经无意反抗。
就连一声惨叫声也没有。
滋噗滋噗……滋噗滋噗滋噗滋噗………每当恶心的声音响起时,早已化为漆黑肉块的「某种物体」的体积便会明显减少。从肉块中伸出的手脚也弯向奇怪的方向。
蛇正在啃食长谷部?
虽然直觉如此告诉我,但这在理论上是不可能的事。
蛇是会把猎物直接吞进肚子的生物。就算有牙齿,也没办法咬碎人肉。不管有多少只和小指头差不多粗的蛇聚集在一起,也应该不可能吃下和人类一样大的物体。
既然如此,那现在又是什么情况?
事实上,位于肉块中央的长谷部道夫的体积正逐渐减少。就像是放在平底锅上的奶油一样。
「等等……」
男子在这时小声低语。
他一边摇摇晃晃地转身看向蛇群,一边哀求:
「请等一下!那……那家伙是唯一能证明我无罪的『犯人』!不要擅自消除掉他啊!」
「危险!那似乎不是普通的蛇!别靠过去!」
在我抓住衣衫褴褛的男子的手之前,他已经主动冲进由数百条蛇结合而成的肉块之中了。
衣衫褴褛的男子像是要挖出被土石活埋的幸存者一样,把蛇一只接着一只抓起来丢掉。蛇好像拥有自己的「目的」和「攻击条件」一样,完全不去咬那名男子,只集中攻击长谷部。
可是——
「啊……啊啊……」
男子停手了。
他的双眼睁得老大。
当我回过神时,那么多的蛇已经几乎像是溶入空气之中般消失无踪了。另外,长谷部道夫原本所在的位置,只剩下一只手和一条腿浮在水面上。所剩不多的蛇从伤口上咬着,让断肢的体积逐渐减少,慢慢消失。名为长谷部道夫的男子曾经存在的痕迹渐渐消失,连一点都不剩。
在长谷部完全消失的同时,蛇也消失得一只不剩。
那些蛇和之前在车子引擎盖底下的大量黑蛇一样,都是脖子套着金色圆环的奇妙的蛇。
「怎么回事……?」
我看着瘫坐在水中的男子背影,茫然地喃喃自语。
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25(菱神舞)
呃……这些家伙叫什么来着?
对着发狂的山田坚的头顶用玻璃碎片乱刺一通的人是车屋希。打算出面制止却被骂跑的人是酒井遥。拿着玩具手枪拼命虚张声势的人是产业间谍谷下一,再加上年轻的女囚犯铃川泉;以及拿着真正手枪,准备解决这个混乱状况的公安秘密搜查官护岸樱。
第一个出现异变的人——
是产业间谍谷下一。
「呜……啊?」
沉闷的呻吟声。
那是感到困惑,但嘴巴却被类似封口球的东西堵住所发出的声音。
「啊……呜……呜!咳啊!咳咳咳!」
他突然用一只手捂住嘴,身体也弯成く字形。
这动作在一瞬间让我联想到被毒杀的人。
可是我错了。
从他口中涌出了大量的蛇。
和小拇指差不多粗的蛇一条接着一条掉到地上,就像是从水龙头涌出的水一样。即使他捂住嘴,蛇也从手指之间不断接连涌出。
「呀啊!那……那是什么!」
「这是……怎么回事……?」
出现变化的不只有嘴巴。
当我听到「啵」的一声就有异物像是眼泪般溢出。十多条蛇像是要从内侧推出眼球般自眼窝里钻出。鼻孔和耳朵也是一样的情形。看到这副模样,任何人应该都想像得到吧。就和蛇与鼹鼠在土壤中前进时一样……谷下一的脑袋里已经开了无数条隧道。在这种状态下,那家伙不可能还活着。
「噗……」
我听见奇怪的声音。
谷下一就这样往旁边倒下。
与其说是有意志的人类跌倒,那种动作更像是立着的棒子自然倒下般平淡无奇。
「呀……呀……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发出尖叫声后,女狱卒酒并遥立刻准备拔腿逃跑。犯人是谁?凶器是什么?手法是什么?攻击条件是什么?在完全不知道这些情报的情况下,她似乎想要借由尽可能远离「异变」来逃离危险,不过……
呜呕。
砰呼!她的工作服的腹部附近像是海滩球般膨胀了起来。然后……啊啊……我不想说明了。她的下腹部随着沉闷的声音一起被染成红黑色,仿佛是藏在衣服内侧的水球破掉一样。被染成红色的几十条蛇从衣服的隙缝之中涌出。
「咿……咿……」
某人发出呻吟声。
但这似乎就是她的极限了,结果完全没有改变。
囚犯和狱卒都受到「蛇」的攻击,一个接着一个倒下。就连唯一拿着真枪的秘密搜查官护岸樱的手枪枪口也有蛇钻出。在因为膛炸而失去一只手后……总之很凄惨就是了。
所有声音都消失了。
蛇依然不断蠕动。
但我不认为那是某种未知的寄生虫或是外星异形。
那八成是妖怪。
蛇。成群结队。突然出现。
……虽然这些特性让我想到几种妖怪,但还不能确定那到底是什么妖怪。说到蛇妖,就会让人联想到水的支配者,以及衍生而出的制铁文化,但也可能是附身妖怪……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从无线电对讲机传来胫擦茫然若失的声音。
「胫擦,不用管那边了。来我这里会合。」
我做出适当的指示一边在雾里前进,小心翼翼地走向尸体。
虽然我让肌肉保持在随时都「能动」的适度紧张状态……但蛇群目前仍然没有要袭击我的迹象。难道距离并不是他们袭击人的条件吗?
……呼。
虽然位置并不相同,但倒在停车场里的尸体一共有六具。就连脑袋被刺的山田坚的伤口中都有蛇在蠕动。伤口被大大地撑开,脑袋里的「内容物」也掉了出来。
我逐一观察每个人的死状。
山田坚。
头部的刺伤最为严重。十多条蛇取代鲜血钻了出来。粉红色的内容物掉到地上,一看就知道没救了。
酒井遥。
虽然我不想翻开她的工作服来看……但从衣服上的可怕凹陷轮廓,就能清楚看出她的肚子从内侧爆开了。由于所有内脏全都受创,所以这家伙发出的「味道」也最难闻。不是只有单纯的血腥味,还混着装在腹部中的各种东西的味道。
车屋希。
她不时发出有如笛声般的声音,让我原本以为她还活着,但事实并非如此。因为有蛇从她的胸口钻出。肺脏从内侧破裂了。每当蛇钻进钻出的时候,肺脏的残骸就会像是帮浦般送出空气。
招财猫的瓶盖人偶从她的工作服口袋掉了出来。原来摆在员工餐厅的那些东西是这家伙的收藏品啊。
谷下一。
口、眼、鼻、耳。他脸上的每一个洞都被撑开,而且里面满满都是蛇。五官早就已经失去原貌,变得像是皱掉的麸果子(注:一种日本传统点心)一样。
铃川泉。
大量的蛇从嘴巴和鼻孔钻出,翻转向上的眼球露出眼白。也许是因为嘴巴张大到超过极限的地步,下颚的关节已经完全脱臼了。
护岸樱。
因为手枪膛炸而失去一只手,大量的蛇从她的右耳钻进左耳钻出。不用说明也知道这家伙还有没有救。
「啊啊……怎么会这样……」
从工厂设施内走向这里的胫擦,呻吟般喃喃自语:
「全灭……这根本就是全灭嘛!我们白鬼夜行不就是为了避免这种事情发生,才被派来处理的吗!」
「啊?委托我们的工作是调查在半导体工厂内部发生的诡异现象,以及如果有必要的话就加以排除吧。不要擅自更改我们的目的。」
「那如果叫你拯救企业监狱里的所有人的话,你就会乖乖照做吗?自以为是超人的你办得到那种事吗!在这种凄惨的状况之下!这里面……这里面明明还有货真价实,完全与地下世界无关的普通人啊!」
「不好意思,我这个人从不接受超出能力范围之外的委托。」
你要感情用事是无妨,但要记得那除了自我激励之外,毫无益处喔。
再说,事情还没结束呢。
「胫擦,你觉得这是谁干的好事?」
「咦?」
「虽然无法否认还存在着尚未登场的神秘人物的可能性,但我不认为会有这种人存在。因为如果拥有随时都能夺取他人性命的能力的人躲在远处一直观察我们,我不认为那人会在这个时间点动手杀人。再说,我和你之所以没有在当时受到袭击……也是因为犯人并非以上帝视点在旁边观察这个状况。换句话说……」
我继续补充说明:
「一切都照着当初的计划进行。在员工餐厅杀掉逐渐成为集团的精神支柱的典狱长伊藤武后,身为头号嫌犯的我又和停车场里的车子一起被炸死了。于是陷入恐慌状态的『嫌犯名单』里的其中一人就忍不住使用了妖怪之力。」
「……那么,是这里面的某人操纵那些『蛇』吗?可是这些人不是全灭了吗?难道是犯人无法驾驭妖怪,结果因为妖怪失控而死了?」
「如果事情真是这样就好办了,但八成不是这样。」
我用随便的语气说:
「因为这里面还有人活着。」
我让右手五指的关节喀叽作响。
虽然我的身体是专门为了对付妖怪而进行改造,但是要用一只手打碎尸体的脑袋或挖出心脏倒还不成问题。因为人类身上具备的残暴能力远比人类自己所想像还要多。
老实说,只要彻底摧毁倒在这里的所有嫌犯的要害,就能顺利解决事件了。
「等……等一下!你说……在这些尸体之中……还有人……!这……这是怎么回事!」
「不要被一时的震撼所迷惑,冷静下来仔细观察吧。『那家伙』为什么要杀掉所有人?答案是为了保持均等的条件,隐藏自己的真实身分……犯人八成是为了在蛇妖因为意外而没能杀掉某些人,导致幸存者出现时,自己也能伪装成是受害者才会这么做。」
「那……那就是说……」
「蛇的妖怪之所以一直停留在尸体身上也是因为这样。照理来说,王牌应该要早点藏起来才对。因为要是被人分析出妖怪的真面目,就连弱点也会跟着曝光。不过,『那家伙』让那些诡异的妖怪一直停留在尸体身上。这是为了不让人直接接触被害者的尸体,并且检查脉搏和瞳孔……要是看到如此恶心的尸体,根本不会有人想要接近这些妖怪。因为没人知道这些妖怪会对自己做出什么事情。」
我逐一指向倒在停车场中的人影。
山田坚。
酒井遥。
车屋希。
谷下一。
铃川泉。
护岸樱。
「看,就是那家伙。」
26(3rd person)
位于智慧村纳骨村的阵内家今天也十分悠闲……才怪。
对于以酿酒为业的阵内家来说,九月中旬——也就是收割新米的时期在某种意义上是最让人神经紧绷的时期。以作业阶段来说,这是第一个阶段,也是决定整个酿酒过程能不能有个好的开始的分水岭。要是在这个阶段中出错,不管之后再怎么用心酿造也没办法酿出最好的酒。
因为这样,阵内忍的父亲正接连不断地联络村里种米的农家,而开着电动小卡车的祖父则负责前往各个农家实际进行「评选」工作……从已经退休的祖父在这种时期依然会亲自出马这一点来看,就能得知这个阶段的工作有多么重要。
但是——
这种人类社会的财务问题,与悠闲地活在悠久时光之中的妖怪们完全无关。
打着「趁着小忍不在家的机会,把藏在他房间里的各种宝物全都找出来吧!」这样的旗帜,巨乳且身材丰满的座敷童子忙着找寻男高中生的私房钱,而有些病娇倾向的飞机场雪女则忙着找寻男高中生秘藏的黄色书刊。但她们却找到了意想不到的东西(顺带一提,这个负责顾家的妖怪和病娇雪女不太清楚何谓隐私权)。
那是一本旧相簿。
「这是当年正在流行把数位相框里的相片,用高画质相片纸重新列印出来的服务时,我们拿去给人家印出来的相簿……因为听说数位资料放个几年就会和硬碟一起损毁。」
「喔喔……喔喔喔!也……也就是说,里面摆满了阵内忍小时候的各种羞耻相片。呼……哈……呼……!」
「你身上好像开始变得湿湿滑滑的……你的身体该不会快被自己狂热的心融化了吧?」
座敷童子和雪女怀着打扫房间时找到漫画就不小心读了起来的心情,把相簿拿到客厅并翻开厚重的封面。
「这是还成天拿着奶瓶不放时的小忍。」
「……什么!头发的颜色不对呀!」
「然后这是明明奶瓶就在旁边,却跑来吸我的奶的野兽派小忍。」
「那个小白脸!原来他早在这时就开始崭露才华了吗……!」
在距离激动得浑身发抖的两名(?)妖怪稍远的地方,猫又一脸傻眼地喃喃自语:
「她们到底在搞什么鬼啊……?」
虽然她只是单纯在自言自语,但有人回答了她的问题。
那人就是比起酿酒更喜欢算帐的阵内忍的母亲。她坐在摆在矮桌上的笔记型电脑前方,一边快速地在试算表软体中输入资料,一边用悠哉的声音告诉猫又:
「这也没办法,因为座敷童子会变成这样,有一半也是小忍自作自受啊。」
「什么意思?」
「不管是个性懒散还是喜欢玩游戏,她的这些习性都是受到小忍影响才养成的。」
与其说是爱钱或小气,倒不如说是单纯喜欢看到数字增减的女数字狂,看着试算表软体的画面笑着说:
「应该说,在我刚嫁过来的时候,她并不常出现在别人面前喔。」
「……你是说那家伙吗?」
「座敷童子的基本习性不都是那样吗?像是虽然可以在纸门上看到影子,但绕到纸门后面却看不到人;或是摆在佛堂的饭菜会在不知不觉间消失。」
阵内忍的母亲对着露出狐疑表情的猫又继续解释。
在这段期间,她摆在键盘上的十根手指依然快速动个不停:
「小忍刚出生时也是一样,她那种捉摸不定的地方让我觉得有些可怕。不过当小忍在家里爬来爬去找寻座敷童子,找来找去都找不到,最后累得哭出来时,她就像是认输般从柱子后面探出头了。在反覆玩着这种捉迷藏游戏的过程中,她自然而然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把造成这种变化的责任全推给那小子,会不会太过分了点啊?」
「确实如此。小忍也因为座敷童子而养成不少奇怪的习惯。他会在睡觉时抱紧枕头的习惯就是其中之一。」
智慧型手机的来电铃声在这时候响起。
那是塞在身材丰满的座敷童子的浴衣胸口(原本的主人是小忍)的手机发出的声音。
「什么……在出门旅行时和班上的女同学一起遇难了?小忍,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在炫耀自己是个现充吗?」
「你……你说什么——!难道是那种在山间小屋脱光衣服互相取暖的遇难吗……!那……那种事情原本应该是掌管山和寒冷的雪女的职责吧……!」
『要是在那种状况下有雪女待在身旁,照理来说应该会遇难冻死吧……?不对,这不重要。我已经连络过消防局的人了,所以不必担心遇难的问题。我要传送几张和遇难这件事无关的照片过去。』
「年轻美女的露点照吗?」
「这……这张女体鱼拓会不会太变态了点啊……!」
『喂——可以赶紧让我切入正题吗?这上面满满都是古老的汉字,我完全看不懂上面在写什么。你这位只有寿命比别人长这个优点的妖怪,能不能想办法帮忙解读啊?』
「小忍,这好麻烦耶。」
『那我现在就立刻打电话给信用卡公司,骗他们说我弄丢信用卡了。这样一来,我的智慧型手机、游乐器的连线功能和笔电的网路就会全部停掉。对了,不知道有线电视会怎么样呢?我房里和你房里的有线电视好像都是用我的名义在缴费对吧?』
猫又一边望着泪眼汪汪地朝向高性能手机拼命下跪的身材丰满的座敷童子,一边傻眼地叹了口气。
座敷童子啜泣着看向传送过来的照片。
「呃……刻在这个洞窟里的岩石上的字……好像是『水神请来』。」
『就算你这样翻译,我也听不懂。』
「就是把蛇妖从其他地方请来这里的意思。」
『……蛇?』
就算不举八岐大蛇这个例子,蛇妖也经常和扭曲蜿蜒的河川,以及从河川衍生出的水害扯上关系。
『那么那些蛇就是……不对,等一下,感觉起来好像不太一样。说到河川的象征,应该是指大蛇或蟒蛇那种大得夸张的蛇,但我所看到的并不是那种大蛇……』
小忍嘴里念念有词,但不清楚详细情况的座敷童子并没有过问太多。
为了回避家里网路全灭这个危机,她决定先专心解读照片上的古代文字。
「在这些和纸帐簿上……似乎写着与村里的祭祀有关的事情。而且也说明了那个洞窟的事情。不过因为这些纸都已经破破烂烂了,所以我只能看出其中一部分。」
『把你能看出的范围告诉我就行了。』
「上面说村子的收入来源是从流经谷底的河川采到的砂金。虽然附近好像有金山,但他们似乎没有正式探勘和开采的技术。」
『……原来那位大叔是这样买到瓦斯炉和瓦斯曜。』
「不过,砂金的采掘量并不稳定。由于采掘量较少的那一年会造成粮食和各种生活物资短缺,所以整个村子会陷入动荡不安。要是出现这种情况,村里就会举行仪式消除村民不安。」
『仪式?』
「杀婴。在采掘量较少的那一年出生的婴儿会被村民丢进洞窟里的泉水……因为只要吃饭的人变少,粮食不足的问题就能获得解决。」
电话那头一阵沉默。
不是因为手机收讯的问题。
而是因为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超出想像范围的情报。
「从这些文件的格式来看,那已经是一百多年前的事情了。」
『……那可不见得。』
小忍像是在呻吟般的声音传来。
『村子里有两个墓地,八成是被分成一般村民和被杀掉的婴儿的墓地了。虽说是三十年前的事,但那已经是彩色电视机普及的时代了啊。』
不管别人怎么说,不管别人怎么否定,已经发生的事实都不会改变。
时间停止的村子会定期遇到粮食不足的问题。
作为其解决之道,把婴儿沉入水中淹死的习俗也一直流传了下来。
就算电视的颜色从黑白变成彩色,就算日本的新干线已经通车,就算冷气机已经在一般家庭中普及,这种习俗还是没有中断。村民们不断淹死婴儿,仿佛是在主张延续传统是种美德一样。如果不是某人杀光了村民,这种习俗肯定依然存在。
事件的被害者也是人。
所以不是所有被害者都有资格被加上「无辜」两字。
「最后是这张照片。破壶附近的和纸……嗯……这似乎是在村子蔓延的蛇妖的名字呢。」
『……那种妖怪叫什么名字?』
如果是足以象征河川的巨蛇,那应该是某种大蛇或蟒蛇才对。
但事实并非如此。
座敷童子用像是在教小朋友难懂汉字的念法般的语气如此回答:
「当庙。是一种以七十五条小蛇为一组的附身妖怪喔。」
27(菱神舞)
山田坚。酒井遥。车屋希。谷下一。铃川泉。护岸樱。
「看,就是那家伙。」
我小声咒骂一句,同时迅速挥下拳头。
朝向「犯人」的头部。
可是……攻击被躲开了。
咚!我的右拳陷入停车场的柏油地面。但一直装死的「犯人」以倒在地上的姿势迅速滚向旁边,躲开了我的拳头。
「啧,混帐东西!」
怎么会这样,地板居然这么轻易就被我打穿了!我的肉体是专门为了对付妖怪而改造。要是随便攻击普通的铁板和柏油路,连我的肉都会变得破破烂烂啊!
「啊……啊啊……」
我一边听着胫擦茫然的声音,一边从粉碎的柏油地面中拔出手臂。
看来这一击并不是毫无收获。
我的食指勾着一片断耳。
「怎么会这样……啊啊……因为……因为她刚才不是已经死了吗……!」
「傻瓜。这家伙和头壳破裂脑浆外流的山田小弟,还有肚子像是水球般炸开的酒井小妹不一样吧。只要仔细观察应该就能发现了。」
我朝向一边瞪着我一边缓缓起身的人影,把耳朵这个战利品轻轻丢了过去。
肉片撞上「犯人」的胸口,然后随着重力缓缓滑下。
「就算大量的蛇从口中爬出,就算下颚因此脱臼,也算不上足以令人丧命的条件。如果有蛇的地方只有嘴巴,喉咙和内脏都没有被蛇侵入的话,应该就能用鼻子正常呼吸才对。」
我向「犯人」搭话。
「我说的对吧,铃川泉小妹妹?」
她原本应该是一位年龄和女高中生相仿的企业监狱囚犯,被迫穿上朴素工作服的少女才对。
但胫擦却浑身发抖地问:
「那……那家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谁知道。」
「为什么剥下少女的皮后,底下会露出老婆婆的脸!再说,她到底是什么人啊!」
「你怎么不直接问她?」
我随口回答并露出笑容。
「不过,这种想要假扮成美女或美少女的家伙的『本性』,大多不是很善良喔。」
铃川泉……
不,是披着她的皮的老太婆露出半毁的脸孔,用嘶哑的声音简短地说:
「……随你怎么说。」
「企业监狱里会不定期有酒在犯人之间流通,并且同时出现关于『通行证』的传闻。不管使用『通行证』的人是囚犯还是狱卒,『通行证』都不是只属于个人的东西,而是由想要推翻企业监狱的『集团』所继承。他们用自己私酿的酒代替金钱,和各式各样的人进行交涉或交易,收集妖怪或建立『灵封』的零件……以上是我们之前的推测,但实际情况似乎有些不同。」
「咦……啊,原来如此!既然这个老婆婆可以化身为铃川泉……!」
「那她也能化身为其他人。『通行证』一直都被一个人独自使用。目的是借由定期装死并假扮成其他人,让自己可以在不受到怀疑的情况下持续行动。」
「……」
「虽然不晓得这个老太婆在工厂外面还有多少同伴,但从她必须定期外出这一点来看,这附近或许有着能够用来定期对外联络的设备。比如说,使用卫星通讯功能的伺服器之类的东西等。而且当然是不会受到干扰的设备。」
老太婆不再多说。
下一瞬间。
砰!
大量的小蛇从雾里不自然地涌出。
在距离我脸部只有几公分的地方也出现了几十条蛇。我自然而然后退一步拉开距离后,蛇就因为重力的拉扯而掉向停车场的柏油地面了。
老太婆露出纳闷的表情。
「这很不可思议吗?」
我语带嘲笑地说:
「企业监狱那伙人的体内和伤口都涌出了蛇,媒介八成就是雾。你就是借由在吸进雾气的被害者体内叫出大量的蛇来杀了他们。」
「……那你应该也无法闪躲啊。」
「少天真了。以一般人的基准来判断我这个生物是你的失策。因为我对于妖怪或这类敌人可是无比强焊,甚至拥有『咬碎妖怪的肉并吞进肚子里消化的功能』。一旦妖怪进到我体内,我就赢定了。就算是带有妖怪『气味』的雾,我也能彻底净化给你看。而且……」
我继续补充说明:
「虽然一般人没办法杀死一般妖怪,但妖怪对妖怪就不在此限了。这也是做我这一行的人这么喜欢使用式神的原因。胫擦!不想死的话,就拼命把从嘴里涌出的蛇全部咬碎吧!」
滋噗滋噗滋噗!胫擦嘴里不断发出恶心的声音。
胫擦原本就不是会使用暴力的妖怪。他做得到的事情,顶多只有用脸颊磨蹭旅行者的脚。不过真要这么说的话,这些蛇妖也只和小拇指差不多粗,长度也只有三十公分左右。
如果无视坚硬度与特性,单纯就尺寸来说,这些蛇妖也只不过比香肠稍微硬一些。换句话说,就算是小型犬的牙齿,要咬断这些蛇依然是绰绰有余。
「呜呕……呜呕呕!呸呸呸!我……我讨厌没有脚的生物啊!汪汪!呜噗!呕呃呃呃——!啊!好痛!这个圆环是什么?他们身上居然还有金属制的东西!」
因为每当吸进雾气,嘴里就会涌出大量的蛇,所以胫擦看起来好像相当难受。
虽然他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忙着又咬又吐,但至少应该不会被撑破肚子,这样我就能放下心来专心对付老太婆了。
「因为是与雾和水有关的蛇妖,所以我还以为会是大蛇或蟒蛇,看来不是这样呢。」
我斜眼看向眼角含泪的胫擦吐出的金色圆环,并直接说出那妖怪的名字。
「当庙。我记得那好像是以七十五条为一组,养在壶或瓮里的妖怪。虽然会要求主人定期提供酒和饭团,但同时也会从别人家里窃取金银财宝让主人一家得以繁荣,是一种典型的附身妖怪……也就是说,企业监狱里之所以会有八千人消失……不,严格来说,应该是我们这几个人之所以会失踪,就是因为你利用了当庙这方面的待性。这是为了完成主人的目的而『自动盗取出场人物』,也就是『让人神秘失踪』的『灵封』。」
「……你不懂……」
「不懂什么?」
「就是我想使役的妖怪,原本并不是这种附身妖怪!」
啵啵啵……
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
老太婆似乎已经明白直接攻击体内这招不管用,于是改变了当庙的出现方式。
数十条……数百条……不,数量超过数千的无数条蛇像是豪雨般降在以老太婆为中心的地方。那些蛇互相缠绕,互相吞噬,强韧地结合在一起,还分出好几条支干,而且每一条支干都逐渐变成长达数十公尺的巨蛇。
喂喂喂……
「难道这蛇妖还混入了大蛇的特性吗!可恶,要是有先调查过废村那边就好了!」
「……这种型态比较接近于村子里原本应该要有的妖怪。但现在后悔也没用了。反正我的神社早就被摧毁,应该留下的东西也一个都不剩了。」
「也就是说,你果然就是『铃川泉』在企业监狱里提到过的全灭村幸存者吗?」
「那么,你觉得我是多久以前的幸存者呢……?」
老太婆站在分出好几颗头的巨蛇前方低声说道:
「如果我说早在一百多年前,我就已经是这副老太婆模样的话,你会相信吗?」
「相信啊。因为我自己也把从指尖到内臓的每个部位全都改造过了,所以我想应该也有像你那样的改造方式吧。虽然我不觉得那有什么意义就是了。」
「……在一百多年前,四连山村落原本是受到灵异伤害……也就是被妖怪所伤的人的疗养设施。不过,那种隔离伤患的做法其实和姥舍(注:古代把老人带进山里舍弃的行为)没有太大差别就是了。」
「有必要在现在重提这样的往事吗?」
「我的目的是融入四连山村落,故意让集团分裂,造就出特别有权力的两家人,让村子持续进行内部抗争。简单来说,我是用来控制四连山的间谍。目的是把村民对外界的憎恨转换为对内,让他们不会想要离开四连山村落。如果计划顺利进行,他们应该就会满足于这个极小的生活圈和极小的社会。」
「……这似乎不是需要现在提的事情啊。」
「可是,河里的砂金给了他们足以接触外界的通货,他们甚至还提出输入附身妖怪武装自己的想法。那是距今三十年前的事情了。这也是导致黑山电子集团把村子视为危险的原因。当时,由于杀婴的习俗,导致村民认为地下水不干净,并且把饮用地下水视为禁忌,而他们也是在这个时间点和想要利用地下水制造半导体的企业发生冲突。」
就在我打算趁着对话的空档发动奇袭,杀死敌人时——
「所以黑山电子集团才会先下手为强,策划了四连山村落的『全灭』计划。」
老太婆的手动了。
「也因此,盘踞在四连山地区的附身妖怪——当庙的武装『灵封』,才会以未完成的形式保存下来。」
她拿着装有水、酒和某种液体的容器的手,逐渐插进长着好几颗头的大蛇体内。
「所以村子里原有的妖怪和祭祀的神灵,才会被当庙的『灵封』所覆盖。」
然后她把手拔了出来。
巨蛇的身体也像是在呼应这个动作般,轻易分解为无数碎片。
「蛇原本就只是剑鞘罢了。」
老太婆的手上握着一把剑。
那是年代比单刃刀还要久远的双刃剑。
老太婆随意地举着绽放出足以媲美太阳的惊人光芒的那把剑,小声地说:
「其本质是剑的精炼——打倒八头蛇后出现的剑,名为『草薙』。」
……大事……不妙啊!
没想到居然会有这种借由依循讨伐八岐大蛇的模式,非法招唤出三神器之一,硬是施展神器之力的技术!这已经完全跳脱出妖怪大战的范畴了嘛!
当我发现自己完全算错敌人的「攻击距离」时,敌人已经展开行动。
可怕的斩击像是电光石火般朝我袭来。
28(内幕隼)
与过去实际发生的全灭村虐杀事件有着深刻关联的长谷部道夫,在我眼前被大量蛇妖吞噬后消失了。
虽然谜团越来越深,但继续待在这里也不是办法。
我抓住疑似全灭村幸存者的破衣男子的手,催促他赶紧从谷底的河川爬到地上。
悬崖顶多只有几公尺,而且也没有陡峭到垂直的地步。
只要用崖壁上隆起的凸出部分支撑手脚,就连外行人都能以衣服沾满泥土为代价,轻易爬上这个悬崖。
「你还好吧?」
我爬上来后,推理狂立刻如此询问。
我一边倒在地上大口喘气,一边如此回答:
「……长谷部被蛇吃掉了。」
「这个比喻有点抽象,能够说得更明白点吗?」
「我已经实话实说了!你应该也有在车子的引擎盖底下看到吧,那种小型蛇妖?那些蛇妖突然成群结队袭击长谷部……!」
「不可能会有这种事……」
那名男子用出乎意料的语气喃喃自语。
他全身抖个不停。
「那不是那么危险的妖怪!他们没有天狗那种毫无差别袭击人类,让人失踪的攻击性……」
「等一下!我们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我打断他的话:
「你到底是什么人!你刚才不是向我和长谷部,而是向那些蛇妖说话了吧?说着要它们住手。难道你知道关于那种妖怪的事情吗!」
「那是……」
破衣男子有些犹豫该不该说。
但最后还是畏畏缩缩地说了下去:
「那是一种名为当庙的附身妖怪。是村子里的有力人士以前向四国附近的商家买来的……虽然因为开采砂金而有所好转,但这个与世隔绝的小村子原本就没办法稳定供应粮食。我们与世隔绝的程度,甚至连电线和电话线都没有经过这里!所以……」
「才会想要借助于『从别人家里尽情盗取生活物资』这种附身妖怪的力量吗?」
推理狂代替破衣男子,说出他说不出口的话。
男子稍为别过头:
「……在『灵封』完成之前,村子就被人『全灭』了。虽然原本应该不会启动,但组合的过程似乎已经进入临时组装的阶段,所以那些蛇会在某种程度上听我的命令。前提是我有定期给他们饭团和酒。我只要有用来煮饭的锅子和瓦斯炉就能生活了。」
某种程度上听命……
这就是在临时组装的阶段,把灵封放置不管的代价吗?
虽然能够借助妖怪之力确实很方便……但这样子,不就像是每天走过完全不维修保养的吊桥吗?
或许今天没问题。
可是明天呢?后天呢?一个月或一年后呢?
难道他没想过,自己总有一天会踩到坏掉的木板吗?
「当庙……我记得那是养在用土烧成的壶或瓮里的妖怪对吧?」
「没错。不过,尽管我们好不容易才让当庙定居在四连山,但要是被我们讨厌的外人或内部的叛徒破坏壶的话,一切就前功尽弃了。所以除了摆放在每个家庭中的壶之外,村子似乎还准备了更大的容器。」
「……?」
「就是四连山。周围都是山……也就是『被大量土壤环绕的这个盆地』。在『灵封』的组合过程中,似乎把这个盆地本身调整为当庙所居住的『壶』了。因为这是村子高层的有力人士推动的计划,所以我也不是很清楚『灵封』的详细架构就是了。」
一股讨厌的感觉窟上背脊。
也就是说……这整个盆地都是那种蛇的地盘?
而且这个「灵封」还具备了从「壶」外的世界盗取主人想要的东西的功能。
这么说来,现在的我们就像是躲在猛兽的巢穴中一样。不管多么努力,都会被那种妖怪轻易抓住,而且就算逃出巢穴也不见得就安全了。因为当庙原本就不是在壶里,而是在壶外活动并盗取各种东西的妖怪。
「不管怎么样,看来那个当庙应该都和这次事件脱不了关系。」
「对了,刑警先生,你正在追捕的长谷部道夫要怎么办啊?警方会接受他突然因为妖怪之力而消失这种说法吗?」
「真是头痛……算了,我们找到的袋子里……不是装着生锈的刀子和钞票吗?如果那些东西能够证明长谷部与全灭村虐杀事件有关就好了……」
「当庙不是还有让阻碍主人家庭兴盛的人生病的力量吗?」
破衣男子像是在呻吟般地回答:
「当庙并不是力量强大到足以杀人的妖怪。刚才的现象……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从来不曾见过那样的当庙……」
「无论如何,都必须请你跟我走一趟。虽然与妖怪有关的事件不好处理,但还是必须做笔录才行。」
现今的法律还无法直接制裁妖怪。应该说,因为妖怪没有寿命,所以惩役和禁锢都毫无意义;而且因为没办法杀死妖怪,就算判处死刑也无法执行。
也就是说……
因为那种名叫当庙的妖怪被组合进「灵封」之中,所以拥有操纵当庙的权限的这名男子应该会被视为长谷部失踪(或是杀害)事件的犯人。
破衣男子本人在看到长谷部被吃掉时,曾经大喊「住手」。
如果这点能在法庭上成为对他有利的证据就好了……
「不……」
就在这个时候。
男子像是在拒绝我的要求般小声低语。
推理狂皱起眉头,我全身的肌肉也稍微紧绷了些。我从累得躺在地上的姿势缓缓起身。
难道他害怕被警察抓住,打算逃亡吗?
虽然我如此提防,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远远超出我的想像。
「看来我也……已经到极限了。」
我有一瞬间听不懂他这句话的含意。
但是下一瞬间——
『解开了。解开了。谜题解开了。』
是那道有如诡异摇篮曲般的声音
我再次看向破衣男子的脸,他正露出似笑似哭的扭曲表情。
然后,当我往下移动视线时……我看到某种类似黑绳的东西混在枯草之中蠕动。那东西紧紧缠住了他的双脚脚踝。
那不是绳子。
是蛇!
『所以不需要你了。』
那幅光景看起来就像是从土里钻出的巨鲨,一口吞下了破衣男子。
数十、数百条蛇同时向他发动攻击。
29(菱神舞)
咻。棒状物体在空中画出大圆圈。
咻咻咻。
啊啊……
还没感到疼痛,但是我明白,正在空中转圈的东西是我的右手。从肩膀被无情砍下的手正在转圈。
下一瞬间——
我立刻踢起脚边的胫擦,用剩下的左手接住。接着用嘴巴紧紧咬住在空中转动的右手。
然后参考记在脑海中的导览图,「尽全力」冲向半导体工厂的紧急逃生口。
咚!
该死,因为太紧张而没有拿捏好力量吗!我从停车场的柏油地面拔出陷入地下的脚踝,继续让身体奔向前方。
在这段期间——
「……」
老太婆手中的「草薙」正好挥动三次。
沙!咻!啪!周围的雾以数十公尺为单位被砍开,整齐排在一起的汽车也和雾一起被斩断,然后引发了好几阵爆炸。我一边甩动上半身进行闪躲,一边像是炮弹般冲向因为雾被砍开而变得清晰可见的半导体工厂紧急逃生口。
我用肩膀撞向铁门。
我同时破坏合页与门锁扭簧,随着被撞成く字形的铁门一起滚进工厂内部。
在起身之前,我把嘴巴咬着的右手吐到地板上。
「嘎……!咳……哈……可恶!那个臭老太婆……!」
「你……你的右手还好吧!」
「我已经彻底改造过自己的身体。因为伤口没有腐烂,所以只要有『工具』就能接回去。」
全身都冒出冷汗。
可恶,明明就是具人造身体,居然还会来不及控制……!
「不过,那个『工具』放在车子的后车厢里。只要那个老太婆还在,走到停车场就和自杀没有两样。」
「你……你刚才不是有办法一边闪躲一边移动吗?」
「你真的认为我『躲过攻击』了吗?」
呜呜……感觉真糟。
就是因为偶尔会突然冒出那种怪物,这个业界才让人不容小觑。
「……我的身体早就被斩断了。我连一击都没有躲过。只是因为那把剑实在太过锋利,『破坏的结果还来不及显现出来』罢了。要是放着不管的话,我的身体恐怕会在不到十分钟之内变成一堆肉块吧。」
如果真的变成那样,就算是我也会没救。
因此,为了活下去,我必须在时间限制之内和那个老太婆分出高下,然后到停车场的车子后车厢取回「工具」才行。
老实说……
战况对我相当不利。
「怎……怎么会这样……这下子该怎么办……那个……我可以帮上什么忙吗……!」
「别慌张。虽然情况危急,但我们也不是束手无策。」
最糟糕的情况是那个老太婆在这时隐藏行踪。万一她待在充满浓雾的停车场等我先出手,十分钟的时间限制很快就会消耗殆尽。
不过,她一定不会这么做。
因为虽然我的身体已经被斩断,却成功死守住了胫擦。
为了把这只可爱的犬型妖怪也收拾掉,老太婆肯定会积极发动攻击。
不过,我在不提及这一点的情况下继续说:
「因为幸好这里是最先进的半导体工厂。」
「咦……?啊,原来如此!那个老太婆是利用雾作为武器。如果是在这个完全密闭、处于无菌状态下的工厂里面开战的话……!」
「她都已经拿出『草薙』了,应该不需要雾了吧?」
「那你的意思是……?」
「总之先跟我过来吧。我们到里面去。」
我一边用染满鲜血的左手像是拿棒子般握着右手,一边带着胫擦在工厂内部前进。在厚重玻璃另一侧的生产线上,只有输送带和各种机械手臂。看来这里真的是一间无人工厂。尽管在这种状况下,工厂依然照常不断制造商品,让人觉得有些缺乏真实感。就算人类灭亡,这个工厂八成也会继续制造没人使用的电子零件吧。
「只要穿越消毒用双重门就能进入生产线了……胫擦,身为乡村派妖怪的你被这么多精密机械环绕,没问题吗?」
「虽然完全不是没问题,但只要想到你的情况,我也没什么好抱怨了吧。」
那就好。
我们走进在实际进入生产线之前的消毒用双重门。因为旁边写着严禁烟火的警告标语,所以消毒过程中应该有用到酒精喷雾、紫外线和急速干燥装置吧。
当然,原本应该要穿着类似太空装的无尘衣才能进去,但我们现在可管不了这么多。
我无视于操纵面板上的警告讯息,一脚踢破双重门的内门后,就立刻走进连必须用显微镜才能看到的各种微生物都死光,干净到了极点的生产线。
「我……我们来这种地方要做什么?」
虽然这条生产线非常宽广,却摆满了用来制造产品的机械,所以给人一种有如置身在迷宫般的感觉,让胫擦畏畏缩缩地问道。
「那个老太婆的『草薙』就连停车场里的车阵都能一刀两断喔。就算躲在这种迷宫里,也没办法抵挡她的攻击不是吗……?」
「这我明白。应该说,想要对抗从八岐大蛇衍生出来的『草薙』是错误的想法。我们的力量终究只有妖怪或其延伸物的等级。跟三神器这种神之领域的力量硬碰硬,绝对不可能获胜。」
我环视整个生产线,确认各种粗大管线的位置说:
「可是,除了作为主要武器的大蛇之外,那个老太婆还受到了当庙的影响……而当庙只是普通的妖怪。因为那是属于我们这个世界的力量,所以我们也有能力与之对抗。」
「也就是说,你要针对当庙的特性展开反击是吗?」
「正是如此。」
我也是所谓的「菱神之女」。拜菱神之女会招来灾厄和其他莫名其妙的迷信所赐,我一直都被不光是在日本,就连在全世界都声名显赫的大财阀的男系家族所忌惮。换句话说,如果没有足以单独对抗财阀的专门技术或才能,出生在菱神家的女人就无法活在世上。而我的这些能力也在实战中不断得到提升。
别以为只有自己与众不同喔,老太婆。
「当庙……和狐狸与狗一样,是一种典型的蛇的附身妖怪对吧?当庙会附身在妨碍主人一家兴盛的人身上,让对方生病;或是从别人家里盗取财物让自己主人一家变得兴盛。还有,如果主人结婚,当庙还会跟着前往对方的家……」
「养育时要把当庙放进用土烧成的壶或瓮里,并且定期献上饭团和酒。而且,对几乎所有附身妖怪都通用的规则当然也对当庙……」
就在我话说到一半的时候——
咚!
巨大的半导体工厂斜向裂开。
墙壁也是。
生产线也是。
消毒用双重门、输送带、机械手臂、粗大的金属管线、电路系统、照明设备、地板、墙壁、天花板、强化玻璃和一切的一切,全都以数十公尺的距离为单位被「草薙」一口气劈开。
……虽然我的上半身也被劈开,但这个问题在此时已经无关紧要了。只要在期限之前到停车场取回放在车子后车箱里的「工具」,我就有办法修好身体。
工厂里的设施之所以被当场斩断,而我的身体却没有,或许是因为水分和脂肪让切断面还能稍微连接在一起吧。总之,只要身体还能动,不管原因是什么都好。
拜各种管线被切断所赐,整条生产线都喷洒着大量的透明液体。
一道人影主动走进其中。
是右手提着「草薙」的那个老太婆。
「你的目的是什么……?」
「如果我说了,你想怎么样?」
「是双重门的酒精吗?虽然只要点火就能让我的身体烧起来,但要是你以为这样就能杀掉我的话就太天真了。」
「我想也是。再说,『草薙』这个名字的由来就是透过砍倒着火的草丛来控制火灾(注:『薙』这个汉字有挥砍的意思)。想用这种方法杀掉你,应该很难。」
我听到「啪」的声音。
那是老太婆往这边前进时的脚步声。
从被切断的金属管线喷出的液体已经流满生产线的大部分地板了。
「你不惜更换好几张脸孔也要待在这个企业监狱,到底想要做什么?」
「我要纠正错误。」
「这算不上是回答喔。」
「就算你听不懂也无所谓。」
说完,老太婆似乎注意到从自己头顶上洒下的液体,先用左手擦了擦脸。
然后直接宣告。
「一较高下吧。」
「这个提议不错。」
我耸耸肩膀:
「但是战斗『已经结束』了。」
一瞬间……只有短短一瞬间……老太婆露出发自心底感到疑惑的表情。
然后——
她立刻发现了。
「……你喝下去了对吧?」
「等等……这些水。是用来制造半导体的纯水吗……?也就是说,难不成……!」
「这些水就是四连山盆地的地下水……虽然我没有仔细调查过全灭村那边,但村民和黑山企业之所以会发生冲突,就是因为被村民视为禁忌的地下水用途的相关问题对吧?」
老太婆没有听我说话。
就在她用手捂住嘴巴,慌张地想要吐出体内的「地下水」时——
滋噗。
大量的小蛇代替水,从她的口中涌出。
「嘎……噗……!」
老太婆的嘴巴已经说不出话。
大量的蛇显然脱离了她的掌控,一条接着一条不断涌出。
胫擦不知所措地问:
「现……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当庙是一种会守护主人的『家』的附身妖怪。不过,关于当庙如何辨识四连山居民这点,其实还存在着很多谜团。因为整个全灭村就像是个从外界被带进来并加以隔离的集团。尽管如此,当庙在行动时还是能够分辨出『家』里的人和外人。那么其中肯定存在着某种『判断基准』才对。」
我竖起食指:
「是献上饭团给当庙的人?还是出生在这个村子里的婴儿?抑或透过某种仪式把人类和妖怪连结在一起呢?不过这么一来,有件事情让我非常在意。全灭村……当时的四连山居民为何坚决反对建设半导体工厂呢?更正确的说法是,为何他们不允许工厂使用这里的『地下水』呢?」
「难……难不成……」
「喝下四连山的地下水的人……我认为这应该就是当庙辨别『家人』和『外人』的根据。」
而且——
我将竖起的食指指向不断痛苦地吐出大量蛇的老太婆。
「古今中外的附身妖怪都有一个共通的原则,就是只要正确使用就会为主人带来利益,但如果用法不对,没有得到应有的尊重,就会反过来对主人露出獠牙。那个老太婆重视大蛇甚于当庙,想要尽可能减少当庙在自己体内所占的比重。换句话说,当庙没有得到尊重……她虽然身为四连山的居民,却一直靠着绝对不喝地下水来避免被当庙视为『家人』。」
「……用来制造半导体的纯水,是由村子的地下水加工制造而成……?」
胫擦一脸茫然地喃喃说道:
「可……可是!这样一来,工厂里的所有人不就都能使用当庙了吗?因为这里就理所当然地使用着四连山的地下水啊!」
「这怎么可能。地下水是制造半导体的重要资源喔,不会被拿来用作一般的生活用水。员工餐厅里不是有一台饮水机吗?先不论那些狱卒,就连身为囚犯的铃川泉和护岸樱使用饮水机也没有人会因此生气,甚至那些根本没有人权意识的狱卒也不介意。也就是说,使用从外地运来的水,在这里是一项理所当然的习惯。」
「嘎……呃……咳咳!」
虽然老太婆不断发出喉眬快被塞住的呕吐声,但是已经太迟了。
如果没有用那把「草薙」剖开自己肚子的觉悟,就绝对无法击败当庙。
「喝下地下水让你被当庙视为主人。而只要你继续使用否定当庙的『草薙』,就会被视为『不尊重当庙的主人』而受到攻击……很遗憾,你的下场已经决定好了。你没救了。」
「……所以……我当初才会反对……引进那种附身妖怪……」
尽管声音发不出来,老太婆还是如此说道。
然后——
「但是你觉悟吧……失去管理者的『灵封』……呜……会不断对周围造成无法控制的灾害,而且是无穷无尽的灾害……」
「……你的意思是,当庙和大蛇还不是最后吗?」
「我说过了吧。」
老太婆……
这个我直到最后都不知道她名字的老太婆笑了:
「……我想使役的妖怪,原本就不是这种附身妖怪……」
黏稠的声音垄罩了周围。
啾噜噜噜噜……!随着这样的声音从口中涌出的大量的蛇,逐渐覆盖住倒在地上的老太婆全身。胫擦发出惨叫。由数百条蛇组成的肉丸子在我们眼前逐渐缩小。
最后——
现场连一条蛇都不剩,让人不禁怀疑他们到底消失到哪里去了。就连被那些蛇吞噬的老太婆的肉体也不见了。
30(阵内忍)
老实说,在连络到消防局之后,就没有我们能做的事了。
再来只要等待救援到来就行了。
……原本应该是这样才对。
「可恶……」
「小忍,你还好吧?」
虽然惑歌窥探我的表情如此问道,但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那是几十年前发生的事情。
这个地方四处散布着由只用合板和铁皮建造而成的小屋所组成的小型聚落,以及被这些聚落包围,位于洞窟附近的几间大宅。那是发生在这个已经消失的废村的事情。
杀婴……即使为了解决粮食问题而杀掉婴儿的行为成为常态,也没人对此抱持疑惑的「小型社会」的扭曲价值观。不但擅自杀掉婴儿,还把他们死后的坟墓与其他人区隔开来,让这种过分的差别待遇得以公然实行的制度。
对于出生在这个时代的高中生而言,从座敷童子口中得知的情报实在太过沉重了。
「……那真是太疯狂了。」
我不由得如此喃喃自语。
这种感觉就像是吃完杯面后直接睡午觉,好像有某种重物一直残留在肚子底下一样。我完全无法想像这种感觉会持续多久。说不定这种感觉一辈子都不会消失。
「那些事情和小忍你无关吧。」
「这我明白。」
「她不是说过了吗,那是在几十年前就完全根绝的风俗?」
「这我明白。」
在满不在乎地说出这些话的惑歌脑中,那些事情已经和历史年表上的数字没有两样了吧。
「应该说,不管你再怎么烦恼,现在的我们也办法做些什么吧?既然没办法,那么这些烦恼就是多余的。」
「……或许是吧。」
眼前这位只要是能转换为数字的事情,全都能冷淡处理的金融怪物,让我觉得有些距离感。当我因为愤怒而打算殴打中年男子时,她明明还用那种藐视的眼神注视着我……
不过——
现在的我确实什么事都做不到。
虽然无情,但这是事实。
「……救难队好慢啊。」
「对啊。」
「虽然经常听别人说,这种时候不要随意行动比较好,不过……」
「要是救援一直没来的话就头痛了。小忍,你有办法分辨什么样的野菜能吃吗?」
「智慧村是人工整顿过的自然环境喔。别期待我会有那种正统的野外求生技能。」
虽然我记得好像有一种「可食用植物判断程式」,可以透过分析照片来判断某种植物能不能吃,但我的智慧型手机放在座敷童子的乳沟里。虽然只要把照片寄过去就能请她帮忙判断,但她提过判断结果会因为照片上的阴影而变得有些模棱两可。
而且,对于我这种三餐都交由父母打点的家伙来说,就算拿到野菜也不知道该如何料理。结局应该会是吃下半生不熟的杂草吧。
「……逼不得已的时候,我们还有『人类只要有水就能活上好几天』这一招啊。」
「呃……那应该是骗人的吧?我记得实际上好像还需要盐分和矿物质才行……」
就在这个时候——
浓雾的另一头突然传来男人的叫声。
我和惑歌不由得看向彼此。
「那是什么声音?」
「从这里……雾太浓了,什么都看不见。」
声音距离我们意外地近。虽然我们现在位于接近悬崖斜坡的地方,但说不定悬崖底下数公尺的地方就是有钱村民的大宅遗址了。
但另一方面,下面也是那种名为当庙的蛇妖的活动范围。
只要乖乖待在这里,救难队很快就会赶到了。我们没有理由勉强自己继续投身到危险之中,但是……
「喂,小忍……」
「怎么了?」
「刚才的叫声……该不会是救难队的人发出的吧?」
「……」
这种可能性实在是太可怕了。
叹了口气后,我们决定走下斜坡,重新调查传出叫声的原因。
31(菱神舞)
亲眼见证了操纵「草薙」的老太婆的下场后,我打开停在停车场的车子的后车箱,拿出用来修理身体的「工具」。周围有许多车子都因为我和「草薙」之间的战斗而爆炸起火,变得像是被烧夷弹轰炸过般的火海,但幸好我的车子没受到波及。
「你……你的右手真的接回去了耶……」
胫擦露出终于放心……应该说是看到某种可怕光景般的眼神如此说道。
「毕竟我之所以受到重用,有一半也是因为这种能力啊。我远比一般人来得耐打,也能尽情使用装死战术。最适合执行『放出假情报打击巨大组织』这种有如忍者般的任务。」
「就……就算是这样,用化妆工具连接身体也未免太夸张了吧……」
「我只是把『工具』伪装成化妆工具罢了。里面从皮肤色的素材到各种精密作业工具全都一应俱全,非常好用喔。」
我把差点被砍成肉块的上半身「暂时缝合」起来,然后一边把「工具」放进化妆包里,一边咒骂:
「……可恶。居然连续三四刀都砍在别人的奶子上。难道那个老太婆跟奶子有仇吗?」
「你不用特地掀给我看,也不用用指头在上面比划。」
「嗯?怎么?难道你会害羞吗,小胫擦?你明明就是犬型妖怪,难道还会对人类的裸体感到兴奋吗?」
「不要露出奶子愣住不动啦!快点穿上衣服!」
哎呀,我好歹也是地下世界的一员。
可不是活在那种在换衣服时遇到敌人,就无法战斗的和平世界之中。
虽然修好身体,但工作服也已经破破烂烂,于是我换上放在包包里的坦克背心和热裤。
「既然休息过了,那我们接下来就去调查那个名叫全灭村的废村吧。」
「咦……?可……可是……这次事件的主谋,不就是那个老太婆吗?」
「是啊。可是这场『异变』根本没有停止。你想想嘛,如果把囚犯和狱卒全都加起来,这个企业监狱里原本应该有八千多人,但我们完全看不到这些人要回来的迹象啊。」
虽然严格来说消失的不是那八千人,而是身为少数派的我们就是了。
「经你这么一说……」
「虽然主谋已死,但身为凶器的『灵封』依然照常运作。只要不解决这个问题,我们就无法回到原本的地方。」
「这……这样不是很糟糕吗!有些事情只有犯人才知道啊,为什么你要杀了她!」
「小胫擦,回想一下当时的情况由不由得我手下留情好吗?」
我把犬型妖怪放进副驾驶座,然后坐进驾驶座并转动钥匙。
我从无人管理的大门离开工厂厂区,在只有一条的道路上行驶……然后发现一辆似曾相识的车子停在路边。
那是刑警先生和老妹开来的车子,也就是说——
「什么嘛什么嘛,真教人不爽耶。居然走到哪里都能大放闪光。难道那些家伙有着会招来不幸的体质吗?」
我在那辆车子旁边停车,抱着整组装备和胫擦下车。虽然穿着坦克背心加热裤这种极度暴露的服装在森林里前进,根本就是自杀,但就算身体受损我也能够修好。因此现在只能选择强行突破了。
「为……为什么会这样?明明就是在大自然中,感觉却不太舒服耶……」
「因为黑山电子集团在这里设下了天罗地网般的监视网啊。这里和经过彻底整顿的智慧村不同,机械的味道可能比较强烈吧。」
……不过,这里之所以完全没有昆虫和动物的气息,果然是因为这里是当庙和大蛇的地盘吗?为了维持地下水的水质,黑山企业的人应该不会使用农药才对。
我们穿过森林,走进破烂的废弃村落。
「我们要调查哪里啊?」
「那个拿着『草薙』的老太婆不是说过关于神社的事情吗?先去那边调查一下吧。只要搞懂那家伙的技术根源,应该就能知道这个四连山地区被动了什么手脚。」
在雾里到处绕个一圈后,我们在村里富人居住的区块找到疑似神社的废墟。
不过……
「看……看起来不像是因为腐烂而倒塌耶。」
「所以她才说神社是被摧毁的啊。」
这一带的村子被人戏称为全灭村,因为村民全都在三十多年前被杀光了……不过,这神社似乎是在更早之前被摧毁。在村民「全灭」之前,这神社似乎就已经被砸得稀巴烂了。
好啦。
虽然有些担心只有「暂时缝合」的身体的牢固程度,但这时还是只能靠着蛮力来解决问题。我像是要搬开倒在地上的书堆一样,不断搬开堆积如山的瓦砾和废木材。
「这间神社看起来似乎只有被强大的冲击力从外面强行打垮。你看,里面几乎都还保持着原样呢。文件之类的东西应该也还在……」
「喂,你刚才是不是随手完成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啊!」
我无视于胫擦的疑问,从打开的洞里钻进成堆的废木材之中……如我所料,我不断找到疑似用来祭拜蛇神的雕像,以及写满古老文字的整叠和纸。
嗯……
从这些文件看来,那个老太婆的本名应该是河端爱。她说过自己早在一百多年前就是老太婆的模样,所以这应该不是她子孙的名字。
虽然这种老旧的和纸书本看起来都好像藏着什么秘密,但其实这些文件几乎都是管钱的帐簿。先把这些帐簿丢到一边去吧……
「这是记载村子历史的文件……不过看起来主观成分有点重就是了。」
四连山村落的起源,原本是以让受到灵异伤害——也就是被妖怪所伤的人进行疗养为名义,以几乎是强迫隔离的形式收容患者的疗养设施。
为了不让这些人对外界做出危险行为,这个神社里的人才会被派来这里负责监控村子。神社里的人的计划似乎是把村民划分为两大派阀,让他们互相内斗,借以让他们没有余力对外发动战争。
但是——
神社里的人的目的就只是有效率地管理四连山村落,他们并不希望村民死去。
虽然他们试着阻止由于粮食不足和砂金采掘量减少而不定期出现的社会动荡,以及由此衍生而出的「杀婴」现象,但他们失败了。
然后,就在他们为了阻止村民向外界购买当庙这种附身妖怪的计划,准备强行介入这件事时……这份文件上的记载就此中断。
我想,他们身为村子控制者的身分应该就是在这时候曝光,才会被村民们视为叛徒,而神社也是因此受到摧毁的吧。
因为虽然人类是一种容易受骗的生物,但很少有人被骗了还会感到开心。
——我要纠正错误。
一直待在企业监狱——也就是四连山地区的那个老太婆所说的就是这件事情吧。文章密度最高的地方是关于村民杀婴的部分。也许她是想要否定这种杀婴行为的正当性,重新记录下那些还没命名就被杀掉的孩子,并且好好地祭拜他们。
在村子本身已经消灭的现在,想要把握四连山地区的婴儿出生状况是件极为困难的事。但是策划「全灭」事件的黑山电子集团必须知道村民是不是真的全被杀光,以及这个消息有没有泄漏出去,所以他们可能还暗藏着专门调查相关情报的部门和调查报告。
真是的……
害死专家的最大原因,果然是这种「不必要的温柔」啊。
和「灵封」一样,如果要维持那把「草薙」,应该需要有以数百人为单位的人手负责维持系统运作吧。就这层意义上来说,只要以逃狱作为诱饵,就能随意操控的囚犯也很有利用价值。
「……不过写在这份文件上的事情,好像只有大蛇与当庙之间的敌对状况。除此之外就什么都没有了。」
在和大量文件苦战好一段时间后,我终于找到记录着神社里的祭祀仪式的文件了。
让我瞧瞧。
引进当庙的是两大派阀中的其中一方。另一方原本是在研究完全不一样的妖怪,因为害怕对方研究的妖怪,所以他们才会引进当庙——这是村子引进当庙的经过。
也就是说……
除了蛇系的妖怪之外,这个村子里应该还盘踞着其他妖怪……文件上是这么写的。
嗯……
嗯嗯嗯……嗯?等一下!
「糟了……胫擦!如果这是真的,这妖怪在某种意义上可是比当庙和大蛇还要可怕啊!」
「咦……咦?这……这话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
就在我话说到一半的时候。
从某处传来男人的叫声。
虽然我从神社残骸的小山探头看向外面,却因为浓雾而看不到远方的状况。不过,正在大声喊叫的这个声音让我觉得有点耳熟。
「是刑警先生吗?」
「你还在慢慢观察什么啊!熟人遇到危险了吧!你应该赶快过去看看情况啊……!」
嗯……
……老实说,我没有义务为他做到这个地步。
如果我在神社遗址得到的关于「祭祀」的情报正确无误,那这个事件就与专家和外行人这样的身分无关。我们该做的事是正确地收集情报,搞清楚这个四连山地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此,我说不定有必要征询刑警先生和老妹的意见。
「没办法。胫擦,我要暂时公私不分了喔。」
32(内幕隼)
「可恶!可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真是可恶!」
「不行啦!刑警先生!」
在我眼前,操纵著名为当庙的妖怪——本应如此才对的破衣男子,正要被吞进由数百条蛇组成的肉块之中。
就在我慌慌张张地准备救他时,推理狂从背后架住了我的双手。
「笨蛋!快放手!再这样下去的话……!」
「已经太迟了!就连拥有附身妖怪的管理者权限的大叔都受到攻击,那个叫作『当庙』的蛇妖不可能对毫无关联的『外人』手下留情!要是靠近的话,就连你都会被吞进去啦!」
「可是……!」
我对警官这份工作并没有抱持太多的幻想,而且对方有些可疑,说的话也没办法让人完全相信。不过在这时对他见死不救真的好吗?我才不会允许这种事情一再发生!
惨叫声消失了。
在我犹豫不前的这段期间,原本那么大的蛇球也正在逐渐缩小。而这就表示位于蛇球中心的破衣男子的体积也正在缩小。
「当庙的『灵封』原本就尚未完全组好!能够运作到今天已经很不可思议了!引擎已经开始冒烟,坐进这种车子里只会被爆炸波及啊!根本没有安全的地方可以躲藏!」
没多久后——
蛇群就像是溶进雾里似的,一条接着一条消失在我们眼前。和之前完全一样的是,蛇群中的男子已经连一根头发都不剩。他彻底消失了。
正因为连一点血迹和尸体都没有留下,反而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这种死法完全没有所谓的尊严。
连可以埋在墓里的东西都不留,连死者已死这个事实都不会被人得知……
沙……我就是在这时听见枯草被践踏的声音。
「叔叔……?」
这声音很耳熟。
我回头一看,我侄子小忍还有……谁啊?那个在智慧村风化村的饭店和我们一起被卷入事件的女孩子,不知为何就站在后面。
我身旁的推理狂发出惊讶的叫声。
「哎呀,这不是惑歌吗?」
「哎呀,你不是艳美吗?」
在少女们齐声欢呼的同时,又有脚步声从另一个方向传来。
来到我们面前的人是——
「哎呀?原来不是只有刑警先生和老妹啊?」
「……这……这个阵容让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是推理狂的姊姊菱神舞还有……那妖怪好像叫作胫擦对吧?因为所有妖怪都讨厌我,所以这件事和我没有太大的关系就是了。
舞一手拿着不晓得从哪里弄到的古书,用一副发自心底感到厌烦的语气小声说:
「还活着的人全都在这里了吧。如果还有别人在就麻烦了,因为我已经没有时间了。」
……不,我记得好像还有一位收费站大叔。
「喂,等一下。你知道这个四连山盆地里发生了什么事吗?没有时间又是什么意思?」
「我才想问你们调查到什么地步呢。如果只查到当庙就必须好好念一顿才行,如果能查到大蛇就算是不错了;如果连在这之后的妖怪都能查到,那我就紧紧抱住你,让你把脸埋进我的乳沟里作为犒赏吧。」
「在这之后……」
我侄子小忍发出讶异的声音:
「我可是第一次听到这里除了当庙之外还有大蛇。难道还有第三种妖怪与发生在四连山的这场骚动有关吗?如果真是这样,那到底是什么妖怪啊!」
「当庙只不过是个方便的工具罢了。是手段,但不是目的。而这个目的就是完成使用了第三种妖怪的组合工程。」
「组合?姊姊,你的意思是,某人想要在这个地方制造出组合进妖怪之力的『灵封』?」
「虽然也可以这么说……」
舞的回答有些不清不楚。
「但这次事件背后的妖怪的情况有些特殊。与人类出于恶意制造的『灵封』无关,这种妖怪本来就必须由人类亲手组合完成。让人类组合出自己——这对于这种妖怪来说,是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那……那是什么妖怪啊?」
就连应该是和舞一起行动的胫擦都歪着头。
……这家伙还是一样习惯不告诉同伴详细计划就展开危险的行动啊。
「虽然『传说』这种东西对于妖怪本身来说有着重要的意义,但只有那种妖怪的性质不太一样。因为比起妖怪本身,组合的过程更像是这种妖怪的本体。」
舞一边轻轻挥动手上的整叠和纸,一边说出答案:
「青行灯……你们听说过这种只要说完百物语就会出现的神秘妖怪吗?」
33(菱神舞)
好啦。
准备开始说明吧。
反正刑警先生和老妹他们也看不懂写在这些和纸上的古文,只好由我负责说明一切了。
「你说的百物语……就是那个百物语对吧?」
阵内忍皱着眉头说:
「准备一百根蜡烛,然后每说完一个鬼故事就吹熄一根。」
「也有一种作法是在一盏行灯里放进一百根灯蕊……咦?可是百物语结束时是出现妖怪吗?我记得会出现在完全暗下来的房间里的,不是幽灵吗?」
「关于这一点其实是众说纷耘。」
我毫不犹豫地回答:
「有人说会发生骚灵现象或听到怪声音,有人说会出现死去之人的幽灵,也有人说会出现妖怪。就连会什么事都没发生就结束,还是会受到诅咒都不晓得……不过,拜某位知名的妖怪画家把这些结果全都统合为『青行灯』这种妖怪所赐,掌管百物语、皮肤苍白的鬼女这样的妖怪形象已经深植人心了。」
「那个……虽然我也不是很懂……」
这位女孩……好像是叫作小手蜜惑歌吧。
我记得她是金融界的怪物。虽然没有地下世界的人脉是美中不足之处,但只论财力的话,她应该有着足以雇用一大堆像我这样的专家的「力量」。
「不过,妖怪这种生物有这么随便吗?只不过是因为被某人给画了出来,就真的变成那种模样……」
「看情况。像座敷童子或雪女这种妖怪就不会轻易因此改变。不过,也有像滑头鬼那样『被人为赋予特性』的妖怪就是了。」
我耸耸肩膀。
「『青行灯』原本就是必须由人们亲口说出鬼故事,才能满足出现条件的特殊妖怪。从年代悠久的物品变成妖怪的付丧神,本身有着会受到周围环境影响的特性,而『青行灯』则是会被『一百个鬼故事』的内容所影响。就如同可以借由准备良好环境制造出优秀的付丧神一样,只要集结出色的鬼故事,就有可能改良『青行灯』的能力……简单来说,那是一种容易受到人为调整的妖怪。」
「这和这次的四连山事件有什么关系?」
刑警先生稍微提高戒心如此问道:
「不管是囚犯突然从运囚车里消失也好,整群蛇妖袭击人类也好……这妖怪和这些事件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
「全都有关。」
啪沙。我轻轻甩动手上的整叠旧和纸。
「引发这次事件的主谋……或许应该称呼她为『犯人』才对。总之,那个老太婆是为了实现某个愿望才会展开行动。不过,那个愿望很难用正常的方法实现。因此她才会动手改造这种能够像黏土般自由改变特性的妖怪,打算得到她想要的妖怪之力。」
「那又如何……?」
「我刚才也说过,『青行灯』会因为『一百个鬼故事』的品质而改变其外型与能力。老太婆只要进行调整,让拥有她想要的力量的『青行灯』得以诞生就行了。」
这和制造单纯组合进妖怪之力的『灵封』有些不同。
而是依照自己的需要,扭曲妖怪本身。
以前曾经有人想要改造唐伞小僧和提灯怪,把他们变成能够像滑头鬼那样操纵日本全国的妖怪的妖怪控制器……而这家伙的情况也差不多。
「等等,姊姊。可是,为此就必须要有一百个鬼故事吧?我们可不知道有那种事情。我们有说过鬼故事吗?还是说,说故事的是除了我们之外的人……」
「这部分已经做过调整。那些吓人的鬼故事可以说已经被简略到极致了。虽然这些鬼故事全都写在这上面就是了。」
「?」
「因为这些潦草的文字是使用古代的写法,所以看起来可能会像是几百年前写的东西。不过,这上面的文字都是最近才写上去。与其说是某人写上的文字,我觉得这应该是自动书写或念写的结果。」
「……这上面到底写了什么?」
「问题一:为什么小忍你只要一打瞌睡就会抱住坐在旁边的女生?问题二:也有这个交流道是为了超巨大半导体工厂而专程建造的传闻。不晓得真相到底是怎么样?」
「咦……?」
阵内忍惊讶得说不出话。
在他身旁的小手蜜惑歌也露出意外的表情,看来这应该是发生在这两人身边的「谜题」。
「迷题、问答、Q&A……这似乎就是计算『故事』数量时的最小单位了。换句话说,当解开围绕着四连山地区的一百个谜题时,妖怪『青行灯』就会带着肉体出现在现实世界中,而这里则是养育那家伙的子宫。」
「原……原来如此……」
刑警先生发出有如呻吟般的声音。
「四连山地区原本就是有着全灭村和黑山电子集团的凄惨历史的地方,而且也有妖怪在这里徘徊。如果在这一带闲聊,话题中自然而然就会混入悬疑和鬼故事的成分。只要把一定数量的人类放进来,就能完成『自动制造诡异谜题并且自动解开诡异谜题』的环境了。」
……其实除了全灭村之外,这里还有企业监狱就是了。
我一边竖起食指不断画圈一边说:
「当庙是用来制造解谜故事的方便工具。以舞台剧来比喻的话,他们就是所谓的黑子(注:身穿黑衣,负责布置舞台的人)吧。这种具有『从别人家里偷来需要物品』特性的附身妖怪负责完成各种繁杂的幕后工作。比如说——」
像是只把负责解谜的人带来位于其他空间的「这里」。
或是在某人解谜遇到瓶颈时,把能作为提示的东西暗中摆在那人附近。
或是让当庙自己不自然地出来露面,定期提升紧张感,营造出「不解开谜题就无法生还」的气氛。
……再说,当庙是会依照某人的希望展开行动的附身妖怪,很难成为依照自我意志行动的「主谋」。这样的定位比「最后头目是拥有自我意志的电脑」还要不搭调。
当我说明完毕后,阵内忍一脸愕然地喃喃自语:
「……也就是说,我们不是和班上同学走散,其他同学也没有分别在森林里迷路,只有百物语所需要的我和惑歌被带到类似另一个空间的地方吗?」
「可恶,这就是我们只能在森林里找到长谷部道夫,却完全找不到负责护送他的警官的原因吗?而且……在解谜过程中变得不再需要的人之所以会被蛇群吞噬消失,也是因为……」
一切都是为了迅速完成百物语。
为了让妖怪「青行灯」得以诞生。而当庙只不过是跑腿小弟罢了。
因为不需要多余的人物,所以不把他们叫到舞台上。
这里之所以没有昆虫和野兽,也是因为不需要除了负责解谜的人之外的生物。
为了让百物语得以进行,当庙会自动在抵达四连山的人之中找出有用的人,把他们带到「其他空间」。
「那结果,这次的问题到底该如何解决?是中途放弃百物语逃出四连山就行了吗?还是只要击败想得到『青行灯』力量的犯人就行了呢?」
这正是最大的难题啊。
我叹了口气:
「犯人已经被我击败了。不过,百物语的组合程序依然保持运作。也就是说,现在的情况就和失去机长的客机一样,是靠着自动驾驶系统继续保持飞行。」
虽然只靠着自动驾驶系统,不保证能够安全着陆就是了。
那位老太婆最后所说的话,现在已经变成诅咒并且开始生效。
当庙、大蛇,以及青行灯……
「而且,我不认为即使不择手段也要完成百物语的犯人会设计出轻易放过参加解谜的人的舞台。再说,当庙拥有足以把我们带到不同于现实世界的其他空间的力量。先不管这个空间是梦境、幻觉、其他座标、其他相位、过去还是未来……如果那种附身妖怪拥有『盗取所需之物』的力量,就很有可能在我们离开盆地的同时自动做出反应,把我们传送回四连山地区的中央。」
「那我们该怎么办……?」
阵内忍倒抽了一口气,然后问道:
「难道在百物语完成之前,我们都没办法离开这里吗?可是这样一来,那个叫作『青行灯』的妖怪就会诞生了吧!」
「嗯,没错。事已至此,就只能先让那家伙诞生,然后再击败了。总之,当务之急是先打破我们无法离开百物语的舞台这个局势。为此……」
就在我话说到一半时。
我闭上了嘴。
因为我发现了。
可恶,因为我终于发现异状了!可恶!
对了……对了……原来如此!在企业监狱里和拿着「草薙」的老太婆战斗时,我的手腕和脚都曾经陷进柏油路之中,而且刚才还能徒手搬开神社的残骸……当时我就应该怀疑地面为何如此脆弱,残骸为何这么轻才对!虽说我的身体受过改造,但应该「只能」针对妖怪发挥力量啊!
「……姊姊,怎么了吗?」
老妹的声音被沙沙作响的声音打断了。
那是枯草摇晃的声音。尽管如此,却又不是人的脚步声。
……而是小蛇的爬行声。
「糟了。如我所料……百物语的完成似乎有着时间限制。」
「什么?这话是什么意思?」
「看看周围吧。」
在刑警先生对我的话做出反应之前,胫擦就先发出短促的惨叫声。
蛇。
蛇山。
当我们发现时,来自四面八方所有方位的无数条蛇已经包围住我们了。比起蛇群一边吞噬一切一边逼近我们,这副光景看起来更像是有如影绘般的巨大蛇群形成了周遭的地形。
不……
这样的比喻不见得是错误的。
「呜!怎么回事?地面变软了!」
「喂,刑警先生,那个大叔曾经说过,整个四连山盆地都算是当庙的壶对吧?这情况该不会是指……!」
「我们看到的这些东西……地面、山、森林、废屋……一切的一切……」
刑警先生看向下方。
他现在应该很后悔吧。
地面是由大量的蛇互相缠绕身体编织而成的巨大黑色绒毯所变成。枯草也变成和红蚯蚓一样细的小蛇的集合体。如果到村子里走一趟,应该也能看到建构出建筑物外型的蛇群吧。
「难道在这里的所有东西都是当庙吗!除了负责解谜的人之外的一切全都是冒牌货!」
「如果没有在一定时间之内完成百物语,这个舞台似乎就会崩坏。难道这也是完成『青行灯』的条件之一吗?我想,在拥有犯人想要的能力的『青行灯』没能成功诞生时,应该也会发生这种重置现象吧。」
「重置……?」
阵内忍皱起眉头。
「你说这是重置?而不是单纯大刀阔斧收拾残局?」
「如果我的推测正确的话……」
我缓缓吐出一口气后回答。
说出我所能想到的最糟糕可能性。
「我们八成不是第一次挑战百物语了。」
「什……」
「因为从当庙有能力把我们带到『其他空间』这一点,就能得知被组合进这个灵封的当庙有着相当方便的能力。如果那家伙『盗取所需之物』的能力可以超越单纯的距离与座标……如果这能力甚至能够在从过去到未来的时间轴上任意盗取东西……」
那么在未能完成「青行灯」的时候——
这能力甚至能够推翻一切,从起点开始重新进行百物语。
也就是说,这是一个在达成目的之前,绝对不会结束的无穷回圈。
「我们又要回到那个生死边缘徘回了吗……?除了就这样眼睁睁看着舞台崩坏之外,没办法做些什么吗!」
「大家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全都说出来!我们必须分享情报。我们之所以身在这里,是因为我们有该解的谜题还没解开。所以为了解开所有谜题,我们必须分享情报。无论如何,只要没有找出并解开全部的一百个谜题,我们就永远无法离开四连山!因为最强大的武器只存在于我们的脑袋里面!」
那么浓的雾也在不知不觉间消失了。
我抬头看向蔚蓝的天空,然后板起脸。
天上——
开了一个漆黑的大洞。
不……不对,那些黑色的东西也全是当庙。不是只有数十数百条这种程度的数量。难道这里有数亿数十亿条蛇妖监视着我们,像是巨蛋般覆盖住这个虚拟的四连山地区吗!
同样看向天空的阵内忍和刑警先生等人也哑口无言了。
在这段期间,天空上的蓝色部分也不断被侵蚀成黑色,已经有超过一半的天空被蛇所覆盖。
「看来……」
我不由得喃喃自语。
黑色天空的一部分像是表面张力超出极限的杯子水面般开始崩落。
「这一章(Chapter XX)也失败了……」
就算思考闪避或防御的手段,也只是白费力气。
这不是比喻,有如瀑布般倾泄而下的无数条蛇,直接落在我们头上。
34(阵内忍)
啊!我突然惊醒。
我知道自己全身都冒出冷汗,心跳的速度也快到会危急生命的地步。我有好一阵子都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需要花上一段时间才能找回方向感。
……是游览车。
看来我似乎正坐在行驶中的游览车上。
「喂喂,小忍。」
惑歌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她似乎也因为跟不上状况的变化而感到不安。虽然我如此认为——
「为什么你只要一打瞌睡就会抱住坐在旁边的女生?这时候我是不是应该问这个问题啊?」
等等……
给我等一下!
我曾经听过这段对话。
这不是我们进到四连山之前说过的话吗!
「阵内,我们差不多快要抵达值得参观的景点了喔。」
说这句话的人是我的同学恋王。
他从前面的椅子探头看向这里,一字不差地说出我早已听过的话。
「马上就要抵达四连山了。只要穿过隧道,景色就会为之一变。」
与恋王不同,惑歌应该「明白」这个状况有多诡异。
我和她互看一眼,知道只有我们两人笼罩在紧张的气氛之中。
也就是说——
一切又要开始重来了吗?
一旦穿越四连山的隧道,游览车司机、导游、班上同学和班导师就会突然消失,而我们则必须回到无数当庙盘据的废弃村落参加百物语的解谜游戏。
舞那家伙说过,我们八成不是第一次挑战百物语了。这次我们之所以「记得」这件事,八成是因为我们有成功抵达那样的终点。
谜题有一百个。
答案也有一百个。
难道在找出所有谜题和答案之前,我们都必须不断反复经历同样的事情吗?
虽然我感到焦急,却找不到能够打破现状的方法。
在我想东想西的这段期间,有如巨大怪物的嘴巴般的隧道口已经来到眼前了。游览车被吞了进去。
无数次——
永远地——
在百物语完美结束之前,四连山的全灭村绝对不会放我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