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内幕隼)
『我们是塔罗女孩22!说到继汉堡与牛丼风潮后的速食革命之子,那就是这个了!创新速食「NEKO=MANMA」一如其名,是把喜欢的味噌汤淋在一大碗白饭上配著吃的平民美食。当然,还能选择红味噌、白味噌、鲣鱼高汤、鱼乾高汤、猪骨高汤或鱼贝高汤等各式各样的口味。本人──大秘仪的「女帝」姊村枫也将全力支持这种古早味的新形态美食!』
跟电视广告结合的偶像录音广播在店内不断重播。
「味噌汤来啦!」在中午时分的丼饭店里,我一边发出跟某位玩偶装吉祥物一样的怪声,一边把鲑鱼骨味噌汤淋在热腾腾的白米饭上。
呜喔喔喔!外勤工作真是累人!作为我最近擅自行动的惩罚,搜查一课的课长又把麻烦的工作推给我了!人生唯一的乐趣只剩下三餐,在精神科医生眼中,我现在的精神状态应该已经很危险了吧!
「呃~咳哼!『……内幕!给我带著这份资料去现场跑一趟。光是依靠解剖报告,很难查清楚那些在家里变成木乃伊的孤独死老人是不是真的自然死亡。你就用自己的双腿去重新调查其中到底有没有人为因素吧!』哎呀,刑警先生,你还是一样不受组织青睐呢。」
「……你在这里做什么,义务教育少女?还有,为什么你有办法模仿课长今天早上对我说的话!」
「秘、密☆话说,刑警先生,既然来到NEKO=MANMA,当然要点宫崎最有名的冷汁吧?你还真是一点常识都没有呢。这可是这间店最受欢迎的菜色喔。」
「不会吧?淋上那个的话,饭不就凉掉了吗?」
依然在大街上穿著跟泳衣差不多的服装的双马尾推理狂,在不知不觉间在我身旁坐下,接过店员送来的盖饭。她身上唯一符合年纪的服装,顶多就只有那条身体长得异常的玩偶围巾。午餐时间人多,柜台区更是拥挤。趁著这个机会,她故意把身体往我这边靠。
「就算你认真地重新调查,也不会找到新证据啦。搜查工作是在几年前停止的?那些老人又是在几十年前过世的?如果是那么久以前的事件,只要钝器或刀刃没有伤到骨头,就算解剖也找不到任何线索。既找不到新人证,也找不到凶器,一切都只是徒劳无功罢了。」
「上面大概也明白这点,故意要让我白忙一场吧。可恶,越想越不爽。」
……只要做好跟尸体和平共处的心理准备,就算不把尸体丢进森林或海里,说不定也能达成完全犯罪。毕竟只要不冒领年金,就不会因为当事者「自然死亡」而被立案。如果家人「没发现」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当事者死去,也就不算是弃尸了。不过,如果没有在尸臭味中生活个二三十年,就没办法靠著让尸体木乃伊化来脱罪,所以我光是想像那幅光景就觉得可怕。
「推理狂,你是来做什么的?」
「说不定跟你差不多喔。所以我才会来跟你打声招呼。」
「什么意思?」
「对了,既然都是要追查老人木乃伊化的谜团,那你不如就跟我一起去约会吧☆毕竟分头行动太没效率了。如果要调查『弃老社区』的话,我们就一起去那边晒恩爱吧☆」
「……弃老社区?」
这个充满震撼力的名字,让我不由得愣了一下。
由于「弃老」这个词汇现今已经不太常用,所以可能会让人不太容易理解其中的意涵。不过,只要想到山姥是住在山上的老太婆妖怪,应该就比较好懂了吧。
那是一种因为缺乏生活费或疲于看护之类的理由,让儿子夫妻把自己父母带到山里拋弃的行为。当然,不用说也知道被拋弃的老人待在夜晚的深山里会有什么下场。虽然老人照顾问题在现代也引发了安乐死之类的议题,但听到这样的事情,就让人觉得古代并不一定比较好。总觉得这话题让人一点都尝不出食物的味道。
弃老社区──
虽然不晓得那里到底是什么样的地方,但我想这八成就是社区名字的典故吧。
在此同时,推理狂一边用头磨蹭我的肩膀一边说道:
「当然,那并不是社区的正式名称。不过,那社区这三年来出现了超过五十位孤独死的老人,而且每起事件都以『自然死亡』的名义立即结案。人为因素少到不自然的地步。如何?这样你稍微有点干劲了吗?」
2(内幕隼)
有「老奶奶的原宿」之称的巢鸭也在慢慢改变。到处都种了树,增加绿地的面积,还为希望安静生活的老人们兴建了住宅。不过,这个国家还是一如往常地缺乏土地,所以绝大多数都是公寓和大楼之类的高层建筑。
这里离池袋也很近,所以感觉起来就像是涩谷中心街里的代官山吧。
「那不是公寓喔。在现代,连坟墓都高层化了呢。」
「真的假的……算了,反正看起来也不会出现幽灵或供品小偷。」
「还有,听说对面的树林是树葬区,而且人树比高达十五倍……不过,在公园中央漠然伫立的树,不知道会不会因为别人的恶作剧而枯死。」
我们一边聊著这种事一边徒步走向调查对象。
那个有问题的「弃老社区」就位于住宅区外围。
那里有大约二十栋形状相同的建筑物像是图书馆的书架一样挤在一起。建筑物本身虽然老旧,但并没有疏于整理,看起来不会给人骯脏的感觉。只不过,这个地方的气氛确实跟其他地方不同。就只有这一带的树木特别多,社区大楼彷佛是从苍郁茂密的森林中探头出来一样。光是被树木挡住视野与道路,整个社区就给人一种将人拒于门外的感觉。
「真的只有这条路吗?」
「这样确实很不方便。」
铺著地砖的道路比乡下农路还要狭窄,一路上拐了好几个弯。而且道路本身也凹凸不平。因为地底下的树根把路面撑高了。
……别说是车子了,这样连摩托车都过不去。
我们怀著要去野餐……不,是彷佛去健行的心情,在大约有两三百公尺的烂泥路上前进。如果走直线的话,距离大概连一半都不到吧。
当我们穿过人造树林时,壮观的社区总算出现在眼前了。
弃老社区──
从距离最近的大楼正面,那个像是学校和医院大门的入口挂著的牌子看来,这里的正式名称似乎是「碗贷宿营社区」。
当我的双眼追著文字时,头上突然响起啪的一声。我抬头看向大约有六七层楼高的建筑物,发现那似乎是状似蜂巢的其中一扇窗户猛然关上的声音。
不,不只一扇。
啪搭。第一扇窗关上后,到处都传来了拒绝我们的声音。彷佛是在一片寂静的集会上,有人乾咳一声后的反应。
「真是盛大的欢迎会呢。」
「只要没有花盆从阳台掉下来就谢天谢地了……话说回来,这是什么?」
到处都摆著好几个金属制的水桶。那些水桶都破破烂烂了,里面装满了脏水。难道积在里面的是雨水?可是……
就在这时,我看到一位穿著衬衫的老爷爷在为花坛浇水。用完浇水器里的水后,他抓起摆在地上的水桶,把水倒进洒水器里面。如果水装得那么满,那水桶应该相当重才对。
推理狂马上过去打招呼。
「喂,老爷爷。」
「干嘛?」
虽然口气中充满不信任,但老人并没有拒绝对话。
这让艳美肆无忌惮,继续说了下去。
「这样很累吧。为什么要把水装在水桶里面啊?」
「因为我在收集雨水,而这样是最有效率的方法。」
……他说什么?
「老爷爷,可是用水龙头不是比较轻松吗?」
「水很珍贵。现在的年轻人可能不明白这点吧。」
拿著重新装满水的洒水器,穿著衬衫的老人反过来发问:
「你们是什么人?这里应该不是推销员会来的地方吧?」
呃……我把警察手册放到哪里了?我在身上东摸西摸,最后从裤子的屁股口袋里拿出身分证。
「我是警察。今天是来……呃,追踪调查孤独死亡案件的。」
「……警察?」
老人露骨地皱起眉头,看著我的眼神变得更不信任了。
「所谓的刑警,一般不都是两人一组一起行动的吗?」
「并没有那样的规定。」
虽然刑警推理剧里经常出现嘲弄单独行动的刑警的桥段,但这其实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要是有了「刑警总是两个人一起行动」这样的规定,反倒会让被跟监的对象立刻察觉异状。这样会让刑警的「便服」失去意义。
「可是,一位刑警带著十多岁的女孩到处乱跑还是很奇怪吧。」
「……就是说啊。关于这点,我自己也很清楚,一点都没办法反驳。」
「年轻人要穿什么衣服是你们的自由,但最好不要露出肚子。要不然将来受苦的还是自己喔。」
不屑地留下这句话后,穿著衬衫的老爷爷拿著空洒水器,准备回到屋子里面。
「那个……请问……」
「我叫田山直。想调查这个社区的话,就随你们高兴吧。」
「我们想先跟管理员打声招呼,请问您知道他人在哪里吗?」
「不知道。正确来说,我有好一阵子没见到他了。」
田山先生没有回头。
「对了。你们想怎么调查都行,但就是不能搭电梯。」
说完这句话后,他这次总算走进屋子里面了。
我和推理狂看向彼此。
「现在该怎么办?」
「做我们该做的事。反正我们也没必要取得他的许可吧。」
我拿出插有警官专用SIM卡的手机,打开跟工作有关的资料夹。我打算先去调查孤独死老人的房间,然后再向附近房间的居民打听消息。
在资料的带领下,我们在宽广的社区里漫步。
有如并排书架般密集林立的公寓大楼,配合著我们的步调不断从四面八方发出关窗户的声音。虽然这里的居民排斥外人,但并没有无视我们的存在。这些大楼里藏著无数双眼睛,我很清楚他们的视线都集中在我们身上。
碗贷宿营社区──俗称「弃老社区」。根据推理狂的说法,这个地方三年来似乎发生了超过五十起孤独死亡的案件,而离我们最近的案发现场就在这栋三号大楼的六楼。
这里没有自动门锁那种豪华的东西。我们直接从正门走进大楼。一楼不是住家,主要似乎是休闲空间。不但有准备了许多长椅的社交大厅,还有摆著健身器材的大房间。我们穿过这些休闲空间,走楼梯前往上层。
「喂,推理狂,『弃老社区』这个名称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这里是以独居老人为主要客群的社区,以都心而言令人难以想像的超低房价曾经在网路上引起骚动。只不过,因为没人知道该联络哪间不动产公司才好,让很多人都只能在一旁乾瞪眼。」
「什么意思……?」
「就算你问我也没用。因为传闻就是这样。」
虽然我们边爬楼梯边聊天,但是才爬到三楼,推理狂就快要不行了。
「刑警先生,我有点累了……」
「太快了吧!读普通学校的话,才爬个三四层楼应该不算什么吧!」
「我们学校有电梯啦。总之,我可不可以去搭电梯啊?反正又不会被那位老爷爷看到。」
也对,这个社区的大楼有七层楼高。而且还不是只有一栋,一共有二十栋。要是在这些大楼之间多跑个几趟,耗费的体力与时间恐怕不下于爬山……
正当我还在考虑时,推理狂乾脆地放弃楼梯,往走廊的方向走去,还擅自按下并排的四台电梯的按钮。
「看吧,电梯又没有故障。毕竟灯还亮著……」
艳美的话才说到一半──
「混帐东西!难道你没听说电梯不能用吗!」
那是有如落雷打在附近般的巨响。
「呀啊!」的一声,推理狂被吓得跳了起来。我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发现其中一扇门打了开来,一名穿著烹饪服的老太太探出头来,用跟鬼一样的表情瞪著艳美。她快步走向这里,然后一把抓住推理狂的手,使劲拉向自己。
彷佛是要让她远离电梯门一样。
「真是的,你这女孩简直连命都不要了……话说回来,这身打扮又是怎么回事?年轻女孩怎么可以在光天化日之下把肚脐露出来!」
「如果那边的木头男能赶快推倒我,我也不用穿成这样诱惑他啊!现在已经十月了耶!我也知道穿泳衣很奇怪啊!就连这条围巾也是装饰品,是我的秘密武器泳衣围巾!厉害吧!」
「既然知道奇怪,那你为什么还要穿成这样啊!」
全身寒毛直竖的我忍不住吶喊,但没有人理我。
而且老婆婆似乎很认真地看待刚才那些话。
「哼,总人口明明已经增加到一亿五千万人了,没想到少子高龄化对策『道德沦丧十年计画』的影响居然还没完全消失,真是叫人感叹啊……要是那条围巾是皮草的话,我大概会昏倒吧。」
虽然碎碎念个不停的烹饪服老婆婆给人很容易生气的感觉,但我对她的第一印象并不差。该怎么说呢……比起生气,她看起来更像是在教训小孩。关于推理狂的服装,她也不是因为自己看了不爽才说那些话,而是出于关心。
就这点来说,我们在花坛附近遇到的田山先生也是一样。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叫我们别搭电梯,是不是因为其中还有隐情?虽然刚开始的时候,我还以为那只是在刁难我们这些不请自来的客人……
「对了,你们是什么人?」
「这家伙不重要,至于我则是警察。那个……虽然有点难以启齿,但我正在追踪调查独居老人孤独死亡的案件。」
「原来如此。」
烹饪服老婆婆并没有感到不快,很乾脆地做出回应。
「你是说AKASABI先生那件事吧。那跟我也不是毫无关系呢。」
「咦?」
AKASABI先生?我才正觉得奇怪,老婆婆就反过来疑惑地问:
「难道不是吗?」
「不是这样的,我才刚开始进行调查,对整件事情一无所知。如果不介意的话,能麻烦你告诉我那位AKASABI先生的事情吗?」
「好啊。还有,不管你去问谁,大家应该都会提起AKASABI先生那件事吧。因为那个事件就是这么出名。」
3(八河巴)
因为完全忘记还有期中考补休,所以尽管是难得的休假,我却没能好好安排利用。逼不得已,我只好趁机去做之前一直决而未行的事,也就是帮「那家伙」扫墓。
……毕竟我妈妈已经再婚了。新爸爸很温柔,我对现在的家庭没有任何不满,但果然还是很难提起「那家伙」的事。
不过,我之所以变得能够像这样重新面对过去的往事,八成是因为以「人面疮」与小澪为主角的那起事件,让我在心中对过去的一切释怀了吧。
我骗家人说要出去买衣服,接著搭乘电车前往巢鸭。今天明明休假,我却穿著米色的长袖制服外套出门,不知道妈妈做何感想。我在车站前面的花店随便挑了一些花,然后拿著花束徒步走向墓园。因为今天不是假日,在不知道我今天补休的人眼中,可能会觉得我很奇怪……幸好没有巡逻的警察叫住我。大城市果然比较没有人情味。
然后,我在途中经过一所小学,在校门附近看到大叔和大婶在吵架。其中一位似乎是学校的男老师,另一位则是……谁啊?
「这位太太,拜托你先冷静下来,好吗?」
「吵死人了!这绝对是那些家伙干的好事!除了他们以外,不可能还有其他犯人。其实你也在暗自怀疑他们不是吗!」
「可是,事情还不一定就是那样吧?」
「那些人之前还把刀子带进学校……好吧,既然你们不报警,那我就自己来了。只不过,到时候你们说不定会被当成共犯,别怪我没有事先警告你!」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我用疑惑的眼神看过去,结果被狠狠瞪了一眼,只好赶紧走人。虽然我对将来没有明确的梦想,但绝对不想变成的人倒是有好几种。那种「完全不做家事,只会到处给人添麻烦的家庭主妇」就是其中之一。如果既不做家事也不去工作,那不就只是年纪大一点的家里蹲了吗?
转换一下心情后,我再次前往墓园。
虽然大楼墓园和树葬在最近似乎已经不稀罕了,但「那家伙」还是刻意遵循传统,在寺庙境内建了石头坟墓。而且还是生前就建。因为刑警这种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丧命,所以才要事先打理好自己的身后之事。虽然他说了这种装模作样的话,但我想事实肯定不是这样。
如果是有管理员常驻的大楼墓园和树葬区,家人就不需要去扫墓了。他八成是讨厌那样吧。
毕竟他虽然看起来酷酷的,但其实是个怕寂寞的麻烦家伙。
我一边滑著手机一边踏进寺庙附设的墓园,结果遇到一位先来的客人。
这人跟「那家伙」一样都是警官。
我记得他好像叫做外堀岳。有如柔道部主将般的强壮体格,以及极为可怕的长相是他最大的特徵。而且身上到处都是伤疤。毕竟他是日以继夜地对抗「大型犯罪组织」的专家,所以才会刻意营造出这样的个人形象吧。
因为有人先来,坟墓已经被擦得乾乾净净,枯萎的花和旧供品也都换成新的。
外堀先生先是看看我的脸,然后露出苦笑。
「怎么啦?小巴,最近的国中女生连扫墓的时候都得拿著手机吗?」
「我是要让『那家伙』听听这个啦。塔罗女孩22的新歌……真是的,一把年纪的大叔居然瞒著女儿偷偷支持十多岁的偶像,这会不会太扯了?他真的是个无可救药的追星族。」
「咦?原来是这样吗!糟糕,前辈在我心目中的形象全毁了啊!」
「啊哈哈。就算你用日本酒当供品,他也不会喝啦。虽然『那家伙』会为了装酷陪你们喝酒,但其实每次回家都会躲在厕所里狂吐。」
……就连说出这种话的我,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了解「那家伙」。
在我的好朋友小澪被卷入的「人面疮」事件中,「那家伙」失去了生命。当时,我直到最后都没发现「那家伙」已经被长得一模一样的坏人取代。
要不是那位名叫内幕的警官出手相救,大概连我都会被坏人杀掉吧。
我拆开手上的花束摆在墓前供奉,然后双手合十。
拜母亲再婚所赐,我已经是「八河家」的人,不确定能不能埋在刻著「东条家」的墓。不过,应该还是能够为故人祈求冥福吧。
睁开双眼后,我向外堀先生发问。
「那个……在外堀先生眼中,『那家伙』是什么样的人?」
「刑警。」
他想也不想就如此回答。
可是,也许是觉得说得不够明白,外堀先生一边搔搔脑袋一边补充说明。
「说到底,警察只不过是一种职业。如果没有薪水,谁也不会去做。即使如此,一旦做了五年十年,还是会慢慢改变一个人。就这层意义来说,刑警对前辈来说已经是一种生存之道了。就算他因为某种理由被迫离职,也已经无法逃离那种生存方式。」
「……」
「他就是这种人。对于一直被他晾在旁边的你来说,这或许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吧。直到人生的最后一刻,东条雅都贯彻著刑警的生存之道。如果没有钢铁般的信念,他应该早就在被杀之前收手了吧。」
真是的,这样我不就搞不清楚他到底是大人还是孩子了吗?
不晓得眼前的外堀先生跟救了我的内幕先生,是不是也是同一种人。
内幕先生……啊。
「那个……外堀先生跟内幕先生是朋友对吧?那个人最近在做什么?内幕先生跟『那家伙』应该是同一种人吧。他过得好吗?」
「哈哈,我懂了。」
「懂……懂什么?」
「真惨……为什么喜欢那家伙的总是这种『未成年少女』?要是那些女孩再多个十岁……不,再多个五岁的话,他就能活在男人的天堂了吧。」
「我……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小巴,那我反过来这么问吧。」
外堀先生一边奸笑一边从口袋里拿出自己的手机。
「我跟内幕是朋友,当然也知道那家伙的手机号码和邮件信箱。小巴,知道这个消息后,你想怎么做?如果想知道那家伙的邮件信箱,这可是大好机会喔。」
这些家伙果然都是小鬼头!所谓的刑警就是一群长不大的孩子!
「你……你在说什么?那种东西……我才不想……」
「这搞不好是最后的机会了喔。在东京这个大都市,每天都有超过三千万人在路上来来去去。你该不会真的相信,就算什么努力都不做,也能奇迹似的偶然遇见对方吧?」
「呜……」
我忍不住从外堀先生身上移开视线。
可恶,我也知道自己的脸颊正在发烫。就算知道,我也没办法不把自己手机递出去……!
我用跟蚊子叫声没两样的音量宣告投降。
「麻烦……你了。」
「没问题。可是,在一位父亲坟前把其他男人的联络方式交给他女儿,感觉好像会遭天谴。前辈应该不会变成幽灵跑来找我算帐吧。」
「吵……吵死人了,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再说,就算他要变成幽灵跑出来也没差,反正只不过是让这里变热闹罢了!」
我一边用毫无逻辑可言的话语反击,一边用双手将自己的手机抱进怀里。
天啊……我拿到了。
我要个男人的联络方式到底是想要做什么啦!
就在这时,外堀先生似乎看到了什么,猛然转过头来。
「好啦,我也不能继续打扰下去了。我要走了。你很久没来了吧?在这里坐一下吧。」
「怎么回事?」
我狐疑地看向挥手离去的外堀先生的背影,但马上就明白他离开的理由了。因为墓园中多出了一道新的人影,而且对方正往这边走过来。
东条……绿──
她是「那家伙」的妹妹,也就是我本来的姑姑。
「好久不见了,小巴。」
虽然我一时之间不晓得该怎么向她打招呼,但最后还是决定跟最后一次见面时一样投以微笑。
「嗯,姑姑好。」
4(内幕隼)
我们在「弃老社区」遇到的烹饪服老婆婆似乎名叫根津雪。因为站著说话也不好,所以我们决定进屋里说。
这里原本似乎是专门给小家庭住的社区,屋里的房间并不少。屋里打扫得很乾净,虽然看起来老旧,却没有骯脏的感觉。只不过,老婆婆一个人住在这么大的房子,还是给人稍微孤单的感觉。
……还有,该怎么说呢?屋里昏暗到不可思议的地步。虽然还不至于让人看不清楚文字就是了。也许是为了节约用电吧。
「我可没茶给你们喝喔。家里刚好没茶叶了。」
这位老婆婆说话还真是直接。
「反正接下来要说的话只会让人倒胃口,没茶喝应该比较好吧。能够一边说著AKASABI先生那件事一边吃饭的家伙,大概也算不上是人类了。」
「那个……请问你口中的AKASABI先生是……?」
「八成就是你们要找的人。」
根津女士吆喝一声,走到厨房的餐桌旁边。我和推理狂自然而然在她对面的椅子并肩坐下。
「虽然AKASABI先生也算是孤独死亡的案例之一,但他既不是那种因为无人照料而死的卧病在床老人,也不是在没人发现的情况下突然病倒死去。他的情况比较特殊,正确来说应该是受困而死吧。」
「受困而死……?」
困在哪里?还有,那是谁干的好事?
如果其中有第三者介入,那这当然不算是自然死亡,而是真正的刑事案件。
但是,看到我的眼神变得锐利,根津女士立刻挥舞双手,打消我的疑虑。
「你先听我说完,问题出在浴室的门上。因为年久失修,他家浴室的门本来就不太好开关,某一天,因为吸水膨胀的缘故,门终于卡住不动。结果AKASABI先生就这样被关在浴室里了。」
「原来如此。事实是他『自己把自己关了起来』吧!」
推理狂小声呢喃后,根津女士点头了。
「话虽如此,也无法改变他出不了浴室的事实。起初,AKASABI先生也觉得反正是被关在自己家里,对此没有太多危机意识……但是冷静想想,关在家里浴室也同样算是受困,而人类不吃东西就会死。当他总算发现情况不妙奋力敲门时,却怎么都打不开门。电话也不能用,从通气窗吶喊求救也没人理会。」
「好惨……」
那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一般来说,没人会认为自己家里居然潜藏著足以让人丧命的危机。而且当事人或许还会取笑遇上这种鸟事的自己。不过,当他发现这件事一点都不好笑的时候,各种常识就会在一瞬间被颠覆。
「浴缸里还有水,只要喝那些水,就还能撑一段时间。但是,那也只能让他勉强存活。他的体力一天比一天衰退,最后连破门和呼救的力气都没了。而这样的状态持续了一两个星期……想死也死不了。即使明知最后还是死路一条,也只能在痛苦中苟延残喘。要是没有那些水的话,自己还能早点认命。也许是出于这样的想法吧。听说当他被人发现时,浴缸的水塞早就被拔掉了。」
这种事情真是令人难以想像。
难不成在常识被颠覆的瞬间,人的生死观也会跟著被颠覆吗?
那是个活著只有痛苦,死亡才是救赎的小小世界。
「话虽如此,浴室的湿气似乎并没有完全消失。虽然全身一丝不挂的尸体已经够可怕了,但听说发现尸体时那些目击者看到了长满整间浴室的五颜六色霉菌山。而在霉菌山正中央蜷缩著身体的AKASABI先生尸体,全身都受到霉菌侵蚀,皮肤像是得到严重香港脚一样崩裂溃烂。」
……这确实不是能够一边喝茶一边聊的话题。
我也是刑警,因为职业的缘故,见识过各种刑案现场,早就看惯尸体了。不过,该怎么说才好呢……这个案子不太一样。既没有恶意,也没有诡计,就只是人命莫名其妙消失了。彷佛在告诉你人命不过就是这样,给人一种空虚无奈的感觉。
「我可不想落入同样的下场,这样的共识很快就在社区里扩散开来,在那之后我也开始会检查浴室的门会不会卡住了。」
只不过,如果这些话都是真的,那AKASABI先生的死并没有刑事责任上的问题,不是像我这样的警官需要深入调查的案件⋯⋯没错,前提是其中真的没有人为因素的话。
在被害者「溺死」的案件中,一旦尸体风乾或是腐烂,就算解剖验尸也找不出真正的死因。以绞首杀人的情况来说,视力道大小不同,可能会在被害者的脖子上留下绳索痕迹,或是导致颈骨折断,但只要尸体沉入水中,就不会留下这些痕迹。然后是那些霉菌,如果是某人为了让遗体在短时间内腐烂崩坏,而刻意调整浴室里的温度和湿度的话……?
我忍不住拿出手机,在孤独死亡的老人名单里找寻AKASABI先生这个人,而身旁的推理狂则是向根津女士如此问道:
「那个……老奶奶,关于那位有名的AKASABI先生,我有一个问题想要请教。」
「什么问题?」
「AKASABI先生的房间在哪里啊?」
面对这个理所当然的问题。
身穿烹饪服的老婆婆──根津雪女士用不以为然的口气清楚地回答:
「我也不知道。因为每个人口中的答案都不一样,不过其中总有一个答案是对的吧。」
5(八河巴)
我真的很久没有到亲戚家玩了。
东条绿姑姑就住在墓园附近。虽然房子不太,但却是独栋房屋。不过,在现在这个人口多达一亿五千万的国家,光是能够在东京拥有自己的房子,就已经是件很厉害的事情了。
「抱歉喔,虽然小匠也很想跟你玩,但那孩子还在学校。她今天去参加校外观摩,现在正准备回来。你愿意稍微陪姑姑打发一下时间吗?」
「小匠啊……」
虽然名叫小匠,但那孩子可不是男生。她是位名叫东条匠的女生,大家都叫她小匠。不晓得她现在几岁了,我想应该还是小学生吧。
我跟绿姑姑一起坐在客厅,一边看电视一边闲聊。像是塔罗女孩22明明遇到了不好的事情,但粉丝反而认为那事件突显了她们的人性,对她们更加著迷,所以人美就是正义之类的话题。
在闲聊的过程中,绿姑姑突然拋出了这样的话题。
「对了,小巴,你在来这里的路上有没有遇到怪人?」
「怪人?」
我想起在小学门口附近大吵大闹的大婶。
不过,绿姑姑想说的似乎不是她。
「嗯,镇郊那边有个社区,住在那里的老人们有点……」
「有点什么?」
「该说是容易生气吗?总之,他们最近在很多地方都惹出了麻烦。希望你别被卷进那些麻烦才好呀!」
姑姑说得吞吞吐吐,不管怎么想都是在找寻比较婉转的说法。
嗯……虽然这可能算是一种刻板印象,但我希望世上的老爷爷和老奶奶们都能在乡下的大房子里过著平静的生活。老实说,整天泡在赛马场找人吵架的老人,只给人一种平白浪费生命的悲哀感。至于那些因为希望得到关爱就经常跑去便利商店偷东西,或是跟踪对自己微笑的年轻女性的老人,就更让人看不下去了。
老人也是人,当然有好有坏。每个人的想法都不一样,其中也有不管活到几岁,内心也依然满是下流欲望的人。事情不过就是这样罢了。
「不过,如果小巴没印象的话,那应该就没问题了吧。」
话题到此打住。
之后,我们又看了一下电视,同时聊著「那个烹饪节目是不是放错调味料?」、「那位女演员结婚几次了?」之类的无聊话题,在不知不觉中耗掉不少时间。
东条绿姑姑一边看向时钟一边歪头说道:
「奇怪……照理来说,小匠现在应该已经到家了啊?」
「她是不是绕去朋友家玩了?」
「可是我明明有告诉她,去朋友家玩的时候要用简讯跟我说一声。」
……这样的家规也未免太严格了吧?我没有说出心中的感想。
我从椅子上起身。
「那我去学校看看吧。」
「咦?这样不好啦。要是你没遇上她的话,不就毫无意义了吗?」
「啊哈哈。老实说,我只是找个藉口,想去慢跑一下罢了。来到你们家后,你一直拿东西给我吃,害我都忘记计算热量了。」
因为这个理由,我前往玄关,把鞋子穿上。
姑姑脸上依然挂著困扰的表情。
「小巴,我知道减肥很重要,但你别太勉强自己喔。因为电视上说过,有些女性运动员会有生理期不顺的问题。」
「放心吧,我没有练得那么勤快。那我出发了喔。」
我一边苦笑一边开门。
在此同时,我内心深处其实感到有些疑惑。
我很清楚那些老人打扰到别人了,但绿姑姑是那种会主动说别人坏话的人吗?
6(内幕隼)
我有点搞不清楚现在的状况。
穿著烹饪服的根津雪老婆婆很清楚AKASABI先生的事情。可是,她却连AKASABI先生的房间在哪里都不知道。如果真是如此,那她刚才说的那些话到底是怎么回事?既然她说整个社区的人都知道,那应该不是她随口乱编的故事才对。
「刑警先生,你觉得AKASABI先生这个人真的存在吗?」
「什么意思?」
「赤寞、朱寂、红锖(注:此三者日文读音皆为AKASABI)……也许你脑袋里会浮现出各种汉字的排列组合,但最后八成什么名字都想不到。因为AKASABI根本不是人名。」
推理狂一边贼笑一边这么说:
「据说发现尸体时,AKASABI先生身上长满了五颜六色的霉菌。换句话说,是因为那人身上包覆著红色铁锈般的霉菌,才会被称作AKASABI先生(注:红锖的日文发音为AKASABI,有红色铁锈的意思)。只是因为尸体的模样才被取了这个名字。我猜AKASABI先生应该是真有其人。毕竟有找到长满霉菌的腐烂尸体。不过,那人真的叫做AKASABI先生吗?在浴室里发生的事情是真是假?这些事情我就不知道了。就连受害者到底是一个人还是好几个都无法确定。」
原来如此。
这样子事情就说得过去了,老婆婆那些话的可信度也变得不难衡量。
话说回来……这传闻还真是荒唐无稽。尽管受害者并非被弃尸在海底或深山,而是真的死在这个社区,却没人知道那人的真实身分。
孤独死、无缘佛、情报风化……总觉得这案子跟我以往面对的杀人事件有些不太一样。不光是人命,而是整个人的存在都在慢慢消失。
「你们两个什么意思!我是好心告诉你们这些事情耶!」
「那……老婆婆,你知道AKASABI先生是男是女吗?」
「唔……这个嘛……」
她马上就答不出来了。又不是泰国的美女人妖,如果是真的碰过面的人,总该知道对方的性别吧。
「所以,AKASABI先生可说是确实存在,但也可说是不存在。至少,不管我们怎么找资料都找不到这个人,而且我猜他八成也不是跟传闻中一模一样的人。那他到底是谁呢?我想大概谁也不晓得吧。调查这个社区过去的死者?如果是普通社区的话,或许能够把目标锁定在某个范围内吧。可是,这个社区孤独死亡的人多得异常,想要查出AKASABI先生的真实身分,我觉得应该还是很困难吧。」
总之,情况大致上就是这样了吧。
当然,实际的搜查行动可没有单纯到会盲目采信所有打听到的情报。在发生许多孤独死案件的「弃老社区」里,各种臆测也容易横行吧。看来以后在收集情报的同时,也得对情报多加审核才行。我如此告诫自己,重新打起精神。
下一瞬间──
轰隆──!
彷佛整个社区的建筑物都在摇晃般的沉重巨响与震动盖过了一切。
「呜!发生什么事了!」
不是前后左右,我直觉地看向天花板。这是遇到地震时的反应。我慢了半拍才注意到这件事。不过,这不是地震,而是彷佛被砂石车撞到般的单点集中型震动。
而更让我意想不到的是,坐在对面的老婆婆居然一脸轻松。
根津女士用不以为然的语气说:
「这种感觉……或许是电梯掉下去了吧。」
这话令人有些难以置信,但我还是决定跟推理狂一起去调查看看。我们走出根津女士的房间时却……一整排门的走廊上如料想中的没半个人。明明发生了足以撼动整栋建筑物的异常事件,却连一个人都没有出来查看。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中层的电梯门紧紧闭著。在这里调查也无济于事。我和艳美一起跑下楼梯后,总算在一楼稍微看到了异状。
并排的其中一扇电梯门往外侧剧烈扭曲,倒在地上。应该摆在里面的「吊笼」也倾斜露了出来。用来确认有没有可疑人物躲藏的镜子全部碎裂,锐利的碎片散落在地板上。
「看来电梯似乎是从相当高的地方掉下来。是钢索断掉了吗?可是难道连紧急煞车也不管用吗了……?」
「比起这种事……太好了,里面好像没人。」
我暂时松了口气。
就在这时,有人从后面向我们搭话。
「那当然。因为没人会跑去搭那种危险的东西。」
回头一看,原来是刚才还在花坛浇水的衬衫老人──田山直先生。
推理狂一脸疑惑地问:
「那种危险的东西……听你的语气好像打从一开始就知道电梯会掉下来一样。」
「我当然知道。因为我记得这些电梯至少大概有二十年不曾维修了。」
听到他一脸理所当然地如此回答,我大吃一惊。
二十年!太扯了吧!
「等一下!不可能会有这种事吧?管理员在干什么?他至少应该知道有消防法这种东西的存在吧!」
「就算你跟我说也没用啊。」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
「再说,从法律的观点来看,做坏事的应该是我们才对。所以,我们也不能去找警察或律师帮忙。老实说,我至今依然不明白,你这位刑警为何来到这个社区。」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因为这很明显是管理员和不动产公司的问题不是吗?万一有居民搭乘刚才那部电梯,天晓得现在会怎么样?
面对我的疑惑,田山先生指著贴在电梯大厅墙壁上的海报说:
「只要看看那个,你就会明白了。」
我不明白他的意思,只好慢条斯理地照著指示去做,结果看完反而更疑惑了。
海报上写著负责管理这个碗贷宿营社区的不动产公司的联络方式。
原本应该是这样才对──
『禁止进入!本物件是碗贷不动产公司的所有物,禁止在没取得许可的情况下入侵拆除现场。本公司将控告任何违反规定的人,敬请见谅。
碗贷不动产 电话:0@0-XXXX-XXXX』
如果随便一眼扫过,或许不会发现异状。为了赶走恶质的推销员,管理员张贴禁止外人进入的告示,并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
不过,这告示绝对有问题。
「……拆除现场是什么鬼啊!」
「我懂了,原来是这么回事。」
相较于忍不住大喊的我,身旁的推理狂倒是一脸会意地笑了出来。然后,她如此询问穿著衬衫的田山老先生:
「喂,老爷爷,你租这间社区的房子时,付了多少押金和礼金啊?」
「没有那种东西。」
「那我再问一个问题。你租这间社区的房子时,又是请谁担任保证人呢?」
「没有那种东西。」
老人接二连三的否定,让我不由得皱起眉头。
这样的条件再怎么说都太夸张了。特别是不需要保证人这点……虽然世界上还是有在买豪宅时用现金一口气付清的艺人,但只要不是那种例外情况,跟房屋有关的交易一定需要有保证人。
其中甚至还有因为被旁人孤立而无法找到保证人,即使有著正当工作与社会地位,也租不到半间公寓,不得不过著流浪生活的年轻人。
想到这,我总算看出事件的轮廓。
没错,或许存在著以有著这种烦恼的人为饵食的地下生意。
「就是这么回事,刑警先生。」
推理狂扬起嘴角,下达这样的结论。
「在官方文件上,这里并不是住宅用地。这里在名义上是普通的废墟,而这些老人只是擅自住在这。」
「也就是说,这里其实是全日本最大的违建吗!」
整个社区都是违建?看到我这么讶异,田山先生傻眼地叹了口气。
彷佛是在慢慢教导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一样。
「如果事情只有这么简单,就没人会伤脑筋了。」
难不成……还有其他问题?
「听好,不管实际情况如何,这里在分类上就只是普通的废墟。我们是非法占据的居民,只是一直擅自把挂号现金袋寄给跟不动产公司『表面上』无关的人。既然如此,别说是电梯的维修保养了,电、瓦斯、自来水也都没有必要申请。因为这里只是废墟。」
老人说出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
不,不讲理的不是他,而是他置身的环境。
「换句话说,只要『那些家伙』想动手,随时都能像是关掉水龙头一样封锁我们的生命线。对于希望我们快点死在屋里的那些人来说,这里简直是再好不过的环境。」
「难道说……」
弃老社区──
孤独死和自然死的老人多得异常的社区。
「我们是被刻意拋弃在这里的。」
穿著衬衫的老人语带不屑地说:
「简单来说,就是觉得照顾老人很麻烦的家属,与为了赚钱而准备好弃养地点的不动产公司勾结了。这里的孤独死老人很多,并不是自然而然的结果。不是在夏天的时候停水,就是在冬天的时候停电,让暖气无法使用,我们的生存能力就是这样在各种恶意中被慢慢剥夺。」
怎么会有这种事?
这样不就跟大规模的自动处刑装置没两样了吗?
即使如此,因为没有弄脏自己的双手,只是让老人们在这里等死,所以做这些事情的人也不会有罪恶感。正是因为不动产公司连罪恶感的出口都准备好了,才会让人做出逼死自己亲人的可怕抉择。
而这种地方──
不就跟古时候的弃老山一样吗!
7(八河巴)
因为没有准备慢跑服,所以我只能在不熟悉的街道上慢跑。虽说都是东京,但每一区的街景都有著极大的差距,这一带隐约给我一种时间过得很慢的感觉。而我住的御茶水和神保町附近,可能就有点重口味了。毕竟那里到处都是乐器行、旧书店和大学。
不过,足以彻底打破这股气氛的吵闹声正等著我的到来。
声音是从那间小学的校门附近传来。
真讨厌,难道又是那位大婶吗?我才刚这么想,就发现人数不对。
呜哇!大吵大闹的中年妇女居然变多了!
「喂!你说他们没来这里是怎么回事!」
「管理上学路也算是校方的责任吧!你最好给我把话说清楚!」
「我就说嘛!就是因为你们总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事情才会变成这样!」
……某些大婶生气的对象有些奇怪,对著其他大婶大吼大叫。那位负责抵挡进逼而来的老人味的男老师还真是可怜。至于那些悠哉地向老师说声再见,就从旁边跑过去的孩童也实在是很精明。
一旦确认小匠──东条匠不在学校,就快离开这个鬼地方吧。正当我在心中如此盘算时──
「说话啊!我家小萠到底在哪里!因为没人见到她,所以不知道她的下落。我女儿就像是轻烟一样消失无踪了。难道你以为我会接受这样的说词吗!」
……咦?
我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
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等一下,如果刚才那些话是真的,那这可让人笑不出来啊!
「那个……可以打扰一下吗!」
「你想干嘛!」
「你们知道名叫东条匠的女孩在哪里吗!她是我表妹,去校外观摩之后就一直没有回家!照理来说,她早就应该到家了才对!」
听到我如此吶喊,现场的气氛立刻变得很奇怪。
令人不舒服的连带感缓缓向我袭来,彷佛在说「唉,又来一个。」一样。
可是她们都错了。我希望她们错了。因为这不就表示小匠也一起失踪了吗!
「总之,麻烦你帮我确认一下。只要她还在学校,就什么问题都没有了。」
「就算你这么说,我也没办法啊……更何况校外观摩早就停办,我们也有传简讯通知所有学生这件事……」
「算了!我自己找!」
我丢下男老师,轻巧地翻过关了一半的校门。无视于在身后叫喊的男老师,我环视整个校园,然后冲向校舍。我随手脱下鞋子并拿在手上,在走廊和楼梯上奔跑,逐一确认每间教室。
找不到!
无论如何就是找不到!
「……不会吧?」
我拿出手机联络东条绿姑姑。小匠果然还没回家的样子。虽然我有问她,有没有让小匠携带防狼警报器,但她说只要本人没有主动拉绳子,小匠身上的那种警报器就不会发出GPS讯号。
换句话说,我们完全没有找人的线索。
小匠真的像阵烟一样地消失了。
「不,我们只是碰巧在路上擦身而过罢了。一定是这样的。只要从学校往家里的方向再找一次,应该就能找到小匠……」
我一边喃喃自语一边从门口走向外面。
可是,要是这样还找不到的话该怎么办?又是擦身而过吗?到底要来回找几趟,我才会想寻求他人帮助?
当我扶著有点头晕的脑袋走到校门附近时,大婶们还在吵闹。
「所以我不是说过了吗!那些老人很危险!」
「上个月不是才有老人拿著刀子跑进学校吗!」
「我家小萠还是因为那个老头子受伤了!除了那些家伙之外,还会有其他可疑人物吗!」
这些话让我有些在意。
这间学校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那个……请问你们刚才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你怎么还在这里啊?」
「我家小匠也可能失踪了啊!你应该也能体会这种想赶快搞清楚状况的焦急心情吧!」
听到我劈哩啪啦骂了一大串,大婶们全都闭上嘴巴。
糟糕,我或许有变成强势大婶的才能也说不定。正当我想著这种无聊事时,其中一位大婶不太高兴地回答了。
「我们口中的老人当然是指那些家伙啊。」
「所以你说的那些家伙到底是谁?」
「就是住在『弃老社区』的那群人啦!」
8(内幕隼)
『我不是说过了吗?你现在所在的地方是本公司管理的私有土地。那里只是拆除现场,没有给人居住的功能。只要向公家机关打听一下,很快就知道了。』
「可是,你们明明知道那些老人住在这里,却还让这里断电断水不是吗?这应该算是『未必故意』了吧。(注:所谓的「未必故意」是一种法律术语,是用来区分犯意的等级之一。而未必故意已经足以定罪)」
『我们才不知道有谁住在那里。再说,那些人也没有提出住民票不是吗(注:住民票就相当于我国的居民证明书)?本公司这边没有那种名册,也完全没有像其他物件那样收到租金。换句话说,这不就等于那里没人住吗?』
「你这人实在是……!」
『我反倒要问你,我们为何必须持续为废墟供水供电?管理不当?你觉得日本全国各地有多少连一位常驻管理员都没有的私有地?要是这样就能够立案,看守所大概会马上爆满吧。』
带有嘲笑意味的话语说个不停。
对方很习惯应付这种情况。感觉起来就像是事先在笔记本上画好流程图,用手指沿著箭头的指示,不断找寻对付我的说词一样。
「……你们公司打造出来的这个社区,是靠著逼死老人赚钱的全自动处刑装置,也是现代的弃老山。像这种邪恶的生意,只要我们警方认真起来,马上就能彻底击溃。」
『随你高兴。如果警方能赶走那些非法占据的流浪汉,对本公司来说也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只不过,到时候事情会变得如何呢?』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就是那些被赶走的老人们的住处啊。虽然与本公司无关,但他们恐怕真的得露宿街头。到时候应该会有许多老人家身体受不了吧?啊,我忘记这也跟你们警方无关了。毕竟你们不会介入民事案件嘛。就算那些老人家死在路边,也跟你们一点关系都没有,所以你们只要做好自己的分内工作就够了。啊哈哈,你们警察还真是公私分明啊。』
这家伙真的很懂。
不光是「弃老社区」,所有住在违章建筑里的人,往往都是些无法租到一般公寓的人们。虽然恶劣的不动产公司容易对付,但只要想到受害者们之后该何去何从这个问题,有时候警方最后反而会亲手将受害者逼入绝境。
古时候的弃老山不也是这样吗?
老人们或许会因为腰腿无力而下不了山。在这个过程中也可能会饿死。
不过,就算他们成功下山了,之后又会有什么下场?
要是回到原本的故乡,也只会再次被拋弃。就算前往完全陌生的山下城镇,也不会有人照顾他们。他们走投无路,哪里都去不了,最后只能慢慢虚弱至死。
即使如此,我还是无法原谅这种恶行。
没想到居然会有人去利用那些无家可归的人们,不断把他们逼入绝境,至死方休。更令我想不到的是,明知前方只有死路一条,却只能默默忍受的人居然有这么多。
弃老社区──
用钢筋水泥打造而成的食人山。
没想到居然会有人为了轻松压榨活人,面不改色地让这种可怕的事情在现代再次发生……!
我重新拿好手机,努力挤出喉咙中的话语。
同时深切体认到碗贷不动产是我的敌人。
「我一定会让你们后悔。」
『随你高兴。不过,我觉得如果警方真的行动,也只有那些非法占据的老人会被逮捕。不管怎么样,本公司都会准备好最强大的律师团等著你。』
电话挂断了。我差点就这样把手机捏碎。
「不过,早在对方的联络方式既不是免费谘询专线,也不是室内电话,而是手机号码时,就已经相当可疑了。而且既然开头是0@0,就表示那支号码是用来玩社交游戏之类的安全免洗门号不是吗?在最糟糕的情况下,或许没办法用电话号码找到对方也说不定。」
「那种事情不重要。我们该做的事情还是一样,一一调查吧。」
既然是跟不动产有关的案子,那就先联络二课吧。
「喂,四眼田鸡,你知道碗贷不动产这间公司吗?」
『你要不要去找组织犯罪对策部帮忙?既然连对方的实际经营情况都不清楚,那就算你向负责处理经济犯罪的二课请教,我们也帮不上忙。』
「喂,重战车,我有些关于碗贷不动产的事情要问你。」
『什么?他们不是最低级的垃圾吗?那可是旁门左道,没想到你会去追查那种无聊家伙。』
用不耐烦的口气说出这句话的人,是柔道五段的流氓克星──外堀岳。
『你猜得没错,他们是「大型犯罪组织」的底层成员。位居组织顶端的日本分部是能让哭泣的孩童乖乖噤声的鬼籍会。暗杀、内脏买卖、保险金杀人、人身买卖、尸体处理……总之,他们都是些把人命拿来做买卖的家伙。』
「上面的先不管了,现在只要告诉我碗贷不动产的底细就够了。」
『好吧。那些家伙的拿手好戏是炒地皮,每次只要出了差错就会让公司倒闭,换个名字东山再起。老实说,他们的伪装技术不是很好。』
「土地啊……具体来说,他们是做什么的?」
『就是最近很流行的空屋回收啊。不是有人说,不知道屋主是谁的空房子是治安恶化与滋生害虫的温床,所以要没收那些房子的所有权吗?他们就是利用这点,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转移所有权,夺走别人的土地与房屋。现在已经没必要用强硬的手段逼人点头了。其中甚至还有只是放暑假时去夏威夷玩两个星期,房子就被硬说成是空屋抢走的案例。如何?够蛮横吧?』
「也就是说,那些人并非原本就拥有自己的土地是吗?」
『那又如何?』
「你知道位于巢鸭的碗贷宿营社区吗?」
『不知道。如果你有需要的话,我可以调查看看,但那里八成是他们用老手法取得的物件。他们应该是靠著一份文件,就把因为经营困难而倒闭,但又没钱拆除,只好放著不管的物件的权利转移到自己手上吧。』
那间不动产公司的人应该也很清楚这种犯罪手法太过强硬才对。
正因为是透过不正当手段拿来拿去的物件,所以对这些物件并没有太过执著。从对方那种「你想查就查吧!」的态度,就能清楚明白到这点。
古时候的弃老山并不是只有一座。
而是日本全国的每个地方都有。
同样的道理。这种让人在没有罪恶感的情况下葬送亲人的全自动处刑装置,就算我摧毁了一个,解放了这个社区,那些家伙可能也只会换个手法与名目,继续提供同样的服务吧。
『对了,内幕,你的桃花期好像快到了喔。』
「你说什么?」
『没什么啦。呼呼呼!可是,对方不但是过去事件的相关人士,又是死去前辈的女儿,而且还是国中女生……这根本就是负面的七七七,可说是集三重苦难于一身啊。要是你认真面对那女孩的感情,我反倒会尊敬你呢。这位有为青年,你的人生还真是多灾多难啊。』
这家伙到底在说什么?我还来不及发问,电话就挂断了。
然后我回头一看,发现站在身后的推理狂不知为何全身笼罩在惊人的怨气之中。
「……喂,刑警先生,现在是什么情况?刚才那些话让我想到一个人,不,不管怎么想,那都是跟我同班的巴。你们两个什么时候变成那种关系了?没想到就连拥有强大情报网的我都没能防范于未然。看来我今后得更加小心……」
「巴……你脑袋有问题啊!天底下哪有会对事件相关人士出手的刑警!我可不是那种会在丧礼上向女生要电话号码的住持!」
「可是……刑警先生,要是完全不碰跟工作有关的女生,你到底还能在哪里接触到女生?」
「拜托你别再说这种让人伤心的事情了……!」
而且话题也未免扯太远了吧!刚才的话题怎么了!我们本来不是在讨论该如何对付这个吞食无依无靠的……不,如果田山先生没乱说的话,是这些被亲人赶出家门的老人们,把他们逼入绝境的「弃老社区」吗!
然而,看著面对这种严肃事件却还在嘻笑打闹的我们,就某种意义上来说被当成空气的衬衫老人──田山直先生并没有生气。
反倒是眼神变得比刚见面时还要柔和……?
「没事,我只是很久不曾体会到这种热闹的感觉。这让我想起人的生活就该是这个样子。」
「……嗯?」
「这里是乾货架。有可以遮风避雨的屋顶,也有可以吃饭的地方。但也就只有这样。我们已经离不开这里了。那些人观察著我们被晒乾的过程,一旦晒乾了就从架上取下。这里的气氛连一点滋润都没有。所以我真的很怀念。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要取笑你们。」
……那样根本不算是活著。
食衣住确实是必不可少的。人的生活不能缺少其中任何一项。不过,人类所需要的养分并不是只有这样。如果只要还有呼吸,心脏还在跳动就算是活著,那住在监狱里就够了不是吗?
世界上也有因为下一餐没著落而故意犯罪被捕的人。他们犯罪只是为了有一顿臭酸的牢饭可吃。不过,这些人没有走上这条路,也没有拿著刀子向拋弃自己的亲人报仇。因为他们都是宁可在房间里等死,也不想给别人添麻烦的「好人」。
为什么这些人非得率先成为坏人口中的肥肉不可?
在每天都有三千万人来来去去的东京里,居然连一个人都不曾向他们伸出援手!
弃老社区、全自动处刑装置、用钢筋水泥打造而成的现代食人山。他们到底是犯了什么样的过错,非得像是被关在密闭箱子里等待氧气耗尽一样慢慢等死不可!
「喂,老爷爷,你可曾想过申请生活保护(注:生活保护是日本的一种社会福利制度,国家会直接发放金钱给穷人和弱势族群)?只要把那些钱交给保证公司,或许就能得到住处了。」
「我不是说过,我是被亲人拋弃的吗?『单』就名义上来看,我拥有自己的土地和房子,就连银行户头都有。但实际上我的存摺和权状都被儿子夫妻拿走了。因此,这类审查不会认为我是弱势族群。」
因为想要房子,而且懒得争权夺利,于是便希望父母赶快消失。
所以那些人拋弃了自己的亲生父母,把他们丢到位于首都中央的新型弃老山。
……怎么会有这种人!
「更何况,所谓的生活保护,用的就是陌生人缴纳的税金对吧?既然这样,那我们宁可不要。我们不想靠著拿那种钱,给别人添一堆麻烦,来延续这条所剩不多的命。」
这种想法是不对的。生活保护不是他想的那种东西。
没错,只因为不想工作,或是觉得不工作领到的钱比打工还要多,就冒领生活保护费的人确实存在。但是,我们怎么能够只看到那种人呢?那些走投无路、失去重生机会的人寻求帮助到底有什么不对?所谓的互相扶持不就是这么回事吗?更何况,从市民身上收取税金再还诸于市民这件事,不就是建立在这种想法上的吗!
「我们不需要帮助。」
不对!
「我也感到不满。如果问我想不想发泄心中的怒气,我只能点头。但是,这么做有什么意义?我们这些老不死的家伙为什么要在那边兴风作浪,给年轻世代添麻烦呢?这么做能带来什么?所以,算了吧,你就别管我们了。」
不对!不对!不对──!
这些话明明错得离谱,我却没办法好好反驳。需要帮助的人明明就在眼前,当事人却拒绝了我的援手。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打动他的心!
我想,只要从实际在「弃老社区」长期受折磨的田山先生等人口中打听详细情况,八成就能收集到足以制裁那些躲在暗地里的真正坏人的线索。
然而,他们绝对不会协助我们。至少目前不会。田山先生是如此,就连告诉我们AKASABI先生的事情的烹饪服老婆婆──根津女士也完全没有提到自己的处境。我已经说出自己是警官了,如果她真心想要求救,明明就可以先把「弃老社区」的实情告诉我。尽管事关人命,就连电梯坠落时,也完全没有引起骚动。「又来了。」、「下一个会是谁?」他们的反应就只有这样!
老人们不是出于恶意而隐瞒这个世间的罪恶。
他们只是不想给别人添麻烦。
就为了这种扭曲的自我牺牲精神,他们打算扼杀自己的人生。
就跟那些被自己养育的孩子亲手丢在深山里的老人一样。
他们因为受到背叛而绝望,对教子无方的自己感到失望,进而否定人生的一切……最后连活下去的意志都消磨殆尽。
我该怎么做?我到底该怎么改变这种有如山间浓雾般的沉重绝望与消沉气氛?光靠我这陌生年轻人的话语是不行的。如果要对他们的想法造成决定性的影响,就得给他们更为强烈的「某种动机」!
就在这时──
头顶上突然响起有如从嘶哑喉咙中硬挤出来的惨叫声。
「发生什么事了!」
「距离很近。老婆婆房间的墙壁很薄,我猜声音大概是从三楼或四楼传来的吧。」
对著下意识看向天花板的我,推理狂一脸冷静地如此分析。而穿著衬衫的田山先生则不知为何露出悲伤的表情。虽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但我和推理狂立刻暂停讨论,跑向楼梯冲了上去。
在四楼的走廊上出现了一道人墙。
走过去一看后,我发现身穿烹饪服的老婆婆卧倒在人群中间。她就是告诉我们AKASABI先生的事情的那位老婆婆。
「根津女士!该死!」
我赶紧蹲下,把她的身体翻了过来。身上没有明显的外伤和出血,但她却像是装著泥巴的人偶一样动也不动。我把手掌放到她嘴边,然后用两根指头抵住她的脖子。呼吸和脉搏都停了。可恶!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急性心肌梗塞吗?
「有人知道根津女士有什么宿疾吗!不管是谁都好,快回答我!」
我朝向周围吶喊,但老人们都没有回答。这不是因为他们冷血。
「……我们已经有好几年不曾去过医院了。谁也不晓得自己的身体状况变得如何。」
他们连去医院都不行吗?尽管身处于东京的正中央,我却有种彷佛被扔在深山里的错觉。常识居然离我如此遥远。他们为什么会这么受人厌恶?
「推理狂,你赶快打电话叫救护车。我要施行心肺复苏术!」
在叫喊的同时,我从口袋里拿出手帕,盖在根津女士的嘴巴上,然后把自己的嘴巴放上去。捏住她的鼻子后,我使劲把空气吹进她肺里。接著把右手摆在她胸口中间,再把左手摆上去,一边小心别把太多体重压在上面,一边从心脏上方施加压力。
二十六、二十七、二十八、二十九、三十!
我再次将空气吹进老婆婆口中。
她到底倒下多久了?每过一分钟,心肺复苏术的成功率就会大幅降低。希望还来得及……!
另一方面,把智慧型手机摆在耳边的推理狂板起脸孔。
「推理狂,你怎么了?」
我一边有规律地压迫根津女士的心脏一边询问。她没有答话,把手机切换到扩音模式。
『拜托,地点是那个「弃老社区」对吧?我们也不是闲闲没事做。一一九可不是为了陪孤单老人打发时间而存在。听好,要是你下次再用这种无聊的理由报案,我就要考虑告你了喔!』
这人……在说什么啊?
我有一瞬间差点失去理智,但随即发现异状。再怎么说这也太奇怪了吧。因为这种紧急联络都会被录音下来,要是有个万一的话,对方的回应可能会害死自己。只因为讨厌社区里的老人,会让人做出这么冒险的事情吗?
还是说……
其中存在著让人这么做的「某种力量」,或是让老人们陷入孤立的「某种机关」?
「先别管这个了……」
丢下这句话后,我不断地将空气吹进根津女士口中。
虽然动不动就生气,但她很亲切地回答了我们的问题。不管是电梯那件事也好,还是艳美的服装也好,她都有好好地教训做错事的我们。她是一位能够为别人著想,甚至不惜扮黑脸的好人。既不是普通的人偶,也不是文件上的名字,而是一个真正的人类。
我怎么能让她死在这里!
人总有一天会死,这是无法避免的事情。
可是,这种跟用输送带运送人命一样的工厂式死法,应该是可以避免的。
在妖怪一脸理所当然地四处横行的这个国家,将人类称为灵长或许太过不知好歹。
不过,只有一点的话应该还好吧。
就算稍微给人类一点矜持与尊严,应该不算过分吧。
求求你,睁开眼睛吧。拜托!拜托!拜托──!
「……呜……」
连我都搞不清楚自己到底吹了几口气。
但是,根津雪女士的喉咙确实发出了细微的声音。
「呜……!咳喝!咳喝!」
看到根津女士不断咳嗽,用自己的手挥开盖在嘴巴上的手帕,我总算放心地瘫坐在地上。双手传来阵阵刺痛。我这时发现,原来从体外协助满是肌肉的心脏跳动,居然是如此累人的事。
起初,根津女士似乎没能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不过,她环视周围一圈,最后似乎想通了。按著还会痛的胸口缓缓挺起上半身后,她转头看向我。
脸上挂著浅浅的笑容。
「多事……明明别管我就好了……」
──我怎么可能容许这种事情发生。
这种事情至今到底发生过多少次了!老人们在没人发现的情况下倒下,连救护车都不会过来,甚至有可能死了好几个月以后才被别人找到腐烂的尸体。他们做了什么坏事吗?这些努力过生活,工作赚钱、养育孩子、缴纳税金,一直支撑著这个国家的人们,到底为什么必须遇到这种事情!而且还是被他们的亲生子女,在毫无罪恶感的情况下拋弃在这座用钢筋水泥堆起的山!就像是丢进垃圾车里一样容易!就连情报都逐渐风化,最后只留下AKASABI先生这样的传说!可恶,这个弃老社区到底是怎么回事!
「……」
姗姗来迟的田山先生的脸孔也出现在人群之中。
跟我四目相对后,他静静地摇了摇头。眼神像是叫我别再过问这件事了。
我怎么可能那么做!
就算找不到线索,就算被害者们没有求救,亲眼目睹这种残酷无情的场面,身为警官的我怎么可能不插手!
就在这时,某件事分散了我的注意力。
手机的来电铃声突然响起。我看向萤幕,发现是不知道的号码。皱了皱眉头后,我接起了电话。像这种时候,即使对方是黑心业者也能立刻赶跑的「警用手机」实在是很方便。
然后,这位陌生人一开口,就用年幼少女的声音如此说道:
『刑……刑警先生!那个……我是巴……八河巴!可恶,我现在脑袋里一片空白……总之请你快点过来!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
「怎么回事?」
9(内幕隼)
我们暂时告别衬衫老人──田山直先生,离开「弃老社区」。重新走在人造树林中的蜿蜒曲折砖头路上,我才发现这里就已经充满了「恶意」。
「蜿蜒曲折的狭窄道路……刑警先生,这样车子根本没办法通过。就算骑摩托车或脚踏车也很危险,因为树根让砖头路变得凹凸不平。这条路的目的是困住腰腿不好的老人们,让他们不方便外出购物。」
「你看,为了让人没办法无视道路直接穿越树林,到处都设有毫无意义的落差。高度大约是两公尺到三公尺不等,简直就是用现代技术建造的石砌城墙。」
如果要在这种烂路上行走,老人们就得耗费大量体力。一旦外出需要耗费大量体力,他们就不容易补给食物和生活物资。一旦缺乏食物,他们就会更加缺乏体力。这简直就是一条死亡山路。
「而且田山先生还说饮用水是贵重物品,把用水桶收集的雨水拿来灌溉花坛。那该不会是因为……」
「你是说,因为自来水时有时无,根本靠不住,所以他们或许只有过滤后的雨水能用?可是,都市里的云应该吸了不少废气吧。而且水放久了也会变质坏掉,就算像那样装在水桶中,也没办法储存太久。」
这种事情我也不想相信。
可是,在那个「弃老社区」发生的事情超乎我的想像。而且还是现在进行式。
「不过,最近就连超市和便利商店也都有宅配服务了。田山先生的衬衫和根津女士的烹饪服都很乾净整齐,这就表示他们没有金钱上的困难对吧?不晓得他们有没有利用这种服务?」
「这里也许存在著某种陷阱,让老人们被困在这里,就连想要求救都没办法。」
古时候的弃老山被视为神圣的地方。人明明是自己拋弃的,却又害怕遭怨恨,只好用祭拜的方式让自己安心。同样的,这个「弃老社区」或许也存在著某种机关,让这里隔绝在东京之外。
「总之,我们现在无计可施。看来只能稍微冷静一下,先解决巴的问题了。真是的,跟刑警推理剧不一样,现实的警官没办法专心处理单一案件,真是苦命……」
「那个臭女人臭女人臭女人臭女人臭女人臭女人!」
「为什么只要我一提到巴,你身上就会冒出漆黑的怨气?还有,我觉得你的眼睛差不多要发出红光了。喂,不要把围巾当成流星锤乱挥。你的那个……呃……飞头犬?会越变越长喔。」
「这才不是什么飞头犬!它是胫擦!名叫胫吉!」
对方指定的集合地点,居然刚好是巢鸭的某间小学。
实际过去一看,我们在校门附近看到身穿米色制服外套的八河巴,还有……那是谁啊?我还看到一位疑似学校教师的年轻男性。
劈头第一句话,巴就双手扠腰鼓起脸颊。
「真是的!太慢了吧!情况这么紧急,为什么你们不坐开著警笛的警车过来!走路过来是什么意思啊!」
「巴~~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问你。要是你不老实地回答,艳美大侠的獴哥拳就要大开杀戒了。看招!」
先不管这个笨蛋了,我决定先把事情问个明白。
「呃……你说的紧急情况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是超~~紧急的情况!」
「超?」
「超!」
虽然这些对话听起来很蠢,但这也表示她真的乱了分寸。
但是,她接下来这句话,已经足以让我也陷入混乱。
「我表妹小匠……东条匠好像失踪了!不,不只是她。听说那些经常跟小匠聊天的孩子也一起失踪了!差不多有五个人左右!」
她说什么!开什么玩笑,事情怎么会突然发展成绑架事件!
相较于惊讶不已的我,男老师一边用手帕擦掉脸上的冷汗,一边露出没有霸气的笑容如此订正道:
「不,没那种事,还不确定是不是绑架啦。就只是在家里和学校都找不到那些孩子罢了。」
「你的意思是,这不是事件?」
「毕竟那些学生都很期待这次的校外观摩,地点也不过就是电车坐个几站就能到的自然公园。说不定他们只是不愿见到活动中止,才会自费去玩。虽然我有考虑到这种可能性,主动跟露营区联络……简单来说,不是因为发生事情,才会找不到那些孩子,而是因为发生事情导致活动中止,那些孩子又硬要照常举办活动,才会导致现在的情况。」
……不晓得这位老师是发自内心如此相信,还是因为不希望事情闹大才这么说,我有在观察他的脸色下判断,但实在看不出来。
另一方面,巴显然无法接受这种说法。
「对方不是像我们这样的国高中生,而是小学生吧!他们绝对不可能自己跑去露营,就连当天的三餐可能都准备不出来!而且太过显眼了!」
「不,就算是小孩子,至少也在家政课上煮过咖哩,而且户外专用的防灾食品也很美味。还有,其实小孩子出人意料地喜欢自己跑到狭窄的地方玩。不是自己钻进暖桌底下,就是故意跑到又冷又狭窄的楼梯底下空间。天晓得其他家长是不是真的认为自己孩子被绑架了。毕竟谁也没有打电话报警。虽然我不是很想说这种话,但其实大家都不认为这件事有这么严重……正确来说,应该是害怕把事情闹大之后,结果发现只是误会一场不是吗?」
「家里有蟑螂出现。」、「太热了,拜托帮我买支冰棒。」……虽然世界上也有会像这样胡乱报警,还把电话录音起来在年终特别节目上播放的笨蛋,但也有正好相反的案例。例如那些明明遇到了显然不好的事情,却因为害怕丢脸而不去报警的人。
「所以我才会把刑警先生叫来。如果没事的话就算了,要是事情真的不妙的话,我希望能够趁早解决。可以请你帮忙吗?」
「我没有理由拒绝。」
「唉……算了,我是无所谓啦。只要别把我当成报案者就好。真是的,你们这些家长也真是太容易紧张了,不,真要说的话,这里的居民们或许都是这样吧。」
「嗯?」
看到我皱起眉头,男老师耸耸肩膀如此说道:
「不过,我也是最近才赴任,或许只是还不适应这里的气氛而已吧。」
「什么气氛?」
「只要发生稍微奇怪的事情……比如说,野猫弄破资源回收场的垃圾袋,或是庭院的树木因为疏于照料而枯死,大家就会不知为何把原因都归咎在那个社区的老人们身上。这次的失踪案件也是一样。虽然那些没来上学的孩子令人担心,但这次事件看起来只是误会一场。我们越是认真找寻那些孩子,就越是浪费宝贵的时间,反而会把东条同学他们逼得走投无路不是吗?」
「慢著。大叔,你刚才为何提起『弃老社区』?」
「更何况,那些老人明明只是在课外交流活动时,来教孩子们摺纸跟竹蜻蜓的做法……抱歉,你刚才说什么?」
「我是说,你为什么要突然提起『弃老社区』?」
推理狂慢条斯理地再问一次后,男老师一脸理所当然地如此回答:
「课外交流活动……这个你们应该知道吧?总之,就是在放学后出借教室或操场,请一些社会人士帮忙教学生当地的风土民情与历史,要不然就是说些故事,或是传授工艺品的做法等等。」
「我知道,那又如何?」
「我们也有请住在社区里的老人们来帮忙。只不过,有一位名叫田山先生的老人,说要教学生们竹蜻蜓的做法,把小刀带进学校。」
我不由得发出感叹。
只要看看那些神经质的教育妈妈,就觉得这件事会造成不下于色狼冤案的严重误会……
「其中一位学生不小心割伤食指指尖也带来了负面影响,事情当时闹得还挺大的。结果课外交流活动就无限期中止了。」
「那老人们是因为发生了这种事才被讨厌的吗?」
「不,那只不过是最后的导火线罢了。这里的居民们不知为何都对社区老人的事情很敏感,一直紧张兮兮的。那些主妇集团的成员似乎还会让手机跟某种地下网站连线,寻求众人的协助,一旦在街上看到老人,就逐一上传对方的所在位置。就像是犯罪地图上的可疑人物情报一样,把老人们的生活圈划分出来。被她们这么一搞,那些老人不就连想要好好地买东西都不行了吗?我实在搞不懂这里的人为何那么讨厌那些老人。」
虽然这种情况很不寻常,但关于这点,巴也有事情要补充说明。
「我姑姑也是一样耶。她平常不是那种会说别人坏话的人,却在闲聊中跟我说起那些『社区老人』的坏话。」
「……喂,推理狂。」
「真巧,刑警先生,我也在怀疑这件事是不是跟碗贷不动产有关。」
让人陷入孤立的「某种东西」。
对我们这种外人无效,却会对长期住在这里的人造成影响的「某种东西」。
只把社区里的老人们从东京这座大城市隔离出去的「某种东西」。
虽然不能只凭臆测来断定事情……但我无论如何都没办法把希望在不给别人添麻烦的情况下逝去的老人们,跟绑架小孩这件事情连结在一起。更何况,既然有人用地下网站之类的东西,一直监视著老人们在街上的动向,不就表示他们绝对不可能做出绑票这种事情了吗?
只不过──
「那些老人和孩子们的关系很密切吗?比如说,课外交流活动的评价是好是坏?孩子们是不是也跟其他当地居民一样,对那些老人很不友善?」
「怎么可能。再说,要是知道风评不佳的话,老人们也会立刻撒手不干。毕竟那只是做义工,不是正式的工作。」
「……意思是孩子们跟老人们的感情很好……?」
「没错,就连证据都有。那些东西关系到个人隐私,本来我是不该随便拿出来给别人看,但刑警的话应该没问题吧。」
经他这么一说,我们自然而然跟著男老师走向校舍。在前往校舍的同时,我跟推理狂稍微聊了一下。
「你觉得这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推理狂,你该不会真的认为那些失踪的孩子跟社区的老人们有关吧?」
「我不是那个意思。不是还有其他嫌犯吗?就是碗贷不动产啊。」
「喂……」
「对于想要让老人们孤立的『弃老社区』管理者来说,课外交流活动这个老人们与外界的唯一窗口应该很碍眼吧。」
「只因为这样就让他们不惜绑架孩童封口吗?这不是那些家伙的作风。尽管从委托人手中接下杀死目标老人的工作,但直到目标在废墟里衰弱致死之前,他们绝对不会出手干预。我不认为在现代重现弃老山的碗贷不动产那些人,会率先做出弄脏自己双手的事。」
「那要是发生了『某种事情』,逼得他们不得不舍弃原则的话呢?」
男老师没有走向校舍入口。看来导师办公室就位于一楼,他直接从中庭钻过有如逃生门般的小门走了进去。
翻箱倒柜的声音持续了好一阵子,男老师没多久后就走了回来。
他拿回来的是一大叠纸。A4大小的纸大概有几十张吧。
「找到了,就是这个。只要看过这个,应该就能明白那些孩子都愿意接受社区的老人。老实说,第一次看到这些东西时,我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但这就是孩子们的真心话。既然如此,那我也不能怎么样不是吗?」
我还以为那是某种资料,但拿过来一看后才发现并非如此。
我看向纸面,然后一张翻过一张。推理狂和巴分别从左右两侧探头看向纸面。
「怎么会有这种事……」
最后,我如此呢喃。
在「弃老社区」被逼入绝境的老人们,以及突然在上学时失踪的孩子们。
这两件事情居然完美地结合在一起了。
10(内幕隼)
我们决定回到「弃老社区」。也许是因为担心名叫小匠的表妹,现在连八河巴也跟我们一起行动。
时间已经来到傍晚。我不由得怀疑至今用掉的每分每秒到底是不是在浪费时间。
身穿衬衫的老人──田山直先生的兴趣似乎是园艺,现在正在为花坛除草。
他是即使明白这个社区的真面目,也不愿意离开这座死山的老人之一。
「怎么了?我不是叫你别管我们了吗?」
「话可不能这么说。说来话长,虽然拜访者提出这种要求有些失礼,但我们可以找个地方慢慢聊吗?」
「无所谓。那你们就跟我过来吧。」
即使态度不客气,田山先生也没有赶我们走。或许正如他本人所说,他并不讨厌热闹的气氛也说不定。在衬衫老人的带领下,我们来到位于社区大楼一楼的大型团康室。这里本来应该是用来让人一边吃零食一边谈天说笑的地方吧。里面摆著很多张桌子和椅子。只不过,摆在墙边的饮料和面包自动贩卖机全都没有通电。
等到所有人都就座后,我劈头就这么说:
「井神进、长春萠、梅坂锐、加山飒……还有东条匠。你对这些名字有印象吗?」
「这些名字是……他们到底怎么了?」
「失踪了。」
刚听到这句话时,老人似乎还无法理解其中的意义。但是,在脑袋慢慢理解这句话的过程中,他的脸色也迅速变得难看。
推理狂和巴似乎都不打算插嘴。
只有我和田山先生两个大人继续交谈。
「当然,我已经报警找人了,而且是可能属于刑事案件的紧急搜寻。可是,光是这样还不够。虽然这么说有些难为情,但如果警方没有锁定范围,漫无目的地四处搜寻,原本找得到的东西也会变得找不到。所以,我才会来请你帮忙。希望你能帮忙锁定范围。」
「如果能够帮助那些孩子,我什么都愿意做……你到底要我怎么做?」
「碗贷不动产。」
我切入正题。
「虽然我想告诉上面的人,说那间公司跟这起事件的关联,要求彻底调查那些家伙,但我现在手上的证据不够,说这种话没有说服力。所以,我希望借助你们的智慧。因为你们是最熟知那些家伙的做法的人。」
「等等,那些家伙的攻击对象应该是我们这些老人吧?为什么那些孩子会被卷进来!」
「田山先生,关于课外交流活动的事情,我们也有所耳闻。在因为带著刀子进到学校而引发问题之前,那应该是你们唯一的心灵绿洲吧。」
「好久不曾这么热闹了。」田山先生曾经笑著说出这种话。
当时浮现在他脑海中的,并不是跟把父亲活生生遗弃在这座水泥山的儿子夫妻之间的回忆,八成是在课外交流活动中跟孩子们接触时的事情吧。
那一天……
就算只有那一刻……
田山先生们的心也或许曾经一度走出这座弃老山。
「可是,对那些孩子们来说又如何呢?田山先生,你可曾深入想过这个问题?」
「这个嘛……老实说,我不确定。孩子们可能对那些故事感兴趣,但也可能觉得无趣。做义工这种事只不过是一种自我满足。只要能让自己觉得满足,我并不会要求更多。」
啪沙。清脆的声响打断了他的话。
因为我把那位男老师寄放在我这边的大量「文件」摆在桌上。
「既然如此,那你可以看看这些东西。这样一切就真相大白了。」
「这是……?」
说完,老人用满是皱纹的手拿起那叠纸。
拜文书软体发达所赐,现代人在生活中已经几乎不会用到这种东西。
那就是用来写作文的稿纸。
「那间学校似乎出了这样的作业,题目是值得尊敬的大人。老师们八成是希望学生写自己的父母或老师。毕竟教学观摩好像也快到了……不过,事情并没有照著他们想的进行。」
「……」
「某位学生写的是说故事给他听的老奶奶。某位学生写的是教他玩剑球和丢沙包的老爷爷。某位学生写的是教他做竹蜻蜓的老爷爷。班上的孩子们写的都是你们。结果,老师们认为不能让过度敌视『社区老人』的家长们看到这些作文,就没有把这些作文贴在教室墙壁上了。」
「……」
「你们的心意传达到了。就像你们靠著教导孩子们得到救赎一样,孩子们也因为得到你们的教导而得到救赎。就是因为这样,孩子们才会在跟你们接触的过程中发现异状,觉得无法置之不理。看到被无形枷锁逼得走投无路的老人们,他们有了想要帮助你们的想法。」
「……」
乍看之下,那些作文的内容都是在说社区的老人们有多么厉害、多么有趣、多么温柔。
不过,实际上并不是只有这样。
内文中到处都能找到这样的词句。
『老爷爷他们没什么精神。我真的很担心。』
『好像有人在欺负他们。我绝对无法容许这种事。』
『我要帮助老奶奶。为此,我们建立了秘密组织。』
由此可知──
「那些在放学后玩侦探游戏的孩子,八成在某个时候真的发现真相了。这是碗贷不动产绝对无法容忍的事情。所以他们宁可扭曲自己的原则,也要封住那些孩子的嘴巴。孩子们是在停止举办的校外观摩期间前后失踪,算起来大概过了两天。拜托了,帮我拯救那些想要帮助你们的孩子吧!」
我知道这种说法非常卑鄙。
如果碗贷不动产倒闭,那些住在超大型违建「弃老社区」里的老人或许会失去容身之处。过去那些被遗弃在弃老山的人们也是一样,即使他们逃到新的城镇,也还是无依无靠,结果还是得不到一个遮风避雨的地方。即使明白这点,我还是宁可践踏这些老人的生活,也要忠于自己的职责。
尽管如此──
「……好吧。我会去说服社区里的大家。你想问什么就问吧。虽然我并不特别想要长命百岁,但已经很久不曾有这种还不想死的心情了。」
老人连一秒都没有犹豫。
他才不是什么被亲人遗弃的行尸走肉。
在我眼前的毫无疑问是活在当下的人类。
「所以,拜托了。如果能够稍微提升一点救出恩人的可能性,我希望你也能赌上性命。」
11(内幕隼)
听说这个社区跟山姥有关。田山直先生告诉我这样的情报。
「我不知道具体的意思。但是,据说那是导致『弃老社区』受到孤立的决定性因素。购物困难、邻居交流断绝、冤罪、恶评等等,总之影响非常多。主要效果应该是在社区之外形成各种负面感情的包围网吧。」
山姥──
一如其名,据说那是一种住在山上的老太婆妖怪。虽然是以吃人的故事而广为人知,但山姥帮村民解决烦恼,或是热情招待村民的传说其实也不少。
「不过,山姥到底是怎么起作用的?我觉得应该不是单纯把社区跟弃老山,还有老人跟山姥结合在一起这么简单。」
「我们来整理一下情报吧,刑警先生。这个社区周围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现象?」
「当然是附近居民对社区老人的过度厌恶啊。像我们这样的外人和最近刚赴任的老师反而不受影响。此外,孩子们也不受影响。」
「还有一点。」
巴突然插话。
「只要归纳一下,就会发现这些现象都能转换成『那些老人会危害我们』这样的传闻。也就是说,真正的效果应该是毫无根据地把老人们变成加害者。」
「因为山姥是很有名的妖怪,所以有很多种传说。不过,其中有一个传说让我有些在意。」
「什么传说?」
「古今中外,山姥做的坏事基本上都是吃人,但其中也有为整片地区带来疾病或灾难的案例。就连在东京都有这样的传说。虽然人们用弓箭成功射杀来袭的山姥,但因为从尸体涌出大量的诅咒,所以导致瘟疫在村子里蔓延。结果,村民们把山姥的尸体切成四十二块,一块一块照顺序埋在坟墓里封印,才勉强逃过一劫。」
广范围的瘟疫。
附近居民自然而然会感到厌恶的东西。
尽管老人们扮演脆弱的「尸体」角色,却还是能够把他们塑造成「加害者」的东西。
这确实符合现在的状况。
就跟谁也不想接近导致瘟疫蔓延的腐烂尸体一样,让人厌恶这个「弃老社区」与住在其中的老人们的恶意增幅「灵封」。
比起一手拿著菜刀追赶旅行者的怪物山姥,以及会为山脚下居民解决烦恼的难搞山姥……这似乎更接近「弃老社区」给人的印象。
这应该算是会在死后散布诅咒的山姥吧。
「……可是,如果是这样的话,难道碗贷不动产那些人是使用尸体作为『灵封』的零件吗!」
「这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在这个社区里,平均每个月都会『找到』一两个孤独死的老人。至于实际的死者总数,就连住在这里的我们都不清楚。」
「不,不太可能。」
推理狂自己否定了这个推测。
「如果是能够轻易搬走烧毁的尸体,就欠缺了作为『灵封』零件所需要的永久性。虽然也有可能每当出现孤独死的老人时就改变『配置』,但无法保证不会出现找不到尸体的情况。因为老人们会不会死基本上得看运气。如果是这样的话,我觉得这个『尸体的角色』应该是更为强韧且具有永久性的东西。」
「到……到底是什么?那种可怕的东西就藏在这个社区的某个地方吗?」
虽然巴缩起肩膀,说出自己的疑惑……但我已经找到答案了。
我直接说出答案。
「AKASABI先生……社区里的所有人都知道他的事情,而且不想变得跟他一样,但其实谁也不晓得他生前模样的孤独死老人。虽然确实已经死亡,但谁也不晓得其真实身分,明明存在于此处,却只留下模糊情报的不知名遗体。」
衬衫老人田山先生对此抱持著反对的意见。
「可是,就算你说要调查AKASABI先生,具体来说又要怎么进行?我也不晓得AKASABI先生住在哪里。正确来说,是关于他住的地方有太多种说法,我不知道哪个才是对的。」
「老爷爷,可以麻烦你把自己记得的可能地点尽量写出来吗?」
「我试试看……」
说完,老人拿出便条纸,把大楼编号和房间编号写上去。乍看之下,这些不断罗列的数字就像是莫名其妙的密码表一样。
「大概就是这些了吧。」
「那……老爷爷,在这张表中确实与孤独死无关,可以确定是误会的房间又是哪些?一共有多少间?」
「等我一下……一共有四十二间……啊!」
「没错,数量正好跟用来封印山姥的坟墓一样。」
12(八河巴)
老实说,刑警先生和艳美的对话跳得太快,我完全跟不上。就在不知所措的我面前,他们继续推敲这次事件的真相。
「可是,如果把山姥的尸体切成四十二块封进坟墓,应该会让瘟疫平息下来才对吧。这样不就违背碗贷不动产想要让瘟疫蔓延开来,藉此孤立那些老人的想法了吗?」
「刑警先生,你有听清楚我说的话吗?如果要平息瘟疫,就得把山姥的尸体切成四十二块,然后一块一块『照顺序』封印在四十二座坟墓中。」
「换句话说……如果故意搞错配置顺序的话……」
「瘟疫就不会平息。而且在遇到异常情况的时候,只要以正确的顺序重新排列,就能让『灵封』停止运作。如何?这样的『灵封』很理想吧?」
虽然他们似乎都能理解,但我的脑袋反而变得更混乱了。
「也……也就是说,那四十二个房间跟坟墓互相对应,而那些房间里都藏有『某种东西』对吧?可是,就算要按照正确的顺序把东西摆回去,到时候一共会有多少种排列组合啊!我觉得这应该不像手机密码那么好解决耶!」
「不过,总比没有线索要好。至少我们得到了挑战的权利。」
「再说,你们知道那位AKASABI先生的房间里到底藏著什么吗!」
「只要实际走一趟看看就知道了。」
刑警先生和艳美很有默契地同时起身,二话不说就跑掉了。我依然搞不清楚状况,穿著衬衫的老人也只是耸耸肩膀。向老人鞠躬道谢后,我也起身追赶他们的背影。
在此同时,我感到内心有种奇妙的焦虑。
我害怕被丢下,而且无法理解他们居住的世界。
刑警先生和艳美从楼梯走到二楼后,来到其中一个房间前面,开门走了进去。黄昏时分,在充斥著有如寂寥的山般的色彩、被染成一片橘黄色的空房间里,两人很有默契地分头展开搜索。
「喂,刑警先生,虽然刚才那么说,但你觉得这里藏了什么?」
「人工牙根。」
「好普通的答案。我猜应该是头发吧。」
穿得跟泳装没两样的艳美骑在刑警先生肩膀上,在天花板上面的配线区找到了某种东西。
「找到了。这是……人工骨?」
用手帕把东西包起来摆在地板上后,我们三人一起围观。呃……这东西到底是什么?这是一种跟玻璃一样光滑的素材……感觉像是陶器的碎片。
「看来是『无遗体杀人』。」
看到我露出莫名其妙的表情,他继续为我解释。
「就算用强酸把遗体溶解到只剩下骨头,在现代也还是能够立案为杀人事件。血迹、人工牙根、头发、人工骨……只要有任何一种遗体存在的证据就行。」
「现今人工骨的主流材质正好是玻璃。既不会被酸溶解,也不怕火烧。这点对检方来说帮助颇大。」
既然如此,那反过来说的话……?
「那个……要是没有发生杀人事件,又把人工骨撒在现场,然后打电话报警的话会怎么样?」
「……很遗憾,警方还是会成立搜查本部,视为杀人事件展开调查。当然,要是东窗事发的话,可不是挨一顿骂就能解决。」
换句话说,这个社区里就是发生了「这种事情」。把一根人工骨弄得四分五裂,藏在不同的房间里,这样就能因为物证存在,假装这里有人死掉。而这个骗人的情报就变成不存在的尸体,被用来当成是「灵封」的核心。
目的是跟把山姥的尸体切成四十二块,埋在坟墓里封印的传说结合在一起。
既然明白原理,那事情就简单了。我们决定前往所有房间找寻人工骨。
虽然加上我们手上现有的人工骨,一共有四十二块要找就是了……
「喂,刑警先生,你觉得那些孩子找到了什么?」
「既不是科学搜查,也不是高深的推理。他们八成是用自己的双腿找到了某种东西。」
「具体来说,那东西是什么?」
「他们真的凭毅力找到了『灵封』的弱点……虽然地方的大人们都受到恶意增幅的影响,冷眼看待那些老人,但孩子们并没有那么做。这八成是因为他们明白『别带著偏见看人,好好沟通就能互相理解』的道理吧。」
「可是,我记得四十二座坟墓传说里的山姥好像会吃掉小孩子耶。」
「用什么手段?」
「模仿声音。山姥会模仿孩子母亲的声音,在晚上叫他们开门。孩子们稍微打开门查看情况,才发现对方居然是长相可怕的山姥。所以,少年们才会在被吃掉之前,用弓箭偷袭射死山姥。」
「换句话说,孩子们感受到威胁,没有跟对方沟通就痛下杀手。虽然我无意批评古时候的故事与传说,但山姥或许其实并不打算杀人,只是想要恶作剧罢了……被杀掉的山姥之所以到处散布『诅咒』,可能就是因为对此感到悔恨吧。」
「这么说来……」
「没有因为感到畏惧就率先出手攻击,而是敞开心扉跟对方沟通。这就是东条匠他们所做的事情。而这个可能导致『孤立化』包围网崩溃的因子,碗贷不动产自然不可能放过。事情大概就是这样了吧。」
虽然他们两人帅气地讨论著事件,但艳美的样子没多久后就开始变得不对劲了。
「哈啊……哈啊……刑、刑警先生……我不行了……」
虽说电梯无法使用,但艳美只爬了四五层楼左右就累垮了。
而刑警先生也很无情。
「那我先走一步了。」
「咦……啊!等一下!」
不是艳美,我大声叫了出来,拚命追赶飞快地冲向前方的刑警先生。回头一看,艳美正虚弱地向我们挥手道别。
「不会吧……你真的打算把她丢在那里吗!」
「这个社区的居民没有危险性。之所以会觉得他们危险,只不过是因为山姥的『灵封』对外人施加了暗示。」
这个道理我当然明白!可是,问题不在那里吧!这种宁愿丢下恋爱中的少女,也要跑去工作的男人也未免太差劲了吧!虽然即使明白艳美的心意也要追赶他的我,可能也没资格说这种话就是了!
我无奈地追逐他的背影,同时如此想道。
「那家伙」是不是也是这样?
把家庭丢在一边,一味地追查案件,最后终于让母亲失望透顶的那名男子。虽然我只能看著「那家伙」的背影,但他眼前是不是也有著一群求救无门的人呢?
虽然无可救药,却又让人有些憧憬。
这就是名为刑警的生物吗?
……当我们调查过四十二间房间,找到四十二块人工骨碎片时,天空的颜色已经从黄昏转为黑暗。传送简讯给艳美,到空房间跟她再次会合后,我们像是玩拼图一样把玻璃碎片一片一片组合起来,最后完成了一块很适合给狗叼著的东西。
「这是胫骨吗?」
「这种小事不重要。看这里,上面刻著制造商和制造编号。」
「我来搜寻看看……足柄运动工业制造,短距离赛跑专用人工骨系列3526号。喔,有好消息喔,刑警先生,这个款式是在两年前初次发布的。」
「很好,这样就逮到他们的狐狸尾巴了。」
「咦?」
对著完全跟不上对话的我,刑警先生如此补充。
「碗贷不动产对这块私有地长期置之不理,不知道老人们住在这里,所以不晓得停电停水会害死人。这是他们的主张……可是,这块人工骨不过是两年前的东西。老人们当时应该就已经住在这里了,跑到这个地方来的碗贷不动产员工不可能不知道这里有住人。」
「也就是说,未必故意已经算是成立了。他们不可能得到无罪赦免。」
「不管他们准备了多么厉害的律师团,都无法逃过刑责。然后,只要警方动员所有力量打击碗贷不动产,一定能够找出失踪的东条匠等人。」
13(内幕隼)
虽然回收的人工骨碎片是重要物证,但如果没有照顺序重新摆回社区的空房间,老人们还是会一直受到外人的不正当攻击。另一方面,失踪的东条匠小朋友们也必须赶紧找出来。虽然有些犹豫,我最后还是找来警察,让他们负责处理人工骨的事情。只要先重新摆回社区里面,等到结束之后,再回收交给科学搜查研究所就行了。
「传说中,山姥的坟墓是从村子东边往西边依序建立……先拜托他们从人工骨的顶端往低端依序编号,然后从东边大楼的一楼往顶楼依序摆设吧。如果没有效果的话,就从底端往顶端依序编号,或是从顶楼往一楼依序摆设,改变一下顺序再次尝试……」
当我忙著在脑袋里整理应该下达的指示时,身旁的推理狂向我搭话。
「可是,刑警先生,山姥的孤立化『灵封』很强大,散布出去的虚假恶意甚至能让救护车拒绝出动。警方真的会派人来支援吗?」
「可是效果只限于当地人士。虽然叫救护车时会自动联络最近的救护站,但报警时就不是这样了……只要越级联络本厅派人支援就行了。」
于是,我拿出手机按了几下。
「喂,课长吗?我在追查孤独死老人的案件时有了天大的发现,在此向您报告。如果连未遂的部分也算进去,这搞不好是涉及整个社区两千人的杀人计画。天啊,真是太厉害了。」
『你说什么!』
「随机砍人或持枪扫射根本不算什么。这可是能够名留日本犯罪史的大案子。事情就是这样,如果不希望功劳被地方警局抢走,那你最好尽快行动。没错,劝你早点派出大批人马前来支援。待会儿见。」
传达必要情报后,我立刻挂断电话。
准备工作完成了。接下来就去挑战碗贷不动产吧。
「艳美,你跟巴一起在这里待命。麻烦你向前来支援的警官说明事情的来龙去脉。」
「为什么!推理剧的精髓不就是逮捕犯人的瞬间吗!」
「充满汗臭味的枪战不是你擅长的领域……八河同学,能麻烦你帮我看著这家伙,别让她有机会乱来吗?拜托你了。」
「嗯……既然刑警先生都拜托我了,那我当然是……嘿嘿……」
「巴~~你这家伙!对了,反正这也是个好机会,我们两个就好好谈谈吧!」
于是,跟田山先生等人打过招呼后,我将把玩偶围巾当成流星锤挥舞的推理狂和巴寄放在他们那里,然后一边打电话联络刑警同事,一边准备具体的逮捕计画。
碗贷不动产就位于巢鸭附近的池袋。
眼前是一整排低矮杂乱的住商大楼。路边停著一排的车子,我走向其中一辆,打开车门坐进副驾驶座。
组织犯罪对策部的重战车──外堀岳正在车上等待我的到来。
「恭喜。这可是大功一件呢。可是这样好吗?居然拜托我们这些组织犯罪对策部的人帮忙。我还以为一课的地盘意识是全世界最强的。上头那些课长级的家伙们,可是在会议室里吵得不可开交呢。」
「碗贷不动产是『大型犯罪组织』的下游组织不是吗?既然如此,那这原本就是你们的专长。逮捕令就放在你们那边吧。更何况,现在最要紧的是赶快找到失踪的孩子们。功劳那种东西之后再抢也行。」
「你到底为什么没有志愿加入生活安全部?啊,对了,这个拿去。」
外堀岳把一支警用左轮手枪随便塞到我手上。
「……这种东西还可以借给别人吗?」
「在菁英云集的一课可能不行吧。但是,对我们组织犯罪对策部的坏孩子们来说,这种事情就跟家常便饭一样(笑)。」
「糟糕,我好像找错帮手了……」
在聊天打屁的同时,我们还简单地分享一下情报,并且开起作战会议。
「就结论来说,除了一楼的便利商店之外,那栋住商大楼里全是些可疑的家伙。碗贷不动产租来的办公室就位于五楼大楼中的三楼,一旦警方展开包围准备抓人,别楼的家伙们可能会因为误会而主动袭击。到时候我们就临机应变,见一个抓一个吧!完毕!」
「这也未免太随便了吧!你们真的是日本警察吗!」
最后,我们一边互相叫骂,一边走出停在路边的汽车。以我们的行动为暗号,身穿西装的男子们也跟著从四面八方的车子里走出来。这可是难得一见的一课与组织犯罪对策部的混合部队。其中几辆车子把警灯摆到车顶上,开始调整位置封锁马路。
然后,重战车大摇大摆地走向住商大楼,不知为何露出狰狞的笑容。
「这种紧张的感觉真好。我感受到男子汉的工作该有的气氛了。」
「你还敢说这种话,小心被女警官教训喔。」
「可是,比起女警官,我更喜欢女警。」
「她们就是讨厌这样吧。就是因为这样,组织犯罪对策部才会只有男人。」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有资格摆出一副很了解女人的嘴脸吗?」
就在这时──
磅!灯光突然同时从夜晚的街道上消失。
就像是关掉房里的电灯一样,视野在一瞬间变成一片漆黑,但这里可是室外。不是只有几户人家停电,范围相当大,难不成是大规模断电吗?
「喂,内幕老弟,你认为这是怎么回事!」
「如果是变电所被遥控炸弹炸毁的话,那事情就糟透了……」
「从手机改用无线电吧。基地台也挂点了,电话是打不通的。」
「不管怎么样,事已至此,我们也不能停止行动。听好,绝对别放过碗贷不动产的家伙!我们上!」
逼不得已,我们只好用车头灯支援行动,但灯光果然射不进住商大楼屋内。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我们走楼梯前往三楼。
一道人影出现在楼梯间。
「压制!下一个!」
把对方的手臂扭到背后,整个人压倒在地板上后,我们把人交给从后面跟上的警官继续前进。虽然这种做法有些粗暴,但是在这种分不清敌我的情况下,像这样假设我方可能遭到背刺,压制所有人的做法是可以被允许的。当然,前提是不能杀死对方。
「喂,那道人影看起来像不像是孕妇?」
「只是在衣服底下塞棉花罢了。天底下哪有孕妇站得那么直。压制!下一个!」
我们成功抵达三楼。虽然在黑暗中这样反而可怕,但我们还是拿著手枪在门口集合。
稍微清了清喉咙后,我如此提议。
「我来负责踹门吧。」
「卑鄙小人!那不是最帅气的工作吗!一课的家伙果然都是功劳小偷!」
「逮捕令不是放在你那边了吗?废话少说,我们上吧!」
磅!我使劲把门踹开后,所有人同时冲了进去。虽然负责接电话的小伙子在黑暗中举手投降,但屋内找不到其他的人影。到屋里巡过一圈的外堀啐了一声。
「该死,保险箱的门开著。看来大事不妙!」
虽然警方已经尽可能堵住所有出口,但是在突如其来的停电与混乱中,果然还是有个限度。对方可能技高一筹,从某个地方钻过防线逃到外面。如果对方事先就准备好夜视装备,这种可能性其实相当大。
就在这时──
轰嗡!低沉的引擎声从遥远的下方响起。
外堀对著无线电大吼:
「把车子挡下来!」
『因为刚才断电的缘故,我们没能完成汽车路障!』
不能让敌人在这种时候逃掉。我要终结「弃老社区」对老人们的折磨。而且不能让知道敌人秘密的孩子们就这样找不回来!
「喂,内幕老弟?」
「……」
我能够从音源的方向大致推测出车子的位置。更重要的是,我没有犹豫的时间了。
我就这样在黑暗中奔跑,撞破玻璃跳进三楼高的夜空之中。
一辆鲜红色的跑车刚好从巷子里冲出来,准备从正面撞向警官组成的人墙。
我在车顶上著地。
啪咚!在金属凹陷声响起的同时,车身低矮的跑车左右蛇行。激烈的冲击力让方向盘上的安全气囊不小心启动了。安全气囊会挡住驾驶的视线,并夺走双手的自由,一旦用法不对,就会变成货真价实的凶器。
车子猛然撞上附近的电线杆。
虽然那股冲击力也将我甩了出去,但我很快就从马路上爬了起来。走向驾驶座后,我用手枪枪柄敲碎车门玻璃。
近距离一看,在女子从长长的浏海之间露出的侧脸上,有一道像是嘴巴裂开般的巨大伤口。我有一瞬间还以为是刚才的车祸害她脸上受伤,但仔细一看才发现那似乎是旧伤。
我一边用枪口对准年轻女子的脑袋一边大喊:
「孩子们人在哪里!」
「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没时间管这么多了。我挥了挥手,把附近的一名普通警察叫来身边。
「喂!可以帮个忙吗?有个稍微复杂的问题需要你帮忙算一下。」
「可以是可以啦……」
「每一楼有二十间房间,整栋大楼有七楼,但一楼不计算在内。也就是说,居住区一共有六楼。请问整栋大楼一共有几间房间?」
「我想想……答案是一百二十间。」
「要是有二十栋大楼呢?」
「两千四百间。」
「每个案件的拘留期限最多可以延长到二十三天。要是乘以两千四会变成几天?」
「给我一点时间……应该是五万五千两百天吧?」
「那……最后一个问题。要是再除以三百六十五天呢?」
「大概是一百五十一年吧。」
我再次看向驾驶座。
年轻女子脸上满是冷汗。
「听到没有?顺带一提,这只是理论上的最小值。已经死亡的老人另外计算……想保持缄默的话就随便你吧。我会跟检察官说一声,叫他们不断地用另案逮捕的名义把你抓起来。你可以放心地在拘留所里尽情保持缄默。恭喜啊,到死为止都能靠著别人的税金吃饭,怡然自得的生活在等著你呢。」
「不……不可能。这种事情不可能会被容许!我……我的律师可不会默不吭声!」
「可是,找律师是起诉之后的事情。在审讯的阶段中,律师也帮不了你。你只能被关在密室里面无法行动。审判要过一百五十年后才会开始,希望你能活到那个时候。」
看著随手拿出手铐的我,坐在驾驶座的女子都快要哭出来了。
「我……我知道了!我说就是了!」
「说重点就好。」
……其实宪法有规定,透过不正当的长期拘留取得的证言等同于拷问,无法当成审判时的证据。但我没有义务告诉她这种事情。
「我……我确实是打算封住那些孩子的嘴巴,也真的绑架了他们。可是,我下不了手。虽然你可能会觉得我在胡扯,但只要想到会弄脏自己的双手,我就无法停止颤抖。」
太好了。我依然面不改色,只暗自松了口气。
可是,那家伙的话还没有说完。
「所以……」
现实总是比小说更离奇,尤其还是在不好的方面。
「我把他们全都关在冷藏库里了。为了不弄脏自己的双手。」
……这个混帐!
把无庸置疑的「犯人」铐上手铐交给警察后,我借了一辆警车,前往年轻女子口中问出的冷藏库……正确来说,应该是冷冻仓库才对。因为刚才断电的缘故,沿路上看不到路灯,连红绿灯都没亮,到处都发生车祸,状况可说是糟糕至极。恐惧几乎要让我的心脏停止跳动,但我还是不断地把车子开向前方。
前往不同于社区……不,是违章建筑的另一种天寒地冻的弃老山。
我花了整整半小时才抵达目的地。我无法想像这段时间让受困的孩子们的生命力削弱了多少。
在一片漆黑的冷冻仓库周围,我看到一群疑似警卫的男子聚在一起讨论事情。我走向他们如此询问:
「谁是负责人?」
「你是什么人?」
「废话少说!负责人到底是谁!」
糟糕,我一个不小心先拿出手枪,而不是警察手册。脸色惨白的警卫们举起双手,用颤抖的声音如此回答:
「难道说……你是鲔鱼小偷?这里可没有那种东西。因为这里是冰淇淋仓库!」
「仓库里关著被绑票的孩子们。如果不想变成共犯的话,就帮我把他们找出来!」
「骗人的吧……是哪间仓库!」
「不知道。把仓库全部打开来调查吧!动作快!」
一群人慌慌张张地展开调查。在调查的过程中,其中一名警卫感叹地说:
「……今天还真是倒楣。因为莫名其妙停电,商品说不定全都完了,还遇到这种事……」
「你说什么?」
「我是说,一旦停电,保冷设备也会停止运作不是吗?要是因为这种鸟事,让公司藉机刁难,说我们疏于维修检查的话该怎么办?真是的,我的冬季奖金说不定就这样没了啊!」
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冷冻仓库没在运作。
既然如此,那孩子们不就……
「真的假的!仓库里还真的有人!喂~~人在这里!快点过来!」
从远方传来其他警卫的呼喊声。所有人立刻跑向那里。虽然苍白的寒气从敞开的门里面飘了出来,但果然没有很冷。
警卫们只有从入口探头看向里面,没有实际进去查看。
我进到仓库里面,在角落找到五个僵硬的肉块。虽然肌肤苍白到诡异的地步,呼吸也很微弱,身体动也不动,可是……
「还活著……」
我忍不住小声呢喃,然后马上兴奋地叫了出来。
「所有人都活著!毛巾、暖气、还有保温瓶的热水,不管是什么都好,总之快准备能够保暖的东西!动作快!」
14(八河巴)
因为大规模停电的缘故,手机也打不通了,但无线电和一般室内电话似乎不受影响。透过在社区处理事情的巡逻警察先生告诉我,刑警先生传来小匠她们已经平安无事被找到的消息,让我不由得地松了口气。
我再次仰望社区。
「不知道这里的居民们会怎么样?」
虽然碗贷不动产毫无疑问是坏人,但要是他们被逮捕,这个社区的所有权也不晓得会变得如何。或许会有新的买家也说不定。但是,万一对方真的决定拆掉这个「拆除预定地」,那老人们就只能搬走了。
可是,他们要搬到哪里?
对著感到不安的我,揉著玩偶围巾的头的艳美用轻松的口气回答:
「我会想办法的。」
「咦?你是说……警方会出手帮忙吗?」
「警方基本上不介入民事纠纷。所以为了应付这种情况,像我这样的自由业者才会存在……再说,光是击溃碗贷不动产,还不算是让事件的幕后黑手全部得到制裁。」
扬起嘴角后,艳美拿出智慧型手机。
然后开启记事本之类的应用程式,一边把该做的事情记下来一边说道:
「可恶的坏人们,小看我艳美大人可是会有苦头吃喔。」
15(3rd person)
在荒川河畔的闲静住宅区,有一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房子。那原本是位老人工作了大半辈子付清房贷才建立的王国,却被儿子夫妻硬生生抢走。房地契和存摺都被拿去藏了起来,老人本身也被暴力地赶出屋外。
「明明说好那家伙很快就会死,碗贷不动产那些人到底会不会办事啊!」
男子一边在客厅里大声地来回踱步,一边低声抱怨。就连自己的亲生父母都能轻易拋弃的这名男子,当然不可能凭自己的本事建构出良好的人际关系。这间屋子里早就变得杀气腾腾,与其说是家,说是监狱还比较贴切。即使名义上是住在一起的「家人」,他们的心却早已变得四分五裂。
就在这时,发生了一件让男子变得更为焦虑的事情。
哔──!哔──!规律的电子声从窗外传来。那是卡车或建设用重机倒车时用来警告别人的声音。是哪个混蛋在半夜,而且还是住宅区制造噪音!(当然,他完全忘了自己刚才的所作所为。)虽然男子对别人的失礼行径感到愤愤不平,但令他意想不到的事情在这时发生了。
轰隆──!
伴随著有如被汽车撞到般的冲击,客厅的墙壁突然倒塌了。
「发……发生什么事了!」
慌张地卧倒在地上后,怒气缓缓涌上男子心头。他连鞋子都没穿就冲出屋外,看到黄色重机挖破庭园围墙闯了进来。用厚重金属制成的大钢牙,正咬著墙壁的建材。
「你……你在干什么!这是我家耶!」
「嗯?」
年轻女性作业员用漫不经心的声音发出疑问。在此同时,重机依然不断挖著墙壁,整间屋子很快就开始倾斜。
「就算你跟我说这些也没用啊。我才要问你呢!你为什么擅自住进这间『空屋』?这样不是很危险吗?」
「你说什么!」
「我看看……这间房子名义上的持有人是一位名叫田山直的老先生,他好像已经有十多年没回来过了。为了处理掉这间『空屋』,我才会被派来强制执行拆除工作。」
「……呜!」
虽然这些话都是事实没错,可是!
只就公家机关的纪录来看,这里确实是那老头的家,而那老头早就被自己用拳脚赶出家门了,当然很久没有回来!虽然男子差点就脱口说出这些话,但这种事情当然不能告诉公家机关的人。
「等一下!我们就住在这里!我是那老头的儿子!」
「不关我的事。毕竟那种话随便想要怎么说都行。每个定居在『空屋』里的流浪汉都会说自己是屋主的亲戚,我才没时间听他们慢慢解释呢。要不然这样吧,如果你能联络上田山先生本人的话,我可以向他亲自确认一下。」
我怎么会知道他的联络方式啊!再说,那个老头子早就该死掉了!这么一来,被我藏起来的权状就会失效,我们就能继承这间房子!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男子越想越觉得这件事情毫无道理。不过,就连他本人都想不到该如何「客观地」说服这名女性作业员。
「那……我们该怎么办?明天以后要住在哪里?」
「不关我的事。这笔土地会由区公所买下,而购买土地的钱当然不会汇进户头,而是直接付给田山直先生,这点还请您多多包涵。」
嘶咚!现场发出一阵巨响。
那是男子倾斜的城堡终于完全倒塌的声音。
16(3rd person)
这整件事情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第一,即使儿子夫妻拿走了房契,只要由不动产公司负责保管的正本还在,就能够申请遗失补发。然后,当屋主长期没有回家时,只要把房子重新登记为「空屋」,还能够直接把房子卖给公家机关。
第二,老人们居住的社区已经逐渐老化,而且还出现许多死者,结果似乎导致其作为不动产的资产价值跌到谷底。只要把有著同样境遇的老人们卖掉自己房屋赚来的钱加在一起,甚至能够把社区整个买下来。
第三,在山姥的孤立化「灵封」消失的瞬间,附近居民的态度立刻有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公家机关的人们不但把故意做坏的道路重新整理好,就连便利商店和超市的宅配服务也都变成能够正常使用了。
而这一切──
全都是一位年纪跟他们的孙子差不多大、穿著泳装的双马尾国中女生的安排。
「我只不过是把应该有的东西放回应该存在的地方罢了。所以这不是救赎,只是因为这样子做才是正确的。」
离去时,少女笑著如此说:
「所以,如果必须有人给你们救赎的话,那不是我的工作。你们自己也知道,有人比我更适合这份工作不是吗?」
当老人转开水龙头,用水管为社区大门附近的花坛浇水时,听到了从远方传来的小小脚步声。
虽然在之前的事件中给孩子们添了不少麻烦,但他们还是愿意跑来探望老人。
「老爷爷,你知道吗?听说秋天也有祭典耶。」
「是啊。那是为了感谢渔获丰收而举办的祭典。虽然那条河现在已经被水泥封死,但当我还在你们这年纪的时候,只需要用一根钓竿,就能够让自己不用饿肚子。」
「老爷爷要一起去吗?虽然大家都说刨冰比较好吃,但我觉得棉花糖才是最棒的。」
那里已经不是用钢筋水泥打造而成的现代弃老山了。
只要有人愿意伸出援手,就能轻易打破那道看不见的牢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