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rd person)
东京,六本木。
也许是受到电视的影响,这块土地本身就给人一种名贵的感觉。在为数众多的其中一栋高楼里,有位把这栋五十楼大厦的顶楼整个买下来当别墅的男子。
万丈明──
今年四十五岁的这名男子,经常以慈善家的身分出现在电视上。事实上,他确实为各种社会问题感到忧心,也会捐赠不下于彩卷头奖的金额给尽力解决那些问题的个人与团体。开发照护机器人的中小企业、让随意丢弃菸蒂的行为大量减少的广告制作公司、煮饭给流浪汉吃的家庭主妇……总之,只要是善行他都支持。
在做过十足隔音处理的家庭剧院墙壁上,贴满了从报章杂志剪下来的报导,以及列印在纸上的网站文章。上面写的全是赞扬万丈的内容,而这也反映出总是在媒体面前露出温和微笑的他,心中隐藏著极端在意别人对自己评价的神经质一面。
另一方面──
室内的其中一面墙壁反射著白光。透过投影机显示出来的影像,是最近几年轰动世间的杀人犯和绑架犯的个人情报。而且全是因为事件的关键与妖怪扯上关系,导致强盗杀人案被当成窃盗案,或是让绑架案变成伪计业务妨害罪(注:「伪计业务妨害」是日本的一种罪名,意指用欺骗的手段妨碍他人业务),以至于难以决定法律能否制裁的案件。
其中几张大头照上画著巨大的红色叉叉。
照片旁边还写著死因。
在移送途中意外身亡、在牢房内受虐致死、被雀蜂或毒蜘蛛袭击致死。
就结论来说,他花了跟「表面身分」同样多的钱偷偷做这些事情。
万丈明脑袋里所想的一切,就只有解决社会问题。
然后,不管是「表面身分」还是「私底下的一面」,他都会全力帮助解决那些问题的人。即使其结果是夺走人命,他的良心也从来不曾感到苛责。
但是──
装满脂肪的身躯从真皮座椅上滑落,就这样滚落在地板上。万丈明再也不会动了。而一名女子正俯瞰著那道毫无反应的身影。
「事情都搞定了。」
那人正是菱神舞。这位身穿坦克背心与热裤的美女,正拿著比市面上的一般商品还要大上许多的卫星电话,联络年仅十岁左右的百鬼夜行少女首领──祝。
顺带一提,长得像是小型犬的妖怪──胫擦正在她脚边发抖。它打从刚才开始牙齿就一直打颤,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已经解决信赏必罚的金主。在死亡消息传出去的同时,他的户头应该就会被冻结,就算有事先设定成自动汇款,钱也已经不会再进到那些家伙的户头了。希望这样就能让那些家伙罢工。」
『顺便问一下,你是怎么下手的?』
「高级白兰地加安眠药。记得喔,吃药前一定要仔细看说明书。毕竟日常生活中可是暗藏著许多的危险呢。」
『可是,那里不是别墅吗?既然是有钱人的藏身之处,就不会被家人找到。在最糟糕的情况下,甚至有可能超过一个月都没人发现不是吗?』
「所以,等到打完这通电话,我就会用这里的电话打给一一九。我会把话筒摆在尸体手中,打无声电话过去。只要对加湿器的设定动手脚,就能让警方错估死亡时间。就算要让人误以为死者是电话打过去之后才死也没问题。尸体被人发现的机率比置物柜婴儿还要高呢。」
舞一边随口应付,一边看向家庭剧院的萤幕。
也许是因为这人的自我表现欲很强,在为了展示成果而故意摆满猎物照片的恶质墙面正中央,摆著一张特别放大的大头照。
兰园幸──
年仅十岁的天才少女,也是靠著自己的力量建构出大百足「灵封」的罪犯。因此,她兼具崇尚正义的屋主最痛恨的「因为与妖怪有关的事件被逮捕而难以受到法律制裁」和「因为未成年而难以受到法律制裁」这两种身分。
同时……
她也是信赏必罚这个组织目前的头号暗杀目标。
『关于信赏必罚的动向,我这边会观察他们的反应。』
「了解。不过,要是这样还无法让那些家伙停止行动,情况或许会变得有些麻烦。到时候我们就拜托看看那家伙肯不肯出手帮忙吧。」
『我不认为他会愿意帮助现在的我们……』
「这可难说。搞不好只要你含泪央求就能一次搞定。」
舞满不在乎地如此说道。
「毕竟『病魔使役者』这人超级好懂。那家伙现在肯定还摆著一张臭脸,继续在落魄武士之道上狂奔!」
2(病魔使役者)
「老奶奶!我要一碗狐乌龙面!肚子快饿扁了!」
「哎呀,名闻天下的隐神刑部狸大人居然点狐乌龙面,难道您不怕被刑部姬取笑吗?」
「呜!你……你误会了!我是货真价实的人类。你看,尾巴没露出来喔!」
「算了,只要不是用叶子变的钱结帐,其实点什么都没差。上菜喽,狐乌龙面一碗!」
当我因为店内酱油的风味变差,正忙著用某种病魔擅自进行熟成时,耳边传来热闹的声音。
说到四国这个地方,似乎走到哪里都能找到乌龙面。不光是香川,只要随便找间店走进去,就一定会看到乌龙面。老实说,虽然我对料理和吃饭这件事不太关心,但拜此所赐我最近好像餐餐都吃乌龙凉面。
虽然有些人对乌龙面很有想法,不是觉得嚼劲重要,就是认为水才是美味的关键,但我选择这间店的理由并没有那么复杂。八成只是因为这种没有突出的优点,但彻底消除令人不快的感觉的朴素味道,很合自己的口味吧。
……我的病魔不是依靠妖怪,而是以自己内心的压力为材料制造而成。而这种「令人不快的感觉」,对内脏造成的伤害比想像中的还要大。
比如说──
『在福冈市博多区发生了大规模的停水。原因似乎是净水厂的操作疏失导致水质污浊。』
像是这样的报纸文章。
『即使过了一夜,青森的石油储备基地大火至今依然没有熄灭的迹象。除了当地的消防单位之外,政府还派出了紧急救援队……』
或是这样的新闻报导。
『喂,老奶奶,你知道吗?听说四国大桥从今天早上开始就禁止通行了。卡车车祸还真是可怕啊。毕竟急性脑中风这种事情根本防不胜防。』
就连别人闲聊的内容也是一样。
跟自己有没有关系并不是重点。虽然我也觉得自己的这种特质很难搞,但只要听到那些事情,心中感到不快,我的寿命就会跟著减少。
简单来说,就是有别于这个将近两公尺高的巨大身躯,我的胆量其实很小罢了。就算是现在,我映照在乾净桌面上的脸孔也毫无意义地紧绷。
因此,为了保护自己的寿命,我用尽各种手段,结果在不知不觉中被当成英雄,当事情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时,就被百鬼夜行这个组织收留了。
而我跟百鬼夜行之间的联系也已经断绝很久了。
我失去了生存之道的指标。即使如此,我依然身在此处。不晓得明日该前往何方。
「嗨!病魔兄!上次见面是在京都了吧?最近过得好吗?」
就在我想起往事的下一瞬间,一名穿得很少的女子在对面坐了下来……老实说,光是这样就好像让我的寿命缩短了几年,但对方一点都不在意。她没有看向桌上的菜单,而是在店内环视一圈后,找到了透过店员的打扮学会变身的高壮男子。
「喔,那只狸猫居然在吃狐乌龙面。老奶奶,我也要一碗狐乌龙面!」
「才……才不是!我是货真价实的人类!尾巴明明就藏起来了!」
无视于大吵大闹的狸猫将军,店员很快就把碗公端了过来,然后一脸好奇地打量名为菱神舞的轻薄女子。
「哇,没想到你居然认识这种美女。你们两个是什么关系啊?」
「呵呵☆你觉得呢?」
菱神闭起一只眼睛,诡异地笑了笑。
女店员双手扠腰。
「算了,只要那家伙有熟人就好。说真的,一个总是摆著臭脸的外地人,每次都在固定的时间来吃口味清淡的乌龙凉面,大家还以为他正展开自杀之旅,还在犹豫该不该回头呢。」
店员一边大笑一边离开。走到一半时,她似乎发现一只小型犬妖怪──胫擦。「老奶奶,我怕狗!」、「你这只臭狸猫!你说谁是狗啊!我可是一只顶天立地的胫擦呢!」、「好可怕!」然后就跑去帮正在互骂的两只妖怪劝架了。
只剩下我们两个人后,我小声问道:
「……你想怎样?」
「要吵架的话,至少先等我吃完这个吧。如果能顺便听我把话说完就再好不过了。」
说完,菱神真的开始用免洗筷吃起狐乌龙面。看来她似乎喜欢把炸豆皮放到最后再吃。正当我随性地观察著她时,女子总算抬起头了。
「有工作想要委托给你。」
「工作?」
「没错。只不过,你可别搞错『委托人』的身分了喔。委托人不是我,而是百鬼夜行的大小姐。这样你稍微有点兴趣了吗?」
「……」
「不过,就算你没兴趣,我也会擅自把事情告诉你,把你卷进这个事件就是了。」
菱神用双手抱起碗公,一边发出豪迈的声音一边喝汤。
「听说过信赏必罚这个组织吗?与妖怪有关的事件会让案子的审理过程失去焦点,没办法给予犯人正当的制裁,而他们就是对此感到不满的杀手集团。听说百鬼夜行也有几名干部惨遭毒手,所以才要猎杀他们作为报复。」
「那你们赶快动手不就得了?就算少了我一个,也还有四根指头。为什么不找巫蛊或传家?」
「很遗憾,事情没有那么简单。老实说,那些家伙的战力非常独特。只靠正面进攻的话实在拿他们没辙,让人忍不住想来问问专家的意见。」
难不成……
我默默等待对方的下一句话,脸颊上(绝对是故意的)沾著葱片的菱神笑著说道:
「没错。这次的敌人是猫鬼使役者……跟你一样,是操纵疾病和诅咒的专家。」
现场陷入沉默。
猫鬼──让毒虫在壶里互相厮杀的蛊毒的一种变种。据说会听从使役者的命令,附身在目标身上,让疾病蔓延,或是让人发狂行凶,是一种来自中国大陆的妖怪。
虽然我们面对面互瞪,但双方的表情正好相反。菱神之女面带笑容,似乎很享受这个状况。不,难道这就是这女人的备战状态吗?
「好啦,你怎么选择?当然,如果百鬼夜行和信赏必罚正面冲突的话,百鬼夜行能够硬干打赢。不过,战力也会大为折损。毕竟这就像是要在猜拳时用一大堆剪刀打赢石头一样。如果百鬼夜行实力受损,周围的敌对组织可能也会同时趁机袭击……更重要的是,一旦出现死者,大小姐会感到难过。」
「……」
「我说啊,反正你也闲闲没事做,只是到处流浪而已吧。你来到四国是为了遍路巡礼吗?还是说,是为了消灾解厄?不管怎么样,怨念强大到足以摧毁京都的诅咒,都不可能仅凭个人的力量加以管理。别在那边耍脾气了,你还是赶快向百鬼夜行低头道歉,跟他们借香来用会比较好。」
菱神用极为随便的口气说道:
「再说,要是被你身上的诅咒缠上,全国各地的寺庙也消受不起。我不会生气的,你老实说,巢鸭的无刺地藏菩萨差点坏掉,是不是你干的好事?前去视察的大小姐还替你向住持低头赔罪。对方可是被吓得合不拢嘴了呢。」
……呜。
「真是的,居然让自己主子丢脸,这本来应该是要切腹谢罪的吧?喂,修伞浪人,报答恩情的时候到了喔!嘿嘿嘿,反正又不是处女,你乾脆就用身体偿还吧!」
呜呜呜!
「还差临门一脚啊……那就让你看看完全无关的资料吧!」
菱神边说边把几张A4大小的影印纸摆在桌上。那似乎是人物调查报告,但我不认识照片上的孩子。
「这是什么资料?」
「她是信赏必罚目前的头号目标,名叫兰园幸,女性,年龄是十岁……还是与『灵封』有关的罪犯。要是放著不管,就会成为猫鬼之病的下一位受害者。她会被一群大人,而且是职业杀手凄惨地杀掉。」
「那又如何?我跟这家伙又没有任何关联。」
「少装了,武士大人,我坐在这里都能感受到你发出的杀气了。大概三天吧。最多三天,要是放著不管,这名十岁少女就会在某个地方被职业杀手杀死。这个跟你毫无瓜葛的孩子就要死了。」
微扬嘴角后,非常清楚说什么话最管用的这家伙继续说了下去。
没错,菱神是这么说的。她会擅自把事情告诉我,将我卷进这个事件。
「我调查过兰园幸的事情了。为了保护大百足和土蜘蛛的容身之处,这位可悲的天才少女靠著自己的力量组合出『灵封』,试图向世间的一切发起反攻。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她似乎还没杀过半个人。在事情走到那个地步之前,就已经被人阻止了。」
「……」
「此外,作为一切起因的大百足和土蜘蛛的容身之处被夺走的事件也有些可疑之处。因为小幸是在东京长大,而利用山姥让老人孤独死亡的『灵封』当时也正好还在运作。说不定是有某人想要赚点外快,稍微对『灵封』动了点手脚,让人们没来由地憎恨妖怪。」
「你的意思是,如果没有这个业界的干预,那位名叫兰园幸的少女就不会走错路?」
「大概吧。被我们这个业界卷进黑暗世界,然后被我们这个业界的人士杀掉……这就是发生在小幸身上的事情。好啦,武士大人,你想怎么做?难道你不认为,拯救一个被搞错对象的复仇行动耍得团团转,最后只得到莫须有的罪名,即将要被处刑的村姑,是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吗?」
知道内情。涉入事件。无法自拔。
我默默咬紧牙关,将视线移向摆在桌上的资料。
「顺带一提,警方会从智慧村纳骨村出发,行经隔壁的墓前市,将小幸押送到检调单位。她八成会在途中遭到袭击。只要知道移送路线,不管是要杀掉她还是保护她都很容易,但世事总是无法称心如意。」
换句话说,百鬼夜行希望我让那个墓前市化为病魔与猫鬼的战场,然后趁机猎杀那些有现身的信赏必罚主要战力吗?
「好吧。」
黏稠的声音微微响起。
在桌上资料出现黑色污渍的瞬间,纸张在转眼之间就被分解,从世上彻底消失。
「一旦确认这是百鬼夜行发出的委托,我就会展开行动。只不过,如果你欺骗了我,我就会解决掉你。这样也行吗?」
「没问题,那我就负责后方支援吧。总之,多多指教啦,病魔兄。为了拯救百鬼夜行和小幸,就让我们一起努力吧☆」
3(病魔使役者)
地方都市──墓前市。
这个城镇是以山间的货车基地起家,一直支撑著智慧村纳骨村的网购通路城镇。我搭乘电车来到这个人口大约有十万人左右的城镇,在站前广场把几张揉成一团的钞票塞进有著白色羽毛图案的捐款箱时,改造手机接到了来电。
『病魔兄,欢迎来到墓前市。』
……她正躲在某个地方偷看我吗?
我忍不住环视周围,却无法在人群中找到可疑的身影。
『既然负责从后方支援你,我希望能够和你共享最低限度的情报,能至少告诉我你打算从什么地方下手吗?』
「病魔与猫鬼……对于跟疾病有关的超常能力操纵者来说,『锁定目标』是最重要的环节。」
把写著极为简单的化学公式的便条纸,塞进疑似在ALS的治疗上走投无路的年轻义工手中后(注:ALS即为渐冻人症),我一边穿越广场上的人群一边讲电话。
「只要能够确实取得身为目标的兰园幸的所在位置情报,之后就能从远处让疾病毫无限制地蔓延。因此,那位猫鬼使役者或是其部下,应该会试图建立一个独自的搜寻系统吧。对方应该正忙著为此收集材料,只要能够抢先一步,就能抓住他们。如果抓到本人当然最好,如果抓到部下的话,只要设法套出情报就行了。」
『反过来说,如果看不见的话,就无法攻击是吗?』
「那当然。」
『嗯?可是,病魔,如果我没记错,只要你想的话,不是可以让疾病席卷半个欧洲吗?我觉得那已经超过肉眼可见的范围了耶。』
「……在百鬼夜行时代,我能得到卫星的支援。体积将近三十公分、连商店街都做得出来的小型民间卫星大概有四百颗左右吧。」
『哇塞!虽然你说得云淡风轻,但这种数量已经超越美国的GPS了吧!如果能够利用那些卫星,金矿岛的事件不就能更快解决了吗!』
「比起跟同样身为『五本指』的巫蛊透视者联手的威力,这种程度根本就不算什么。但是,既然失去了支援,现在的我就无法发挥全力。」
话题似乎偏了。
「总之,我会先找出信赏必罚的手脚,然后循线找出头部。这就是我的基本方针。」
『了解……不过,我有一个建议。抓到俘虏后记得小心照顾。因为只要一个不注意,就会融化成一团肉泥。』
「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猫鬼那家伙好像事先对部下动了手脚。胁迫、交涉、收买、洗脑等等手段,虽然我也试过很多方法,但那些家伙都必定会在背叛的瞬间融化,所以我才会问不出情报,完全束手无策。』
「……原来如此。」
能够直接在人体内繁殖的霉菌或细菌要多少有多少。最常见的就是白霉菌,也就是白癣。只要借助超常力量让症状加剧到极致,就会变成足以把人体融化到只剩下骨头的生物兵器。
「也就是说,你已经把候补名单列出来,却处于无法出手的状态对吧?把名单给我,我有办法在封印疾病的同时逼对方招供。」
『我就是为此才会找上你。既然这样,那我就把已知范围内最大的猎物交给你吧。因为对方可能拥有重要情报,我一直觉得让那家伙随便融化有些可惜。』
「说明白点。」
『对方可是名人喔。听说过「火付盗贼」吗?(注:日文的「火付」就是放火的意思)』
4(3rd person)
那是一位难以确定是否满二十岁的年轻女性。她有著一直延伸到腰际的金色长发,脸上戴著能够加深知性形象的薄片眼镜。跟口红一样鲜艳的红色窄裙洋装配上黑色吊带袜,让这身打扮既像是套装,却又不像是社会人士该穿的衣服。就算是打扮时髦的女主播,也会犹豫该不该穿著这身衣服出现在摄影机面前。
火付盗贼──
有著这个名号的美女就坐在义大利餐厅二楼的窗边座位,正拿著手机跟某人联络。
「是的,一切都按照计画进行。啊哈哈,已经上新闻了吗?放心吧,反正证据全都化为灰烬与焦炭了。无论是警察或消防员到了现场,也查不出有什么东西是被偷走的。」
简单来说,她是信赏必罚的这个组织里的筹措人员。
她会根据组织的要求,收集工作上需要的材料。而且当然保证安全。为了避免把有可能被追查到的问题物品交到同伴手上,害他们陷入困境,她向来都很小心。
「如果要避免被人追查,做得越显眼反而越好。不够完美的灭证工作只会留下更多证据。要是案发现场变得跟江户大火一样,就不会留下任何证据,结果反而不会被人追查到。」
换句话说,她就是这种「小偷」。
私闯民宅、杀人、窃盗、放火、逃跑,这种最为恶劣的犯罪行为从三百年前就集所有厌恶与污秽于一身,一直为人所忌讳,而她则是以此为职业的专家。
「只要『那东西』到手,就能找出兰园幸的所在位置。不管是未成年犯罪还是妖怪案件,我们都不容许无罪赦免这种事。猫鬼,之后就跟往常一样,靠你的疾病收尾了。」
不管是为了制裁犯罪而犯罪的矛盾,还是用妖怪击败受妖怪保护的猎物这些矛盾,火付盗贼都没有发现。
追根究柢,信赏必罚就是这样的组织。
挂断电话后,她把手机放回手提包,然后拿出比单眼反光相机还要大的机械摆在桌上。那是一台木工电动圆锯,跟颜色有如高级进口车般的鲜红套装一点都不搭调。因为外壳是粉红色的,看起来莫名滑稽。
「嗯……?锯『齿』果然都磨平了。差不多该换新的了吧?」
用戴著手套的指尖轻抚圆锯外缘,小声呢喃了几句后,她缓缓起身,环视空无一人的餐厅,最后视线停在角落。
在她视线的前方──
可怜的一家三口倒在地上,而且手脚和嘴巴都被防水胶带捆住。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今年刚升上国二的少女──坂下苍茫然地不断想著这个问题。
她父亲是位厨师。正确来说,是从义大利学成归国后,好不容易终于能够如此自称了。虽然家里长期缺少父亲,让少女在运动会和教学观摩时总会觉得寂寞,但她还是一直支持著父亲的梦想。「我总算凑到资金,能够开一间自己的店了。」当她听到父亲跟个孩子一样高兴地说出这句话时,她才确信这一切都是正确的,发自内心笑了出来。今天,她和母亲一起实际来到店里视察,打算在开店前当父亲的第一号客人。
然而,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抱歉喽。如果没有定期保养工具,我的超常能力就无法尽情发挥。所以,我一定得准备好遇到紧急状况时的备用零件。不过,这样也能弄到临时的藏身之处,算是一箭双雕就是了。」
身穿鲜红套装的女子手上拿著凶暴的电动圆锯──滑稽可笑的粉红色凶器。像是要保护坂下苍一样,尽管手脚都被捆住,她父母还是用身体挡在少女前面。有一瞬间,他们还以为自己会跟恐怖电影一样被电动圆锯分尸,可是他们都错了。仔细一看就能发现异状。
圆锯的刀刃不太对劲。
点缀在圆形金属边缘上的东西……是人类的牙齿?
「唔……!唔嗯!嗯嗯嗯嗯嗯!」
不是只有五颗十颗,实际数量搞不好超过十倍。为了做出一个这样的圆锯,为了维持圆锯的锋利度,天晓得到底牺牲了多少人命,而且这种事情还是不断地定期发生。发现这个事实后,坂下苍的常识被彻底颠覆了。
叩咚。把老虎钳子摆在其中一张桌子上的同时,美女笑了出来。
「放心吧,在牙齿全部拔光之前,我不会杀了你们。因为就跟鲜血一样,材料是有保存期限的。不过,一旦我把你们的牙齿全部拔光,一颗一颗装上圆锯之后,你们就没有用处了。」
「……唔嗯……!」
「啊,你们不必为我担心。因为就算你们把证据喷得到处都是,最后也都会被火焰全部烧掉。虽然警方的科学办案也不容小觑,但只要有抓到重点,别疏于火炉的管理,火焰就能把一切都清理得乾乾净净喔。」
我们就像是用来培育牙齿的苗床,一旦牙齿被一颗颗拔掉,变成工具的材料,最后连一颗都不留,就会被当成肉块解体处分掉。
就连父亲从小的梦想,这间全家人同心协力开的餐厅,也会被一把火烧掉。
(为什么……)
尽管知道了这么多,我还是没办法感到愤怒。
因为压倒性的无力感与恐惧盖过了一切。即使对屈服的自己感到可耻,我也没办法消除从体内涌出的那股对狂人的恐惧。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反覆问著不会有答案的问题,就是放弃思考的证据。这证明坂下苍与她的家人已经完全走投无路。他们无法打破现况,也不会有人来救他们。他们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这个单纯的事实,只能永远重复思考毫无意义的事情。
就在这时──
嘶磅!一声轰然巨响响起。
通往楼下的门在同一时间猛然打开,一名年轻男子像是炮弹般飞了进来。
火付盗贼稍微眯细了眼睛。
那是其中一名负责在餐厅周围把风的同伴。那家伙像是皮球一样在地板上弹跳了几次,接连撞倒途中遇到的桌椅,经过穿著深红套装的美女身旁,直到重重撞上玻璃窗才终于停下。
他是被揍飞的吗?还是踢飞?
紧接著踏进屋内的阴沉壮汉瞪了「火付盗贼」一眼。
女子开口了。
「你是什么人?」
「……至少不是你这种人。」
男子只回了这么一句话。
当那名男子用两根指头夹住符咒的瞬间,全身上下立刻喷出漆黑的雾气。黑雾在空中翻腾。在黑雾变出具体的形状,往某个方向射出之前,火付盗贼用拇指拨动人齿圆锯的开关。
叽咿咿咿咿咿咿──!圆锯发出惊人的声响。把圆锯劈向附近的桌子后,橘红色的火花就像瀑布一样飞溅而出。
下一瞬间──
火花吸进了某种东西。火焰以爆炸般的速度膨胀。不,那已经不是火焰,而是融化金属的炽热洪水了。不可思议的业火一边吸收空气中的氧气,一边像是怒涛般淹没准备发出黑雾的壮汉。
「是跟猫鬼一样的疫病系能力者吗?」
火付盗贼对著化为人形火把的人影不屑地笑了。然后,她把心型登山扣环装在粉红色圆锯的手把上,接上以合成纤维制成的绳索。挥舞绳索后,在发出破风声的同时,凶暴至极的流星锤接连削过地板、墙壁、天花板与家具,也因此产生大量火花,从各种角度制造出灼热的业火。橘红色的洪水就这样淹没吞噬了一切。
「不过,疫病系能力的传统弱点便是煮沸与炎热。在细菌学发祥以前,人们就透过经验得知这些弱点,把弱点加进传说之中。真是遗憾呢,这位不知名的先──」
「你利用人类的牙齿,是因为操控的超常能力是『狐火』吗?」
一道沉静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话。
那绝非在火炉里活生生被灼烧的男子能发出的声音。
「据说狐狸会敲打人骨发出诡异的火焰……如果真是这样,那这种术式的累赘实在太多,结构也缺乏效率。这种程度的传说,只要以产生磷光的化学物质为核心,应该就能轻易重现。」
轰!惊人的声音响彻屋内。
一道黑色龙卷风从内侧将橘红色火焰吞噬殆尽。
「什么……!」
「耐热性细菌要多少有多少。例如在火山口中生长,以硫磺为食的细菌。只要参考那些细菌,利用病魔做成雨伞,就能突破困境。」
这怎么可能?火付盗贼知道自己的思考停顿了。
彷佛要否定这一切,她再次胡乱挥舞电动流星锤,好几次都差点碰到自己的圆锯。为了彻底消灭对自己不利的事物,她制造出巨大的火焰。
然而──
「虽说有靠著超常能力补强,但终究还是火焰。」
呼!像是骗人的一样,几乎覆盖住整间餐厅的火焰绒毯在一瞬间就消失了。
壮汉依然面不改色。
「好氧性细菌──只要模仿这种以氧气为食的细菌,就能轻易扑灭那些火焰。就像只要用砂土就能扑灭不怕水的化学烧夷弹火焰一样,失去氧气的火焰其实非常脆弱。」
「……」
火付盗贼已经连一步都动不了了。挥舞圆锯的手也停了下来。喀锵。掉在地板上的电动圆锯像是不听话的狗一样到处乱跑,只能不断喷出有如撒在电线杆上的小便般的零星火花。
「从实招来吧。」
只说了这句话后,壮汉轻而易举地横越大厅。
光是这样就完全掌握了现场的主导权。
「猫鬼使役者……你帮那家伙取得了某种东西,并且正准备搬运到某处。如果你不愿意开口,我就让你身上出现阿兹海默症或狂牛症的症状,直接问你的脑子。」
「哈……哈哈……」
身穿赤红套装的美女一边微微颤抖,一边露出无所适从的僵硬笑容。在此同时,火付盗贼内心是这么想的。
──我赢了。
火付盗贼能够操纵各种火焰,并且利用其特性。例如燃烧物体的火焰、夺走氧气的火焰、吸引众人目光的火焰、到处乱窜的火焰、跟陷阱一样在开门时喷出的火焰……
以及能够迷惑注视者的催眠之火。
虽然催眠术也分成好几种,但其中一种导入法就是「让人凝视晃动的火焰」。有一派学说甚至认为,正是为此才会在百物语的过程中用到蜡烛或行灯。而她会在战斗的过程中偷偷加入这样的火焰,慢慢侵袭敌人的脑子。
(就算火焰不管用也无所谓。)
眼神失去焦点。表情肌异常弛缓。这些都是目标陷入「无法正常思考」状态的讯号。
在拉扯绳索收回失控的圆锯,用双手重新拿好的同时,她如此想著。
(你就这样沉浸在虚假的胜利中,继续毫无意义地呆立不动,内脏散落一地死在路边吧!)
下一瞬间──
磅喀!奇怪的声音在她手边响起。那是以猛烈的速度旋转的刀刃自动分解的声音。刀刃、马达、外壳,甚至是每一根螺丝,全都散落在地板上了。还在快速旋转的刀刃在地板上弹跳,差点就砍断了她的脚。
「…………………………………咦?」
这一次……
而这一次,火付盗贼的思考终于完全停止了。
「还有一种霉菌能够让金属腐烂。因为曾经对客机上的航空器材造成损害,才让这种霉菌受到瞩目。」
壮汉一脸稀松平常地如此回答,但那并不是重点。
(为什么……!这家伙现在明明应该已经被我用凝视法支配了啊……!)
敌人笔直地大步走了过来。不管怎么想,他都能正常地认识到火付盗贼。虽然压倒性的无力感让美女忍不住摇了摇头,但她很快就发现真相了。
(这家伙居然没在思考……?)
一股寒意窜上背脊。
(难不成他发现异状,主动让病魔侵蚀自己的大脑与脊椎?为了逃离我的催眠,让身体半自动地继续战斗,他居然把身体交给病毒控制!)
她找到正确答案了。只不过,她没能从中找出解决问题的方法。
在火付盗贼采取行动之前,壮汉一把揪住她的胸口,只用一只手就让她双脚离地,然后顺势把她重重地摔在地板上。
因为这种高低差而产生的巨响,可不是过肩摔所能比拟的。
5(病魔使役者)
我摆平要找的火付盗贼了。虽然还得释放受到拘束的民间人士,但现在还是先处理这家伙比较要紧。因为据说想要泄漏情报的信赏必罚成员,都会因为症状加剧到极限的白癣而全身溃烂死亡。
我抓住失去意识的女子,把她拖进厨房。
打开营业用冰箱,在里面找到想要的东西后,我用军靴的鞋头,在倒地不起的女子侧头部上轻轻踢了两下。
「起来。」
「呜……咳喝咳喝咳喝……!」
在莫名其妙的情况下被叫醒,让女子咳了好一阵子,讶异得不知所措。
我蹲了下来,把某种到处都买得到的食材摆在她面前。
「只要告诉我关于猫鬼使役者的情报,我就拿下挂在你喉咙上的『项圈』。」
「你……你在骗我对吧……?」
「这叫黄瓜封印术。一如其名,这是一种藉由把身上的疾病封印在黄瓜里,然后再把黄瓜埋进土里来消灾解厄的四国祭仪。要不要尝试是你的自由。只不过,如果你拒绝的话,就只能因为被白癣侵蚀全身而死,或是一辈子当人家的奴隶。说吧,你想怎么做?」
「……」
「这是你最初也是最后的机会。难道你不想得到自由吗?」
我清楚听见女子咬紧牙关的声音。
尽管嘴巴上说著什么同伴和组织,但看来她其实也有自觉。
「……如果你真的办得到,就先证明给我看。看看只凭一根小黄瓜到底有没有办法讨我欢心。」
「这虽然是小事一桩,但你最好别忘了这是『封印』疫病的术法。只要还没埋进土里,我随时都能让加强版白癣重新回到你体内。」
祭仪本身并不困难。我按照典礼流程编成诅咒,把藏在女子体内的疫病转移到小黄瓜上。
当一切都结束时,女子一脸狐疑地低头看向自己胸口。
「这种祭仪真的有用吗?」
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把受到污染的小黄瓜轻轻丢向厨房窗户。在小黄瓜因为撞击而断成两截的同时,纯白色的真菌炸了开来,彻底覆盖住整片透明玻璃。这简直就是以黏菌制成的炸弹。
在窗边墙壁上爬行的蜈蚣像是讨厌声音与震动一样,从流理台的缝隙钻了进去。
无视于哑口无言的女子,我切回正题。
「说吧。」
「呃……嗯,好吧。反正我已经没必要继续顾及那家伙的情面了……我弄到的东西是资料。目的是建构对兰园幸专用的个人搜寻系统。」
「说明白点。」
「你以为我们现在有时间做那种事吗?」
瘫坐在地的女子微微一笑,用手指指向天花板。
不对──
「我已经把USB随身硬碟交给信赏必罚的搬运专家了。如果你不快点行动的话,可是会被对方逃掉的喔。」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一阵巨响正好在这时从上空横越。
直升机?发动袭击之前,我在调查建筑物附近时,并没有「看到」这样的东西。
不管怎么样,我现在确实没有时间。
用病魔之力赶走紧贴在厨房窗户上的猛爆性白癣后,我打开窗户探头一看。虽然果然什么都看不见,但音源出乎意料地近,外面的马路上也卷起一阵不自然的风。看来对方正准备提升高度。既然如此,那我还有胜算。只要跟往常一样放出病魔就行了。我拿出一张符咒。
搞定该做的事情后,我回头一看,女子脸上挂著倔强的笑容,向我如此问道:
「之后就随便你了。这样我算是无罪赦免了对吧?」
「顺便问一下,你至今以火付盗贼的身分杀了多少人?」
「天晓得,大概一两百人左右吧。」
不算多。虽然我也没资格责备她,但还是得让她付出代价。我拿出新的符咒。
「既然如此,那就让你昏睡两百个月吧。」
「什么!这跟我们说好的不一……」
用病魔之力让女子闭嘴后,我离开厨房,走向被防水胶带捆住的一家三口,没有解开手脚上的束缚,只让他们开口说话。
「这是怎么回事?那个……请问你是……?」
「很遗憾,我不能回答你的问题。」
我随口打断对方的话,然后借用了一张全新的桌巾。用病魔侵蚀桌巾后,上面很快就冒出一大堆像是小香菇一样的菇类。
「这是一种灵芝,价格比冬虫夏草还高。只要到富山或横滨附近跑一趟,随便找间中药行卖掉换钱,就算重新改装整间餐厅,钱应该也还有剩。不好意思,害你们卷入我们的纷争。」
我丢下傻眼的一家人,用店里的电话报警。
『你好,这里是警察局。请冷静下来,慢慢地把事情说明清楚。是刑事案件吗?还是意外事故──』
「地点是墓前市东三丁目,有强盗闯进一间即将开幕的餐厅。请尽快派遣警察过来。」
说完该说的话后,我没有挂断电话,直接把话筒丢在地板上。不管对方相不相信,应该都会追查号码,派警察过来查看吧。之后现场的状况就会告诉他们一切。无关乎超常能力的有无,就算是外行人,应该也能看出谁是加害者,谁是受害者才对。
以一位地下工作者来说,让警方得到自己的目击情报并非好事。换作是菱神的话,可能会杀人灭口吧。但我没有理由杀死他们。
做出结论后,我走出餐厅。
我找到下一个目标了。再来只要追击那架「看不见的直升机」就行了。
6(3rd person)
天狗与神隐。简单来说,这是信赏必罚的搬运专家──盛道錾的武器。华丽的西装配上太阳眼镜,连头发都漂成白色的这名年轻男子,只要飞在天上就能隐身。本人当然不用说,就算坐在直升机上、气垫船上、客机上、小行星上,也都可以发动能力。天狗是飞在天上,会让人失踪的妖怪。只要利用这种特性,就能光明正大地在敌人无法躲藏的天空前进,以最短距离搬运货物。这比任何路径都还要安全确实。
这名年轻男子把操纵的工作交给驾驶员部下,自己在后座翘著二郎腿,用不输给螺旋桨发出的巨响的音量对著手机吶喊。
「没错!我会在预定时间抵达你那边。还有,好像有人盯上我们了!你再跟狐火女联络一次看看,要是联络不上,或是她的态度不太对劲,就发动白癣吧!待会见!」
挂断电话后,他看到驾驶员的头晃来晃去。男子打听原因之后,才得知驾驶员似乎是在操纵直升机的同时调查正面的强化玻璃。
「那个……其实是玻璃上好像有灰尘……让我有些看不清楚前面……」
「你说什么?」
盛道錾从后座探出身子,用自己的双眼确认情况。玻璃上确实覆盖著一层薄薄的细微粒子,虽然那些微粒看起来像是沙子,但又有些不太一样。
没错,天狗男脑海中首先浮现的答案是──
(这是什么?霉菌……?)
就在他这么想的下一瞬间──
嘶啪!随著火花飞散的声音,天狗与神隐的隐身咒突然失效了。「看不见的直升机」这个代名词凭空消失,直升机重新出现在蓝天上。
「怎……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7(病魔使役者)
肌力增强、提升血管及软骨的柔软度、保护五脏六腑、重新调整能量燃烧效率、粒线体活性化、改变血液成分避免黑视症。
用病魔完成所有必要的准备工作后,我随手丢弃几张用过的符咒,从人行道冲进车道。
嘶咚──!肉体随即爆发出时速一百公里的速度。不仅如此,速度还跟二次函数的曲线一样继续飙升,很快就要达到时速四百公里了。这速度就跟在地上跑的直线竞速赛车,还有在天上飞的直升机一样快。
我已经看到目标了。
我已经事先从餐厅二楼的窗户,把几种霉菌撒在准备起飞的直升机上。敌人似乎利用天狗的神隐特性施展了隐身咒,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就好对付了。因为传说中有提到,天狗讨厌鲭鱼的味道,不会绑走吃了鲭鱼的人。
既然如此,那我只要用化学的方式合成那种味道,就能解除依靠天狗能力施展的隐身咒。
那家伙已经手无寸铁了。
对方无视于道路与地形,直接以最短距离前往目的地。虽然受到这些因素束缚的我无论如何都处于下风,但我可不能在这里让那些家伙逃掉。我必须确保找到猫鬼使役者的线索,不管要付出什么代价。
我追过路上的车阵。从走过斑马线的群众头上一口气跳过去。为了冲过急弯道,我有时候还得踩过大楼的墙壁,才能在不减速的情况下继续奔跑。虽然周围不断发出惨叫声和惊呼声,但每当声音传来,我就用病魔从对方脑中夺走短短几秒钟的记忆。因为对小孩子做这种事太过危险,所以我把他们排除掉,但就算他们把这件事告诉别人,恐怕也只会被当成是在说梦话。
就在这时,直升机从河上飞过。
河宽超过五十公尺。这我实在没办法跳过去,而且桥也还很远。
「参考芽枝霉菌,炼成病魔。」
我拿出符咒小声呢喃,然后猛然跳向河川。不管我如何助跑,都一定会在途中落水。但是,在脚底碰到水面的瞬间,有如纯白莲叶般的东西立刻一口气蔓延开来。因为我让病魔模仿长在掉落水中的果实上的霉菌,制造出了踏脚处。
啪哒!啪哒!我像是打水漂一样在河面上连续弹跳,就这样顺利抵达对岸。
话虽如此,就这样继续在地上奔跑,永远也追不到对方。
如果要给敌人致命一击,最好还是得找个类似长距离干线道路或高速公路的地方。
8(3rd person)
盛道錾总算大致掌握情况了。
有一道人影以惊人的速度在地面上奔跑,而且还笔直地追著搬运专家失去了隐身咒保护的直升机。我方的速度明明超过时速三百五十公里,而且前进时还能无视地形与道路,对方却像是一点都不在意一样。
驾驶员尖声叫了出来。
「让我甩掉他吧!没必要继续维持飞行航线了!」
「笨蛋,隐形已经解除了!任何人都能看到现在的我们啊!」
「所以我们才会被追杀不是吗!被那种不知道真实身分的怪物追杀!」
「还有机场的管制雷达也是!光是要透过网路安插骗人的飞行计画表,就已经是我的极限了。你尽管脱离航线试试看啊!保证马上就会有一大堆国产的隐形战机向我们飞过来!」
天空绝对不是一个自由的地方。
甚至比地面上的道路还要拥挤。各式各样的Beacon讯号严密地划分出航线,一旦偏离航线就会被视为危险分子,收到强制降落的命令。而且还会附带「如果不照做的话,就算被击坠也怨不得我们。」这样的威胁。
因此,他们已经逃不掉了。
即使明白追兵正在逼近,也没办法跟电影一样随便乱推操纵杆。
「可恶,现在到底是……」
话才说到一半,盛道錾闭上了嘴巴。
就在跟驾驶员争吵的短短一瞬间,他的目光从地面离开了。明明只有短短几秒钟,他却跟丢了在地面上狂奔的追兵。
「该死,那家伙跑到哪里去了!快把他找出来!」
紧张得大声咆哮的搬运专家,就在这时看到了奇怪的东西。
某种纯白色的结构物覆盖在笔直的干线道路上方。全长超过一公里。那物体看起来既像是云霄飞车的第一个上坡,又像是出现在科幻小说里的质量投射器的电磁加速弹射器──想到这里,他的身体突然僵住了。
……弹射器?
下一瞬间──
轰磅──!
以时速四百公里狂奔的壮汉在空中飞舞,然后狠狠撞上直升机侧面。
他的速度原本就快过客机的离陆速度。只要靠著由菌丝制成的强韧轨道的帮助,把那股向量往上方调整,就能一口气跳到五六百公尺左右的高空。
强化玻璃和铁门根本毫无意义。
那些阻碍就像是腐烂了一样,被敌人像是扯黏土一样慢慢挖掉。
壮汉闯进机内。
「咿……!」
在恐惧的驱策之下,驾驶员掏出了手枪,但这显然是个错误的决定。
因为这个举动表明了敌意,而且他又没有跟对方交涉的筹码。更重要的是,双方都是地下工作者。壮汉单手揪住「敌人」的胸口,然后就这样把驾驶员往机外随手一扔。
盛道錾露出在深夜搭电梯时突然遇到拿著刀子的男子闯进来般的表情,浑身是汗地如此问道: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猫鬼使役者……关于这位试图杀掉兰园幸的术者,把你知道的一切全说出来。」
「你以为我会说吗……?我会被她杀掉啊!」
「那我现在就杀了你。」
就在男子拿出符咒的下一瞬间──
啪嚓──在黏稠声音响起的同时,直升机的轮廓突然瓦解了。当盛道錾发现脚底的感触很像是踩著腐叶土时,整个人已经被拋进空无一物的天空了。
「咦?」
他搞不清楚状况。
「这怎么可能?」
根本想不到载著自己身体的直升机,居然会在短短几秒钟内腐烂消失。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坠落的感觉重重地压住他的胃。虽然他拚命挥舞手脚,但完全无济于事。而壮汉面不改色地调整身体的方向,一把抓住盛道錾的后颈,脸贴著脸逼问:
「猫鬼使役者。」
「不知道!可恶,我什么都不知道!」
「再过十秒,你就会直接撞上地面。你确定不换个答案吗?」
「对不起我错了!我什么都愿意说!」
看向盛道錾满是泪水和鼻水的脸孔,壮汉一脸无趣地叹了口气。在他拿出符咒的同时,背上就冒出了状似纯白雨伞的东西。他看起来不像是有背著降落伞,而且素材也很奇怪。那东西就像是由黏菌或某种菌类结合而成的神秘香菇状物体。
在河岸旁边的堤防小心翼翼地缓缓著地后,壮汉把盛道錾丢到草丛上。
然后再次单方面提出要求。
「说吧。把你知道的事情全告诉我。」
9(病魔使役者)
由于许多人都希望消灾解厄,所以古今中外对此都有著各式各样的做法,跟刚才的黄瓜封印术一样,只需要用到身边材料就能达成的做法也不少。这次我利用的是河川和纸。虽然具体步骤跟放河灯很像,但放河灯是为了替死者送行。我稍微改良了一下那种仪式,随便找张纸折成小船,就把灾厄和疾病放在上面流掉了。
虽然仪式本身看起来很简单,但就跟外科手术一样,需要正确的知识与细微的拿捏。
完成必要的手续后,我瞪向依然倒在河边草丛上大口喘气的男子。也许是因为不想被踩死,一只蜈蚣在草地上移动闪躲。
「……猫鬼使役者想得到搜寻系统。因为虽然目标是兰园幸,但我们并不晓得具体的移送路线。为了不管警方选择哪条路线都能确实杀掉目标,就需要能够确实得知其所在位置的方法。强得犯规的猫鬼也不是万能的,还是有些先决条件必须克服。」
「那是什么系统?」
「就是无线监听系统。只不过,一旦加入特殊的程式,就会变得能够接受到汽车的电控煞车发出的电磁波。电视广告上不是也出现过吗?就算放开方向盘,那种煞车也会在自动感应到障碍物时把车子停下来。」
搬运专家瘫坐在地上,一边擦去额头上的汗水一边说道:
「虽然照理来说应该无法用雷达波进行个体识别,但实际上并非如此。毕竟车子这种东西通常都是成群结队一起行驶,而且从隔壁的对向车道也会有雷达波射过来。要是对其他车子发出的雷达波做出反应,导致车子擅自煞车的话,就有可能发生意外。因此,电控煞车里其实暗藏著秘密资料。那就是跟车牌号码一样的驾驶人登录编号。」
「……也就是说,只要能够捕捉到兰园幸搭乘的囚车的电控煞车讯号……」
「不管车子开到哪里,猫鬼都能杀掉兰园幸。电视上最近不是才刚报导过,因为民用应用程式接受到政府专机发出的讯号,导致飞行路线曝光的搞笑新闻吗?感觉起来就跟那起事件差不多吧。电控煞车现在已经不是什么罕见的东西了。不管是银行的运钞车,还是VIP搭乘的黑色高级轿车,这个系统统统都能找到。」
「狐火女说她已经把USB随身硬碟交给你了。」
「很遗憾。」
瘫坐在地的搬运专家举起双手。
「我一看到你做出可疑的举动,就把东西从天上丢下去了。因为那东西会发出Beacon讯号,所以现在应该已经在猫鬼那家伙手上了吧。」
「……」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能再有片刻的犹豫。
看是要追击猫鬼使役者,还是要找出兰园幸乘坐的囚车加以保护。虽然需要做出决定,但两个选项都缺少能够确实达成的线索。
就在这时,搬运专家如此提议:
「可以打个商量吗?我想做个人情给你。这样你能不能放过我?」
「你说说看。」
「虽然我是搬运专家,但也擅长偷偷赚些外快。我瞒著猫鬼那家伙,拷贝了USB随身硬碟里的资料。虽然找不到那家伙的行踪,但如果要找兰园幸的话,只要使用这份资料,就能接受到囚车的电控煞车讯号。你想抢先找到她对吧?不知道你意下如何?」
「好吧。只不过,你必须发誓立刻退出这个业界,再也不会用那种力量与技术危害一般民众。」
「那是当然的。我都快要吓死了。要是早知道还有像你这样的怪物,我才不会踏进这种世界。我要回乡下种田了。所以,这份资料也没用了。」
「是吗?那就麻烦你做个担保吧。」
「咦?」
我拿出符咒。
啪嚓!一道黏稠的声音响起。声音是从搬运专家的脑袋里发出来的。
「什……什么!你对我做了什么!」
「我在跟记忆有著密切关系的海马体中植入病魔了。如果你违背约定,病魔就会侵蚀你的脑子。就算骗得过别人,也绝对骗不过自己。你最好铭记在心。」
「可恶,骗人的吧!可恶!」
从大吵大闹的男子手中接过记忆卡后,我离开那个地方,用改造手机跟外界取得联络。对方是菱神之女。
『我来了。』
「给我好好工作。」
『……你就不能至少说声「拜托请你帮个忙」吗?病魔兄的傲娇度实在太高,小舞的心都快要承受不住了耶。』
我无视她的疯言疯语,在脑海中思考今后的方针。
首先是兰园幸。只要击败敌人派出的猫鬼,保护好她的安全,对方就会放弃远距离攻击。现阶段最好的做法,就是趁著敌人正面突击之际加以迎击,并且解决敌人了吧。
10(病魔使役者)
『关于电控煞车讯号那件事,我已经查清楚了。对方似乎不当利用了手机基地台的天线。实际做法似乎是写进新指令,让天线也会从街上收集与通话无关的讯号,并且传送到秘密的伺服器。拜此所赐,别说是小幸搭乘的囚车了,墓前市里的所有车子都能自由自在地搜寻出来。哇!市长的首席秘书为什么会在这种时间把车子停在路边?难不成她正在偷情,跟别人大搞车震吗?毕竟在猴子老大出席议会的时候,她也闲闲没事干嘛。』
「说正题。」
『加上冒牌货的话,一共有三辆囚车。真货正沿著山路前进。』
「搜寻系统只能查到车子的种类与位置。无法得知里面的乘客是谁。」
『我还透过其他管道,弄到警察局附近的监视器影像。搞笑的是,犯人上车的瞬间被拍得一清二楚。就是因为这样,才会有人提议要盖个地下停车场嘛。』
只要得到情报,就没必要跟她废话了。我立刻挂断电话前往目的地。毕竟法律没有规定人类不能用时速四百公里的速度行走,所以我要稍微加快脚步了。
苍郁茂密的树林与坏得差不多的小路,以及比起生锈更像是腐烂的绿色护栏。这大概就是我偶尔会耳闻的「烂路」吧。这条路看起来就连要让两辆小轿车会车都有困难。
此外,河边发夹弯的护栏破了一个大洞。
探头一看,囚车就倒在几公尺底下的岩地上。
被猫鬼抢先一步了吗?
我一跃而下,在岩地上移动,走向与其说是横倒在地,更像是被卡在岩石之间的囚车。我先用病魔之力让满是裂痕、变成纯白色的强化挡风玻璃腐烂掉,拖出倒在里面的司机,再绕到车子后面把铁门也破坏掉。包含司机在内,车上一共有三位警官。每个人的制服上都沾满了红色的鲜血。
但车上就只有这些人。本应被警方羁押的兰园幸居然不见了。
「……呜……」
受伤的警察还有一口气在。虽然想从他们口中问出兰园幸的下落,但他们伤势严重,不能随便乱来。在赶走伤口的细菌,并且用他们的领带和衣物止血的同时,我发现一个问题。
这伤口是怎么回事?
起初,我还以为这是他们在车子摔落到河边时所受的伤,但事实并非如此。这些带状伤口宽约一公分左右,从他们的脖子和胸口划过。摔伤不会变成这样。这伤口既像是被刀子划过,又像是被爪子抓过,直指伤者的咽喉。
「小……」
就在这时,年轻警官看著我的眼睛,挣扎著想要告诉我什么。
我自然而然将脸贴过去,想要听清楚那气若游丝的声音,可是……
「小心……后面!」
我赶紧回头一看。
可惜为时已晚。
跟肉食猛兽一样扑过来的兰园幸已经咬向我的喉咙。
赤红的鲜血在眼前飞散。
我在情急之下牺牲右手挡住攻击。在听著骨头被咀嚼的怪声的同时,我用符咒和病魔的力量遮断了部分痛觉,然后把手使劲一挥。虽然娇小的身影像皮球一样从地上弹起,但很快就在空中灵活地翻转,重新找回平衡,最后用双腿在不安定的河边岩地上安稳著地。
吼噜……我听到彷佛卡在喉咙深处的血块在震动般的低吼声。
她本来应该是名纯朴的少女才对。
虽然她长得跟资料上的脸孔相去甚远,但现在的小孩子就算会化妆也不足为奇。一旦把脸上的妆全部卸下,就会露出这样的真面目吧。
然而──
就连这样的真面目,现在也已经被有如野兽般的表情取代。
在我眼前压低身体,无力地垂下双手的少女,看起来就像是用四条腿在地上奔跑的猎食者。
这是兰园幸干的好事吗?
没错,事情就是这样。警官们身上的伤,看起来就像是被人类的指甲挖掉血肉一样……
而囚车之所以发生车祸,也是因为她在车内激烈反抗。仔细一看,尽管身材瘦弱,但她的手铐居然被扯断了。奇形怪状的银手镯在她双手手腕上绽放著淡淡的光芒。
发现真相后,我立刻想到了。
「是猫鬼吗……」
猫鬼──把无数毒虫放进一个壶里,藉由让它们互相残杀来取得强大诅咒的触媒,亦即蛊毒的一种变种,是一种来自大陆的妖怪。主要能力是让被附身的人得到各式各样的疾病。
或是使人发狂,做出无差别犯罪这样的可怕行为。
说到「随机杀人」,现在通常都是视为一种犯罪术语,但原本可是货真价实的超常现象。古人相信人类是因为被这种不好的东西附身,才会犯下令人难以想像的罪过。
而猫鬼使役者所属的信赏必罚,是一个专门对付因为妖怪深深介入其中,导致审判过程变得曲折离奇,无法受到合理制裁的罪犯的组织。
「原来如此。」
让那些没被问罪的人再次犯罪,不断接受审判,直到被判死刑为止。为了制裁罪恶而增加罪恶,甚至不惜主动滥用导致审判过程变得复杂难解的妖怪。虽然这种事感觉起来有些矛盾,但从成员们至今的言行举止就能看出,信赏必罚并不把自己的所作所为算在里面。只要坚称这些都是尊贵的牺牲,就算得让一般民众成为「随机杀人魔」的牺牲者,他们也在所不辞吧。
如果真是这样,那我该如何是好?
兰园幸跟让周刊杂志沸腾一时的「随机杀人魔」不一样,现在正处于透过超常的存在──也就是猫鬼这种妖怪强化各种能力与破坏冲动的状态。只要看看那些被残忍抓伤的警官,还有被空手扯断的手铐锁链,就能清楚明白她的实际力量远比外表看上去的还要强。
当然,只要放出病魔,我马上就能摆平她。
但是,没人能够保证她幼小的身躯承受得住更多负担。毕竟我可没做过同时把猫鬼与病魔注入人体的临床试验。
我也可以试著调整威力。
可是,如果现场只有我一个人的话倒是还好,但身旁还有这些奄奄一息的警官。我真的有办法一边保护他们所有人,一边在对付她时手下留情吗?
虽说已经濒死,但警官们都还活著。
现在还来得及避免让兰园幸变成杀人犯……即使代价可能是让她在此结束这短短的一生。
「你希望我怎么做?」
吼噜……对方只回给我一声低吼。
我眯细眼睛,决定尽可能问出对方的想法。
「你想要什么样的结局?」
对方没有回答第二次。
野兽随著惊人的蹬地声一起冲了过来,还带著沾满鲜血的利爪与尖牙。我确认到对方的敌意。而我的第一目标是解决猫鬼使役者,摧毁信赏必罚这个组织,替有恩于我的百鬼夜行除去后顾之忧。拯救兰园幸只不过是顺便罢了。
这样真的好吗?我确实想过这个问题。
也想过自己的迷惘可能会让兰园幸犯下过错,让她的灵魂受到最大限度的玷污。
所以──
就在我做出抉择,拿出符咒准备释放病魔的前一刻──
突然划破河面跳到我们头顶上的大百足,成了阻止兰园幸行凶的盾牌。
喀锵!在金属碰撞声响起的同时,兰园幸的爪子大大地弹向后方。我一边让病魔待命,一边眯细眼睛如此问道:
「你就是那只蜈蚣吧?我记得在餐厅里对付收集专家时,还有在堤防上对付搬运专家时都有看到你。只不过,你的体型好像改变了不少嘛。」
『可以把小幸的事情交给我处理吗?』
「告诉我这么做的理由。」
『我一直在土里观察附近的情况。敌人的「本体」很快就要到了。解决那位使役者对你来说应该是更有意义的……』
「不对。」
我打断大百足的话。
「我要的不是我应该离开的理由,而是你挺身而出的理由。」
大百足稍微犹豫了一下。
但是,它最后还是斩钉截铁地如此说道:
『小幸是为了保护我而犯罪,结果才会变成这样。而我为了保护小幸采取的行动,害她不小心走偏了。』
「……」
『她是我朋友。所以,我绝对无法容许她得到这样的结局!而且我跟帮忙阻止小幸行凶的家伙们约好了。我一定会让小幸回到那个地方。因为我还心存希望,希望看到小幸跟愿意认同她的人们一起走下去的未来!』
「那就随便你吧。」
我不屑地如此说道。
然后转身背对兰园幸。
她原本就不是我的敌人。我的敌人另有其人。
「猫鬼就交给我吧。主角就让给你了。」
我纵身一跃,从岩地跳回正上方的发夹弯,把注意力集中在嗅觉上。距离很近。来了。我移动视线,锁定在一个点上,然后拔腿冲了过去。
那个地方就在比被揶揄为「烂路」的老旧小路还要偏僻的昏暗森林之中。
在象徵著腐败与腐蚀的大自然之中,病魔使役者跟猫鬼使役者碰面了。
我听到女子的轻笑声。
那家伙本人顶多只有十三或十四岁吧。虽然比不上被强制变成「随机杀人魔」的兰园幸,但她毫无疑问是名娇弱的少女。她有著长度及肩的黑发,配上白里透红的健康肌肤。但是,用绷带而非眼罩随便包覆住其中一只眼睛的她,总给人一种病态的感觉。她穿著裙襬极短,以黄色为主要颜色,甚至能看见肚脐的镂空旗袍,而且还在外面套上有著猫耳装饰的蓝色连帽外套。来自大陆的妖怪。包覆奇装异服的外衣,就象徵著用来制造蛊毒的壶。蓝色象徵黑暗,黄色则是毒虫的警戒色……不,对方似乎并没有特别在意服装里的符号性。我实在无法解释她为何只在一只脚上穿著长袜,另一只脚则要胡乱贴著可笑的OK蹦。
「帅呆了。」
那是有如幼女般的语气。
彷佛正看著电视上的英雄一样纯粹,而且事不关己。
「你真的很帅。啊哈,这可不是在讽刺你喔,大哥哥。在这种业界、在这个什么狗屁事情都有可能发生的世界,你居然还能贯彻那种跟武士没两样的生存之道,这实在是太帅了!这种事情我绝对办不到!」
「……」
「我很没用。太没用了。我真的什么事情都做不好。我一直很努力要把事情做好,也有想到最棒的解决之道。可是,我还是失败了。一切计画都落空了。所以……」
把纤细的食指摆在柔软的樱色嘴唇上后,少女笑了出来。
然后无情地如此宣言:
「啊哈,所以我没办法手下留情喔☆因为若是不确实杀了你,就没办法保护我自己。」
砰──现场响起一声巨响。
黑暗从猫鬼使役者脚边往四面八方涌出。所有地面瞬间就被吞没,整个森林都变成那家伙的领域。树叶碰撞摩擦的声音响起,彷佛整座山都在悄悄说著令人不快的坏话一样。
「因为我这个人做事情最讨厌拖泥带水,就先跟你讲明白了吧。大哥哥。」
在这个发出诡异脉动的世界里,猫鬼使役者用闪闪发亮的眼睛看著我如此说道:
「我的猫鬼其实还挺聪明的。简单来说,就算没有手动设定,也会擅自吃掉目标。具体来说,就是会扫描被设定为敌人的对象,计算出击败对方所需要的质与量,自动产生猫鬼。」
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在彷佛啜饮泥水般的声音传来的同时,无数黑影也随之出现在四面八方。有著跟少女同样外形的疫病集合体,在转眼之间填满了整个世界。数量远远多过一百两百。
「所以,不管你多么努力奋战都没用。你越是设法挣扎,猫鬼的数量就会变得越多,用物量压过你的战力。猫鬼会永无止尽地增殖,直到用这长长的利爪将你撕裂为止。这样你明白游戏规则了吗?」
「……」
当然,不管对手是谁,我都不打算坐以待毙。
我同时撒出一叠符咒。在自己降下的纸吹雪中,竖起受伤右手的食指与中指,像是举剑一样刺向前方。
轰!病魔全部聚集在一起,化为一把漆黑的刀。
「咒刀•道真。」
「真是的,我不是说过,你越是认真抵抗,猫鬼就会变得越多了吗?」
「自我崩坏……疫病听令,转化吧。」
「嗯?」
砰!看到刀刃从内侧弹飞出去,猫鬼使役者疑惑地皱起眉头。
我无视她的反应,继续说了下去。
「御刀•天神。令怨灵•菅原道真变质,解放其神性!」
眼前迸出一道纯白的闪光。
在神刀显现的瞬间,就连声音这个概念都消失了。
闪耀的刀刃从指尖喷出,气势比刚才还要强上一倍。那是原本只是想向京都复仇的怨灵,最后却变成神明让人祭拜的古代贵族的部分力量。就像毒素能够提炼出血清一样,正是因为比任何人都了解负面力量,才有办法将之转化为正面力量,这把刀可说是我们疫病的天敌。
这不是病魔之力的正常用法。我能感到自己体内有某种东西正在不断崩坏。
但我无视这种感觉,把刀尖对准自己的敌人,笔直注视著她的脸孔。
「啊……啊哈☆」
「我要上了。做好准备吧。」
「好厉害……这真是太厉害了!为什么你能办到这种事情呢!疫病能力者明明都是些阴森可怕又下流,只能活在别人的污蔑与厌恶中的家伙,到底要怎么样才能活得那么光明正大啊!太厉害了!大人就是不一样!」
猫鬼使役者发自内心地兴奋大叫,像是对某种事物感到憧憬一样。
但她还补充了这一句。
「我说过了喔。尽管如此,我的物量还是会压过一切。」
一千……不,恐怕有一万吧。
率领著数之不尽的大军,少女从士兵变成了将领。
随时都能视需要自动补充必要的战力。如果这句话所言不假,那我果然还是打不赢吧。不管我拿出多少不一样的绝技,都注定得在这里屈膝。
但是,那只是我个人的败北。
不会连累到百鬼夜行。我的败北应该可以暴露出敌人的能力,制造出战胜对方的垫脚石。然后,只要大百足成功让兰园幸恢复理智,就能得到躲藏起来的机会。只要别搭乘车子,就不会被敌人透过电控煞车讯号搜寻系统展开远距离攻击。
什么嘛……
也就是说,虽然我表面上输了,但其实跟赢了没两样不是吗?
「要不要投降?」
「我没理由投降。完全没有。」
「啊哈!大哥哥,你真的很帅呢。告诉我你的名字嘛。虽然叫大哥哥也让人家的子宫很有感觉,但我果然还是想叫一次你的名字看看呀!」
名字……
对方问了这个理所当然的问题,让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我早已失去心中的大义,也失去了归宿……」
我举起闪闪发光的武士刀如此回答。
所以──
「叫我无名小卒就行了。」
这就是最后一句话。
下一瞬间,病魔与猫鬼终于正面对决了。
11(3rd person)
河边岩地上,没有改变的大百足和彻底变貌的兰园幸正在对峙。
这已经不是能够用话语解决问题的情况了。只要稍微疏忽大意,她就会扑向那些半死不活的警官,犯下名为杀人的决定性罪过。可是,要是不小心打到她瘦弱的身躯,就有可能害她丧命。
传说中,大百足拥有能够弹开各种武器攻击的坚硬外壳。
但是,我现在无法依靠这种能力。
原因很简单──
「吼噜……吼呜呜呜呜!」
每当少女发出低吼,嘴角就会跟饥饿的野兽一样溢出唾液。
猫鬼使「随机杀人魔」附身在人类身上,让对方变得凶暴。
而让兰园幸最痛苦的事情,既不是被逼著用Kasane_12改变外表,也不是被带到人格改造研究所参加天才少女养成计画,而是谁也不了解真正的自己。那是她心中最大的伤痕。
此外,大百足自己也否定了兰园幸的犯罪计画,甚至出面阻止。
大百足深信自己绝对没有做错。但少女内心应该是这么想的──
为什么你不能理解我?
所以──
硬是被挖掘出来的破坏冲动就这样对准了大百足。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小幸!』
就速度这方面而言,少女完全凌驾在妖怪之上。
虽然兰园幸一度从大百足的视野内完全消失,但马上就回过头从死角逼近。她冲向大百足长长的身体,用牙齿狠狠地咬在那副可怕的躯体上。
那就是唯一的弱点。
虽然传说中大百足是被沾著口水的箭射死,但在沾著口水的武器之中最为原始的一种……当然就是人类的牙齿。
不管体型变得多大,蜈蚣还是无法逃离食物链中的被捕食者角色。
喀啦喀啦喀啦喀啦!伴随著这样的惊人声响,大百足的外壳被咬破了。黏稠的声音没有停歇,不同于红色鲜血的昆虫特有体液猛然喷出。
大百足本来就不可能攻击兰园幸。
不是实力差距的问题,而是更根本的问题让它不可能这么做。
因此,它早就做好会像这样被啃食的心理准备。
然而──
『小幸,你忘记了吗……』
尽管身体依然在被啃食,但大百足反而放松全身的力量,继续说了下去。
『蜈蚣会变成妖怪,并不只是因为有著太多脚的外表看起来诡异。人们自古以来就相信蜈蚣拥有足以成为咒术触媒的剧毒,就是这种恐惧心的集合体让我这种妖怪得以诞生。』
换句话说──
『想吃我的话……咕呜,就随你吃吧。但是,小幸,你最好重新记住,那些毒会先侵蚀你的身体!』
娇小的少女当场一阵痉挛抽搐,然后像是人体的开关被关掉一样,毫无抵抗就倒地不起。神经毒──这是一种不会夺走敌人性命,却能迅速让敌人无法行动的毒素。
然后,兰园幸的影子不自然地变长了。
……不,那是以这种形式附身在她身上的一种「随机杀人魔」──猫鬼。
『你就是猫鬼吗?我听说你是来自大陆的变种蛊毒对吧?』
「……」
影子动也不动。既然少女的身体已经麻痹,那就再也不能操纵,而影子也无法自己移动,一定得让制造出影子的物体移动才能移动。
『换句话说,你是透过把许多毒虫与害兽放进壶里自相残杀而诞生的妖怪……反过来说,如果同样都是毒虫与害兽,应该就能互相吞食才对。』
大百足缓缓移动身体,使尽全身的力气,让巨大的下颚发出声响。
保护兰园幸──为了实现这个誓言,就连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能献出的男人如此说道:
『那我们就来试试看吧。看看我跟你谁能活下来,又是谁会吃掉谁!』
12(病魔使役者)
挥剑。
挥剑挥剑挥剑。
挥剑挥剑挥剑挥剑挥剑挥剑。
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
只有接连砍下敌人首级的声音不断响起。我砍倒的猫鬼已经超过五百只了,但使役者本人依然屹立不摇。她还是一边轻笑,一边在原地转圈圈。每当她旋转身体,脚底下就会往四面八方喷出像是黑烟的东西,制造出比我击倒的数量还要多上一倍的敌兵。
敌人不断消耗我的战力,将我逼入绝境,然后慢慢缩小包围网。
「啊哈,你就像是僵尸电影中的主角呢,大哥哥。」
假情假意的憧憬话语刺进我耳中。
「你真的很厉害。照理来说,要是遇到一大堆僵尸,应该都会选择逃跑吧?要不然就是充分展现人性的黑暗面,把别人推去送死,在对方面前关门上锁不是吗?可是,为什么就连在这种情况下,你还能贯彻武士的生存之道?太厉害了!我好尊敬你喔!」
这不是讽刺。少女本人曾经这么说过。
还说她无法选择这种生存之道。
少女应该也走过无可救药的人生。不管拥有多么强大的力量……不,正是因为如此,才会无法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不断被各种人事物拒绝。在旁人眼中,她就像是患上感染症,不得不被搬进焚化炉的尸体一样。我脑海中浮现出这样的凄惨人生。
我觉得她很可怜。
但没有同情的余地。
就算统领整个信赏必罚,杀掉利用妖怪的犯罪者,也无法挽回她的人生。她想要杀掉兰园幸,并不是因为想要帮助某人,也不是因为猫鬼这种把毒虫与害兽放进壶里自相残杀的变种蛊毒,跟兰园幸让大百足与土蜘蛛齐聚一堂的小圈圈起了冲突这种急迫的理由。
她只是设定出一个比自己还要差劲的人,然后透过攻击对方来让她相信自己好过对方。虽然信赏必罚的主张听起来很好听,但他们的所做所为就跟为了确保自己的容身之处而找人欺负没两样。因为自己可能成为下一个目标,就交出更为弱小的人,试图讨好欺负人的集团。而她就是这样的人渣。
不过,这样的结局或许很适合我。
像我这种背叛主子,不敢从容就义,苟且偷生至今的家伙,还想死得其所简直叫人笑掉大牙。要死就得死在人渣手上,要死的时候也不需要任何理由,要死也是死在毫无意义的时间与地点。这才是最适合我这个落魄武士的结局。
至少我是这么想的,但是……
轰──下一瞬间,巨大的铁块掉到猫鬼使役者头上。
「呜……!」
这还是头一次。
猫鬼使役者露出惊讶的表情,挥舞自己的手臂。下一瞬间,周围的黑影动了起来,在空中分解掉差点压烂她脑袋的钝器。
然后她发现了。
发现铁块的真面目。
「航空炸弹!可是,到底是从哪里……!」
她抬头看向遥远的上空。我也跟著将视线移向远方的蓝天。在比云还要高的天空上方,有一群ㄑ字形模样的全翼机和护卫战斗机正悠然自在地飞翔。
如果是这样的话……
那这些飞机不就是!
手机响起了。我一边用单手拿著御刀•天神挥舞一边接电话,然后听到菱神之女笑著这么说:
『啊哈哈哈!病魔兄,你吓到了吗?百鬼夜行的大小姐似乎觉得失去你太可惜了。拜此所赐,她才会不顾自身危险,亲自跑来战场救你。看到这种情况,你还觉得自己是个落魄武士吗?喂,说话啊!』
「……唔!」
听到菱神之女说起百鬼夜行,我就觉得一肚子火。
但是,就算撇除这点,我还是觉得非常光荣。我甚至无法用话语形容现在的心情。
『就是因为这样,我们才会拔掉航空炸弹的雷管。不过你大可放心,我会在地面用雷射诱导炸弹,绝对不会不小心把炸弹丢到你头上,所以你就尽管放手一战吧。』
猫鬼使役者畏畏缩缩地看向我。
脸上挂著跟刚才一样的崇拜表情
「好厉害……」
而且……
程度还变得更为严重。
「我的猫鬼会扫描所有敌对目标,自动补充战力,所以我只要站著不动就行了。」
『但是,扫描范围有著极限,无法企及高度一万公尺的高空……事情就是这样,病魔,猫鬼的战力方程式已经不成立了。去回应大小姐的期待吧。』
我一个箭步冲了过去。
再次拿著发光的武士刀挺立在猫鬼使役者面前。
「啊哈☆」
敌人笑了。
露出无比悲哀的眼神,以及坏掉的笑容。
「好厉害!你真的好厉害!跟我一样身怀疾病,跟我一样操纵疫病,跟我一样带来灾厄……我们明明如此相像,但大哥哥你居然有著这么多的朋友!而我……却连一个朋友都交不到!」
「够了。」
我并没有比较特别。
就像兰园幸有著大百足一样,我只不过是也有著百鬼夜行罢了。
如果这家伙也有一个这样的宝物,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了。
所以──
「等到一切都清算完毕,就再一次用自己的双腿站起来吧。到时候我会成为你的特别之人。」
我在这个计算失衡的世界中奔驰。
化为一道白色的轨迹,斩断了黑色的病巢。
13(3rd person)
啪嗒啪嗒。讨厌的黏稠声音不断响起。
紫色的黏液从大百足的巨大下颚滑落,证明它已经吃下了无形的猫鬼。由于「随机杀人魔」消失,兰园幸身上也出现了变化。虽然她因为身中大百足的毒而失去意识,额头像是发烧一样满是汗水,但那彷佛一直在作恶梦般的凶狠表情,却开始慢慢变得柔和了起来。
虽然大百足松了口气,但事情并非圆满结束。
被兰园幸咬破的身体发出诡异的声音。伤口并没有扩大,实际情况正好相反。尽管「沾上口水的刀刃,亦即捕食者的牙齿」这个最大的弱点遭受攻击,伤口也已经冒出诡异的泡泡,开始慢慢变小了。要是放著不管的话,看起来很快就会完全愈合。
大百足吃掉猫鬼了。
而且还是以对应著蛊毒的一种,也就是让毒虫与害兽在壶中战斗,把所有力量集中在幸存者身上的邪法的形式。
为了保护兰园幸,它不得不这么做。
可是,其影响很快就开始侵蚀大百足的身体。
『小幸……』
尽管如此,妖怪还是非常满足。
就算要它重新选择一百次,它也相信自己会选择同样的答案一百次。
然而──
毫不客气地踩过杂草的声音响起。
某人突然从正上方,也就是护栏的破洞探出头来。
「嗨嗨!事情变得很有趣了嘛。拖到最后一刻才采取行动果然是正确的选择。」
『你是……?』
「很高兴认识你,我是青行灯。别看我这样,好歹算是最后大魔王喔。请多多指教☆」
只要把百物语全部讲完,就会出现一位身穿白色和服,留著一头泛蓝的长发,额头还长著一根状似小刀的角的鬼女。大百足也曾听过这样的传说。
她一脸若无其事地打了个响指。
光是这样,就让被大百足的神经毒麻痹的兰园幸醒了过来。
大百足实在高兴不起来。
因为这种感觉就像是她的开关或是遥控器被别人握在手上一样……
「啊,别担心,因为我是掌管一百种恐惧,而且凌驾在其上的存在。我能够使用的超常能力就算用两只手的指头都数不完,消除体内毒素只不过是小菜一碟。」
『你找我们有什么事?』
「我是来邀请你们的。」
微微一笑后,青行灯如此回答了他。
角的前端也在同时发出蓝白色的磷光。
「我正准备毁灭日本。如果愿意的话,要不要加入我们?因为你们似乎也有著有趣的『动机』。」
『什么……』
「我是所有渴望改变之人的同伴。因此,对于为了大百足、土蜘蛛与鵺……以及所有因为外表诡异恶心而受到排斥的妖怪挺身而出,希望创造出大家同样恶心的平等世界的小幸,我发自内心感到尊敬。如果是为了成就你的理想,我愿意不惜一切。如何?你怎么选择?」
『不行……小幸,千万不能答应!不能听这种家伙所说的话!你不是已经在纳骨村清醒了吗!快想起他们说过的话!』
但是,大百足在身旁叫喊的声音并没有被听进去。
兰园幸并不是因为固执于一种想法而迷失了一切。
「我……我要让所有朋友……」
『小幸!……不,不对,这是!』
虽然大百足忍不住瞪了青行灯一眼,但从额头的角发出磷光的鬼女依然面带微笑。
「咦?讨厌啦,人家只有帮小幸敞开心门而已喔。我可没有擅自灌输多余的情报。」
『你额头上的诡异火焰……虽然对妖怪没有影响,却会对人心产生某种作用对吧!你就是用那火焰迷惑小幸……!』
「这好像叫做凝视法吧。不过,这真的不是我的错。毕竟创造出我的身体的百物语本身,就是在昏暗的房间里用行灯或蜡烛进行的一种仪式。洗脑、暗示、集体歇斯底里……想要把我放进这种框架里的笨蛋可是络绎不绝,感到困扰的人应该是我才对。既然如此,那我也利用这种能力作为补偿不是很合理吗?」
在双方争论的同时,兰园幸摇摇晃晃地动了起来。
走向位于岩地上方,站在悬崖旁边的青行灯。
踩著看起来随时都会滑倒,摔进地狱深渊的凌乱步伐。
『我不会让你继续放肆下去……』
「那又怎样?我说过,我是掌管一百种恐惧,而且凌驾在其上的存在。充其量只不过是一种恐惧的你,又能奈我如何?」
没错,大百足或许什么都办不到。
双方身为妖怪的等级差太多了。所以,就这样咬著手指闭上嘴巴或许才是正确的选择。
可是──
随便反抗的话就会死。甚至不可能因为对方一时心血来潮就捡回一命,只会轻而易举地被杀死。
这种事情大百足当然明白。
即使如此,它还是发自内心如此希望。希望在自己的朋友偿还一切罪过后,还能亲眼见到她和纳骨村的少年们重逢的场面。因为它想看到兰园幸在真正意义上活在人们的笑容之中。
所以──
喀锵──!现场发出一声巨响。
就在这一刻,蜈蚣化身为龙。卷起狂风,大大挺起身体的大百足一口气跳过兰园幸头上,大口咬向悬崖上的青行灯。
不过,实际上它完全没有伤到敌人。
在看不见的墙壁的阻挡下,巨大的下颚在青行灯面前停下来了。
「啊哈哈!没错,就是这样。就是因为有那个『可是』和『所以』,人才会绽放出美丽的光芒!原来你也挺不错的嘛!我还以为你会咬破自己的肚子自杀,靠著夺走兰园幸想要保护你的动机来阻止她……」
正当青行灯得意洋洋地说著这些话时……
紫色的汁液从大百足的下颚滴落。
那是它吃掉猫鬼,变成蛊毒后得到的新特性。
而那唯一一滴毒液,正好滴落在青行灯美丽的脸庞上。
「──呜!」
嘶嚓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惊人声音响起了,那声音有如经常在中式料理餐厅的厨房听见的一般响亮。
青行灯按著自己的脸,第一次摇摇晃晃地退向后方,然后意识到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啊哈!」
她笑了。
不是因为气过头而笑,而是因为发自内心感到欢喜。受到渴望改变之人的影响,脱离常轨的世界。得以稍微窥见这样的世界,让青色鬼女露出夸张的笑容。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好棒!这真是太棒了!高兴吧,其实我本来只打算带走小幸,但我现在也对你感兴趣了。超级感兴趣!所以我会把你一起带走,让你当我的同伴!」
『谁要当你的同伴……!』
「可是,小幸会跟我一起走喔。」
局势瞬间翻转。当青行灯像个小女孩一样微微歪头时,原本应该出现在她脸上的严重烫伤已经完全消失。更重要的是,这句话深深刺进了大百足的心。
「而且一旦你离开我们,我们就会像神隐一样再也不会被你找到。好啦,你想怎么做?难道你不应该为了帮助小幸,选择跟我们一起走吗?」
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尽管充满攻击性的巨大下颚不断开阖,但大百足还是只能点头。
智慧村纳骨村……还有为了拯救兰园幸挺身而出的少年们,想起那些看到小幸的真面目也依然觉得漂亮的好人,大百足在心中深深地低头道歉。
然后下定了决心。
即使必须沦落为邪魔歪道,也要把兰园幸带回他们身边。
『好吧,就听你的。』
「呼呼,『渴望改变之人』果然就应该这样嘛!我真的不讨厌像你这种果断的家伙。」
『但是,这样真的好吗?如果是为了帮助小幸,我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我几乎是百分之百会从内部破坏你们的计画。』
「狮子身中虫吗?还是只蜈蚣!这个好笑!」
青行灯跟个小女孩一样笑个不停,但这并不是因为她没把大百足放在眼里。事实上,她刚才就吃了闷亏,但还是愿意接受这个同伴。原因很简单──
「我说过了吧?我是所有渴望改变之人的同伴。」
14(病魔使役者)
我击败猫鬼使役者了。
御刀•天神没有能够夺人性命的力量。毕竟是以讨厌血腥味的神明为名,所以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这把刀可以斩断世间常理的扭曲,如果砍在人身上,就能平复人心。而且强制力无以复加。如果只有常人的精神力,甚至得昏睡个两三天才会醒。
「结束了吗?」
拿著状似大型望远镜的装备──轰炸用雷射瞄准支援器,菱神之女悄悄现身了。名为胫擦的小型犬妖怪在她脚边发抖,畏畏缩缩地东张西望。
「看就知道了吧。」
「……话说回来,我会成为你的特别之人啊……喂喂喂,我们百鬼夜行全员出动,就是为了陪一个修伞浪人找老婆吗?太过分了吧!」
「别故意曲解事实。」
「曲解?人家不觉得耶?」
「你这是在装可爱吗?恶心死了,老女人。」
「给我闭嘴,你这万年没老婆阴沉萝莉控,难不成你没发现自己刚才那句话里,夹杂著会让人误解的危险意涵吗?」
「这种小事不重要。」
「嗯,你要不要去向大小姐她们道歉?她们应该不可能在这里降落,你可能得到最近的机场跑一趟。」
正当我们忙著斗嘴时──
那家伙突然出现了。
一股寒意窜上背脊。
那是足以让病魔使役者和菱神之女同时屏住呼吸的压倒性杀气。
「什么……呜……啊!」
即使我让病魔行经全身,有意识地控制内脏与血液的流动,但也只能勉强让自己免于失去意识。
至于菱神之女……也不行吗?虽然听说那家伙改造了自己的肉体结构,但也只能勉强保持清醒,实在是没办法战斗。
胫擦就更不用说了。它早就失去了意识。
在此同时,「那家伙」出现在我们面前。
毫不客气地轻易踏进百鬼夜行的领域。
「伤脑筋。虽然联手时就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但我没想到她居然是这么自由奔放的家伙。拜此所赐,害我有做不完的杂务。」
那是一位面无表情、身穿黑色西装的青年。
我用眼神发出无言的质问后,他就像是用了腹语术一样闭著嘴巴如此回答:
「我叫裁木和,当过杀手、占卜师、自杀志愿者、无业游民……而现在,是什么呢?连我自己都不晓得。」
在随口回答的同时,他的眼睛并没有看著我们。
而是看著倒在腐叶土上的猫鬼使役者。
「你想怎样?」
「回收。因为青行灯那家伙如此期望。要是她闹起别扭的话,我就伤脑筋了,所以目前我想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达成她的任性愿望。」
「……」
「别这样,我也不想做这种事。兰园幸、大百足、弃老社区管理员……好像叫做山女胸花吧?就连那种家伙,我都不惜追赶囚车前去拉拢。而这次则是信赏必罚的中心人物──猫鬼使役者。龙蛇杂处到这种地步实在是有些好笑。真不晓得那家伙是不是相信著世界和平这样的理想。」
把听到的人名之间的关系在脑袋里整理一下后,我觉得非常奇怪。
「就算让这些人齐聚一堂,应该也不可能变成战力吧?」
「没错。他们十之八九会互相厮杀吧。但如果胜者能在战斗中得到够多经验的话,这也是件好事不是吗?这肯定会对『同伴』这个群体带来正面影响才对。」
我想起蛊毒的事情。
那是一种把无数毒虫和害兽关进壶里,藉由让它们互相残杀来提高毒或咒术的威力的邪法。
难不成这位名为裁木和的男子身上发出的诡异气息其实是?
而他所谓的「同伴」也不是相亲相爱的那种,在本质上可能正好相反?
「青行灯很快就会行动了。」
把失去意识动也不动的猫鬼使役者扛到肩上后,眼前的恶鬼依然闭著嘴巴如此说道:
「到时候就算你们不想,也会明白一切。」
在天上飞舞的全翼机小队似乎总算发觉情况有变。护卫战斗机迅速切换了阵型。
但是为时已晚。既然发觉情况不对劲,就应该丢下我们,全速逃离现场才对。
裁木和比出手枪的手势,用指尖对准蓝天。
磅!还发出声音假装开枪。
光是这样──
轰──百鬼夜行最高统治者搭乘的全翼机就炸开来了。
我傻眼地看著眼前的光景。
烧在心头上的紧张与焦虑,这一瞬间我全都忘记了。
在此同时,数不尽的飞机碎片依然不断坠向地方都市。从无可救药的一万公尺高空坠落,像是在印证盛者必衰的道理一样。
「这就是我们的力量。因此,你们什么事情都阻止不了。」
我听到了。
好像有声音从某个非常远的地方传来。
「所以,你们只需要害怕地等待。等待世界改变的那一刻到来。」
留下这句呢喃后,身穿黑色西装的男子就抱著少女离去了。
什么都没有留下。
15(病魔使役者)
我一直跑。
一直跑一直跑一直跑一直跑。
也许是因为到处都是破掉的窗户,以及从天而降的障碍物,地方都市里到处都发生了车祸。整个城市里都充满著黑烟与焦炭,甚至还能找到几间连屋顶都崩塌的房子。
继续往深处前进后,我发现掉落地面的瓦砾越来越大,摇摆不定的橘红色火焰也变多了。
在某个地方,一群跟我有著同样气息的家伙们,聚集在彷佛墓碑般插进地面的全翼机残骸旁边。他们全都围著某个东西。不,是围著某人。
百鬼夜行奉行血统至上主义。在面临这种困境时,自然而然会向「血统」靠拢,向「血统」寻求帮助。
既然如此──
那他们的头号信奉对象,也就是有著最尊贵「血统」的人,自然就是……
「……祝大人……」
我忍不住如此呢喃。
最后一次见面时,她还只有十岁。要是那位娇小的少女被卷进爆炸,从一万公尺的高空摔落地面的话……
「祝大人!」
我硬是甩开内心的动摇,冲向人群的中心。众人回过头来。彷佛要让路给我确认真相一样,人海往左右两侧分开了。
然后……
我听见了。
「别担心,病魔,我平安无事。」
那是一道凛然的声音。
百鬼夜行没有死。尽管「血统」的继承人弱不禁风,但至少还没有断绝。
负责担任影武者的豆狸就站在一旁,祝大人用她的小手温柔地安抚胫擦的幼子,像是要让它停止哭泣一样。
那架全翼机里还有其他的「五本指」,以及各式各样的妖怪。肯定是他们其中的某人,或是大家一起同心协力保护了祝大人。比起只会杀人的我,他们才是真正的忠臣。
「病魔。」
就在这时,祝大人叫了我的名字。
我当场跪下,双手摆在地上,头低得几乎要碰到地面。
「我原本必须对参加政变,失败后仍然一直逃亡的你下达惩处。可是,现在不是拘泥于那种事情的时候,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属下明白。」
「……眼前这副充满火焰与黑烟的景象,我是绝对不可能容许的。而青行灯等人意图将这副景象扩散到全国各地的恶行,我也无论如何都必须加以阻止。我们只不过是从坛之浦之战苟活下来的一族的末裔(注:坛之浦之战是源平合战的最后一战,战败的一方是平氏),也是亲身体验过盛者必衰之理,从历史的舞台上转到舞台后的见不得光的集团。可是,我早已决定要和活在当下的人们一起,打造出充满欢笑的世界。」
「属下知道。」
「病魔。」
就在此刻──
百鬼夜行的最高统治者对无法之徒拋出了这句话:
「我要击败青行灯跟她的党羽,拯救这个国家。如果有被他们夺走的事物,不管那是人还是东西,我统统都要抢回来。为此,我要你成为我的人。」
就算找遍全世界,恐怕也找不到比这更令我感动的话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