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rd person)
眼前是悠闲的乡村风景。
这里是黄昏时分的智慧村。到处都是收割完毕的水田,远方有著环绕村子的群山。四处散落著许多小树林,这可能是因为那里有著小型神社与祠堂,也可能只是故意营造出这种景象。
时间是下午六点。
此时,百鬼夜行与百物语的青行灯集团分别率领著无数的恐惧,把这片田园风景大致划分为三个战场。
其一,是一座小树林里面。从远处得到「五本指」能力的百鬼夜行首领──祝正与青行灯正面激战。
其二,是那些早已收割完毕,只剩下黄金色地面的田地。「五本指」的成员们远远散开,脚底下躺著青行灯集团的「成员」们。
其三,是划分这些田地的农路的十字路口。大恶魔洁莉卡夺取澳洲魔女玛格丽特•史坦荷斯的肉体在此降临,身旁还有能轻易招唤出这种大恶魔的术士──裁木和。
而带著魅魔、提灯怪与唐伞小僧一起行动的阵内忍当面撞见的,正是洁莉卡与裁木和这对二人组。
水蓝色缎带束起带著波浪的金色长发,耀眼的纯白肌肤引人瞩目。从外侧覆盖住那具丰满躯体,让位于身体中线的乳沟与肚脐更显眼的「不明物体」,既像是粗糙的灰色水泥,又像是爬虫类的鳞片。
额头上长著两根往后弯曲的扭曲犄角,背上长著像是蝙蝠的翅膀,粗壮的尾巴在屁股稍微上面一点的地方摇摆。
化身为典型恶魔的女子对著天空咆啸。
光是这样──
下一瞬间,阵内忍的世界就被染成一片赤红。
「啊……呜哇啊……!」
「主人!」
本应近在身旁的魅魔呼喊声感觉变得很远。当世界开始燃烧,被彷佛填满整个村子的赤红淹没的同时,彷佛有一条连接著左右太阳穴的线在拉扯般的剧烈头痛向忍袭来。
然后,他直到这时才发现。
原来被染成赤红的并非世界。洁莉卡并没有干涉物理法则。
(……是我的「眼睛」发狂了吗!就跟亮度没调整好的摄影机一样,夕阳的光芒无限膨胀,占据了整个视野!)
人不是用眼球观看影像,而是在脑袋中处理透过两颗眼球得到的情报,转换为立体影像并加以辨识。
既然如此,那洁莉卡所做的事情……这片赤红的元凶就是……
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
借用……不,是夺取玛格丽特肉体的洁莉卡转头看向忍。
被发现了。被观测到了。被锁定了。
这个事实让他方才的头痛全都消失不见。
然后……
那位魔王用蛇蝎般的瞳孔拋出魅惑的眼神,用舌尖缓缓舔了舔艳丽的双唇后,一边吐出甘甜的气息,一边对新鲜的人类灵魂如此说道:
「喔喔……!你是阵内忍。此次为妾身献上这具肉身,帮助妾身重获自由的功绩,实在值得赞赏。」
令人意外的是……
那语气就跟小女孩一样天真烂漫。
磅磅磅!短促的连环枪响突然响起,病魔使役者不由得怒视声音传来的方向。他制造出来的病魔,已经拥有让划破空气的铅弹当场腐烂,化为尘埃的威力与准确度。即便那些子弹都灌注了超常力量亦然。
因此,他注视的并非枪击这个现象,而是引发这个现象的元凶。
「呜!」
对方继续开枪。而且这一击还钻过有如云雾般飘忽不定的病魔的空隙。即便强如病魔使役者,这次也不得不牺牲一只手保护要害。连续挨了几记沉重的冲击后,手臂溢出绝对不算少量的鲜血。在超常能力露出獠牙之前,子弹便在伤口中被分解了。
男子依然面不改色。
只定睛看著袭击自己的人如此问道:
「巫蛊透视者,你这是做什么?」
那人同为百鬼夜行「五本指」的一员。
清亮的铃声回应了他。
对方离他不到二十公尺远,是一名用红布遮住双眼并缠住黑色长发的巫女。两挺有著木制细握把与固定式弹匣的知名德制旧式手枪从袖子里露了出来。握把下方吊著装饰绳结与铃铛,每当拿著枪的她跳起舞来,铃铛就会发出轻快的声响。
其威猛已经达到神乐的境界。有如羽衣般以弟切草饰品固定住的薄纱千早,以及手枪握把底下伸出的装饰绳结,描绘出圆形的轨道,点缀著名为战场的舞台。
正确找出不断流动的病魔空隙,完成有如穿针引线般的精准射击这种事,也就只有这名女子办得到。
从背后对著挺身对付青行灯集团的病魔使役者开枪,她这种行为到底有何意义?
他意识到自己戴著的臂章。上面有著他原本以为再也不被允许挂上的百鬼夜行旗帜,还有那个印记。不管发生什么事,他都无法认同玷污它的行为。
然后,在沉稳的态度中夹杂著一丝紧张,巫蛊透视者反过来这么问:
「……那你又是在做什么?」
「嗯?」
妙龄的巫女尽管封住了自己的双眼,也依然正确地用枪口指向病魔使役者的右手。
然后将目光移过去的病魔使役者看到了。
他看到在自己掌中逐渐腐烂的头盖骨。确认过透过脖子连接头盖骨的肉体、服装与武装后,他这才发现其主人不是青行灯集团的成员,而是本应身为同伴的百鬼夜行战士。
(什么……!)
这不是幻术。但他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在什么时候搞错了敌人。
病魔使役者讶异得说不出话,巫蛊透视者缓缓地将左右两挺手枪重新对准他。
「我刚才已经叫过你好几次了,但你果然完全没听见。尽管地上那些回归尘土的家伙,全都是因为崇拜你,才会追寻你的背影来到这里。」
「……」
「你已经不值得信任了。你是青行灯集团的一员吗?还是说,只是被动过手脚,在无意识中受到操控?不管怎么样,我都要在这里摆平你。」
「既然如此……」
就在这时,病魔使役者打断了她的话。
「那倒在你身旁的又是什么人?」
「咦?」
彷佛直到这时才发现一样,巫蛊透视者整个人都僵住了。
地上到处都是飞溅的鲜血,还倒著一大堆尸体。但那些尸体都不是青行灯集团的人,而是百鬼夜行的同伴。
「……看来被迷惑的不是只有我。」
病魔使役者痛苦地说道。
万一整个战场都陷入这种状况,就会变成真正的人间地狱。不管百鬼夜行率领著多么强大的战力都一样……不,正因为如此,接下来即将发生的惨剧,恐怕谁也阻止不了吧。
「某种东西」切断了人与人之间的羁绊。
「某种东西」让人不分敌我互相残杀。
在明白这点的前提下,说到眼前最重要的问题,那就是──
「我再也不能相信你了。」
「我无法相信你。」
正因为认同彼此的实力,平常甚至愿意把自己背后交给对方。
这些怪物才会深知,一旦对方变成明确的敌人,到底有多么危险。
「总算开始了。」
在故意保留下来的零星树林中,青行灯开心地说著。
与她对峙的百鬼夜行首领──祝,在有著自己长大后模样的幻影的陪同下,恨恨地说:
「让人发狂,破坏羁绊。你使用了这样的能力吗?」
白与黑。身穿白无垢嫁衣的青行灯,与身穿深色厚重丧服的祝互相瞪视。
「虽说洁莉卡被评为差点就能名列七宗罪的大恶魔,但这绝对不是因为她的实力有所不足。」
青行灯用食指抵著自己的嘴唇,像是要说出天大的秘密般继续说了下去。而且口气听起来彷佛对祝,以及她那身丧服上的拔染印记毫不在意。
「更何况所谓的大罪似乎不需要硬分成七个。只是因为某个大人物决定分成七个,才会重新统整数量与内容。只要是可能妨碍信仰危害神明的概念,全都能进入大罪的候补名单。」
「……」
「没错,事情就是你想的那样!换言之,因为洁莉卡实在太过强大,驾驭的『负面概念』太多了,才会无法将她列入这只有七个名额的王座!猜疑、憎恨、狂爱、虚报……不管是什么都好,只要是能让认真过活的人们堕落的概念就行!而洁莉卡就概括了这一切,能够自由操控『使人背叛神的力量』!」
虽说百鬼夜行是坚不可摧的强大组织,但其成员始终是对「人」效忠。面对拥有让人连「神」都能舍弃的力量的洁莉卡,团体的凝聚力恐怕无法提供任何保证吧。
「……那又如何?光是准备那样的敌人,就妄想能够击败我们吗?难道你以为我会就这样交出标准型日本人DNA原器,眼睁睁看著你们改写所有日本人的定义?」
「哈哈,大小姐,现在的你还能做什么?」
露出窃笑后,青行灯指出了事实。
「你的力量全都来自『五本指』的远距离辅助吧?大人的代理身体、准确的预知能力、超越人类极限的武术绝技、加速转化过的名刀……但如今的百鬼夜行已经分崩离析,就连『五本指』也不例外。换句话说,你早已失去了让自己变得特别的力量。」
语音刚落。
站在年幼的祝身旁的人偶便发出黏稠的声响溃散倒地。发出坚硬的声响掉落在地的日本刀,也失去了原本的魄力与光芒。彷佛从梦中醒来一样,少女重新变成了少女。
「不惜做到这种地步,你有何目的?」
祝只稍微眯起眼睛。
「破坏日本全国各地的核心基础建设、非法入侵永田町车站的地下伺服器、夺取标准型日本人DNA原器……虽然整体行动很大手笔,但我完全看不出你的目的。你得到『那东西』后,到底想让日本人变成怎样?」
「啊哈哈,要是我回答不怎么样,你会怎么做?」
「……」
「别瞪我嘛,我的愿望其实很简单。」
在额头上的独角前端发出蓝白色磷光的同时,青行灯轻声笑了出来。
然后开口说道:
「我会如此下令……日本人全都给我消失吧。」
异常寒冷的风从两人之间吹过。
虽然这句话听起来像是在开玩笑,但只要结合标准型日本人DNA原器与青行灯等人的超常之力,就会变成现实。因为就跟只要伤害诅咒草人,就能对人体造成同样损伤一样,「那东西」也会毫无例外地对所有算是日本人的人造成影响。
「我应该问过了。我想知道的不是方法,而是你这么做的原因。」
「因为我是掌管一百种恐惧,而且凌驾在其上的存在。换言之,我本身可说是众人愿望的集合体。我的愿望就是大家的愿望。」
「那愿望就是……日本人的消失吗?」
「因为这个世界根本就不需要日本不是吗?」
青行灯轻易地说出这句话。
「虽然不晓得这个国家到底叫做Nihon还是Nippon,但老实说已经没有存在价值了吧?我不是指在美国人或中国人眼中如此,而是说连在日本人眼中,日本都已经没有存在价值了。」
「……」
「难道不是吗?这个国家已经烂到骨子里了吧?只有表面光辉灿烂,一旦剥掉那层薄皮,就会发生不得了的事情不是吗?你真的想一直保护这棵腐烂的大树?你以为大家都这么想吗?日本的GDP复苏了,重新回到世界第二了。可是,钱都进到智慧村的大富翁的口袋,都市地区的居民们的生活水准反而降低了。国家结合中小企业集合体与地方工厂的优秀专利,建立起能够与世界级企业对等交涉的体系了。可是,如果缺少其中一方,生意就会做不下去,这等于是一旦无法维持跟大企业之间的合作关系,人民生活就会无以为继。少子高龄化对策?一亿五千万反倒是增加太多了吧!拜此所赐,社会上才会盛行像弃老社区那样专门供人拋弃人类的地方,你不觉得除了榨取税金以外毫无价值的人类增加太多了吗?明明冷静想想就会发现,整个国家的情况还是很危急,而且国债反倒是随著时间经过越来越多,但只要随便发明一个新词汇或是外来语,把问题往里面一丢,大家就误以为问题全都解决了。日本的骄傲、日本的技术、只有日本人办得到的服务……你们这些人看著电视勃起个屁啊!你们这些在客厅里摆架子的日本人到底能做什么?什么都做不到不是吗?就是因为做不到,才会连智慧村都进不去,只能窝在连兔子小屋都不如,跟蜂窝没两样的公寓里不是吗?即便对超高级名牌地区心怀憧憬,自愿跑去做学徒,也会因为派不上用场而被扫地出门吧!更何况,就算是在日本之外的地方,也到处都是专家,他们的技术也是世界顶级,只是没被媒体介绍罢了!理想与现实的差距,以及民族尊严与实际技术的问题,已经不是凭个人力量就能解决了。电视里的Nihon与现实中的Nippon差距越来越大。你不觉得这很可怕吗?不断拉长的橡皮绳迟早会断,无法挽回的结局终会到来。『理想中的日本』离我们远去,只留下『一群只会狐假虎威,其实一无是处的人』的时刻很快就要到了。明知如此,却眼睁睁看著橡皮绳变得越来越紧绷,悠哉地坐吃等死的人,照理来说应该比较少吧。大家应该都很害怕吧?其实都在害怕吧?还留有知道要害怕的理智吧?正因为如此,才会不由得想让一切全部重头来过,这应该不难理解吧?」
如果逐一审视她这番话,或许会发现这些确实都是曾在街头巷尾听过的话。这番话或许可以算是那些意见的集合体。
不过,她从中导出的实际行动与结论,实在是太过跳跃了。
「那就是你们……不光是你自己,而是全体成员的目的吗?那些跟随你的人类应该也是日本人才对,一旦你们的计画成功,明明也会跟著『消失』,却还是选择这么做吗?」
「怎么可能。」
青行灯事不关己地说:
「每个成员都有自己的愿望。有人想跟朋友在一起,有人想驱逐软弱无力的好人,重新打造出强大的正义之师,有人单纯只是想要钱,有人想要集体行动……总之什么样的愿望都有。」
「既然如此……」
「不过……」
彷佛要盖过祝所说的话一样,青行灯继续说了下去。
「这些森罗万象的愿望总结来说都是『不满』的体现。所以事情其实很简单。实现各种愿望并消除各种不满的最好方法,就是让所有怀著愿望的人全部从世界上消失。只要这么做,就能把当事人跟他们心中的『不满』一并铲除。如何,很简单吧?」
这家伙疯了。
彻底疯了。
即便人类与妖怪在外观上差别不大,但本来就是完全不同的生命体,想法应该也从根本上就不一样。但这种想法还是太过异常了。就连接触过许多妖怪,以及能够轻易屠杀这些妖怪的超常能力者的祝,也完全看不穿青行灯的想法。
怪物笑了出来。
「那……废话差不多都说完了吧?」
「操控习合转化的大恶魔,切断百鬼夜行的连结。你以为这样就算是战胜我们了吗?」
「喀喀喀……大小姐,不用逞强了。以阶级而论,习合转化的津绘利可如来与罗喉和波旬同等级,也就是货真价实的魔王。那可不是连玉藻或妲己都难以应付的你们所能摆平的敌人。」
然而──
「我不是那个意思。」
「?」
「你右手上的东西是什么?」
被这么一问,青行灯自然而然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那只手从正中央贯穿了某人的胸口。
那人是她一时兴起收留的同伴,也是「弃老社区」事件的幕后黑手。那位嘴角有著严重旧伤、名叫山女的年轻女子,已经心脏破裂彻底死透了。
凶手正是青行灯。
但是,那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你们召唤出来的那个名叫洁莉卡的家伙,或许真的拥有强大的力量。而且那股力量甚至远远强过酒吞童子与鞍马天狗。」
祝稍微停顿了一下。
然后冷酷地对完全愣住的青色鬼女这么说:
「不过,那真的是你们能够驾驭的怪物吗?如果不是的话,看来这股灾厄的受害者恐怕不会只有我们。」
2
我完全愣住了。
就连能够形容眼前光景的词汇都忘光了。
在收割完毕的稻田哩,上演著人与人互相残杀的地狱光景。这正是所谓的「以血洗血」。而且在场的所有人全都敌我不分。
其中一方是百鬼夜行。
另一方则是……是什么人?前面那家伙是青行灯吗?
「该死的臭提灯!独眼角色不需要有两个!」
「你说什么!寻大人身边只要有我一个就够了!」
啪啪啪!伴随著两把团扇互相拍打的声音,就连提灯与唐伞都开始争吵了。看著原本无论何时都和睦相处的妖怪们性情大变的模样,我总算稍微理解目前的状况了。
洁莉卡的咆啸、被染成一片赤红的视野、直接对大脑与心灵造成影响的某种力量……
难道是那家伙让一切都陷入疯狂了吗?
对此,在黑色西装男子的陪侍下,妖艳的大恶魔眯起有如蛇蝎般的眼睛,用魔女纤细的手指向我缓缓招手。
「阵内忍,妾身已经向你表达过谢意了吧。不必客气,过来一点。妾身纯粹只想称赞你一下。」
光是听到这句话。
我的身体就擅自往前走去,彷佛整个大脑被无数钓钩刺进去拖著走一样。我每踏出一步,离大恶魔更近一些,眼里的一切就变得越发鲜红。
一点都不痛。反倒是感觉好像逐渐消失这点令我害怕。
「主人!」
「很好。不用害怕。来,抓到你了。嗯,虽然多少有些坏心眼,但你的灵魂就跟个孩子一样纯真。真可爱。」
回过神来。
洁莉卡的双手已经从左右两侧捧住我的脸颊。不是用整个手掌紧紧贴住,而是用十指指腹前端轻轻吸住,动作十分轻柔。然而,我很清楚自己已经双腿发软。
不是因为恐惧。
这种感觉是──
「你不需要这么紧张。来,让妾身用行动证明善意吧。」
在这个人吃人的人间地狱里。
洁莉卡像是在开玩笑般双手环抱我的脑袋,然后缓缓抱进怀里。因为她借用了玛格丽特的身体,我的脸直接撞上那对傲人的双峰。
比起温暖与感触,那股甘甜的香气先一步钻进我的脑髓深处。
噗滋。似乎有某种东西在鼻孔深处破裂了。
起初,我还以为那些钻过鼻孔的东西是鼻水。
可是我错了。
忍不住伸手去擦后,我发现手背上居然沾满了鲜红的液体。
「不会吧……」
看了黄色书刊流鼻血,应该只是电视里的一种表现手法吧?
要是这种症状实际发生,照理来说是因为脑袋里的血管破裂了吧!难不成我体内正受到如此严重的某种症状所侵蚀吗!而且原因居然只是闻到这种把砂糖、炼乳跟蜂蜜熬到不能再熬的甘甜香气?
「哎呀,糟糕了。太久没用力量,不知道该怎么拿捏,原谅妾身吧。嗯……妾身原本想配合恶魔的风格,用身体向你道谢,但看来反效果有些太强了。这下子该如何是好呢……」
「津绘利可如来。」
就在这时。
站在旁边的黑色西装男子用阴沉的声音插嘴了。
他八成是青行灯那边的人。
「要玩等你完成契约再玩。更何况那家伙是青行灯的敌人。如果你不想早点解决掉,就由我来动手吧。」
洁莉卡依然抱著我麻痹的身体,发出厌倦的声音。
「裁木和。」
「什么事?」
「妾身确实是因为与你的契约而显现。要妾身如你所愿,帮你击溃百鬼夜行那些人也无所谓。在理解这点的前提下,妾身有些事情想先说清楚。」
她说得轻描淡写。
「我们的契约内容应该就只有帮你击溃敌人,但不包含保护你们才对。」
然后突然改变态度。
「既然如此,你觉得妾身有必要在乎你的安危吗?」
「呜……!」
在裁木和做好准备之前,洁莉卡艳丽的双唇便吐出了甘甜的香气。
她的攻击就只有这样。
「……老实说,你很碍眼。就用你的命来重新炒热气氛吧。」
轰隆──!一声巨响响彻周围。
那是裁木和用左手尽全力压住刺向自己太阳穴的两只右手指头的声音。
「妾身掌管的大罪甚至能让人背叛神。光是要让人舍弃自己的性命,简直易如反掌。而你所使用的暴力,只不过是让人心生恐惧……也就是让人背弃神明的感情之一的工具罢了。像你这种连规则都没搞懂,就到处炫耀新棋子的家伙,有可能赢过妾身这个西洋棋高手吗?」
「津绘利可……!」
「喂,小丑,这样好吗?余兴节目可不是只有一个喔。」
彷佛要追击大声怒吼的黑衣男子一样,无情的火柱从完全不同的方向袭向他。尽管身在失去合作这个概念,每个人都在与人争斗,毫无秩序可言的地狱里,这个混沌战场里的一切却都在洁莉卡的掌控之中。就跟铁砂会随著磁力线描绘出有规则的图案一样。穷于应付攻击的裁木和被迫暂时远离我们,在战场上到处奔跑。
……实力差太多了。
在此之前,我也遇过各式各样的怪物。可是,那些家伙都还能够靠著更多或更强的超常之力击溃。百鬼夜行一直以来都是这么做的。可是,眼前的洁莉卡从根本上就不一样。不管对手是一亿人还是十亿人,都能让他们全部发狂自灭。因此,人数的优势对这位大恶魔一点都不管用。
非得一对一战胜她不可。
不过,就算是这样,世界上真的有人能够独自战胜这种怪物吗!
「嗯……太棒了,小忍。妾身从你的灵魂感受到了想要战胜,甚至危害妾身的欲望。」
「……呜!」
我的喉咙瞬间变得乾渴,但洁莉卡只是一阵轻笑。
恶魔将额头贴了过来,就像是母亲替孩子量体温一样,在极近距离下如此说道:
「别怕,没关系的。这对妾身来说也算是一种娱乐。人类的欲望总是令人心旷神怡,足以拯救妾身逃离名为无聊的大海。小忍,你做得实在太棒了。」
不对……
我明明完全没那个意思,但要是再这样下去,误会就有可能成真。
光是隐约闻到她近距离吐出的气息,我的思考能力就几乎要消失了。
为了摆脱那种彷佛被丢进媚药之海般的堕落冲动,我努力试著逃离女人的气味与体温,并且如此问道:
「那玛格丽特呢?澳洲魔女怎么样了?」
「喔喔!你这忠臣的著眼点果然与众不同!你献上的女人一点都没被浪费掉。肉体对解放妾身大有贡献,灵魂也提供了既甘美又舒畅的娱乐。」
在说话的同时,洁莉卡移开紧贴著我的额头。
即便如此,我们的脸还是贴得非常近,只有几公分的距离。在此同时,洁莉卡露出彷佛要亮出藏在背后的特别礼物般的表情,打了个响指。
就在这一瞬间,旁边的景色突然变得一片漆黑。这不是比喻,不管怎么看,都像是空间真的裂开了。
然后,我听到里面传出有如寒风吹过岩石隙缝的声响般的诡异声音。
「……呜呜呜啊啊啊啊啊啊哇哇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起初,我是这么认为的。
可是我错了。那不是风声,而是叫声。
明白这个事实的瞬间,我脑海里的各种认知都被颠覆,就像是看到最恶劣的立体绘图一样。
「救救我……救我救我救我救我救我!拜托快来人救救我!把身体还给我,让我的灵魂暴露在外到底有何意义!这里好狭窄、好暗、好冷、好可怕……这里到底是哪里?那个到处爬来爬去的东西是什么?我的灵魂在腐烂……腐烂腐烂腐烂……真的在腐烂啊!呜呜呜……这比用满是细菌的脏手直接抓住别人内脏还要过分啊!你到底知不知道!饶了我……拜托饶了我吧!这要持续到什么时候?要等到什么时候,你才愿意杀我?现在是何年何月何日?在那之后到底过了多久?大概过了五百年左右对吧?就算已经过了五千年左右,我也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呜呜……我好痛苦、好凄惨、好难堪。明明比谁都恨你,却怀著只要乖乖听话就能得到原谅的想法,不断阿谀谄媚,苦苦哀求,这样的自己让我痛苦得不得了!感觉好恶心……我变色了……这是因为灵魂的颜色渗出来了对吧?这是什么意思?我的灵魂到底变得怎么样了!妈妈……我好痛苦……救救我!呜呜呜……有人在那里吗?难道你没有良心吗?我知道这个问题毫无意义,听起来很滑稽,但我已经受不了了!我确实曾经崇拜恶魔,为了私利前往日本,让古椿变质,夺取魅魔,还为此试图杀死一个普通高中生!可是,我真的非得受到这么凄惨的惩罚不可吗!拜托杀了我吧!不管是死刑还是什么都好!只求你不要继续夺走我灵魂的颜色了……我已经什么都不剩了,拜托不要继续夺走我的灵魂!算我求你!否则我的灵魂会变得破烂不堪啊!」
那不是日语,也不是澳洲英语。
纯粹是在我脑海中响起的「声音」。
……这是怎么回事?
当澳洲魔女攻进村子时,我们确实顾不得其他事情。
虽说是作战的一环,但我被魅魔刺穿肚子,情况刻不容缓。
所以我设下陷阱,不顾一切抓下胜利。
为了让大家都能笑著回归原本的日常生活。
别闹了……
座敷童子和魅魔当时跑来救我,绝对不是为了这样折磨别人吧!
「呼……」
就在这时,洁莉卡一边不规律地抖动身体,一边在我面前呼出甘甜的气息。
「小忍,你听见了吗?多亏有这道『声音』,妾身度过了几十个不无聊的夜晚。而这一切全是拜你们将名为玛格丽特•史坦荷斯的魔女献给妾身所赐。所以,你也好好品尝一下这份欢喜吧。」
「……」
「好啦,既然已经选好BGM了,接著就来谈谈具体的奖赏吧。要是用妾身的身体作为奖品,你的大脑应该承受不住。因此,妾身决定赐给你最棒的贵宾席……你应该不介意吧?」
大脑分泌出奇怪的液体,让我连舌尖都麻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即便如此,我还是勉强将脑袋里的疑惑化为声音……当我连这种事都做不到时,应该就没办法继续当个人类了吧。这种含糊不清的恐惧支配著我的心。
「你说……贵宾席?」
「正是。节目的名称,就是百鬼夜行与青行灯集团的自相残杀秀!如何?光是听到节目名称,是不是就让人兴奋颤抖呢?」
可怕的家伙。
不光是玛格丽特。难道对这家伙来说,目睹人类的鲜血、恐惧与死亡,就跟欣赏电影或电视剧一样吗?难道她是那种为了做出「斥资数百亿元」这样的排场,就愿意用人命堆出尸山的家伙吗!
「够了,看欲望的波长,妾身便能明白。因为故乡被极度蛮横的敌人蹂躏,你现在感到很愤慨吧?你希望赶走那些不识相的入侵者对吧?然而,你没有能达成愿望的具体手段。既然如此,就由妾身给你吧。这也是奖励之一。妾身对你的感谢有如无尽的大海,而这只不过是其中的一滴水罢了。」
只就结果来看,这家伙的行动确实符合我的愿望。
也就是把那些来路不明的家伙赶出智慧村纳骨村。
可是,我们之间有著决定性的差异。
我想要的是和平。想要过著理所当然的每一天。想要被座敷童子与雪女等人耍得团团转,跟惑歌和小渚在学校里闲聊。想要在一如往常的地方,回到一如往常的家与学校。我只想要这样的日常生活。
为什么我的故乡会陷入疯狂与愉悦的泥沼之中呢?
不管是奴隶与狮子互相厮杀的狂躁竞技场,还是在广场上将罪人斩首示众的公开处刑现场,这些令人毛骨悚然的娱乐我统统不想要。即便目标都是「终结纷争」,但这家伙走的路跟我走的路绝对不会重合。洁莉卡就是疯狂到足以让我如此断言的地步。
正因为如此……
我才会忍不住从嘴里挤出这句毫无意义的话。
「开什么玩笑……」
现在的我到底能做什么?
毕竟这家伙可是百鬼夜行全员出动都对付不了的怪物。不,如果是人类一手打造的「灵封」就算了,在跟妖怪或恶魔这种超常存在正面对决的情况下,一介普通的高中生能做什么?不管是开枪射还是拿刀刺,都伤不了对方分毫。因为没有寿命这个概念,坐牢毫无意义,也没办法处死,所以没有法律能够制裁妖怪。面对这样的洁莉卡,区区人类到底能做什么?
面对我的反抗。
夺走玛格丽特的妖艳躯体的洁莉卡眯起有如蛇蝎般的眼睛,自在地抖动著裹住肌肤的水泥质感灰色鳞片,甚至让我怀疑那可能才是她的「本体」。
然后她说了。
「……喔?」
下一瞬间──
啪叽啪叽啪叽啪叽!一阵惊人的巨响在我脑海里回荡,将视觉、听觉、味觉、嗅觉和触觉一并轰飞。彷佛整个大脑都被当成黏土搓揉一样,我的五感猛然炸裂。这次我的视野被整片赤红彻底填满,就连距离只有区区几公分的洁莉卡的脸都看不见。
这不是疼痛。
只是有某种甘美无比的感觉向我大举袭来,那种感觉强烈过了头,甚至让我觉得自己会死。疯狂跳动的心脏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破掉,让我担心得冷汗直流。
「呜哇!啊啊啊!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小忍啊,你最好别惹妾身生气。」
噗滋!噗滋!我感觉脑袋里彷佛有某种线路正逐渐断裂。
在这个被填满的世界里,就只有洁莉卡的声音异常清晰地进到脑海。
这声音果然也不是透过耳朵或鼓膜,而是直接传进大脑吗!
「我这君主已经说要犒赏忠臣了。要是你不肯领情,就等于是让主子蒙羞。算了,毕竟时代不一样,看在你没机会学习礼节的份上,妾身就原谅你一次。小忍,你应该明白妾身的意思吧?」
「啊……呜……咕哇!」
洁莉卡傻眼地这么说之后,世界总算恢复正常。
我无法正常呼吸,嘴巴像是喘气般不停开合,而洁莉卡则用指尖与手掌仔细地擦拭我的脸。
「真是的,你看看你,妾身明白你的欢喜,但也不用感动成这样吧?不光是鼻子和嘴巴,连眼睛和耳朵都在哭呢。嘻嘻,别乱动,让妾身替你擦乾净。」
虽然这些话像是在开玩笑,但洁莉卡的双手每擦一遍,就变得越发鲜红。流出的那些液体都是我的血。嘴巴、鼻子、眼睛与耳朵都在流血。那种彷佛把砂糖、炼乳和蜂蜜混在一起熬煮般的甘美气息,到底有著多么强烈的致死性……
我赢不过她。
造成这一切的元凶就在眼前,一直都在我伸手可及的地方。而且如果不快点结束这场疯狂大骚动,鲜血与惨剧就会越演越烈。这一切肯定会跳脱青行灯等人的计画,将我们带往无可救药的凄惨结局。
即便明知如此,我也完全不晓得该如何行动。
面对这样的怪物,我到底能做什么?
3(3rd person)
在这片田园风景中,有一位身穿黑色执事服并戴著眼镜的纤细青年,拿著马术鞭静静伫立。与他正面对峙的,是一名身穿莺色十二单衣的少女。少女用扇子遮住嘴角,却藏不住随风飘散的点点火花。
他们是「神业鞭挞者」与「情念捕食者」。
领带夹与摊开的扇子上都印著同样的印记。
他们都是百鬼夜行「五本指」的一员。可是,现在只不过是互相残杀,完全无关的不同个体。
先开口的是身穿十二单衣的「情念捕食者」。
每当她忸怩地左右摆动身体时,束在脑后的黑发就会有如生物般蠢动,就像是正在思考该如何玩弄猎物的大蛇。
「啊啊……!好有感觉……这样的话……人家不行了啦!」
「啐,这个超级变态职业跟踪狂,居然连用想的也能爽成这样……」
「哼,随你怎么去说!你明明也知道……啊啊……我就是用这种方法,让自己得以确实杀掉猎物的精密诱导兵器!」
嘶……身穿十二单衣的少女深深吸了口气。
这不是为了准备大吼。
轰!而是为了从嘴里喷出火柱。
收割完毕的稻田转眼间就被烧出一道笔直的焦痕。袭向四方的热浪让底下的泥土逐渐玻璃化。情念之火像蛇一样蠢动,接著分叉增加,变成一批飞弹袭向身穿执事服的青年。
目标在一剎那间消失。
他光是蹬地一跳,就移动了十多公尺。「情念捕食者」无视于此继续喷火,「神业鞭挞者」也接二连三地反覆跳跃,在被卷入火焰前成功躲到安全地带。
见识到他轻快迅捷的动作,十二单衣少女叫了出来。
「啊啊……!居然是义经八艘跳!」
「据说牛若丸的武术是跟天狗学的。难不成你认为专精这种教育法的我无法重现这个绝技?」
「啊啊……不过……啊啊啊!」
轰隆──!火势比刚才凶猛了一倍以上。每当火焰扑空时,少女的情念就变得更为强烈。
「想要的人越是逃跑,越是难以得到,我的火焰就会变得更强更猛!就跟激烈的情念能让女人的身体变成大蛇,把拋弃自己的和尚连同受到神佛保护的寺庙一起烧毁一样!」
换句话说,只要猎物不逃跑,就会被火舌吞没,但要是一直逃跑,火炎就会永无止尽地不断倍增,直到总有一天追上烧死猎物为止,否则绝对不会停下。
(我到底该怎么突围?)
此时此刻,病魔与传家应该也失去理智了。「神业鞭挞者」一边接连做出极限的闪躲动作,不断避开已经化为小规模火山爆发的火焰,一边露出自嘲的笑容。
(要是有教人怎么应付女人的妖怪,就能轻松解决这个难题了。到底为什么只有认真教人学问与武术的妖怪!)
在稍远的地方,另一个集团也正在自相残杀。
其中一方是十岁左右的少女──兰园幸与大百足,与他们对峙的另一方不是敌人百鬼夜行,而是同样隶属于青行灯集团,身穿黄色迷你旗袍,披著蓝色猫耳连帽外套,脸上和脚上缠著绷带的少女──猫鬼使役者。有著角色图案的OK绷,以及只有一只脚穿著的过膝长袜这类可爱的装扮,反倒让她显得更加诡异。
「啊哈……啊哈哈!喂,你也是来跟我炫耀朋友的对吧?你想要嘲笑我这个没朋友的家伙,作为跟别人聊天的话题对吧?呵呵,没关系。既然这样,我就把这一战变成你人生中最棒的回忆。我会让你的手脚全部腐烂,只能像只蚯蚓一样在地上到处爬!」
『……已经不可能对话了吗?小幸,你退后!那家伙放出的猫鬼的致死性,比我的毒液还要强多了!』
尽管觉得紧张,但大百足仍然认为兰园幸与自己站在同一阵线。
可是它错了。
大错特错。
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动作难以算是流畅,感觉有点卡的两颗眼珠,静静地看向大百足。从利用配色与视觉错觉彻底化妆过,甚至令人认不出「原本模样」的少女脸庞上,散发出藏也藏不住的杀气与狠劲。
就像是头静静锁定猎物的野兽。
别在侧头部的白蔷薇饰品像是一朵枯萎的花,无力地轻轻摇摆。
「…………………………………………………………………………………………………………………………………………………………………………………………………………………………………………………………………………………………………………………………………」
『小幸?小幸!可恶,连这孩子都被迷惑了吗!』
忍不住叫出来后,大百足立刻想到其他答案。
(不对,我凭什么断定自己没受到影响?像这样提防小幸,说不定就已经是让我把小幸视为敌人的迷幻术的影响了……)
世界变得一团混乱,让人连是非对错与敌人朋友都分不清楚。
在这样的世界里,娇小的少女开口了。
「过来。」
地面爆炸了。
随著大量沙尘从地下探出头来的,是身长数公尺的巨大蜘蛛、身长远远超过十公尺的大蛇,以及头上长角的巨大青蛙。它们全都不是动物图鉴上有记载的生物,而是跟大百足一样的真正妖怪。
『土蜘蛛、蟒蛇、蛤蟆……这些家伙全是被小幸召唤出来的吗!』
小孩子跟妖怪原本就比较合得来。「只有小孩子能看见的妖怪」与「专门对付小孩子的妖怪」会这么多,也是因为双方彼此会互相吸引。就大百足看来,兰园幸的这种特性似乎比一般人更强。
但大百足还是头一次看到她有自觉地运用这种特性。
这已经跟召唤师没两样了。即便兰园幸本身毫无战斗力,一旦她不断召唤出附近的妖怪,就会变成可怕的威胁。光靠一只大百足根本应付不来。
情况开始让人难以预料了。
大百足这么想著,但更加强烈的震撼偏偏在这时候袭来。
轰隆!
黑色病魔的洪水大举入侵,闯进兰园幸与猫鬼使役者之间。
身穿有如特种部队般的漆黑战斗服的阴沉壮汉,并肩站在大百足身旁。
「在这群疯狂的家伙之中,你似乎还算是相对理智的。我实在无法理解你为何站在青行灯那边。」
『说起来有些丢脸。那位青色鬼女夺走了小幸的心智,但我……』
话说到一半,大百足突然闭口不语。
第一个理由,是病魔的洪水从内侧被人狠狠撕裂了。站在洪水对面的猫鬼使役者正露出阴沉的笑容严阵以待。
至于第二个理由──
则是看似沉著冷静的病魔使役者说了这句话。
「我现在面对的敌人是谁?」
『你说什么?』
「我没有自信能一直当某人的同伴。即便我已经用病魔入侵自己的脑髓,让身体在半自动模式下继续战斗。」
铃……伴随著凉爽的铃声,遮住双眼的妙龄巫女从其他方向走了过来。那名男子轮流看向猫鬼使役者与巫蛊透视者这两位强敌,毫无隐瞒地说:
「我也不晓得自己什么时候会背叛别人。所以如果你想活下去,就不要相信我,只管利用我就对了。」
战斗并非只在地面进行。
在智慧村纳骨村上空也上演了一场战斗。
演员是本应不存在于日本的六架隐形战略轰炸机与一架空中预警机,以及负责保护它们的护卫战斗机小队。
这些飞机全都像是捅到蜂窝一样陷入骚动。
隶属于同个势力的军用机彼此交战,就连在同一架飞机里,活人们也正大打出手。丑陋的斗争越演愈烈。
最后,浩劫跨越了防线。
其中一架轰炸机严重失去平衡,笔直飞往地面。不,应该是失去控制往下坠落才对。飞机不断坠落。驾驶员们忙著互殴,就连必须赶紧拉正机体这个基本准则都拋在脑后,让整架飞机变成了一颗炸弹。
4
「哎呀。」
洁莉卡自始自终都是一派轻松。
但我跟她正好相反。
轰隆──!随著这声巨响,ㄑ字形全翼机栽进了田里,就这样在地上滑行好几百公尺,最后引起了大爆炸。有别于站得直挺挺的洁莉卡,我的身体也一起被轰飞出去。当我想到摔在地上可能会很痛时,背部已经狠狠撞上地面,让我呼吸困难。
「咕啊……!呃啊……呜!」
我会神智不清,并不只是因为身体的创伤。
飞机掉进村子里了。精心营造出的智慧村景色被破坏得面目全非。航空汽油之类的有害物质不断地大量撒在土壤上。
这个村子会变得如何?
这样还能维持智慧村的品牌吗!
「主人,你没事吧?」
魅魔在我耳边小声问道。
她抱起我的身体,用双臂紧紧环抱住我的脖子。洁莉卡所做的好事……不,是因为我的大脑失控而引发的,那种彷佛黄昏增幅后的赤红视野症状稍微缓和了些。那种让人喘不过气的女人香气,以及彷佛要将人拖进永恒黑暗的温暖,逐渐切换成另一种感触。
「哈哈哈哈!不错喔,亨利艾塔。不是充满恶心大道理的经典,而是用另一种的欲望盖过欲望,藉以消解他的痛楚是吗?这种用啤酒稀释龙舌兰酒的做法,实在是有够堕落,让人心情舒爽。」
亨利艾塔?难道这就是魅魔真正的名字?
仔细一看,身旁的魅魔似乎正心有不甘地紧咬下唇。对恶魔来说,本名被人知道,或是从第三者口中不小心泄漏,到底具有多大的意义,实在令人难以想像。
「不过,这还真是叫人嫉妒。算了,反正这也是一种欲望,感觉起来还算不错。要是妾身也像你那么弱小,就能充分讴歌自由了……嗯?」
就在这时,洁莉卡皱起眉头。
用有如蛇蝎般的眼睛看向自己脚边。
定睛一看,有一只类似小型犬的妖怪正走向洁莉卡修长的美腿。那只眼神飘忽不定,像是喝醉酒般的妖怪……难道是胫擦吗?
等一下,胫擦?
既然这家伙在这里,不就表示……!
「(……没错,我就在这里。)」
从正后方传来非常细微的声音。
是菱神舞吗!
我差点就忍不住回头,结果被魅魔和舞同时捏了屁股。然后,她用食指轻轻划过我的背,写下一些文字。
──别回头,否则会被发现。
「怎么了吗?」
一脸讶异的洁莉卡似乎真的没发现舞的存在。
起初,我还以为是因为被我的身体挡住,她才没发现舞,但似乎不是这个样子。
原因无他。
因为舞毫不犹豫地站了起来,移动到我身旁,大大地露出身体。
然而──
「没什么……只是头很痛罢了。」
「是吗?太过强烈的诱惑果然是个问题。」
……明明没有任何遮蔽物,但洁莉卡果然看不见舞。这已经不是消除气息这种等级的技巧了。到底要怎么锻炼,才能达到这种境界?舞害怕的事情,该不会是我的视线移动,可能会让洁莉卡发现她本应看不见的舞的位置吧?
胆大包天的舞把自己的存在感消除到极限,无声无息地缓缓走向洁莉卡,然后像是在鉴赏雕刻艺术品一样,在大恶魔身旁绕了一圈。
既然办得到那种事,不就可以随便偷袭了吗?
那女人果然是货真价实的怪物。我觉得好像终于看到一丝希望,但魅魔的指尖正好在此时划过我的背。
──还少一张致胜王牌。
「……」
不会吧?
可以自由接近到只离敌人一公分的地方。可以自由地从正面或后面偷袭。刺瞎眼睛、敲碎脑袋、刺穿心脏……这种机会要多少有多少。
可是,结果连舞都对付不了她吗?
难道就连那种怪物,都无法伤到洁莉卡分毫吗?
「小忍,你的身体也差不多恢复了吧?来我这里。虽然玛格丽特的惨叫声很悦耳,但妾身糜烂的灵魂果然还是渴望著男人的波长。」
要是再次被那种妖艳的手势吸引过去,我这次恐怕真的会中风,要不然就是蜘蛛膜下腔出血。倒吞了口口水,缓缓拉开魅魔的手后,我主动踩著摇摇晃晃的脚步走向洁莉卡。
「对了。」
洁莉卡一边轻笑一边如此问道:
「小忍,你是不是有事情瞒著妾身呢?」
……已经被发现了吗?
好不容易看见的希望离我远去,难道我连舞的存在都隐瞒不住,一切都已经完蛋了吗!
「看灵魂的波长就知道了。你的灵魂看见了希望。可是,那希望到底是什么?是什么样的契机,让你开始觉得能够击败妾身?哼哼,小忍,你真棒。你到底要为妾身带来多少乐趣呢?」
比起担心与憎恨,话语中更多的是小孩子挑战魔术与谜题时的愉悦。
──没时间了。
绕到我身旁的舞,用手指在我背上写下这几个字。
然后她还继续写了几个字。
……!
对耶,如果这么想的话──
「喔,灵魂又激动起来了。到底是什么事情在刺激著你的欲望呢?」
不行。再这样下去会被发现的。
我得在被发现之前尽快采取行动。我需要的东西是什么?那就是文具与洁莉卡的信赖,除此之外还有一样。再说,如果是东方的妖怪就算了,我们对西方的恶魔并不是很了解。就算是魅魔,应该也想不到能够击败显然强过自己的洁莉卡的方法。
不过,方法确实存在。
只有一个办法,能够削弱大恶魔洁莉卡的实力。
我无法想像这家伙操控的大罪的影响范围有多大。在最糟糕的情况下,躲在茅草葺顶大宅的冰室里的妖怪们可能也正大打出手。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昏倒的家人们会怎么样?如果不能掌握住这仅有一次的机会,那个我所熟知的小小世界可能真的就再也回不来了!
舞说时间不够用。
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我必须不择手段缩短步骤!
「小忍,差不多该告诉妾身了吧。你找到击败妾身的希望了吗?」
正因为如此。
我故意带著挑衅的意味如此回答:
「自己想。」
「妾身说过,没有第二次机会了。真希望你有听懂妾身之前的警告。」
啪叽啪叽啪叽啪叽啪叽啪叽!
那种彷佛大脑被当成黏土搓揉般的可怕快感再次向我袭来。
5
视野……不,所有五感都被赤红填满。
三半规管似乎也坏掉了,不光是前后左右,我甚至连上下都分不出来。
据说只要让人戴著眼罩与耳栓躺在柔软的床上,手脚也用金属桶盖住,把生物刺激降低到极限,短时间内就会无法保持自我。这个满是赤红的世界正是如此。就算什么都不做,只是存在于此处,就好像快要发生完形崩坏的现象……
──小忍啊。
不晓得来自何方的声音响起。在感觉被磨耗到极限的情况下,那声音就像是在沙漠里仿徨许久后找到的一滴水,不可避免地渗入我的身体。
──老实回答问题,只要你愿意归顺妾身,就能得到奖励。妾身还会赐给你想要的赏赐。不知你意下如何?
「赏赐……?」
我一点都不想要那种东西。可是,如果不依靠这些话语,刺激就会消失。我会无法保持自我。出于自我保护,我说出了这句话。
──没错。只要你得到抗性,就能肆意玩弄妾身的肉体。主仆之别当然得分清楚,但只要不破坏这层关系,妾身随时愿意为你献上肉体。如何?这个提议不错吧?
你这提议的前提根本大有问题。你的存在比毒品还要可怕。那已经不是靠努力或练习就能克服的问题,而是在生物构造上就不可能承受得住。
──嗯,既然这个提议行不通,那就用妾身的力量帮你诱拐其他女人如何?你身边应该也有一些想要却得不到的异性吧?
景色突然扭曲变形。
鲜艳的赤红被抹去,我不知为何来到学校里面。
当我呆立在空无一人的教室里时,一道声音从背后传来。
「抱歉,明明是我叫你出来,自己却迟到了。可是,很高兴你愿意等我。」
「……惑歌?」
我讶异地叫了出来,班上的问题儿童在胸前玩弄自己的双手食指,红著脸害羞了起来。
「那个……早在愿意听从简讯里的要求跟我见面时,我想你应该就隐约察觉到了。不过,这种事情还是当面说清楚会比较好对吧?呜呜……这果然很令人紧张!可是,我不能临阵退缩!我还没认真起来!」
……到了这个地步,连我都知道这是哪种场面了。
而且还知道只要我向洁莉卡屈服,得到她的力量,这件事就会变成现实。
只不过──
「惑歌,那是什么……?」
「咦,你说什么?」
「就是挂在你脖子上的东西。」
「咦……不会吧!我的脖子上沾到什么了吗?这明明是我人生中的关键时刻……啊哈哈,真是叫人伤脑筋呢!」
这家伙还没发现。
她的脖子上戴著特别粗的凶恶项圈,连接著项圈的锁链无止尽延伸,长到连握著锁链的人到底是谁都不晓得。
什么都看不见的她,露出了无比幸福的表情。
这就是透过洁莉卡的力量得到的荣耀的「真相」。
啊啊……
原来只是一味接受他人的施舍,换言之就是一直被他人掠夺的梦,居然是如此残酷且无趣。
「不行……」
「嗯?」
「这样是不行的!用这种扭曲的方法,到底能够得到什么!」
──为什么不行?你明明就能确实得到想要的东西。
舞台改变了。从学校教室变成校园。小渚就站在我面前,脖子上果然戴著粗项圈,上面还系著无止尽延伸的锁链。
小渚的现任男友应该是明智才对,但那家伙依然戴著项圈与锁链。
明智笑容满面地从背后抓住小渚肩膀,把她推到我面前。
「小渚说她果然还是喜欢阵内。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我们决定分手。小渚就交给你了,祝你们幸福。」
这是怎么回事?
「呜呼呼。嗯,我果然还是最喜欢小忍了。虽然至今跟各式各样的人交往过,但仔细想想才发现,我好像一直都是在他们身上找寻小忍的影子。」
难道你觉得我希望这种事情发生?
虽说已经分手,但好歹也是前女友,我怎么能够把她当成忘记的课本,说拿回来就拿回来!
──你敢说自己对她连一丝留恋都没有吗?其实在你内心深处,也藏著与她重修旧好的想法吧。既然如此,只要利用妾身的力量,就能实现这个愿望。当然还能硬是压下那女孩的凶暴性。
舞台再次改变。
来到那间茅草葺顶大宅。
「住手……」
我感到一阵头痛。在幻觉开始之前,身体就已经出现抗拒反应。
玄关的门打开了。双腿无视于我的意志,擅自动了起来。踏进大宅里后,我看到好几条锁链在长长的走廊上拖行。
我不想看。
我或许有著那种愿望。内心深处可能这么想过。可是,我还没出生就跟她在一起了。要是「那家伙」用跟色情影片女主角一样的声音和姿态向我献媚,我心中的某处肯定会坏掉。在看到幻觉之前,我就已经明白这点。
门应声打开。
我走进大房间里面。
眼前是充满温柔与温暖的地狱。古椿、雪女与座敷童子同时转过头来,脖子上戴著无法摆脱的项圈。她们露出完全丧失自我,彷佛内心只被灌进名为幸福的感情的表情,异口同声地说──
「给我住手──!」
我大声叫了出来,同时感到一阵晕眩。
光是看到她们这么做,我便觉得自己大受打击。
──怎么?跟家人做会让你有罪恶感吗?既然如此,那乾脆以跟你毫无瓜葛的名人为目标如何?嗯……要不然乾脆把塔罗女孩22里的七十八个女孩全收了吧。哈哈!这种程度的事情,你应该有妄想过吧?
回过神来,舞台又改变了,我早已泪流满面。
感觉逐渐麻痹,拒绝的话语也越来越无力。
嘴里越来越乾燥。
抗拒感逐渐消失。因为人类有著名为习惯的能力。
──不光是女人。欲望这种东西是因人而异的。你不想当上实业家取得成功吗?不想在奥运上拿下金牌吗?不想找到能名扬四海的新发现吗?不想变成世界最强的男人吗?不想得到能让全世界陷入疯狂的歌声吗?
不依靠自己的实力实现梦想,就等于是否定梦想。
也等于是被人夺走实现梦想的喜悦。
比如说,想爬上圣母峰的人要多少就有多少,但不是所有人都能成功登顶。可是,如果为了实现他们的愿望,而建造一座直达峰顶的电梯,那他们的梦想就失去意义了。
实现梦想这件事,并不等于得到幸福。
而这家伙把这件事变得太过容易。她给人实现各种愿望的力量,代价却是让所有梦想都平等地失去光彩。把「还未实现的梦想」变成「早已索然无味的东西」。
这就像是在玩花上一百小时才能破关的RPG时,突然有人把攻略本丢给你一样。
即便刚开始时没拿来看,也迟早会在某处卡关。然后只要翻开攻略本一次,就再也无法抗拒了。下次会更轻易地翻开攻略本。一次又一次。看攻略本这件事会逐渐变得理所当然,最后变成边看边玩。然后,本应让人在努力游玩一百小时后获得感动的大作,就这样被毫无感动地消化掉了。没有经过努力,就算得到早就知道会得到的褒奖,也不会给人任何感动。
我逐渐对各种事物失去兴趣。
每当我被各种事物吸引时,都能感受到内心的齿轮逐渐停止。
明明就是甘美愉快又轻松的美梦,却凶狠无比地向我露出獠牙。
让我心痛不已。
──想要温暖的家庭吗?想要充满刺激的人生吗?想独占谁也不知道的秘密吗?想成为受众人称赞的人吗?想成为能为所欲为的独裁者吗?妾身会实现你的一切愿望。只要你发誓屈服于妾身。
……
应该够了吧?
就算我不反抗,也不会有任何事情改变不是吗?
反正谁也无法击败洁莉卡不是吗?
只要我不反抗,她就不会对我的小小世界出手不是吗?
既然如此……
──对了,你觉得建立一个没有匮乏的世界怎么样?只要有妾身的力量,就算要用单一价值观重新改写脆弱的人世,硬是打造出一切圆满的黄金乡,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然后──
就在我沉迷于速成的梦想,变得连那些美梦都不感兴趣的时候。
我的理智断线了。
我已经不想再看到任何美梦了。
所以──
「菱神舞就躲在这里。那家伙正在找寻击败你的机会。」
就像是举手投降一样,我说出了这句话。
那是连我自己听了都想吐的无情话语。
6
眼前再次变成原本的田园风景。而我正瘫坐在地上,手脚都使不上力气。
至于遭到背叛的菱神舞,则是被洁莉卡抓著脑袋单手吊起。
「啊……咕哇……呜!」
「虽然女人的身体也派得上用场……不过总觉得有种人造物的臭味。我原本打算用这家伙作为玛格丽特坏掉时的备用身体,看来还是算了吧。」
呼!伴随著有如挥棒般的沉闷声响,菱神舞被随手往旁边扔了出去。她像是打水漂的石头一样在河面上弹跳好几次,飞到大老远的地方去了。
把人丢出去之后,洁莉卡才后悔地小声呢喃:
「啐,只把她的灵魂抽出来,跟怕寂寞的玛格丽特关在一起,似乎也挺有趣的。算了,重新把她捡回来实在太麻烦了。真是的,『能让对方确实感到恐惧,自动调整暴力的质』这样的能力也是有好有坏嘛。」
……就连那个菱神舞都落得这样的下场。
如果不感威胁,自然也不会感兴趣。
看吧,果然还是不行不是吗?洁莉卡不是暗算敌人的专家,不是只会趁虚而入。在她拥有的各种能力之中,有「诱惑」、「堕落」、「优越」、「敌忾」、「恐惧」和「暴力」。事情就是这么简单。要是她一时兴起抽到「暴力」这张牌,敌人一瞬间就会被碎尸万段。
「话说回来,小忍,你的态度值得嘉许,妾身很满意喔。妾身要好好奖励你。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
「……」
我瘫坐在地上好一阵子。
然后内心毫无起伏地说:
「……我想再听一次玛格丽特的惨叫。」
「哈哈!啊哈哈哈哈!小忍,你爱上不错的兴趣了呢!从灵魂的波长就看得出来,那不是演技,你是真心怀著想要接触玛格丽特的欲望。嗯,难道是因为内心的欲望被模拟了太多次,如果不是那种程度的惨剧,你就得不到刺激了吗?」
洁莉卡边笑边打了个响指。
周围景色突然扭曲了一块,然后裂开来露出漆黑的黑暗。从不晓得到底有多宽广的黑洞深处,传来既像是细微笛声,又像是风从岩石之间吹过,令人感到不安的「声音」。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喔喔喔喔喔喔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噎噎噎噎噎噎噎噎噎噎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实在不觉得那是从人类喉咙发出的声音。
那声音听起来像是在求救,也像是拜托别人杀掉自己的诅咒。
「……」
我摇摇晃晃地缓缓起身。
为了听得更清楚,我走向那个黑洞。
「喔喔喔喔喔喔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啊啊啊啊啊啊啊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
我来到裂缝的正前方。
虽然我伸手扶著裂缝边缘,探头看向里面,但洞里果然太暗,完全看不见里面的情况。
「喀喀喀……你对身为囚徒的玛格丽特产生兴趣了吗?话虽如此,折磨没有肉体的灵魂需要独特的技巧,这个妾身以后会慢慢教你的。」
充满怨念的声音从地狱深处响起。
我一边听著这些声音,一边在口中喃喃自语:
「……ng……w……ed……f……ri……b…………s……h…………gh……s……e……」
「什么?等一下,那该不会是……!」
喀锵!
彷佛有某个齿轮卡住一样,洁莉卡的动作停下了。就连那对蛇蝎般的眼睛也是。
「……我承认你是这里最强的家伙,谁也敌不过你。可是另一方面,如果不使用玛格丽特的肉体,你就无法得到自由。既然如此,只要运用澳洲魔女用过的技巧,就有办法对付你。我利用跟召唤恶魔一样的方法,唤回玛格丽特的灵魂,重新依附在你身上。这么一来,你就会跟玩大风吹一样,不得不滚出那具躯体了!」
「就算是这样,你又是从哪里学会那种秘术的!」
「没错,那不是一介高中生会知道的东西。即便是百鬼夜行,可能也不熟悉西洋的魔法。虽然魅魔也是西方的超常存在,但如果她能自己使用魔法的话,就不会被百鬼夜行追杀,也不会在我家阁楼定居了。」
让魅魔扶住摇摇晃晃的身体后,我笑著说道:
「可是,这里确实有吧?虽说没能完全成功,却不小心召唤出差点就能名列七宗罪的大恶魔的澳洲魔女,这里不就有一个吗!」
「……难道说……」
洁莉卡再次侧耳倾听那道有如细微笛声般的声音。
那道听起来不像人话的声音,确实是这么说的。
「……必要条件会随著日期时间与方位改变,所以详细计算得由你负责完成,咏唱咒文时不能让意识外放,而是要一直意识著自己的内在世界,像是要对自己的灵魂本身说话那样,因为没经过练习就透过特图瓦(注:tattva,在梵文中是真理的意思)影像进行星光体投射极为困难,所以你要尽量……」
「我丢下了一张字条。」
面对一脸愕然的洁莉卡,我如此解释:
「上面写著,我要把你的灵魂救出来,请助我一臂之力。这是最初也是最后的获救机会,玛格丽特根本不管对方是敌是友,二话不说就同意了。反过来说,我能不能让你再次打开玛格丽特的牢房大门,是计画能否成功的关键。既然不管我如何隐瞒,想法都会透过灵魂的波长泄漏给你,那就只能在东窗事发前尽快解决了!」
菱神舞会告诉我「没时间了」,也是因为这样。
然后,为了尽快与玛格丽特取得联络,那家伙故意用自己当诱饵。
没错。
要我在适当的时机举手投降出卖菱神舞,用屈辱换取洁莉卡的信任的人,正是那家伙自己。
于是,门打开了。
我丢下了字条。
靠著现场唯一的专家的协助,我得到临阵磨枪的「西洋术式」,挺身对抗洁莉卡。
「……基于上述理由,无知愚昧的面纱有时会成为开启未知大门的钥匙。我在此任命魔女玛格丽特•史坦荷斯的灵魂为全新的恶魔,透过这具躯体穿越大门!」
「啊……」
「回来吧,玛格丽特•史坦荷斯!舍弃过去的自己,换来全新的自己吧!拋弃洁莉卡•冯•阿尔法•切里迪亚•鲁米迪莉耶这个名字,就像脱过皮的蛇一样,让全新灵魂的光辉满溢于肉体吧!」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磅!长在洁莉卡……不,是玛格丽特全身上下的灰色鳞片状物体爆裂四散。角、尾巴、翅膀……这些显而易见的恶魔特徵全都化为纯白的灰,溶解在空气之中。有如蛇蝎般的瞳孔也变得与常人无异。
玛格丽特就这样屈膝跪下,然后整个人趴倒在地上。
「你这可恶的大眼女……!咦,我到底在做什么?」
「你这讨厌的长舌男……!哎呀,我怎么会咬著唐伞不放呢?」
唐伞与提灯的争吵也在不知不觉中结束了。
不晓得百鬼夜行那些人怎么样了。
然而,现在的我没时间确认倒在地上的玛格丽特还有没有呼吸,也没时间帮她盖上衣服。
「然后呢?你以为命运已经改变了吗?」
一道声音从我背后响起。
回头一看,声音的主人竟是额头上长著刃状独角的青色鬼女。
青行灯快如子弹的手刀正毫不留情地刺了过来。
体感时间停止了。
比起我这个手无寸铁的人类,青行灯选择先攻击飞向我的魅魔,瞄准她的心窝。青行灯似乎打算先杀死较强的敌人。
菱神舞离我们很远。百鬼夜行还没能回归战线。唐伞与提灯打从一开始就不成战力。
能行动的就只有我。
即便明白无暇多想,我还是忍不住想了一下。
思考我和魅魔谁存活下来,我们的「胜算」会比较高?
思考到底该如何拯救可能在村子里昏倒的惑歌和小渚、在大宅里昏倒的家人们,还有座敷童子与雪女等人。思考在这个大恶魔洁莉卡消失的世界里,谁能平安阻止这场战争。
我想好答案。
然后下定决心。
下一瞬间,我推开魅魔的身体。
即便我早已知道,一旦我们交换位置,自己就会被青行灯的手刀贯穿。
咚──!沉闷的声响猛然响起。
灼热的感觉从我的心窝一口气通到背后。
……谢谢你,洁莉卡。虽然你真的是最糟糕的敌人,但有一件事情我得向你道谢。因为那种醉茫茫的感觉还在,我才能克服最大的恐惧。若非如此,我应该会呆在原地,只能眼睁睁看著最糟糕的状况发生。
被我挺身保护的魅魔睁大双眼,露出我从未见过的表情。
哈哈,原来你也会有这样的表情吗?
那表情就跟小熊玩偶在眼前被人抢走的小女孩一样。
不过,我这么做是对的。
假如魅魔被一击秒杀的话,我也做不了什么大事。因为「不管寻常刀剑和子弹如何攻击,妖怪都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可是,恶魔和妖怪就不一样了。「同样身为超常存在的话,应该至少还有一战之力」。
所以──
青行灯的右手由我负责抓住。我来给她制造不利条件。所以,魅魔,能不能请你帮我一把?能不能为我的任性赌上性命?
我希望你帮我保护一切。
帮我保护惑歌、小渚、我爸妈,还有雪女与座敷童子她们。保护我能想到的一切,还有我身旁的所有人。
我的意识大概还能撑个十秒……不,也许是三十秒,或是一分钟吧。不管多久都好。总之,我努力张开只剩下铁锈味的嘴巴,用尽剩下的力气大叫:
「魅魔!趁现在上啊啊啊啊啊────────────────!」
我这条命就交给你了。
毕竟听说有事情请恶魔帮忙时,都必须献上自己的灵魂。
事情来得比青行灯从我的胸膛拔出右手还要快上一些。
魅魔拍动有如蝙蝠般的翅膀,用全身的力量冲向青行灯。
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我脑海中不知为何浮现出「那家伙」的脸。
我没想太多,就自然而然对那人说出这句话。
抱歉,╳╳╳╳。
看来我只能到此为止了……
7
结果到底怎么样了。
其实我也不清楚。
被青行灯猛力横向一甩的手扔出去后,我毫无抵抗能力地滚倒在田地上。我仰躺在地上,手脚早已动弹不得。最后连眼皮都开始麻痹,思维逐渐变得混乱。我茫然地想著,难道我真的要死了吗?
我听到某人踩在地上的声音。
那人正是不自然地垂著一只手,丧服的右半边染成赤红,上面的印记也裂成两半的祝。
「青行灯……怎么了?」
光是要这么问,我就已经用尽全力。从我嘴里吐出的鲜血,说不定比声音还要多。
「魅魔……百鬼夜行……大家摆平这一切了吗?」
可是,祝一句话也没说。
就只是摇了摇头。
低头看著已经连震动声带发出声音的力气都没有的我,祝如此说道:
「……百鬼夜行试作三九式座敷童子。我们只能靠她了。除此之外,已经没有能改变这个最坏结局的方法了。」
她说什么?
座敷童子?
虽然她说了一堆我没听过的话,但座敷童子这个词汇让我有种不好的预感。总觉得那个室内派妖怪会被卷进这些事情,让我那开了个大洞的胸口躁动不已。
「我听说为了从名叫吸油鬼的妖怪手中救你一命,她的力量已经在十年前左右失去了。」
那是某个事件的核心。
祝说出了连我都不知道的情报。
「所以,我要请你回到过去。虽然在百鬼夜行拥有的技术之中,时间旅行灵封也还处于试作阶段,但你是最接近三九式能力消失事件的真相的人。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在吸油鬼和三九式改变历史之前,原本的事件真相到底如何?我希望你能找出真相,帮忙让三九式在不使用力量的情况下解决事件。这么一来……」
她就不需要在过去用掉那种名为三九式的莫名其妙力量。
能够在此时此刻,为了改变这种无可救药的结局而使用力量。
所以──
「据说三九式十分强大,一旦发挥本领,就能创造出完全不同于现在的命运。只要使用那种力量,不管青行灯集团的计画如何周全,我们都能百分之百扭转战局。」
祝继续说了下去:
「不过,改变过去不见得会带来好的结果。虽然在别无选择的情况下,硬是把你卷入事件的我,说这种话可能毫无意义,但我还是得说。这个任务的难度恐怕远远超出你的想像。因为那可是当事人认为不重新改写命运就无法解决的过去事件。万一没能成功解决事件,此时此刻的你可能会因为卷入历史的改变而消灭。因为年幼的你会被名为吸油鬼的极恶致命诱发体亲手杀掉。」
可是,已经没有其他办法了。
与其让青行灯集团毁掉我的小小世界,我宁愿──
「即便如此,我还是要拜托你。为了守护这个世界,请助我一臂之力吧。」
该怎么做根本无须思考。
就这样,我决定再次面对左右自己人生的事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