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胜负只在一瞬之间。
「洁莉卡•冯•阿尔法•切里迪亚•鲁米迪莉耶……显现吧,津绘利可如来。工作的时间到了。」
没错。
说到青行灯集团最自得意满的瞬间,就是这一刻了。平安度过最大的难关,紧绷的精神突然放松,即便明知危险,也还是不小心变得情绪高昂。快乐与放心让意识的光晕炸裂开来,无论如何都会对周围疏于防备。
只要事前知道这个破绽,就很容易加以利用。
正因为如此……!
「青行灯──!」
身旁带著还愿神,我撕裂空间,穿越时间之壁,一举冲进青行灯怀里。
「什么……!」
我没等她叫出声音。也不需要理会正与她对峙的百鬼夜行首领──祝。反正在正面对决的情况下,她也不可能战胜全力以赴的青行灯。所以我要趁隙而入。亮出我辛苦收集手牌,最后完成的最棒牌型。
正面硬上。
彷佛穿针般精准刺入敌人空隙。
我和吸油鬼之间已经不需要任何话语。我只是把右手横向一挥,还愿神就在同一瞬间射出烤鱼铁串。
喀嚓──!
一根铁串深深刺进青行灯的心窝。
青色鬼女的双眼瞪得老大。在体感时间停滞不前的世界中,我一把抓住刺进青行灯胸口的铁串,狠狠往后一拔。随著黏稠的声音喷出来的东西,是一个跟拳头差不多大的蓝白色立方体。直线的集合体。人工物的象徵。质感与内脏相去甚远,就像是宝石一样。
那或许不是真实存在的物体。
可能是那些人为写进青行灯体内的程式码之类的东西,透过吸油鬼「从体内挖出内脏」的力量变成了物质。
不管答案是什么都好。
总之,只要能夺走让青行灯变得特别的「核心」就行了!
「……」
在不到五十公分的极近距离内,我跟青行灯四目相对。
从她额头上的那根独角前端,发出了蓝白色的磷光。
下一瞬间──
唰锵!现场响起有如刀刃交错般的惊人声响。别说是身体了,我和化为还愿神的吸油鬼,连意识都来不及做出反应。
沉闷的感触贯穿了身体中央,也就是背脊附近的地方。
青行灯的右手在我的肚子中间开了一个大洞。
「小伙子!」
还愿神忍不住扑上前去,却被青行灯只用一只左手就击飞到旁边。
她脸上失去笑意,面无表情地说:
「你忘记了吗?」
从我喉咙涌出的鲜血,把青色鬼女的脸颊染成赤红。
「我是掌管一百种恐惧,而且凌驾在其上的存在。如果没有裁木和与松海博的公式,便无法使用能产生无限鬼故事的『类似故事』能力。可是,即便处于最原始的状态,我也拥有寻常致命诱发体的百倍力量。」
「哈哈……原来如此……」
还有,你很吵。
在身体被贯穿的状态下,我平举勉强还能动的右手,指向在这片田园风景中的某个地方被裁木和招唤出来的最强恶魔洁莉卡。
「……ng……w……ed……f……ri……b…………s……h…………gh……s……e……」
我已经知道击败你的方法了。
切断人与人之间的羁绊,破坏人与人之间的联系,让人无法相信彼此的大恶魔。如果没有那种敌人,百鬼夜行与青行灯集团就不需要把这里变成人间地狱了。
「……基于上述理由,无知愚昧的面纱有时会成为开启未知大门的钥匙。我在此任命魔女玛格丽特•史坦荷斯的灵魂为全新的恶魔,透过这具躯体穿越大门!」
因此,唯一知道那个方法的我,无论如何都得完成这个任务。
洁莉卡,你知道吗?
不管你是不是能使用超强的犯规能力……不管你是不是能轻易穿越时空……
曾经击败过的敌人再次出现,想也知道不可能对我造成威胁吧!你这个小喽啰!
「回来吧,玛格丽特•史坦荷斯!舍弃过去的自己,换来全新的自己吧!拋弃洁莉卡•冯•阿尔法•切里迪亚•鲁米迪莉耶这个名字,就像脱过皮的蛇一样,让全新灵魂的光辉满溢于肉体吧!」
暴风在远方呼啸。
我想洁莉卡应该搞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吧。
因为在单线前进的时间洪流里,她实际显现的时间连十五秒都不到,就算她以为纯粹只是招唤失败也不奇怪。
不过,眼前的青行灯应该发现了。
不是单纯的偶然,也不是意外。她不断累积成果,细心打造而成的最强王牌,居然被眼前这个只剩半条命的小鬼夺走了。
「你这家伙到底干了什么好事───────────!」
我没理她。
青行灯,难道你被发生在眼前的惊人事实所惑,忘记应该最先处理的事情了吗?你应该摆在第一位的事,明明就是夺回「这东西」才对吧。
我用满是鲜血的嘴巴笑了笑,拿出吸油鬼的铁串……抓住上面的蓝白色立方体。
然后……
我把那东西放进嘴哩,咬了几下,往喉咙里面一吞。
「你这家伙……到底还想做些什么!」
眼前的一切彻底碎裂。
为了青行灯这个妖怪所编写的程式码,果然不适合人类的身体吗?彷佛直接把电极刺进脊椎并放出高压电流般,我的五感逐渐消失在蓝白色的闪光之中。
「你是笨蛋吗!那东西建立在我的特性之上。就算你把那东西吞下去,也不可能直接得到我的力量吧!」
「或许是吧……」
我还没有倒下,八成是因为被青行灯的手臂贯穿肚子吧。
我已经连把握自己身体状况的能力都失去了。
「可是,我还是夺走了……我成功夺走大恶魔洁莉卡,还有让你变得独特的秘密武器。然后,失去所有王牌,只是个厉害妖怪的你,以及你的那些同伴……还留有足以击退『五本指』全员到齐的百鬼夜行大军的战力吗?」
「……」
青行灯在此之后的回应,是极其单纯的行动。
噗滋!
掩埋在闪光里的五感迅速恢复了。一切感觉都集约成极限的痛觉。青行灯狠狠咬了我的脖子一口。不是只有吸食鲜血这么客气。不光是血肉,她连骨头都一口咬碎开始咀嚼。
嗯,我就知道你会这么做。
这家伙应该也不知道,那些被咬碎的青行灯程式码,在我体内会如何变质。所以,就算她想在程式码还没破损太多之前,即便只早一分一秒也好,都想尽快收回自己体内,也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
不过──
「你是用一百个鬼故事完成的存在……」
然后,明明已经亲眼见识过一次,难道这家伙还没发现吗?
曾经击败过的敌人再次出现,想也知道不可能对我造成威胁……这句话可不是只能用在洁莉卡身上。
「那一百一十个故事呢?一百二十个故事呢?每当谜题总数远离一百这个整数时,应该也会对你的整体平衡造成致命性打击不是吗?」
「啊……」
露出脑袋里变得一片空白般的表情,青行灯小声叫了出来。
没错,这是过去在全灭村事件结束时,我在穿梭于蓝色产道的无人游览车上对她说过的话。
然后,她放开嘴巴,似乎总算发现了。
她发现自己嘴巴旁边沾满了红黑色的液体。为了回收被夺走的程式码,她在打开资料「窗口」的情况下,接纳了名为阵内忍的异物。
「啊啊啊……」
「收下吧。」
我扬起嘴角如此说道。
「你能从放进嘴里吞下肚子的血肉中,取出情报加以记录……虽然没时间考证详细条件与原理,但如果我的假设正确,我的记忆可能也会植入到你的脑袋里面……」
「呜……」
「就连我本人的资料,对你来说都算是异物了吧?我已经被卷入与妖怪有关的事件好几次了。『鬼故事』的存量要多少就有多少。像青行灯这种刚好由一百个鬼故事完成的妖怪,要是零件数量变得不一样了,到底还承不承受得住呢?」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下一瞬间──
这股怒火将我大卸八块。
青行灯就这样把小小的嘴巴张大到极限,接连咬碎那些让人不敢明说的柔软物体。真奇怪,受到这种程度的重伤,痛觉好像反倒消失了。
一不做,二不休。
反正无法阻止臭虫出现,不如乾脆照著原本计画专心回收程式码吗?她大概是想靠著那种最强的能力,赌看看能不能挡下那些细微的程式错误吧。
「为什么……?」
全身早已染红的鬼女卷曲著身体,一边发出大口咀嚼的声音,一边如此说道。
「为什么你能做到这种地步!只为了击败我,就能让你自愿被人生吞活剥吗!」
「奇怪……」
不知为何,青行灯没吃掉我的脸。
我勉强驱使动作异常缓慢的嘴巴,硬是挤出这些话语。
「只要吃掉我的血肉,那些血肉不是就会变成资讯传进体内,告诉你答案了吗?」
「……」
血水滴落的声音响个不停。
青行灯暂时停止咀嚼。
「所以我才想问……」
「嗯?」
「这是怎么回事!难不成我吸收到破损的情报了吗!这种……这种情感不应该出现在这种极限状态下吧!」
啊……我懂了。
青行灯没经历过时间旅行,在单一时间轴上突然要她接受这样的结论,她的脑袋可能跟不太上吧。
「……更何况,我这么做打从一开始就是不对的。」
「你说什么……?」
当我利用时间旅行灵封回到「这一刻」时,阵内忍就变成两个了。一个是走在单一时间轴上的阵内忍,另一个则是经历过时间旅行的阵内忍。虽然现在的我不确定到底是肉体还是魂魄,不过这种状态肯定不好。阵内忍只能有一个。
不过,就算扣掉这点……
「我没办法下手杀你。」
在过去的世界,在那间十年前的儿童房里,我确实看到了。
我看到画在那张图画纸上的拙劣涂鸦。人类与妖怪手牵著手一起欢笑,还有「大家都是好朋友」这句话。那是我绝对不能忘记的事情。
一旦发现这样的观点,就不难理解你的「真实身分」了。
换句话说,青行灯这个最强敌人其实是……
「因为你……在全灭村计画中诞生的青行灯,就等于是我的孩子一样吧。」
「──」
「你会变成现在这样,肯定是只让你看到『那种光景』的我的责任。你会变成无法理解的怪物,都是因为在全灭村里只展现出恐惧、绝望与杀戮的我不好……既然如此,那我这时就不该打你,而是应该摸摸你的头,让你知道不是只有这种解决事情的方法吧……」
青行灯其中一边的脸颊诡异地不停抽搐。
「……这是我的结论。」
「是吗?」
「这是我想到的最好答案!绝对……绝对不是因为你的影响!」
「你这个小娃娃……别太自以为是了。」
在满是鲜血与内脏的红黑色房间里养育这个婴儿是我的不对。连理所当然的温柔与常识都没有教给她,就把她丢在外面的世界,也是我的不对。
所以我要纠正这一切。
利用这最初也是最后的机会……!
「不过,就算退个一百步来说,我也不认为自己的人生值得夸赞。」
啊啊……
我现在有在笑吗?
在很久以前的那一天,我就已经发过誓了。不管是什么样的妖怪,我都能跟他们做好朋友。
「即便如此,如果你看看收到的那些资料,应该至少可以找到一个吧?一个足以让你放弃破坏这个国家、这个城市、这个家庭的理由……」
「可是你会死。」
「没错,我会死。因为如果不怀著这样的决心去做,就没办法把这件事传达给你。」
「在你不惜做到这个地步也要守护的世界中,不会有你的容身之处!你行动的时候,真的明白这一点吗!」
「我懒得跟你说了,自己去看看那些资料吧……」
我会死在这里。
我好不容易才穿越时空找到的「真相」,或许也没办法传达给另一个阵内忍了。
不过,到时候还有一个办法。
青行灯,就由你来把真相告诉一无所知的「阵内忍」吧。
这可是父亲的遗愿。既然是我的独生女,就算要你答应这个要求,应该也不算太过分吧。
这也是资料的内容。
……青行灯,你有听到吧?我已经连开口说话的力气都不剩,剩下的就只能看运气了……
2
「呜……」
在休耕水田旁边的农路上,我忍不住摀住嘴巴。
「呜呕……!咳呵咳呵!咕哇!咳咳咳!」
五脏六腑像是同时出错般蠕动痉挛。彷佛被人用枪口抵住胸口直接开枪一样,心脏中央突然猛烈一震。
全身上下的皮肤好像快要撑破。
猛烈的不适感让我背脊发凉。彷佛别人受到的伤害向我袭来一样,身体好像一不小心就会四分五裂。那种刺痛不晓得是来自皮肤还是内脏。总之,等到这个事件结束,我最好还是去医院一趟。
「主人!你到底怎么了!」
身穿微型比基尼的魅魔在我身旁困惑地叫道。
「果然是因为那个大恶魔的影响吗?虽然招唤仪式好像失败了,但也可能不小心吸进追傩时放出的瘴气……(注:追傩是一种驱鬼仪式)」
「不,不是因为这样。」
我一边低声呻吟,一边把自己的拇指移到嘴边。
虽然不晓得原因,但我知道该做什么。
我用犬齿咬破指腹,舔了舔渗出的铁锈味。在感受到死亡的同时,我应该不知道的资料也一举袭来。
「洁莉卡的招唤仪式其实成功了。」
我一边扶著摇摇晃晃的脑袋一边这么说。
这肯定不是「我」的记忆。至少不是存放在这个脑袋里的记忆。那是有如外部储存装置般的记忆体。一旦「阵内忍」死亡就应该自然消失的资料,因为其他「阵内忍」还活著而无法烟消云散四处徘徊。在阴阳两界都无处可去,只是停留在这个空间。或许也能把那家伙想成是幽灵。我只不过是以鲜血的味道为触媒,连结上那家伙罢了。
不过,只要能成为我的武器,不管那是什么都好。
那可能是来自外部的资料,也可能是重新救回的破损资料。
即便我一点都不觉得那是自己的记忆,但只要能让我得到正确答案就够了。
「比起这个,吸油鬼那家伙人在哪里?他靠著时间旅行的力量,变成了所谓的还愿神,我不认为那种程度的攻击就能杀掉他……」
「主人……?」
虽然魅魔一脸讶异,但现在没时间详细说明了。
还有,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我透过拇指上的血腥味进行连结。既然这一边的我已经搞懂目前的状况,那将我的血肉吃光的青行灯体内还留有「阵内忍」的资料吗?
是移动?还是复制?
视档案的移动方式而定,青行灯有可能会再次全力进攻。虽然光是击败洁莉卡就已经是大功一件,但只有这样是不够的。因为我必须把百鬼夜行和青行灯集团都赶出这个村子,平安夺回原本的日常生活才行!
「……」
就在这时……
那位身穿黑色西装的青年……我记得他好像叫做裁木和吧?他就是试图……不,是实际成功招唤出洁莉卡,却被另一边的「阵内忍」秒杀掉那位大恶魔的术士。
全裸的魔女玛格丽特•史坦荷斯依然倒在他脚边,那位术士隔著十公尺以上的距离,笔直注视著我的双眼。
那家伙的嘴唇几乎没动,像是在说腹语一样对我说道:
「你是……哪个时间点的魂魄?」
「我就是我,只是好像稍微违反了规则,超出世间常理罢了。」
我微扬嘴角如此回答。
对方的实力还是未知数。不过,他并没有像菱神舞或病魔使役者那样,给人一种跳脱常人的感觉。这也许是因为他让大恶魔洁莉卡从自己身上独立出来作战吧。
一旦封住大恶魔这张王牌,就只剩下「与常人无异」的战力。
而我这边可是有著魅魔这个超常存在。虽然她不会从嘴里吐出火焰,也不会用爪子撕裂铁板,但至少有著刀枪不入的防御力,是完全不怕「寻常物理攻击」的恶魔。
「滚开。」
所以我的语气也硬了起来。
「青行灯……我想知道那个小娃娃怎么样了。现在没有闲功夫理你。不想受伤的话就快给我滚。」
「原来如此。」
裁木和无声无息地转动脖子,面无表情地眺望远方。
他八成正看著青行灯与百鬼夜行的祝的决战地点,也就是田间的那座小树林。
「公式失效了……更正确的说法,应该是青行灯本身的组成结构错乱了。软体仍然维持原状,只让基础作业系统不断更新,藉以让软体无法支援。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
「你让构成那家伙的鬼故事数量改变了吗?在这么短的期间内,真亏你能做到这样。或许只有在经常接触妖怪的智慧村,才能造就出像你这样特殊的人才吧。」
「废话少说。」
我知道依赖别人不是好事。
可是,我要活用这个机会。想把百鬼夜行和青行灯集团一并击溃是不可能的事。既然如此,那我只能趁势搞垮青行灯集团。因为只要缺少其中一方,他们就没理由在这个村子里战斗了。
「你是要闭上嘴巴乖乖让路,还是要被修理一顿一脚踢开。自己选一个吧。」
「那么……我现在有一个问题,想请教你这位没自觉的除妖高手。」
裁木和缓缓举起双手,依然像是在表演腹语般闭著嘴巴说道。
「你擅长分析各种妖怪的构造,找出对方的弱点。要不然就是看穿被装进犯罪装置里的妖怪的真实身分,找出加以解决的办法。既然如此……」
虽说只是末席,但我身旁可是有著超常的恶魔。
尽管如此,他那不带感情的眼神,还是冰冷地射穿了我。
「当你遇到任何古书与任何资料库里都找不到的妖怪时,你的专长到底还能不能派上用场?你不觉得趁这个机会测试一下也很有趣吗?」
3(3rd person)
那里只有黑暗。
青行灯被丢进了分不清前后左右的黑暗之中。
那不是现实世界中的黑暗,而是因为接受到「阵内忍」这个多余的情报,导致意识从开放的外界转往封闭的内界。她花了几秒才发现这个事实。
在意识到这点的同时,漆黑的世界里出现了几条蓝白色的线。这里是情报之海,是青行灯的本质,同时也是生下她的母胎。
在这片黑暗中,有一个明显的异物。
那东西就位在青行灯的正前方。如果公制还管用的话,距离大概是五公尺左右。
名叫阵内忍的有机生命体,就站在这片情报之海中。
「呜……」
伸手按住摇摇晃晃的脑袋,青行灯小声呻吟。
一大笔无法理解的资料,正折磨著她的自我。
只不过,关于阵内忍这个人的资料,她应该已经多到不能再多的地步。毕竟她直接把对方本人吃进肚子里吸收掉了。就算嘴巴会说谎,资料也不会骗人。在青行灯的脑袋里,网罗著少年至今为止的一切事迹。
就算退个一百步来说,他的人生也算不上是正派。
他遇过许多妖怪,也遇过许多利用该妖怪做坏事的粗劣「灵封」,被卷入过各式各样的事件。
就连他为了解决事件挺身而出的动机,也不见得都是出于正义感、伦理观或道德心。他想活下去,就只是一心求生。只为了这个目的,他就怀疑起亲近的朋友或亲人的情况也并不罕见。
可是……
那正是青行灯无法理解的地方。
不是那种连亲朋好友都怀疑的行为,而是那种不惜做到这个地步,也想在这种丑陋的世界活下去的想法。
……关于这个世界的丑陋之处,青行灯自认十分瞭解。
导致自己出生的全灭村事件。只要以那个事件为原点展开调查,就能不断挖出残酷的真相,还会发现无视于其中真相,不负责任地散播传闻的群众何其之多。不光是全灭村与企业监狱的事件。如果调查其他与「灵封」有关的类似事件,也只会陆续找到同样为此受苦受难的人们的哀号,以及群众不负责任的各种言行。
鲜血与内脏,赤红与漆黑。
充满那些东西的世界,到底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地方?
在「情报之海」中,不需要开口说出内心的疑惑。站在青行灯面前的「阵内忍」……不,正确来说是他的资料,轻轻伸出了右手,用食指指著站在正前方的青行灯的鼻尖。
不对。
严格来说,「阵内忍」是指著位在青行灯正后方的「某种东西」。
那个「某种东西」是什么?
青行灯遵从内心的疑惑,缓缓转头看向背后。
就在下一瞬间──
「……………………………………………………………………………………………………………………………………………………………………………………………………………………」
当她回过神时……
「情报之海」已经退去。
意识从封闭的内界转往开放的外界。搔弄著鼻孔的腐叶土味道,与残留在口中的铁锈味,这些真实的感受同时压向青行灯。
啪答。
青行灯依然瘫坐在地上,低头看向染满鲜血的双手。
指尖正微微颤抖。
她吃了人类的血肉。撕裂腹部取出内脏,用纯白的牙齿咬碎吞下。
在妖怪之中,会吸食鲜血生吃人胆的种族并不罕见。凡是致命诱发体,只要不是透过诅咒或作祟杀人,而是有著杀人习性的妖怪,大多都属于这种。
结合一百种鬼故事,网罗了各种恐惧的青行灯,自然也具备这样的功能。虽然还不到不吃人就会饿死的地步,但只要切换模式,应该就能毫无抵抗地吃下人体才对。
然而──
「我为什么会发抖……?」
穷凶极恶的怪物惊讶得说不出话。
彷佛刺进鼻腔深处的铁锈味、夹在齿缝的奇怪热气、充满口齿之间的感触、残留在舌头上的黏稠感、卡在喉咙深处的毛发……
而这一切总的来说就是……
「难道是觉得恶心吗?我这个掌管一百种恐惧,而且凌驾在其上的怪物……居然会有这种跟人类一样的感想?」
「青行灯确定失去战意。」
咖锵。周围响起金属碰撞的声音。
跟小女生一样瘫坐在地的青行灯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发现身上挂著同样印记的大小两个祝都在瞪她。而大人版的祝手里还握著发出奇怪光芒的日本刀。
「我可以这么认为吗?」
「什么意思……?」
「百鬼夜行在超常领域是国内最强……不,即便在全世界也是首屈一指的组织,身为这种组织的领导者,这种话我原本不应该随便乱说……但老实说,我也无法完全掌握目前的状况,所以才会这么问你。」
「……」
「你……现在仍然是意图危害人类的存在吗?」
「爱说笑。我不需要理由。因为大家如此期望,我才会是现在的我。阵内忍什么都办不到。那种家伙无法对我造成任何影响……」
「没错,一介普通的高中生,肯定什么都办不到。」
祝毫不客气地如此回答。
然后──
「所以,你才会因为自己毫无感动而受到打击不是吗?」
「什么……!」
「阵内忍或许想把某种温柔的想法传达给你,也或许想藉此阻止青行灯。可是,他失败了。他赌上性命,一如字面意义被生吞活剥,即便做到这种地步,也还是丝毫派不上用场……而这个事实令你感到遗憾。你学到了悲伤。这不也能算是他的胜利吗?」
更何况……
青行灯是由一百个鬼故事,也就是一百种传说结合而成的致命诱发体。
无关于其善恶,她是个对「听别人说话」这件事非常感兴趣的妖怪。不管是别人说的话,还是敌人说的话,对于接收情报这件事,她应该都不会感到排斥才对。
然而,她无法接收到那些讯息。
少年不惜赌上性命也要传达的某种讯息,她连一丝一毫都接收不到。
最后……
如果那些话是等同于自己父母之人的遗言呢?
「不可能……」
从颤抖的嘴里吐出了话语。
没错,她的嘴巴不知为何违背主人的意愿不停颤抖。
「我可是掌管一百种恐惧,而且凌驾在其上的存在。那种无可救药又毫无价值的平凡感性,我怎么可能会有……」
话才说到一半,青行灯就发现了。
她发现自己摊在地上的四肢完全使不上力气。还发现就连不需要用到手脚,光是用一个眼神或想法就能发动的诅咒与作祟,也无法正确锁定敌人。
「看来问题不是出在身体构造上。」
祝冷静地分析。
「人类蓄意杀害其他人类所需要的『觉悟』,是不知情的人所无法想像的。只不过,在人类与妖怪之间,并不见得会产生同样的感情。」
「你在……」
「假如说……不管能力有多么强大,一旦妖怪得到了跟人类一样的感性,那就算你拥有一百种『杀人的能力』,还是能以这些能力为基础衍伸出无限种可能性,最后也还是无法扣下扳机吧。说真的,对于只想杀掉敌人解决问题的我们来说,这种做法实在是非常令人感兴趣。」
「你在跟我开玩笑吧──────────────────────────────────!」
彷佛要否定一切般,青行灯放声大叫。
靠著与那纤细躯体一点都不搭的爆发力瞬间起身后,青行灯像颗炮弹般冲向祝。她挥出足以将周围树木一并切断的五指利爪,想要一举砍飞祝的脑袋。
然而──
「果然……」
祝的眼睛连眨都没眨一下。
青行灯的指尖不自然地停在只有毫厘之差的地方。
「你得到的全新感性,似乎让你无法对无力反抗的十岁少女痛下杀手。」
「……」
「不需要害怕。在教育的最初期,孩子都是透过模仿父母的言行培养情操。当然,因为孩子不是超能力者,所以没办法百分之百理解父母的心情。大家都是跟你一样,擅自做出解释,当作自己已经理解,继续迈向下一个阶段。」
祝稍微眯细了眼睛。
「能够得到这种理所当然的机会,我觉得你反倒应该诚实感受其中的喜悦。因为你有一个不惜做到这种地步,也要告诉你某种道理的父亲。」
尽管嘴巴上说那是理所当然的机会,也还是有著没能得到那种机会的少女。
那名少女年仅十岁,却不得不担任百鬼夜行的首领。
因为亲人出手暗杀,使她同时失去了双亲。
「竟然不是开玩笑……」
距离只有短短几公分。
可是却无法触及少女纤细的脖子,在伸出的利爪微微颤抖的同时,青行灯小声说道:
「不能诅咒人、不能害人、不能杀人……这样的我,到底该怎么继续当个青行灯!」
「虽然孩子是看著父母的背影成长,却没有必要连自己的人生都被绑住。」
这也是祝无法得到的东西。
正因为少女只能靠著继承家业来保护世界,所以才能说出这样的理想。
「你的人生由你自己决定。只不过,前提当然是得先等你偿还完所有的罪过。」
「……」
青行灯沉默了好一阵子。
即便拥有跟山一样多的凶残杀人手段,现在的她却无法将之用于原本的用途。由于阵内忍牺牲自我的行动,让她得到了崭新的感性,导致她的一切武器都被这个极为奇怪的保险装置锁上了。
「你不杀我吗?」
「虽然在你做了那么多坏事后,要找出不用杀掉你就能让众人信服的方法还比较困难……」
连祝自己都伤脑筋地叹了口气。
「但阵内忍所发现的『可能性』,有著让我挑战这道难题的价值也是事实。简单来说,在这里杀掉你,我们将会永远失去致命诱发体的无害化程序,而这实在是太可惜了。当然,让妖怪生吃人胆这种做法太不成熟了,但如果能加以分析并且重新建构,改成人畜无害的做法,应该能在这个狭窄的业界里掀起一场革命吧。」
怎么会有这种事?青行灯突然觉得眼前一黑。
被人一脚踢到离恐惧与绝望最远的地方。
结果反而让她见到了光明。
难道那名少年是预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才把自己的肉体白白送给青行灯?不,从进到青行灯体内的阵内忍资料看来,他并没有想到那么多。但那不是问题的关键。即便没能算无遗策,也会有别人帮忙补足。人与人互相连结,最后以谁也无法预测的方式了结事件。即便并不完美,也要尽早解决事情,并且尽量减少损失。
换句话说,就连这一连串的偶然,也全都是「阵内忍」的杰作吗?
那是有如稻秆富翁般在不知不觉中连结众人的力量。而那股力量正面对上了青行灯这个一人独自解决一切的系统。
实际过程仅有一分钟。
他赶走大恶魔洁莉卡、解除青行灯的战力、把百鬼夜行与青行灯集团之间的战力差距扩大到极限,还反过来给予投降的机会……不但如此,为了避免「全员皆被虐杀」这样的结局,甚至还给了身为敌人的青行灯集团小小的交涉材料,然后自己才消失。
想到这里。
青行灯的嘴角静静地扭曲了。
「不……」
「……?」
「还没结束。我们这边还有那家伙在。」
语音刚落。
锵──!彷佛把许多细丝揉合成坚韧的绳索般,附近一带的气氛突然变得异常紧绷。
有某种东西来了。
不是大恶魔洁莉卡,也不是掌管一百种恐惧的青行灯。
祝还能想到的其他敌人就只有──
(在病魔的报告中,有一位术士直接击落了我方的移动据点。对方八成就是在跟招集而来的绝大多数成员自相残杀后,像是蛊毒般炼成自己肉体的那名男子……)
「青行灯!如果你不想让阵内忍的努力白费,就快点阻止他……!」
就在祝差点忍不住这样叫出来时,她把话吞了回去。
因为眼前的青行灯露出奇怪的表情。那是无法单纯分类为喜怒哀乐的表情。
就像是一直暗中准备的生日派对在举办当天被人搞砸。
也像是在没得到任何人祝福的生日当天最后一刻,所有亲朋好友突然给了你一个惊喜。
两种完全相反的情况同时发生。
连她自己都不晓得该如何看待这样的情报……
「就凭我的命令是阻止不了他的。不管哪一位成员出面劝阻,他都绝对不会停下。」
青行灯如此呢喃。
因为──
「就某种意义上来说,裁木和是能够自由操控比我更加扭曲的超常之力的怪物。」
4
轰──!一道黑色旋风卷起。
我花了点时间才意识到,那是名叫裁木和的黑色西装腹语师在「移动身体」。
利爪在离我胸口只差一点的地方挥空,大大撕裂了我的上衣。
能捡回一条命并不是我的功劳。
第一个功臣,是抓住我的肩膀全力往后跳的魅魔。
第二个功臣,是可能因为我将她从洁莉卡手中救出,而对我感到「亏欠」,趴在地上伸手施展「某种术法」的玛格丽特。
恶魔与魔女。
在两种西洋式超常的帮助下,也只能让敌人的攻击稍微偏离几公厘。
这家伙……
难不成不光是洁莉卡,他还能利用其他妖怪的能力吗!
「你的体质还挺有意思的。」
我和魅魔勉强倒退了几步,试图拉开双方距离,但裁木和依然毫无感动地说:
「照理来说,光是我发出的杀意,应该就能让你的双腿动弹不得。难道这也是那种能对任何妖怪展现亲和力,并且中和恐惧的联系之力的效果吗?」
「嗯?」
「虽然跟兰园幸的能力属于同一种系统,但效果范围更广,而且不分对象。如果能够自由驾驭这种能力,甚至有办法独自重现百鬼夜行这种现象吧。」
这些话让我心中有种不好的感觉。
为了得到具体答案,我咬破拇指,品尝鲜血的味道。
无数妖怪呼应「小忍」的哭声,为了追杀吸油鬼而大举袭来。明明没有任何人不好,却还是确实扣下了导致悲剧的扳机。
透过外部储存装置得知真相后,我顺著内心的感情说道:
「开什么玩笑……」
「原来如此,就是因为会说这种话,这个世间的超常才会站在你那边吧。」
耍帅的话也说了,但接下来该怎么办?
裁木和到底借用了哪种妖怪的力量?只要没搞懂这点,就没办法找出破口。而如果要正面对决,肯定也会难以争取时间。
「想要提示吗?」
裁木和的提议让我们为之一愣。
瞪著缓缓摊开双手,面不改色地站著的黑衣男子,魅魔在我耳边小声说道:
「(……主人。)」
「(我知道,如果他不是老实过头,傻到把自己的能力拿出来炫耀,就肯定是想要扰乱我们。不过,反过来说,难道他的能力有著不隐瞒就会曝光的『秘密』或『弱点』吗?)」
对方没等我们把话说完。
彷佛直接输出整篇文章一样,他接著流畅地说出下面这些话。
「第一,裁木和能以肉眼看不见的速度移动。」
轰──!黑色旋风再次发出怒吼。
这次魅魔绕到我身后,将双手穿过我的两腋,把手指放到我的胸口上,像是云霄飞车的安全杆一样紧紧固定住我的身体,准备就这样抱著我飞向上空。
「呜……!」
「呀啊!」
在起飞之前,我及时抓住了唐伞与提灯。
啪沙!在听到魅魔拍打翅膀的声音时,我们已经离开地面二十公尺了。
──天狗、火车、飞脚狐、镰鼬、山姥、吸油鬼,在能够绕到对方前面这层意义上,会连续吓唬目击者两次的野箆坊,或许也能算是脚程很快的妖怪吧?
「第二,裁木和能在远方粉碎目标。」
黑色旋风平息,再次变回黑衣人影。
停下脚步的术士像是小孩子在玩耍一样,用右手做出手枪的手势。目标是染成橘红色的天空,也就是我们。
首先,我跟魅魔一起被某种力量击飞到旁边。
下一瞬间,我们两人前一刻所在位置的空间整个被压缩了。在中心点漂浮著一个拳头般大小,还会发出橘色光芒的球状物体。我发现那个彷佛想起重力般笔直落下的东西,其实是漂浮在空气中的尘埃压缩发热后的产物,这才感到背脊发寒。要是被卷入那种现象,只要一击就会粉身碎骨!
「刚开始的那一击应该是玛格丽特伸出的援手吧。可是,我不认为她能一直成功掩护我们。更何况,现在的魔女没跟任何对象缔结契约,那位术士的本领也不是盖的!」
「这我明白!」
──翻枕妖、山姥、犬神、杀生石、土蜘蛛、鵺、古椿、座敷童子、养蚕神。虽然会到处散布无形诅咒与作祟的妖怪,视条件而定可以有许多种,但考虑到刚才那招「快速移动」,条件就都不符合了。顶多只有山姥比较可疑吧?
「第三,裁木和能够预知目标未来的位置。」
不会吧……
这次我总算感到眼前一黑,彷佛整个人突然被人切断电源一样。
黑衣男子的行动并不起眼。他就只是站在休耕水田里,将对准天空的食指稍微动了一下。可是,那个动作是决定性的证据。我很明白他正精准地追著逃到橘红色天空的我和魅魔。
「主人!」
「还有希望!可恶,那家伙使用的到底是哪一种妖怪!」
──件、啭石、座敷童子、狐神。该死,山姥的可能性消失了!明明得到越多提示,应该就能越接近「秘密」与「弱点」,但现在反倒把我搞得一头雾水。再这样下去,在我找到线索前,我们就会被击落。
「不,你不需要勉强自己找出敌人的真面目。」
就在这时,另一道声音突然响起。
咚──!
沉闷的声音在同一时间轰然响起。声音来自裁木和的胸口中央。有一只女人的手臂从他背后猛然贯穿到胸口之外。
能办到这种事的人就只有一个。
只要遇到她就会死……那名女子就是能让人没办法不这么相信。
「菱神……舞……」
「只要知道你仰赖的是超常之力就够了。如果是能够把各种妖怪一并杀掉的我,就不需要像我妹妹找犯人那样仔细分析敌人能力。」
即便是在这种情况下,黑衣男子也依然面不改色。
只有从嘴角流下一道红黑色的鲜血。
然后──
「第四……」
不可思议的是,他还能继续说话。
明明心脏都已经被挖出来,在生物学上确实已经死亡。
「数字的概念对裁木和不管用。」
我听到啪答一声。
啪答啪答啪答……同样的声音不断响起,越来越大声,逐渐占据我们的周围。
正因为我们借助魅魔的力量在空中飞舞,才能比任何人都早一步发现眼前的异状。
简单来说──
我看到一大群同样穿著黑色西装的男子。
名叫裁木和的冷酷男子们占据了眼前的田园风景,人数就算粗略估算也至少超过一百。
「这家伙是怎么回事……?」
我已经连感到背脊发寒的闲工夫都没有了。
「他到底利用了哪种妖怪的力量!」
5(3rd person)
「裁木和」用视线捕捉到了在田园地区的休耕水田里飞奔的菱神舞。
菱神舞之所以还能继续行动,不被那股巨大的杀意压垮,都是多亏了在阵内忍的「中和恐惧」能力还管用时,杀害了其中一名「裁木和」,藉此体认到对方并非绝对无敌。
即便如此,他也不认为这是什么大问题。
在轻松超过三位数的群体中,并没有核心这个概念。因此,他们的视觉、听觉、嗅觉、味觉、触觉也全都是统合在一起的。在拥有能像昆虫大脑般统合所有感觉器官的整体意识的同时,还能将意识同时转移到所有个体的那种感觉,或许已经不是只拥有「一种视点」的人类所能体会的了。
如果硬要比喻的话,比起生物,那些家伙更像是一个系统。
感觉起来就像是从有著无数萤幕的远端警卫室,在难以数计的监视器之间切换,持续搜寻并监控目标。
「「「就这样?」」」
他们用右手比出手枪的手势。
超过一百根食指同时对准菱神舞。以舞为中心,像是朵盛开的巨花或烟火。
那种可以一发击坠一万公尺高空上的战略轰炸机的高射炮攻击,化为爆压从四面八方袭向菱神舞。
其数量与威力自不待言,更何况「裁木和」还拥有预测未来的能力。他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射偏。
「「「无力的好人就只有这点程度的实力吗?百鬼夜行?」」」
「啐!我说过了……我只是拿钱办事的佣兵!」
因此……
虽然菱神舞不断左右闪躲,灵活描绘出流线型的轨道,但她的努力并没有得到回报。
轰!一块景色扭曲了。为的是压榨空间本身,把菱神舞卷入其中。
但敌人没那么容易解决。
菱神舞也是受人忌讳的「菱神之女」。
在攻击直接命中的前一刻,舞用右手贯穿了身旁其中一位裁木和的胸膛,然后就这样拿来挥舞,用裁木和自己的肉体当成盾牌防御炮火。
「裁木和是能操控神秘妖怪的怪物。可是,只要利用那怪物本身的力量,就能挡下那怪物的攻击。就跟矛与盾的道理一样。而令人愉快的是,这里有超过一百位的裁木和,不管走到哪里都能找到!可说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在她喊叫的同时,咒术射击依然接二连三地袭来。
在被当成盾牌的裁木和失去原形粉身碎骨之前,持续奔跑的舞就已经袭向下一位裁木和。她得到了新的盾牌,然后不断重复这个过程。在舞靠著消耗人肉盾牌确保安全的同时,也能削减「裁木和」的总数,逐渐把对方逼入绝境。
那是有如恶梦般令人作呕,却能一石二鸟的最佳战法。
但是……
「「「原来如此,看来同样的招式不会对你一直管用。」」」
无数名「裁木和」像是事先说好般说出了同一句话。
就连被舞拿来当成盾牌,早已变得伤痕累累的家伙,也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那……我就拿出下一招吧。」」」
「咦?」
她还来不及加以提防。
「「「第五,一旦裁木和被逼入绝境,就会自我引爆,到处散布诅咒与怨念。」」」
「糟了……!」
舞使劲挥舞右手。胸膛被贯穿的「盾牌」飞了出去,像是打保龄球般一次撞到好几个「裁木和」。细瘦的身体以伤口为中心往外膨胀,最后跟水球一样爆炸。赤红的雾气喷向四面八方,让保龄球瓶一股作气同时腐烂。
(这家伙已经不能拿来当成「肉盾」了。接下来就用玩方块游戏的要领,以诱发连锁爆炸的方式减少敌方人数吧。只要算好爆炸的时机,说不定还能顺便让裁木和射偏。只是……)
「「「第六……」」」
「可恶!你真的只有引出妖怪的力量吗!你这家伙该不会是现在当场设定能力的吧!」
自己叫了出来后,舞立刻就想到了什么。
(等等……)
「原来是这么回事……不管我们如何思考,都完全想不出你到底利用了哪种妖怪。还有这些彷佛现在当场替自己设定出各种方便能力般的现象。你这家伙跟以往的『灵封』与这个业界的术法从根本上就完全不一样。你所使用的能力其实是……!」
「「「裁木和是污秽的象徵,光是碰到就会被诅咒。」」」
直接攻击等于被封印了。
舞一边咂嘴一边从长靴拔出装有灭音器的手枪,同时从热裤口袋里拿出人形木牌。像是要刷看不见的门禁系统读卡机一样把木牌垂直往下一挥后,空间就啪的一声裂开了。有著短袖和服少女外型的式神探出头来。
「送葬的龙姬」──
那是菱神舞对外宣称一旦叫出这家伙,就等于她几乎已经战败的超常存在。
「无力的好人不过就是这种程度吗?」
对此,其中一名「裁木和」像是要代表众人一样,模仿腹语师紧闭著嘴巴如此说道。
为了跟往常一样,确实地把目标逼入绝境。
「告诉我,百鬼夜行。强大的正义何时才会到来?」
6
在这种情况下,就算飞在天上,也不保证安全了。既然对方拥有大量的远距离攻击手段,在无处可躲的天空,反而只会成为绝好的目标。只不过,就算我们没头没脑地降落到地面,也还是会被难以数计的「裁木和」袭击。
如果要降落的话,我们该在哪里降落?如果要寻求帮助的话,又该找谁帮忙?
……
「魅魔,麻烦在那座树林里降落!百鬼夜行的首领八成就在那里!」
「不会吧!因为欧洲安全部队那件事,她应该恨死我了耶!」
虽然她想也没想就猛烈反对,但她似乎也明白,就算继续在这里纠结,也只会被「裁木和」击落。于是,魅魔心不甘情不愿地听从了我的指示。在听到百鬼夜行这四个字的瞬间,唐伞与提灯就紧紧闭上喋喋不休的嘴巴,变得跟借来的猫一样乖巧听话。
重新这样一看,眼前的光景果然很奇怪。
首先是祝。就我所知,她应该是名十岁左右的和服少女,但她身旁现在还有另一个成长为火辣美女的祝。仔细一看,年幼的祝的五只手指上还系著疑似操偶用的细丝……
然后是青行灯。虽然她像个弱女子一样瘫坐在地上,但不光是嘴边,就连和服上都沾满了红黑色的液体……呜,那些该不会都是我的……
「呜呜呜……爸爸……」
「呜!实际听到别人这么叫,对个高中生来说果然有点难受……!」
「怎么办……你害得人家没办法好好操控体内超过一百种的超常之力了啦!我从今以后到底该如何是好!」
「呜哇……!不要直接抱过来啦!恶心死了!难不成这些黏稠的神秘物体全是我的……呜哇!」
「我已经完全看穿你最讨厌的行为了。因为在构成我的一百个鬼故事之中,也有『阵内忍』的故事!」
青行灯一边从双眼发出蓝色闪光,一边用脸颊磨蹭我的身体。
这家伙可不是因为改过向善,才会跑来向我撒娇。
只不过是因为她现在最多就只能做出这种程度的害人「行为」,她本人的「想法」依然百分之百是想将我彻底击溃!举例来说,就像是把身长三公尺的食人虎变回玩偶般大小的幼虎一样……!
话说回来,我虽然承认眼前的青行灯几乎等于是我在全灭村事件中生下的孩子,但只让我一个人背负所有责任是不是有点奇怪?叔叔和菱神姊妹,还有其他人都得帮我分担责任才行!尤其是惑歌小姐!我之后得跟她好好谈谈未来的事情!
「你……你是……?」
就在这时,另一位妖怪也大吃了一惊。
那妖怪就是用画有一颗大眼睛的斗笠遮住大半张脸,打扮得像是农夫的还愿神。
「吸油鬼,怎么了吗?」
「你是……阵内忍对吧?可是,你不是已经……」
「我并不晓得详细的原理。可是,我并没有忘记你这位还愿神,所以你大可放心。」
「呜……呜喔喔喔喔喔!小子啊啊啊啊啊──!」
「呜哇!老头子你想干嘛!」
光是全身染成一片赤红的超大型婴儿就够我受的了,没想到居然还被个感动得痛哭流涕的老头子抱住!这种后宫实在太过疯狂,彻底颠覆了我的常识!
「魅魔!你快过来!为了平衡一下,你也快来抱住我吧!现在这样是不行的,这里果然还是需要真正的卖肉角色啊啊啊啊啊啊──!」
「我才不要,帮助别人的感觉超级恶心。你到底把恶魔当成什么了?」
另一方面,年幼的祝伸手扶额,傻眼地叹了口气。
「唉……你们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裁木和。」
我一边尽可能地把青行灯那张被(我的)鲜血弄得脏兮兮的脸和老头子拉开,一边说出那个名字。
「如果不想办法摆平那家伙,事情就无法平息。虽然菱神舞正在应战,但面对那种怪物,天晓得她还能撑多久。」
「我明白。幸好『五本指』目前都还健在。只要把他们全派过去,就能在短时间内一口气解决对手……」
「不行!要是用了那种方法,这个村子会从地图上消失!你们可能觉得无所谓,但那对我来说就跟世界末日没两样啊!」
「那不然你要我怎……」
祝的话才说到一半。
嘶磅──!
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从远方飞过来的犬型妖怪一头栽进树林的腐叶土之中。
「真……真是一记漂亮的指叉球。到了打者面前才猛然下坠……」
「也只有菱神舞会做出这么乱来的事情了。」
祝边说边曲膝蹲下,把妖怪从腐叶土里拔了出来。那家伙正是经常跟在舞身旁(而且总是为此操心费神)的胫擦。
「啊,祝大人!」
「既然你直接被丢回本阵,那应该是有相当要紧的急事吧。那些繁文缛节现在就免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正……正是如此!为了把关于裁木和的已知情报转达给祝大人,舞小姐特地拜托我前来禀报!汪汪!」
「说来听听。」
得到祝的允许后,胫擦不知为何在少女手中正襟危坐。
「裁木和似乎不是像『灵封』或术法那样,透过借用现存妖怪的能力与特性来施展超常之力。」
「……也就是说,他是像病魔那样,以源于自身的压力与精神性为食粮?」
「不。他已经远远超越常人,化身为不属于人类的超常存在了。」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难道那家伙已经完全摆脱世俗的烦恼,变成仙人了吗?还是因为傲慢到了极点,或是因为对人世怀恨在心而变成天狗了吗?
就在脑海中浮现出这些天方夜谭时,我的身体突然僵住了。
等等,难道说……不,不可能会有这种事吧!
「正确来说,裁木和并非是利用现存的妖怪,而是创造出全新的妖怪。换言之,他是以自身的血肉为材料,重新组装出名为SAIKIKAZU的妖怪。」
我们有好一阵子都说不出话。
然而,时钟的秒针还是会前进。当我们在这里发呆时,百鬼夜行与青行灯集团,以及菱神舞与裁木和的战斗也依然还在进行。现在可不是逃避现实的时候。就算逼迫自己,也得赶紧想点办法。
「难怪……」
我好不容易才小声挤出这句话。
「不管我怎么想,都找不到符合条件的妖怪。这也是理所当然的结果。就算翻阅妖怪图鉴,就算调查妖怪迷的网站,也不可能找得到。因为那是那家伙自己创造出来的妖怪!」
「就思想来说,他的目标应该跟恶鬼罗剎的那些人差不多吧。也就是将人类变成妖怪。不过,那些人的主要方针应该是跟现有的妖怪融合,还不至于会有创造出全新妖怪这种傲慢的想法。」
「嗯……」
就在这时,青行灯发出了有气无力的声音。
「可是,我也是江户时代的妖怪画家,以『在百物语结束时出现的各种灵异现象的总称』为主题,擅自画出来的青色鬼女。那幅画明明应该毫无学术价值,却因为画家本人太过有名而广为人知,最后变成公认的事实。这位画家还擅自创作出许多其他的妖怪。尽管作品名叫妖怪绘卷,但其实里面有超过三分之一的妖怪,都是画家自己的创作。这也是他的著名事迹。」
凭空创造妖怪,或是加以融合。
百百目鬼、拂子守、木鱼达摩、五德猫,还有青行灯。画家擅自创造出来并加以设定的妖怪其实并不少……近年的某位超级有名的妖怪漫画家也曾有过这样的传说。
只不过,因为妖怪画这种东西对社会与世态的讽刺意义也很大,就算作品中夹杂著作家个人的创作,也不会被视为捏造受人非难,反而会被视为一种幽默而被广泛接受。
可是……
「也就是说,裁木和的创造力已经达到那种境界了吗?他不仅仅是把不存在的妖怪登录在图鉴上,还成功展现出足以受到众人认可,跟从数千年前就被人信仰的山神或海神相提并论的说服力。难道他让这个过程加速完成了吗!」
如果真是这样,那他就是最可怕的创造者了。
虽然青行灯在正面对决中也拥有犯规级的实力,但也只能利用有限的鬼故事,产生出无数种现象。可是,那家伙并非如此。既然身为创造者,那他就能当场创造出自己缺乏的能力。不需要小手段,他打从一开始就没有极限。
这大概就是一旦发布出最完美的系统就结束支援的青行灯,与能够以秒为单位不断提供更新档的裁木和的差别吧。
那家伙有弱点吗?就算有,应该也早就全部掩盖掉了吧!
「虽然舞小姐已经用尽各种手段去扰乱裁木和,但果然还是被能够尽情创造出新能力与特性的裁木和压著打。一旦超过某个限度,恐怕就再也抵挡不住了。」
「……反过来说,这也表示只要现在派出『五本指』,就能靠著战力差距压倒他吗?」
祝这句话让一股讨厌的寒意窜过我的全身。
这将会导致最强的五人与大魔王裁木和使出全力正面冲突。到时候智慧村纳骨村会变得如何?在这个我出生长大的村子里,还有现在昏迷不醒的惑歌与小渚等人,以及躲起来避难的座敷童子和雪女她们……
而且就算做到这种地步,也不保证绝对能击败裁木和。
要是打不赢的话呢?
要是连百鬼夜行都不行的话呢?
青行灯……不,如今已经是以裁木和为首的敌方集团的目的,肯定不是只有消灭这种偏僻的村子。我想起在金矿岛上发生的事件。就是因为害怕这些家伙会引发足以毁灭日本的某种灾难,让自己受到牵连,CIA才会试图逃到国外不是吗?
青行灯已经被阻止了。
但是,我不能对她的后继者,也就是裁木和置之不理。
我必须在这里阻止那家伙,就连万分之一的可能性都不能留下。
「……」
不过,我也很清楚那只是理想论。
现实问题是,到底该怎么对付如此强大的裁木和?该怎么从他手中得到胜利?对方可以创造出全新的妖怪,随时都能赋予自己全新的性质或特性。光是破坏心脏或砍掉脑袋,或许早就已经无法阻止他了……
「……等等。」
「嗯?」
「对了。性质或特性的覆写与嵌入,以及拖曳与连结。如果能够办到那种事的话……」
脑海中浮现出一大堆空转的齿轮。
如果维持原状,就会因为齿轮无法确实咬合,而让整个系统都失去作用。可是,必要的齿轮应该已经全部摆在箱子里面了。再来只要调整齿轮的位置,让齿轮确实咬合的话……
「我曾经在某个地方看过……到底是在哪里?不一定是最近发生的事。毕竟我才刚穿越回到十年前的过去。用力想,把记忆箱彻底翻过一遍吧。令我在意的到底是哪个场面……?」
我咬破拇指,在感受著鲜血滋味的同时,搜寻外部记忆装置里的所有资料。
就在这个时候,某个影像闪过脑海。
地点是家里的其中一间客房。座敷童子、滑头鬼和火车当时正围在一起闲话家常。一下子聊起某人能在招唤系RPG游戏里出场的事,一下子又说什么座敷童子和雪女都是常客,总之就是在为这些事情争论。
──文化融合与各种妖怪之间的混淆,实在是个麻烦问题。
「我想到了!」
我忍不住叫了出来。
「主人……?」
「如果裁木和是完美无缺且毫无弱点的妖怪,那我们只要把那家伙从最强的宝座上拉下来就行了!实际做法就是把他和其他妖怪混为一谈,让设定也互相融合!」
现实中也存在著这样的事例。
比如说,日本原产的产女与来自中国的姑获鸟。荼吉尼在印度明明是骑著胡狼的女神,到了日本却因为没有胡狼,而变成改骑狐狸。还有其他那些只因为名字很像,或是颜色与形状很像,就被人们混为一谈的妖怪与神兽!
至于让不同的存在彼此融合的技术,我心里已经有个底了。
毕竟我自己已经亲身体验过了!
「祝,时间旅行『灵封』能借用一下吗?就是利用件的预言能力的那种。」
「什么!你怎么会知道百鬼夜行的最高机密……?」
「别管那么多了!你可别跟我说不行喔。因为我在这场战争的第二轮早早就解决掉洁莉卡,你们的损失应该比上次大幅减少了!第一轮都能使用的设备,第二轮没道理不能使用!如果你不希望因为裁木和的缘故让一切功败垂成的话,现在就立刻去准备吧!」
没错,就跟现在的我能够读取「那家伙」的记忆一样。
当某个空间里存在著两个相同的人物时,即便其中一方死亡,其影响也不会消失。
那个阵内忍与这个阵内忍,肯定是几乎完全相同的存在。
因此,就算从外部进行存取,也只有记忆会有所出入。
不过,光是这样就已经很有威胁性了。这原本就是牵涉到时间悖论的重大异常。而且还事关记忆与人格。要是没能以正确形式进行存取,导致内容充满杂讯的话,我的脑袋到底会变得如何?
外部储存装置里到底存放著什么样的资料,其实并不重要。
假设相同人物A与B存在于同一个空间,然后其中一方死亡,变成有如幽灵般的外部储存装置。这里的重点既不是A也不是B,而是联系著双方的那条看不见的线。如果能够把那条线弄得乱七八糟,不就能从内部把任何强敌都变得支离破碎了吗?
然后,只要利用时间旅行灵封,这件事就会变得可能。
首先,我们要利用时间旅行灵封,让相同的个体存在于同一个世界。然后,只要破坏掉其中一方,就算是不管从外侧如何攻击都毫发无伤的妖怪SAIKIKAZU,也有机会对其造成伤害!
「祝,站在你旁边的那位爆乳……呃,人偶?那家伙到底是谁的杰作?」
「是病魔使役者。他结合了数千种菌类,才做出这具能够完全模仿人类生理现象的人偶。」
「……不管做得有多赶都无所谓。只要能大概做出个样子就够了。如果是这样的条件,这种东西最快多久能够完成?」
「这种问题得直接去问当事人才能知道。只不过,这具人偶中加入了我的基因,原本的用途是人造的代理孕母。为了平安生下百鬼夜行的下一任首领,千万不能有个万一,所以制作时非常谨慎小心。」
「结论是……?」
「我记得病魔曾经做出自己的替身扰乱敌人。如果那种程度的替身也行,我觉得他应该能立刻设计出来。」
很好。
得到时间旅行灵封,以及用来与裁木和强制统合的冒牌货B后,就算是万事俱备了。
只要先用时间旅行灵封让冒牌货B(严格来说算是一种诅咒草人)跳跃到其他时间轴,过个几秒钟再回来,然后让我们亲手破坏就行了。这样一来,完美无缺的裁木和就会开始读取某种资料。只要对读取过程进行妨碍,切断那条看不见的线,让内容充满杂讯,那家伙的脑袋就会不堪负荷。就算这样还不足以击败他,只要在那个最强的怪物失去行动能力,变得毫无防备时,拿出百鬼夜行的杀手锏,就能看见胜算。
即便不用核子武器的爆炸去抵挡其他核子武器的爆炸,让战争发展成无可救药的泥沼,也能够了结这一切。
终于……
我确实看到能回归原本日常生活的道路了!
就在我这么想的下一瞬间──
轰──!远方传来惊人的爆炸声。
「声音好像是从病魔那边传来……」
祝小声呢喃。
因为在这一轮的战争中,洁莉卡的影响很早就被排除掉了,所以战局应该没有上次那么混乱。即便如此,战争还是战争。到处都上演著无数大大小小的战斗也是事实。
换句话说──
「就算要请他帮忙,看来也得先等那边的战斗分出胜负才行。」
7(3rd person)
虽然战局依然像是一团乱战,但如果有人第一轮与第二轮的战局都看过,应该会觉得战局变得更井然有序了吧。
「五本指」的精神还能保持正常,同心协力对抗敌人,是最大的关键。简单来说,战况顺利地照著百鬼夜行的预定计画发展。
身穿有如特种部队般的漆黑战斗服的病魔使役者。
用红布绑在头上遮住双眼,还拿著两挺德制旧式手枪的巫女──巫蛊透视者。
在染成金黄色的田园风景中,他们两人背靠著背站著。
身上挂著同样印记的伙伴,跟以往一样并肩作战。
「青行灯的气息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裁木和的气息似乎变强烈了。」
「那些家伙的催眠状态也没有解除的迹象。」
「毕竟只要不动手解除,催眠就不会自然解除。可是,那并不是一般的催眠术,而是利用青行灯的超常之力达成的催眠。」
「你的意思是……?」
「只要他们一度完全失去意识,催眠就会自然失效。这就跟灯火是一样的道理。既然火种已经没了,只要灯火一度熄灭,不管还剩下多少燃料,也不会再次点火。」
「……」
听到这句话后,病魔使役者定睛看向前方。
在敌方集团中,找出眼下最大的敌人之一。
「真好……你们真是太帅了……」
猫鬼使役者──
少女身穿黄色迷你旗袍,披著猫耳连帽外套,脸和左腿上随便缠著绷带。她能驱使身为变种蛊毒的猫鬼,并且不断自动量产出足以确实杀掉目标的数量,是一位可怕的术士。
他曾经一度击败这名少女。
如果青行灯没有从中阻扰,或许早已成功拯救了她的心。
「啊哈哈!啊哈哈哈哈!为什么……为什么大哥哥能拥有一切?为什么你拥有能够像那样托付自己背后的同伴!而我……就算已经堕落到这种地步了,也还是完全找不到啊!」
在少女放声大叫的同时,无数黑影顿时屹立在眼前。
那些黑影全是疫病与厄病的象徵。光是被其利爪轻轻划过皮肤,全身就会冒泡腐烂,体内高温甚至会将全身上下的蛋白质都煮熟。
可是,尽管被成千上百只猫鬼团团包围,那名男子依然面不改色。
「我已经给过你答案了。」
并不是因为病魔使役者与众不同。
就只是因为他有著百鬼夜行这个愿意收留他的容身之处。
因此,只要给这名少女一个类似的容身之处,只要让她有个能够高举的旗印,或许就能斩断绝望的连锁。
「啊哈哈,可是我听不懂,什么都无法体会。因为我是笨蛋,学习能力不好,只会惹大家不高兴。哈哈……啊哈哈……我这人还真是没用呢。连一点用都没有……」
「既然如此,那我就一直教下去,教到你懂为止。」
轰!伴随著有如霓虹灯管通电般的声音,从紧闭的食指与中指前端,射出一把绽放著纯白光芒的刀。
「……你要怎么赢我?又要拜托在天上飞舞的轰炸机帮你了吗?」
「这次跟上次不一样,没有菱神舞用雷射帮忙诱导。虽说已经拔掉信管,但以现况来说,没人知道炸弹会掉到村子的什么地方。」
「那你要怎么办?光凭地面上这些战力,你觉得有办法压制住会无限涌出的猫鬼吗?」
「巫蛊,你的『眼睛』借我一用……那个可怜的女人连杀的价值都没有。所以,我要在这里跟她一决雌雄,让她重新振作起来。」
听到男子用粗犷的声音这么说。
遮住双眼的巫女依然背对著男子,轻轻叹了口气。
「……什么嘛,结果还是老哥说了算。而且还这么关心一个比自己妹妹小了快要十岁的女孩,这到底叫人家该做何反应才好?」
「你说什么?」
「不,没什么。」
「……老妹啊,我从以前就经常这么想了,如果问我被一个超过二十五岁的女生叫老哥行不行,我觉得应该是不行……」
「你明明就听到了嘛─────────────────────────────!」
在距离不远的地方,大百足与兰园幸正在对峙。
「过来。」
那是有如铃声般的短短两个字。
光是这样轻声呼唤,周围田地的土壤就大大地隆起,从底下跳出一群比轻型汽车还要巨大的妖怪。土蜘蛛、蟒蛇、蛤蟆……模样怪异又恶心的动物型妖怪之所以这么多,主要原因果然还是小幸本身的「体质」。
(我在这个纳骨村遇到的少年──阵内忍属于超出规格的全方位型,相较之下,小幸则是只限于动物型,却能在某种程度上自由控制能力……就像是召唤术一样。现在的小幸已经几乎等于是个召唤师了。)
与大恶魔是否在场无关,那种令人担心的语气似乎是青行灯的催眠术留下来的影响。如果不需要祭品也不需要仪式,只要一声呼唤就能永无止境地叫出妖怪,那就已经跟真正的战略兵器没两样了。如果第一线的通灵女巫或祈祷师知道这件事,甚至会为此发出憎恨的诅咒。
这种能力绝对不能放任不管。
也不能不小心被别人看到。一定要在这里封印起来,防止被别人利用。不能继续让别人的利害操弄她的人生,就只有这件事一定要阻止才行。
『小幸,你有听到我的声音吗?』
「……」
她没有回答。喀嚓喀嚓喀嚓喀嚓!伴随著金属利爪互相摩擦的声响,好几只妖怪包围住兰园幸,像是将棋的阵型一样不断摆上棋子。
为的是击败大百足这个敌人。
少女用依然受困于催眠术的朦胧双眼看了过去。
挂在脑袋旁边的白蔷薇饰品无助地轻轻摇摆。
「我要……保护朋友……」
『小幸,我也一样。』
「我要创造一个平等的世界。为此……我什么事都愿意去做……」
『我们根本不需要什么特别的世界。蜈蚣与蜘蛛只要能躲在民宅旁边悄悄过活就够了,也不需要被任何人发现。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大百足也开始将力量灌注到自己巨大的身躯。
这个妖怪原本只是一只小虫子,却有著在传说中吃掉龙神一族,差点把对方逼到灭亡的纪录。也就是「以妖怪为食的妖怪」。而且它过去还曾经为了保护小幸而吃掉一只猫鬼,变得拥有让无数毒虫与害兽互相残杀的术法「蛊毒」的特性。
就算兰园幸叫出了许多妖怪,如果单纯比拚硬实力的话,它不会轻易输掉。
可是,却也因此造成了其他问题。
那就是──
(……我现在的「毒」太强了。)
喀锵!巨大的下颚左右咬合,紫色的奇怪液体从上面滴了下来。
(这种剧毒不光会让小幸身体麻痹,甚至还会杀了她。话虽如此,但这可不是不动武就能阻止小幸的场面。我现在可说是束手无策。)
明知如此,大百足依然冷静地思考。
(既然这样,那我就把「毒」稀释。)
为了拯救少女,它可以不择手段。
(幸好蛊毒是让毒虫与害兽互相残杀,把所有的毒和诅咒集中在最后一只身上的术法……换句话说,被吃的一方身上的毒与诅咒会被别人夺走。土蜘蛛、蟒蛇、蛤蟆……不好意思,麻烦你们陪我玩玩吧。请你们啃食我的身体,把我身上多余的「毒」都拿去吧。)
只要能把「毒」稀释,就能在不杀死兰园幸的情况下让她昏倒。
一旦兰园幸失去意识,那些被不自然地召唤过来的妖怪也会恢复正常。
这样就能阻止这一切了。
身体被啃食殆尽的大百足不见得能捡回一命。因为身体被吃掉越多,体内的力量也会被夺走越多,所以天晓得它到时候是否还留有疗伤的力量。
但是,那种事情并不重要。
就算会一个不小心死在这里,只要能救出兰园幸的话就够了。
只要能留给她一丝可能性,让她还有机会再次跟在这个村子里遇见的孩子们真正交心,而不是像被诱蛾灯引诱一般被那个青色鬼女拉拢就够了。
只要能让她成功帮助朋友就够了。
不管自己会有什么下场都无所谓。
『来吧,小幸!你的敌人就在这里!』
「……大家上。」
双方的冲突终于超过了临界点。就像放开紧绷的弓弦一样,积蓄在巨大躯体中的惊人力量即将被解放。超重量级的激战开始了。
就在战斗开始的前一刻──
「人身有三虫──亦即上尸、中尸与下尸。跨越庚申之夜,钻过猿田彦的防壁,抵达天帝面前。尽管身为指尖般大的小虫,却也是窃取世间所有生物寿命的异物。化为弹头钻入敌身,夺取中弹之人的力量吧!三尸!」
咚咚咚!枪声接连响起。
尽管身为本应刀枪不入的妖怪,但兰园幸手下的土蜘蛛、蟒蛇与蛤蟆的身体,却在转眼间就被射出一个大洞,身体也像是被灌进黏著剂一样逐渐变得僵硬。
然后,当众人回过神时,大百足身旁已经站著一名遮住双眼,拿著两挺手枪的巫女。
铃……以装饰绳结系在德制旧式手枪上的铃铛,慢了半拍才发出清脆的声响。铃铛上刻著百鬼夜行的印记。
有如羽衣般细薄透明的千早,配合著女子的动作华丽地舞动。
『你是……?』
听到对方这么问,那名巫女把绑在握把上的备用子弹,由上往下逐一塞进固定式弹匣。弹头不是铅块,而是乾燥后卷缩的幼虫或某种东西吗?
「我是百鬼夜行『五本指』之一,名叫巫蛊透视者。老实说,没有祝大人的命令,就要我帮忙处理这般杂事,实在让人非常火大,但病魔拜托我有空就来助你一臂之力。」
『……』
「……我还以为会是什么大事,结果又是幼女!而且年纪比猫鬼那家伙还要小!祝大人也好,妖怪招唤师也好,我家老哥到底怎么了!真伤脑筋……!」
『喂,土蜘蛛它们到底怎么了?』
「啊……!虽然三尸弹是专门对付妖怪的子弹,但有著能够自由调整威力的优点。现在的威力还不足以杀掉它们,只会让它们稍微睡一会儿罢了。」
『你能用那种子弹阻止小幸吗……?』
「三尸虫本来就是一种寄宿于人体,夺取人类寿命的虫子。如果是不会随著时间老化的妖怪就算了,但正常人要是被击中,就只会当场毙命。」
『既然如此,那不好意思,我不需要你帮忙。』
大百足苦恼地从口中挤出这些话。
『我必须在不伤到小幸的情况下阻止她。为此,我必须故意让小幸手下的妖怪啃食,藉以稀释身上的「毒」。听好,请你以后别再让敌方妖怪失去战力了。因为如果不让它们袭击我,就没有意义了!』
「哎呀,真的是这样吗?」
巫蛊透视者一派轻松地立刻回答。
胸前的弟切草饰品轻轻摇摆。
「的确,如果要毫发无伤地抓住那种幼女,或许比杀掉普通大人还要困难也说不定。而这种事情原本就不是我们这些力量太强的大人的任务。让孩子亲手解决孩子的问题,才合乎自然之道不是吗?」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话才说到一半,大百足就发现了。
『……难不成你想把那名少年牵扯进来吗!即便在这个狭窄的业界中,这里也是最激烈的战场啊!』
「智慧村纳骨村的居民目前都已经在我们百鬼夜行的控制下陷入昏睡。为的是防止他们被不晓得会使用哪种超常之力的青行灯集团操控利用。只不过,身旁围绕著许多妖怪的人似乎例外地还能保持清醒。那位阵内忍就是最好的例子。」
『难不成那名身旁总是围绕著付丧神的少年也……不对。』
「我们做事情可没那么随便。这只不过是代表阵内忍比他自己想的还要异常罢了。那名少年也跟其他人一起陷入了昏睡。话说回来……」
巫蛊透视者以此切入正题。
「我是透过在体内饲养后来变成『虫之预感』的语源的东西,藉以得到超常天启的术士。而这种虫子本身不管是在谁的体内,都会展现出很高的亲和性,能够输出或输入名为危机的资料。而人类的意识对危险讯号的干扰毫无抵抗能力是公认的事实。只要彻底活用这种能力,也能当成最强的闹钟来用。」
换句话说,必要的情报都已经输入到那名少年体内了。
换句话说,在所有人都昏迷不醒的情况下,那名少年醒过来了。
换句话说,得知兰园幸现况的少年毫不犹豫地冲往战场了。
唰!一道新的人影出现在田园地区。
那人正是米咲寻……跟兰园幸一样,受到以器物为主的各种付丧神喜爱的少年。
「喔喔,我的小主人啊!这里很危险,为什么你要过来!」
「……不,唐伞。你也做好觉悟吧。看来现在正是寻大人展现男子气概的时候!」
唐伞小僧与提灯怪跟少年会合了。
虽然这些妖怪一听到百鬼夜行这四个字,就变得跟借来的猫一样乖,但是在看到年幼主人脸孔的瞬间,就完全变了个人。他们从阵内忍身边溜走,争先恐后地冲了过去。
「唐伞,提灯,耳朵里的虫子已经告诉我事情的来龙去脉了。」
身穿蓝色毛衣与米色裤子,身上毫无个人特色的少年,静静地如此说道。
「所以,请你们助我一臂之力吧。我要救出兰园同学。」
不,米咲寻身旁不是只有唐伞与提灯。还有一条像蛇一样扭动的带子。长著短短手脚的石臼在走路。不晓得原本用途的巨大木板轻轻飘舞。里面空无一物的盔甲大声阔步。
『我要帮助小寻!』
『小寻!』
『主上的背后由在下保护。您就尽管做自己想做的事吧……!』
它们都是付丧神。
在专门修理古物的米咲家里,被里面的师傅们救回一命,过了一百年后获得自我的妖怪们。为了报答这份恩情,它们发誓要永远效忠这一家人。
面对这些付丧神。
依然受到催眠术影响的兰园幸,用黯淡无光的双眼注视著新目标。
然后说出带有召唤之力的话语。
「过来。」
轰隆轰隆轰隆!这片田园风景从地面被破坏了。猿神、獏、武文蟹、铁鼠……从单纯会把人类抓走杀掉的巨大猿猴,到群体多达数千只,还会把各种书籍咬烂的老鼠,各式各样的妖怪都出现了。
两个孩子的视线互相交错。
像是在呼应他们的斗志一样,各种妖怪从双方阵营往前踏出一步。
然后声音同时响起。
「「大家上!」」
轰锵──!惊人的冲撞声猛然响起。
衣柜与石臼这些超重量级妖怪,率先扑向挥舞铁腕的猿神,以及被厚重甲壳保护的巨大武文蟹。动物型妖怪们也使劲挥舞手脚反击,把桌子和椅子远远地打飞出去。
『我们要帮小寻赢下这一战!』
『别让我们家主子蒙羞!全军前进!』
『遵命!』
即便被击飞出去,即便摔落在地上,大盘子与铁锅的战斗也不会结束。虽说原本都只是器物,但已经变成妖怪的它们并不会轻易损坏。立刻从地上爬起后,它们就再次投身于乱战之中。
「虽说是妖怪,但它们原本都只是家具。只要不是猿蟹合战中的石臼那样的例外,没几个家伙拥有妖怪杀手的特性。」
兰园幸不带感情地小声说道。
那原本应该只是星星之火。但是,经过外部彻底的扩大解释,却变成负面的话语。
「相较之下,我的朋友中多得是致命诱发体。不管要多少,我都叫得出来。所以我不会输。我绝对要创造出能让朋友们跟大家平起平坐的世界!」
此外,对于身为器物妖怪的付丧神来说,有一种妖怪相当要命。
那就是铁鼠。
那种妖怪起源于某位高僧的怨念,在传说中率领著八万四千只小老鼠,把延历寺里的经典与佛像啃食殆尽,对于用木头与纸张制成的付丧神来说,简直就是天敌。
「呀啊!这些老鼠居然成群结队跑来咬我!」
「别怕,提灯,要是战况变得不妙,你就自己一个人逃到天上吧!」
「那你要怎么办啊!」
「伞这种东西自古以来就经常透过更换油纸延长寿命。会不会破掉这种小问题,事到如今你以为我还会怕吗!老鼠们,我来啦!」
啃咬声响个不停。
那是存在超过百年的付丧神大军逐渐被啃食的声音。
听著这些声音的兰园幸,原本应该沉浸在彻底压制战场的胜利者的喜悦之中才对。
然而……
(奇怪……?)
少女有如风平浪静的湖水般毫无起伏的心,出现了细微的波纹。
她有这样的感觉。
(听到妖怪的惨叫声……我怎么会……感到欢喜?)
虽然脑海中浮现疑惑,但是在得到答案之前,问题就消失了。因此,她没能继续思考下去。虽然难以言喻的不快占据著脑海深处,但她甚至无法理解为何会有这种感觉。
结果,兰园幸只能反覆做著相同的事情。
「过来。过来。过来。过来。」
每当少女小声呢喃,就会有更多妖怪回应呼唤,从地底下跳出来。那些都是以虫类或爬虫类为原型,正常人就连一只都难以直视的怪物。身处在如此猎奇的情景中,兰园幸陶醉地眯细眼睛。
『呀啊!痛死人啦!』
『忍耐吧。只要现任当家出手,就算我们坏掉了也能修好!』
『可是我好痛!好害怕!可是我要为了小寻努力奋战!』
但听到这些惨叫声……
让她无论如何都无法沉浸于名为放弃思考的摇篮之中。
妖怪的惨叫声、哭声与尖叫声。虽然声音的主人不是蜘蛛与蛇之类的猎奇动物型妖怪,而是以器物为主的付丧神,但依然逐渐撼动著兰园幸的意志。原本平坦的湖面,在不知不觉间涌起无数的大浪。
「住手……」
尽管身为制造出这些声音的元凶,但深陷于催眠术中的兰园幸,却无法想到停止攻击这样的选项。
取而代之的是,她把目标锁定在代表著那些挑战者的米咲寻身上。只要那家伙别往这边过来,我就不需要发动攻击了。所以那家伙才是罪魁祸首。她在自己的脑海中如此曲解事实。
「快点住手!你应该也明白吧。光凭那样是赢不过我们的!不管你们怎么做,不管你们怎么挣扎,都赢不过我的朋友!既然这样就快点滚吧!别做无谓的努力,别让我怀有不切实际的期待!」
「不会输……」
然而──
即便如此──
「我的家人才不会输。」
少年还是想也不想就如此回答。
那只是愚不可及的愿望。为了这个不可能实现的愿望,现在也有许多付丧神正受到伤害。实际上,这些付丧神能做到的事情,顶多也就只有用身体冲撞敌人,几乎没人能够施展诅咒或作祟之类的超常之力。而这种攻击的破坏力与它们原本的重量成正比。其中最重的家伙也不过就是石臼这种等级,就算被这家伙直接撞到,猿神与武文蟹也不会被压扁。
换句话说,他们连万分之一的胜算都没有。
战斗打得越久,付丧神方的损失只会越大。
嘶咚──!
不过,这股撼动大地的强烈震动,颠覆了所有的前提。
「什么……!」
忍不住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后,兰园幸睁大了双眼。
又有新的器物妖怪现身了。
只不过,那家伙可不是衣柜或桌椅那种两只手就能抱起的家俱。
而是一栋完整的茅草葺顶大宅。
随便一算都至少重达几十吨的木造建筑物有如恐龙般缓缓到来。
迷家……兰园幸知道那种妖怪的名字。
对于米咲寻阵营来说,他们只需要争取时间,等待因为身体太重而行动迟缓的这家伙赶到就行了。
而付丧神的身体冲撞攻击,是由使用者本身的重量来决定威力。
就连至今一直担任主力的石臼,其重量也只有五十公斤左右。
『呜……』
既然如此,那迷家的攻击力……
随便一算也有五十倍到一百倍之多!
『呜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伴随著有如猛牛般的嘶吼,迷家像是怒涛一样撞了过去。
伴随著惊人的冲撞声,巨大的猿猴与螃蟹怪物像是在开玩笑般被撞飞到天上。比起针对不同个体的攻击,那更像是笔直削过敌阵的地图炮。
「兰园同学的朋友或许真的很强悍。」
米咲寻如此说道。
那是一直相信付丧神们绝对撑得到这一刻的少年的声音。
「可是,我的家人还要更强!绝对不会输给任何人!」
「……呜!」
这句话让原本就已经变得波涛汹涌的心湖,像是被猫玩弄的汤盘一样整个打翻了。
少女把之前的一切情感全部拋到脑后,伴随著爆发的怒火大声喊叫。
「大家!干掉它们!」
「迷家,你就这样压制敌人!蛇带!小袖之手!助我一臂之力吧!」
冲突再次爆发。
在此期间,米咲寻双手平举,让由布制成的妖怪们分别缠在右手与左手上。
然后,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咚!使劲踏步的声音响起后,米咲寻无视阵型大大地跳向前方。为的是直接亲手跟兰园幸一决胜负。
那是下策中的下策,可说是愚不可及。
以将棋来说,就像是无视于金将与银将的包围,直接用王将杀进敌阵一样乱来。
但是,即便不用言语沟通,周围的付丧神还是同时展开行动。它们使出浑身解数,挡下了铁鼠与獏那些理所当然地想要集中攻击「敌军最大弱点」的动物型妖怪。虽然只有短短几秒,但它们就这样不断推开敌人,像是摩西分海般杀出一条血路。
──只要是男人就会这么做。
──如果是我家主人的话,绝对不会一直躲在后面。
它们彷佛打从一开始就完全掌握了米咲寻的行动模式。
不只是朋友,也不只是伙伴。
没错……
就好像是家人一样。
「什么……!」
在吓了一跳的小幸召唤出更多妖怪之前,少年就已经钻进她的怀里。虽然少年像是电视上的拳击手那样在脸前面握紧拳头,但他的目的并不是殴打敌人。
「蛇带!」
一条带子有如绷带般缠住了整个拳头。
在少年伸出手臂的下一瞬间,那条带子大大地伸了出去,紧紧缠住兰园幸的脖子。
「啊!我……我的声音……」
「去吧!小袖之手!」
米咲寻又接著挥出另一只手。缠在上面的布在同时大大地摊开来。当小幸发现那是一件和服时,和服已经从头上猛然罩住她了。不光是呼吸,就连绝大多数的五感也都消失在黑暗之中。
如果不能开口呼唤,召唤术就无法发挥作用。
在无法锁定目标,也无法发出声音的状况下,根本就无法使用。
(我……)
不是气管,而是颈动脉被紧紧勒住,让少女像是被柔道高手锁喉一样,眼前的一切开始忽明忽灭。
就连在这样的过程中,那个「目的」依然在兰园幸心中不自然地膨胀。
(我要创造出大家的……妖怪们的温柔世界……)
然而……
就在这时,兰园幸在黑暗中短暂发现了一个小小的疑惑。
我要创造平等的世界……但又是为了什么?
她好像想起了某人的笑容。好像有人曾经跟大声哭喊的兰园幸正面对决。好像有个男孩子在看过她那不被任何人认同的真面目后,还愿意说她漂亮。
所以……
因为在逐渐稀薄的意识中,茫然思考著这种事情,对于当时在黑暗中听见的那道声音到底是真的存在,还是其实一切都只是自己的幻想,兰园幸并没有一个肯定的答案。
『放心吧。』
她听到了这样的声音。
『兰园同学就由我来拯救……!』
听到这句话之后……
少女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沙!一阵寒风从两人之间吹过。
他们是病魔使役者与猫鬼使役者。
「啊哈!」
周围的战斗正逐渐平息。大势倾向于百鬼夜行。巫蛊透视者的负担也变得更少,开始有能力把多余资源分给别人。
也就是说……
借用其「眼睛」的病魔使役者,战力也变得更强了。
唰!咚磅磅磅磅磅!那些会自动涌出的无数猫鬼影子,在此之前也一直都被病魔使役者用手中那把发出白光的日本刀接连斩断。
但是,来到这种境界后,那种神乎其技又更上一层楼了。
轰咚──!一声巨响响起后,病魔使役者的身体从无数猫鬼之间钻过,有如飞弹般冲向少女使役者。有别于之前「不击败敌人就无法前进」的状况,他再也不需要浪费时间,可以走最短的路径,以最快的方式决胜负。猫鬼确实能自动计算出足以完全杀死目标的「数量」,并且生产出必要数量的战力。因此,不管是哪种人类或妖怪,都打不赢猫鬼使役者。然而,生产出来的猫鬼大军的阵型并非滴水不漏。那是为了让生产出来的所有猫鬼都能发动攻击,并且封锁敌人的逃亡路线,藉以确保完全胜利的「计算结果」。她应该想不到这天罗地网会被人直接钻过吧。
男子钻过敌方阵型的空隙。
藉由一举冲进猫鬼使役者怀里,无视于人数上的差距。像是要用类似冰锥的细长利刃,从厚重铠甲的关节部位一击毁掉要害一样。
(……结果,使用同种超常的术士之间的战斗就是这样。)
双方的视线正面交错。
情况就跟过去一模一样。这是场反覆上演的决战。既然如此,那情况就跟相信神会站在正义一方的古代神明审判一样,谁会获胜其实简单易懂。
「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拯救你的方法。就只有这个场面,就只有这一瞬间,我绝对不可能失手!」
白色刀刃发出低吼,刺进黑色的病巢。
那是不会伤害人体,只会斩断其邪心的神之刃。
利用起于威胁京都的怨念,最终升华成天神的那股力量的一部份,病魔专家救出了一名少女。
8
外围的战斗结束了。
病魔使役者自由了。
既然如此,那就不需要再顾虑了。
身为百鬼夜行首领的祝,把小型麦克风移到嘴边。
然后下达命令。
「病魔,用你的能力,做一个裁木和的仿制品吧。就算不是很像也无所谓。最低限度的必要条件,就只有能让人认出那是裁木和。」
啪。彷佛踩到树枝般的声响做出了回应。
在意识到这件事的同时,彷佛把香菇或竹笋的生长过程快转一样,某种巨大的物体从地面不断隆起。起初,像是根纯白柱子的「那东西」擅自开始腐烂崩坏,逐渐形成细部的五官。各式各样的腐败颜色为头发、肌肤与衣服等部位增添色彩。「那东西」转眼间就变成了形似那名腹语师的黑衣男子。
「时间旅行灵封呢?」
「准备好了。」
「那就让这家伙跳跃到五秒后的世界吧。只要让世界或命运误以为『现在这个时间轴上存在著两个裁木和』,我们就成功了。接著只要彻底破坏冒牌的人偶,那些在阳间与阴间都无处可去的残留资料就会变成外部储存装置,开始传送资料给完美无缺的妖怪SAIKIKAZU。只要对这个过程进行妨碍,让资料内容充满杂讯,我们就有胜算了!」
火花四散的声音响起。
下一瞬间,有著裁木和外型的菌丝人偶忽然消失了。
只要再过五秒。
我们就能解决这一切了。
「魅魔。吸油鬼。」
「遵命,主人。」
「交给我吧,小子。」
嘶啪!伴随著激烈的声响,裁木和的仿制品再次出现在这个世界。
根本没必要等待。
巨响猛然响起。
仿制的人偶立刻被破坏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9(3rd person)
砰咚!
彷佛心脏被人打入木桩般的冲击,贯穿了「裁木和」的心。
虽然目前应该也有数十个个体共存,但所有个体都一样歪著头。彷佛大家事先说好要进行同步般,所有个体身上都出现了完全相同的异变。
然后,这句话让他联想到了。
「「「同步……会有这种事吗?」」」
局势加速变化。
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五感被人为的银色砂暴占据。头痛与呕吐感充满了一切。方向的概念也消失了,就连想要厘清现况的思绪都受到干扰。
就在这时,在那层银色砂暴的另一侧,已经逼近到眼前的菱神舞,把某种东西丢向其中一位「裁木和」。那可能是手榴弹,但就算那是手榴弹也无所谓,于是他单手接住了那东西。
那是支卫星手机。
手机似乎已经接通了。男子保持著与感到的疼痛成反比的木讷表情,把手机拿到耳边,听见年幼少女的声音。
『投降吧。我只给你考虑三秒。』
「「「……」」」
光是听到这句话,他就理解了。
这个组织、这个业界、这个社会、这个国家……已经被锻炼成足以击败妖怪SAIKIKAZU的存在了。
无力的好人已经被排除,重新打造成强大的正义之师了。
过去曾经有位年幼的杀手。他被「大型犯罪组织」亲手教育成那样的人。有一位刑警说要救他逃离那种难以脱身的地狱。可是,命运总是如此讽刺,组织下达命令,要他杀死那名刑警。
光是毁灭巨大的邪恶并没有意义。
如果不排除掉无力的好人,重新打造成强大的正义之师,就无法终结悲剧的循环。
所以──
「「「呵。」」」
就在这时,那名本应像个腹语师一样完全不动口的男子,表情稍微出现变化,轻轻笑了出来。
不同于当初的计画。他原本是打算利用标准型日本人DNA原器,像是把钉子打入诅咒草人那样,让全国的一亿五千万人强制「变强」。即便在这样的过程中,得在最后关头背叛青行灯,他也要这么做。
不过,既然结果还是达成了,那就算过程不一样,他也没有怨言。
因此,那名男子心中毫无遗憾。
说好的三秒过去了。
不是正在讲电话的裁木和,祝对第三者如此说道。
下达死刑宣告。
『那就麻烦你了。』
就在下一瞬间──
嘶咚──!
菱神舞的右手毫不犹豫地从正中央贯穿裁木和的胸口。
明明仅有一人崩坏,却平等地对所有「裁木和」造成了影响。彷佛把钉子打进诅咒草人一样,所有人的胸口都开出了完全相同的大洞。
与其说是硬体上的损坏,那更像是把笔电砸在地上,导致里面的资料损毁一样,属于软体上的损坏。那些损毁的资料大举入侵名为妖怪SAIKIKAZU的网路,到处引发严重的系统错误。
「你有什么遗言吗?」
「裁木和」没有回答菱神舞的问题。
他沉默不语,让身体像是银砂般逐渐溶解,随风消逝。放弃当人的家伙,也无法像人类一样死去。彷佛是这样的观念在束缚著他一样。
敌人连一句遗言都没有。
那名男子肯定是心满意足地离开这个世界吧。菱神之女是这么想的。
10(3rd person)
在东京的警察医院里,刑警内幕隼完全不晓得左右这个国家命运的战争已经开打,躺在病床上痛苦呻吟。
为了解决发生在自称是现役国中女生超能力者的电子蕾因,也就是雨恋遥身上的事件,他在事件尾声的枪战中,上半身挨了三发子弹,不得不紧急住院治疗。
而坐在床边椅子上的泳装少女──菱神艳美正露出鬼气逼人的表情替苹果削皮……这里得事先声明一下,这样的形容并非笔误。因为如果要用开心来形容,那样的表情似乎有些太过可怕。
「真是的,为了爱撒娇的刑警先生,我艳美小姐要大显身手啰……奇怪,苹果皮怎么有点难削……等一下喔,人家马上就亲手喂你吃苹果,呜呼呼……该死的东西,赶快把你的皮给我!」
「让笨蛋拿刀子真是太恐怖啦!」
内幕隼颇为认真地大声哭喊。
就在这时,一名壮汉连门也没敲就探头看向病房里面。
外堀岳──他是隶属于专门负责对付「大型犯罪组织」的组织犯罪对策部的刑警。
「哈啰,隼兄,听说你正面杠上与政治有关的案子,身上多了几个男子汉的勋章是吗?」
「现在这种时代,也就只有组织犯罪对策部的家伙会对身上的伤痕感到自豪。这真是太可怕了。伤脑筋,这些枪伤真的会完全消失吗?我可是相信著整形外科的尖端技术啊!呜……痛死我啦!」
「什么啊,那样太可惜了吧,把伤痕留下来啊!在总是想要漂亮解决事件的日本警察中,肚子上开了三个大洞的刑警可是稀有动物耶。你乾脆以取得七个伤痕为目标吧!」
外堀边说边把纸袋摆在边桌上。
「喂,重战车,那袋子里有什么东西?」
「那还用说,当然是慰问品啊。奇怪?我记得来到这种地方住院,不是都会很想吃这种油腻腻的汉堡吗?」
「混帐东西……!不是告诉过你我的肚子被开了个大洞吗!手术过后的第一天怎么可能吃得下这种东西……!」
「这样啊……那就给我吃吧。」
「可恶……!呜呜……可是那股香味还是会正常地刺激食欲。感觉像是隔著铁栏杆看别人吃大餐一样……」
外堀擅自吃起汉堡,还擅自把碳酸饮料往肚子里灌,即便如此还是觉得水分不够,结果又跑去卖场的自动贩卖机买饮料。
在等待混合咖啡装满纸杯的短短几十秒内,他闲闲没事做,却突然听到背后传来脚步声。
不经意地回头一看后,外堀岳惊讶得把双眼睁大到了极限。
因为那位年仅十岁左右的杀手就站在那里。
当初不管他告诉警方多少次,也没有一个人愿意相信,那就是杀死老刑警的真凶。
在那之后已经过了超过十年的岁月,杀手不可能还保持著当时的模样。即便头脑很清楚这一点,除此之外的地方却拒绝否认这件事。
他觉得这家伙就是少年杀手本人。
『做……』
小巧的双唇稍微动了一下。
起初,外堀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也无法理解那家伙是不是真的能发出声音,但他还是逐渐听到了。
『做好……』
「……」
『做好准备。妖怪SAIKIKAZU会在被人遗忘时再次出现。因为我就是如此改造自己的肉体。所以,永远别疏于戒备,用尽你能想到的一切手段。因为那是唯一能够一直封印妖怪SAIKIKAZU的方法。』
大限已至。
十岁左右的杀手有如沙雕崩塌般消失不见。
或许不光是在这里,还有其他无视于不在场证明,同时存在于日本各地的「某人」也一起消失了。
排除无力的好人,重新打造成强大的正义之师。
心中只有这个愿望的男子的故事,在此暂时划下了句点。
可是,如果傲慢之心再次于后世蔓延,那个怪物无论多少次都会重新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