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现在是十一月。
今天明明是难得的周末,我却连想要悠闲地睡到中午都办不到。
「呜呜呜……」
从被窝里传来强烈的诡异感觉。
不但有种滑顺的肌肤触感在里面不停蠕动,还有不同于学校女生们身上那种洗发精与润发乳的人工花香,有如焚香般的淡淡香甜气息。在棉被底下感受到别人体温的瞬间,侧睡的我原本朦胧的意识就开始迅速集中了。
「喂,懒惰鬼座敷童子!你又擅自钻进别人的被窝……!」
虽然我很想揉揉看她的胸部,也不排斥欣赏她的裸体……不,如果向她哀求就能看到的话,我一定会立刻跪下,可是……!我也是需要先做好心理准备的!这种惊喜对心脏非常不好,人家的心会小鹿乱撞啦!
我感觉到身上的血液瞬间往脑袋聚集,彷佛被那股涌上心头的冲动驱使,我在棉被里移动自己的手。我伸手找到她纤细的肩膀,打算把她推到外面。
「好痛!这是什么鬼东西啊!」
我有种彷佛碰到大型裁缝剪刀尖端的刺痛感,慌张地把手缩了回来。
同时感觉到一股寒意窜上背脊。
咦?怎么回事?剪刀?那不就是……利器吗?我可没听说过有人会拿著那种东西钻进被窝。不对,这家伙真的是座敷童子吗?说到利器,我头一个想到的就是那家伙,没错,就是世界三大病娇之一,疯狂的青梅竹马NAGISA小姐!喂,那家伙该不会「又发病」了吧!
「等一下,要是被那个小渚贴近到二十公分以内的距离,我应该早就死上三次了吧!」
我慌张地把棉被整个掀起来。感觉就像是慢了半拍才发现自己抱著蜂窝在睡觉。
但是我错了。
把脸贴在刚才还在侧睡的我胸口,在我身旁睡觉的人,既不是身穿红色浴衣的室内派妖怪,也不是号称拥有三万四千种杀人手法的地狱青梅竹马。
「啊……」
「呜……呼啊……爸爸,怎么了吗?」
「青行灯!」
这名少女穿著类似白无垢的和服。一根有如小刀般的角长在她额头上,把艳丽的黑发从中间撕裂。虽然看起来是个楚楚可怜(但胸有长物)的清纯少女,但其实她是吞噬一百个鬼故事,最后升华为一种存在的人工妖怪。而且她还是图谋颠覆日本,把公认业界最强的百鬼夜行逼得几乎要毁灭的真正恶鬼。
发现那股香甜气息的主人不是懒惰鬼妖怪后,我的体温又再次上升了。因为我不能用平常的方式让自己冷静下来!
「你到底在做什么啊!」
「因为我是包含阵内忍在内的几个人进行一连串问答后的集合体啊。换言之,我们的关系就跟亲子差不多。把这种关系说成是制作者与成品,不是很没意思吗?还是说,你连刚出生几个月的婴儿向监护人撒娇这种行为,都打算禁止吗?」
呜……
这家伙确实明明不了解世界,却又妄想谈论世界,明明不懂别人的想法,却又试图回应人们的心声,动机中有许多像是怪物婴儿的地方。只把她生出来,然后就把她独自扔在这个辽阔世界的「我们」,也应该需要负起责任才对,可是……
就在这时,依然在棉被上蜷缩著身体,发育好到让我这个高中生很难叫她女儿的青行灯,轻声笑了出来。
「……我知道只要这么说,你就没办法推开我了。」
「什么意思?」
「现在的我有著『精神上的煞车』,无法直接做出破坏行为。这就跟想要一脚踩死跑来向自己撒娇的小猫,会让人心中有种不合理的踌躇一样。不过反过来说,如果是间接的破坏行为,我就有办法做到。举例来说,只要假装是场意外就行了。」
青行灯像是恋人在撒娇一样,用纤细的食指轻抚我的胸口。
话说回来,我刚才一直没闻到的这股铁锈味到底是什么?
「哎呀,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呢。都是因为我的额头长著跟小刀一样的角。为了向你这个父亲撒娇,我把脸颊贴上去磨蹭,结果你的胸口就变得伤痕累累了。这一切都只是意外喔。我绝对没有抱持邪念。」
「呜哇啊!」
把视线移向下方后,我忍不住发出惨叫。哇啊,我现在流出来的血,比以前为了耍帅,一边拿著大型剃刀,一边看著镜子剃胡子,结果完全失败的时候还要严重多了!
看到我手足无措的模样,青行灯笑个不停。
这家伙太危险了,虽然她现在是个连小猫都无法踩死的妖怪,但我们并没有真正和解。她的那种凶暴性只是被藏起来罢了,并没有完全消失不见!
我畏惧于真正致命诱发体的暴行,想要拉开跟她之间的距离,结果这次换成别人从后面压了过来,紧贴著我的背部。
这次换成座敷童子了吗!虽然我有一瞬间这么想,但对方肌肤的感触就像是枯木一样。而且还隐隐传来一股老人味。不对,给我等一下,难不成这家伙是……!
然后,在我背后的某人开口了。
「呜呜……小忍,我要抱抱……」
「不要啊!臭老头!谁准你变成搞笑角色了!」
一边是在百物语结束时出现的灾厄象徵,另一边则是在专杀孩童这方面,就某种意义上来说比青行灯更厉害,打扮得像是农夫,没有传统的恐惧象徵──吸油鬼。
智慧村的早晨今天还是一样热闹。
2
……痛死了。
青行灯那家伙竟然一大早就这样对付我。
虽然胸口满是鲜血,但其实伤势没有表面上那么严重。就算放著不管,应该也不会有事。因此,我拖著阵阵刺痛的身体,走向洗脸脱衣间,准备先洗把脸。
我先用双手捧起冷水,在脸颊上拍了几下,然后加进热水变成温水。我挤出洗面乳并揉搓成泡沫,用画圆的方式涂在整张脸上。虽然这种洗面乳给人清爽的感觉,但眼皮会有些刺痛。也许不太适合我的肤质吧。可是,我至少得把整条洗面乳都用光才行。
当我用温水洗掉泡沫,重新抬起头时,身穿红色浴衣的座敷童子出现在前方的镜子里。
而且她还拿著急救箱。
「喂,懒惰鬼妖怪,你想干嘛?」
「那是我要说的话。」
座敷童子一边无奈地这么说,一边把急救箱摆在旁边的洗衣机上,然后打开盖子。
「你一大清早到底干了什么好事,才会把自己伤成那样?先让我看看伤势。不能就这样放著不管吧。」
喔喔……
我不知不觉就被她牵著鼻子走了。我觉得这伤势只有看起来严重,其实只伤到表皮,顶多就是跟被剃刀割到一样等级的小伤,才会决定放著不管,可是……难不成这就是鲜血这种东西,比起当事者更容易吓到旁人的那种状况吗?
「嗯嗯……」
座敷童子纤细的手指伸向我的胸口。
柔软的手指伸进被青行灯弄得破破烂烂的睡衣底下,碰触到离伤口有段距离,虽然沾著鲜血却没有受伤的地方,缓缓地轻抚,把鲜血抹去。
「伤势不是很严重。只要消毒并且包扎,应该就会痊愈了吧。」
「喂,室内派妖怪,这样有点丢脸耶。」
「闭嘴,我要替你包扎,上衣脱掉,双手举起来。来,说万岁。」
……我觉得自己真的像是个让别人帮忙换衣服的小鬼头。
虽然消毒液让我感到刺痛,但我个人觉得之后缠上的绷带更叫人难受。该怎么说呢……就是那种会让人发痒,上面满是毛球的便宜毛衣,直接轻轻碰触到胸口的感觉!绝对不是只有谈恋爱的酸甜感觉!
座敷童子把绷带缠在我的胸口上后,就用金属制的小型固定夹,固定住绷带的前端。
「好,这样就搞定了。」
「想不到你会突然做这种跟个大姊姊一样的事情。」
我不经意地说出这句话后,身旁的座敷童子肩膀就轻轻抖了一下。
……哎呀?
「怎么?难不成你希望我叫你大姊姊,而不是室内派妖怪或懒惰鬼吗?你这家伙还真是不够直接。如果你这么希望,直接告诉我不就得了吗?」
「我……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反正又不会少一块肉,其实我并不在乎怎么称呼你。呵呵,大姊姊。」
如果是一个月以前的话,我绝对不敢相信自己的心境会有这样的变化,但经过青行灯那件事,尤其是穿越到十年前以后,我也想通了很多事情。那种奇怪的抗拒感或疙瘩都消失了。
座敷童子保持著可以把温暖的气息吐在我胸前伤口上的姿势,留著一头黑发的脑袋不知为何微微颤抖。
「我……我好不甘心!就算我的小忍已经完全黑掉了,但听到你说出『大姊姊』这三个字,我竟然无法否定自己还会心动的事实!」
「拜托别把别人说得像是经验丰富的老二一样。还有,虽然要我叫你大姊姊也行,但你可别以为这其中存在著什么奇怪的上下关系。」
「什么意思?」
「就是这个意思!那种尾音上扬的口气,完全就是居高临下的态度吧!不管是读书、运动还是人际关系,我身为一个人类的各种能力,绝对都比你强多了!」
「小忍……」
座敷童子傻眼地摇了摇头。
「有一种方法可以清楚明白地测试出双方的上下关系。你试著轻拍我的头,假装是在哄小孩看看吧。」
「……」
拍拍。
宝宝乖乖喔。
「……奇怪?这是什么感觉……?这种情境让我头晕目眩,而且还有点想吐……」
「你看吧。感觉起来超级奇怪对吧?这就是我在你之上的证据,这代表你的灵魂不愿意看扁我。」
呜……!
就这样任凭座敷童子把我唬过去,实在令人不爽。我怎么能让她就这样赢了就跑?我得设法跟她战成平手才行!
「小忍,先别管这个了,你打算摸我的头到什么时……呀啊!」
我把摆在她头顶附近的手掌,沿著光亮的秀发移动到后脑勺。然后直接把她拉过来,把座敷童子的脑袋完全抱进臂膀之中。刚好让她的额头碰触到我被她包扎过,缠满绷带的胸膛。
除了脸部之外,座敷童子的手掌也轻轻贴了上来,不知为何陷入沉默。
我把鼻子靠向她的头顶。嗯,这个懒惰鬼身上的味道还真是好闻。
「比起从上面摸你的头,这样子感觉合适多了。嗯……不过这样就不是上下关系,而是对等关系了,其实我也不是很喜欢。」
「……………………………………………………………………………………………………………………………………………………………………………………………………………………………………………………………………………………………………………………………………」
「哎呀,座敷童子小姐,你怎么了吗?」
「呜……!」
也许是很在意自己有一瞬间无法思考这件事被发现,座敷童子的肩膀大大地抖了一下。
看向被我拥在怀里抬起头来的座敷童子,我故意装傻地这么说:
「大小姐,请问你现在感觉如何?实际感受到自己一直当成弟弟对待的男生,成长为一个比想像中还要健壮的男人,是不是让你吓到了?」
「你……你这个黑到发亮的邪恶小忍!我到底是做错了什么,才会把你教成这样!」
我猜八成是因为你每天都跟我一起洗澡睡觉,我才会变成一个色鬼。
还有,虽然我不晓得到底怎样区分谁输谁赢,但我有种自己占上风的感觉!我现在就站在山顶上!至少那种座敷童子赢了就跑的气氛已经烟消云散了!
就在这时──
「你好卑鄙……」
有如吹过地狱底层的一阵寒风般的声音,低沉地响彻周围。
转头一看,平胸雪女把手摆在脱衣间的门上,只露出半张脸,用病娇模式定睛看了过来。
「……帮忙疗伤算什么,那种小事我也办得到不是吗?你们知道吗?只要把伤口瞬间冷却就能止血,也能防止细胞坏死,还能阻止神经传达讯号,连麻醉的效果都有,这可是一种划时代的治疗方式。换句话说,我能做得比她更好。来,让我试试看吧,也摸摸我的头吧……」
「不,那种治疗法感觉就会在冻结和解冻的过程中导致细胞坏死,要是直接在心脏上方进行那种治疗,应该也不太妙吧?我觉得那样绝对会闹出人命!还有,在不知不觉中从我怀里逃走的座敷童子跑去哪里了!不要啊!大姊姊,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啦!」
听到我最后那句话,身穿红色浴衣的巨乳妖怪身体抖了一下,轻轻吐了口气。
想要从脱衣间的小窗户逃走的座敷童子转过身体,不知为何紧贴在我背后。
不知道她是想要表演双簧,还是表演人偶说腹语?我感觉到有柔软的东西贴在背上,但现在应该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吧?
座敷童子勉强发出低沉的声音,在我耳边如此说道:
『你先用双手轻轻抓住雪女纤细的肩膀,把她带到墙边。』
「嗯……?」
我没想太多就照著她的指示去做。
「呼呼,只要有零下八十度的低温,就能轻易冷却伤口……呀啊!」
『小忍,把手摆在她脸旁边的墙壁上。然后用充满魄力的眼神,由上往下注视雪女的眼睛。还要有霸道的气势!』
「什……什么什么什么什么……」
『然后用另一只手的拇指与食指,轻轻抓起雪女的下巴。对,抬起来就对了!』
「哇哇哇……!」
『接著来个额头贴额头!』
「……啊!」
『最后小声地这么告诉她……』
「──雪女,别给我添太多麻烦,好吗?」
「真……」
雪女不知为何眼睛转个不停。
整张脸完全红透了。
「真是太帅了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然后她就这样双腿无力地瘫坐在地上。而且好像还昏了过去。此外,雪女平坦的身体还稍微融化了。
咦?
我刚才到底做了什么?
「刚才那是怎么回事!连我都觉得自己恶心,这可不符合以受欢迎搞笑艺人为目标的我的作风!我不懂什么少女漫画的壁咚、地板咚还是天花板咚,但那种老套的撩妹技巧不可能在现实世界中管用!明明不可能管用,却又真的管用,这也未免太不可思议了吧!」
「哼,所谓的老套,就是只要全力去做,就能发挥出巨大的效果。因为那就是所谓的王道。不过想要不顾后果,一直坚持做下去,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座敷童子不知为何露出得意的表情,从我背后跑到旁边。
嗯……该怎么说呢?
「……原来你喜欢那种男人?笑死人了,想不到你这个完美大姊姊,其实每天洗澡的时候都想像著那种睫毛超级多,瞳孔是星星的八头身男生,一个人兴奋发情。」
「噗……!小忍,你不要突然说那种奇怪的话啦!」
3
这栋茅草葺顶大宅也变得相当热闹了。
红色浴衣座敷童子原本就住在这里,后来又陆续多了平胸雪女、自己跑来的猫又、西方妖怪魅魔、因为澳大利亚魔女事件而收留的古桩(小)、全灭村的青行灯、从致命诱发体转变为还愿神的吸油鬼、灵魂被大恶魔洁莉卡囚禁的魔女玛格丽特•史坦荷斯。
然后,喜欢妖怪的老妈又不知道从哪里把小豆淘、白毛球和古桩(大)带回家里,所以数量果然十分惊人。
这样当然也会造成一些令人困扰的事情。
「喂,座敷童子。」
「干嘛?」
「其他人也是。大家集合一下!」
吃过早餐后,我把家里的问题儿童们叫来佛堂集合。话说回来,身为人类的玛格丽特也很自然地跟妖怪们一起被算成是超常现象了,这样真的没问题吗?她的签证绝对过期了吧?这样不算是非法居留吗?
我暗自祈祷神通广大的百鬼夜行大人有解决掉这个问题,决定先切入正题再说。
「你们应该都知道我有个叔叔吧?他叫做内幕隼,在东京当刑警。」
「……我知道。就是那个为了跟充满青春活力的国中女生们有所接触,才会离开这个乡下地方,在大都市东京赌命拚搏的家伙对吧?我不讨厌他那种积极进取的人生态度……」
……虽然有些家伙对叔叔有著很严重的误会,但要是忙著吐槽,话题就永远不会有所进展。
「家里接到电话,说叔叔这两天就会为了工作回到这里,到时候他不会住旅馆,而是会住在家里。可是,他有著非常容易被妖怪讨厌的体质。而且他肯定不晓得自己出生长大的家里住满了致命诱发体。我知道你们妖怪有著许多自己的习性与传统,可是你们绝对不能杀死叔叔。你们可以向我保证吗?」
大小古桩一起点了点头。可是,她们答应得这么乾脆,让我实在有些信不过。也许我该再多提醒他们几遍。
「我不会袭击叔叔。来,大家跟我一起复诵!」
「「「我不会袭击叔叔。」」」
「很好!叔叔不是食物!」
「「「叔叔不是食……呜……」」」
「总觉得你们的声音好像没什么精神,又有点不服气的感觉,不过暂时就先这样吧……喂,座敷童子!你为什么马上就忙著用竹筷和橡皮筋做橡皮筋手枪!而且那还是我改造过的版本,拥有连奇异果都能射爆的可怕威力,我们应该早就把那种东西封印起来了吧!」
结果,身穿红色浴衣的座敷童子保持著优雅的日式正坐姿势,一手扶著脸颊,很有气质地微微歪头。
「……这个问题我也想问。我明明就对隼要回来这件事毫无兴趣,却能感觉到心中有股想要袭击他的强烈冲动。」
「真叫人放心不下啊!」
「既然你想说的话都说完了,那我要回被炉里去了。」(猫又)
「……十一月,也就是冬天。我的季节来了!哈啊……哈啊……我有预感今年的初雪会比往年更早到来。请……请你尽情践踏,蹂躏我的处女雪吧!」(雪女)
「唉……这些话还真是让人精神紧绷呢。玛格丽特,我们回到阁楼房间里,继续进行秘密仪式与奢华派对吧。哈哈哈,那可是无法让人知道的魔女与恶魔的仪式呢!」(魅魔)
虽然猫又一脸事不关己的样子,忙著挑战浴衣的腰带,却在途中就放弃了,把腰带弄成马甲。玛格丽特等人也三三两两地走掉了!要是在这时候不把事情交代清楚,叔叔可能就准备要迎接人生中的重大危机,让人想到就害怕!
遗憾的是,我也早就有自己的计画了。
「真是的!吸油鬼,之后的事情就交给你了,别让那些家伙联合起来欺负我叔叔。只要有你那种神明级的力量,应该有办法压制住他们吧!」
「……我姑且算是孩子们的守护神喔。」
「臭老头,别纳闷了!事情没有那么复杂!我叔叔以前也曾经是个孩子!这样就够了不是吗!」
从刚才开始就不知为何一直很慌忙,但我也差不多该准备出门了。
虽然智慧村是为了促使农产品的超高级品牌化而刻意重新整顿过的高科技乡村,但这么做还是会造成一些弊端。比如说,买东西就变得完全依赖网购,上行和下行电车加起来也少到一天只有五班。
光是要到隔壁城镇买东西,就已经是一件大事了。这可不是在开玩笑,要是错过一班电车,当天的计画就会全部乱掉。而十一月的天气又冷得有些微妙。总之,我多穿了一件衬衫后,又披上白色的防寒外套。
「那我要出发了……可恶,我今年到底换几次手机了啊?」
「真是的,虽然你那支手机是不受欢迎又毫无美感的机种,但竟然会刚好在这种时候出现电池过热的问题,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嘻嘻。」
「虽然我今年已经不晓得问过多少次了,但你这家伙真的是座敷童子吗?」
4
智慧村纳骨村是个四面环山的地方。而隔壁城镇就在山的另一边。我记得那里好像叫做墓前市。虽然那里平时给人的印象是网购的配送中心,但因为还算发达,只要无视于电车数量较少这个缺点,其实算是个机能不错的城镇。当然,因为那里位在山脚下,比起位在平原或港湾旁边的大城市,还是会给人狭窄的感觉,但对于住在乡下的我来说,已经是个十足的都市了。
我从路上禁止吸菸的看板旁边走过。
不管怎么说,智慧村都是个小型的封闭社会,流言也会流传一段时间……没错,我承认,一旦在恋爱问题上惹出麻烦,奇怪的流言就会传开,让人在很多方面都变得绑手绑脚!就时间点来说,我想要在学校里谈恋爱,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像这种时候,在风头过去以前,来到这种地方都市搭讪女生,也是个不错的选择!毕竟今天的主要目的是更换出了状况的手机,而且通讯行里的大姊姊也大多都是美女!
就在这时,彷佛是要警告我一样,一道阴沉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呵呵,小忍,怎么了吗?你是不是迷路了?」
「呜……!」
光是听到这句话,我就变得呼吸困难,嘴巴像是金鱼一样不断开合,就这样回头一看。
对方有著一头栗子色的蓬松长发,还有纤细的肩膀与白皙的肌肤。虽然胸部的大小让人感到有些遗憾,但从那双既修长又柔软的美腿,一直延伸到臀部的线条,实在令人心痒难耐。她不但擅长做家事,学业成绩也是一流,更重要的是她还愿意对男人付出一切!可是,那种混浊疯狂的眼神,毁掉了她身上的一切优点。来吧,猜猜她是谁。
「小……小渚!」
「早安,小忍。天气开始变冷了,你应该没有感冒吧?要不要我在你手上呼几口气,帮你取暖?」
眼里闪烁著比看似随时都会下大雪的灰色天空还要深沉的光芒,小渚笑著对我这么说。她今天穿著便服,粉红色的毛线连衣裙外又披了件白色开襟上衣,头上戴著用发夹固定住的帽子,猫咪长筒袜就跟丝袜一样透明,腰部后面还用夹子装上类似猫尾巴的长条型饰品,看起来就像是猫娘护士!可是,她明明就穿得这么色情,我心中的小忍计量表却毫无反应。一旦身处在极限状况下,生存本能就会受到刺激,让男人的性欲冲到最高这件事,我也可以当成是迷信了吧!
话说回来,情况好像不太对劲。
那个恋爱狂NAGISA放假居然没跟男朋友明智在一起……如果是这家伙的话,就算双方没有约好,她也很可能一整天都偷偷躲在爱人家里的地板下面或墙壁里面才对……
事情有点奇怪。
总觉得这个不起眼的异状,会带来非常可怕的结局。彷佛我所知道的世界常识会被彻底颠覆一样。
虽然害怕知道,但要是一直不知道答案,我可能会被心中的疑惑压垮。
于是,我战战兢兢地问:
「那个……小渚,你是跟明智那家伙约好要在哪里碰面吗?」
结果小渚保持著微笑,向我如此回答。
而且是秒答。
「不,我们分手了。」
……………………………………………………………………………………………………………………………………………………………………………………………………………………………………………………………………………………………………………………………………啊。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小忍,等一下……为什么你要露出哭出来的表情,往其他方向跑走?呵呵,难道你是故意使坏,想要吸引我的注意吗?」
虽然我的脑袋几乎变得一片空白,但当我发现的时候,手腕已经被小渚用有如老虎钳子般的蛮力握住了。而且还发出劈哩啪啦的声音。
可是,我现在当然顾不得喊痛。
因为……因为因为因为……!
我不知道小渚和明智竟然分手了。我不知道那个世界三大病娇恢复单身了。我竟然会不知道这件事。这真是太糟糕了。小渚只能用「敌人」、「同伴」、「没兴趣」、「爱得要死」这四个类别来区分七十亿人。过去因为明智那家伙占据了「爱得要死」的位置,才一直没有出事,让世界得以保持和平。可是,如果小渚恢复单身,那个位置就空出来了,凡是站在小渚面前的男生,都得面对被她放进「爱得要死」这个位置的风险。虽然小渚确实是个病娇,但其实她单身的时候才是最危险的。难不成这场超级甜蜜的杀人大风吹游戏,大家抢著坐的不是座垫,而是反坦克地雷吗?可恶啊,我现在屁股坐著的东西,该不会就是……!
「小忍……」
小渚微微眯起眼睛,用有如装满砂糖、蜂蜜与鲜奶油的无底沼泽般甜死人的声音,缓缓地向我告白。
有东西在我们头顶上缓缓盘旋,我记得那是……对了,那好像是飞行伞。不过,我总觉得自己像是被喜欢吃尸体的秃鹰盯上了。
「跟你分手以后,我跟很多男生交往过。可是,没有几个男生能撑得过一个月。初恋果然还是最美……我想了很多,看来我还是……」
「我觉得脑袋里一直想著同一件事,不是什么好事!那样只会引发完形崩坏啊!」
「我甚至怀疑,说不定我过去的那些恋情,全都只是在追寻你的身影……」
「那是你的错觉!还有,你对每个男生都是这么说的吧!说什么过去的失败恋情,都是为了与你相遇的必要条件!我丑话先说在前面,就算你找了冠冕堂皇的藉口,也无法抵销你过去的恋爱经历!就算你硬是编出一个故事,也没办法让每天都变成初恋!」
「……呵呵,小忍,你相信命运的红线吗?人跟人之间果然应该联系在一起,而且可能也真的联系在一起呢☆」
完蛋了!小渚进入听不懂人话的模式了!她已经快要锁定目标了吗!哇……哇哇哇!我……我的牙齿……牙齿在疯狂打颤啊!
「对……对对对对了……明智那家伙到底怎么了?他没事吧!」
「不知道。我对他已经不感兴趣了。我不喜欢那家伙,也没必要记住他的长相。」
糟了。我的脑海中甚至浮现出他被柴刀大卸八块,丢进汽油桶中熬煮的可能性。这种可能性并不是零,世上已经没有不可能的事情了!没错,他可能已经变成法国大厨费尽心思,花了七小时熬煮的炖牛肉了!
看来只能祈求上天保佑,希望运动健将明智同学的逃跑技术够好了。过去的我都想办法撑过去了。明智,你应该也没问题吧!
「明智他到底……到底做错什么了?你们原本不是那么恩爱吗!」
「……你想知道?」
语音刚落。
小渚的眼神变得异常黯淡无光,嘴角扬起一抹微笑如此说道:
「因为那家伙太过分了。我已经记不得他的长相,也想不起来他是第几任男友,只记得他这人非常过分。手帕不但很臭,头发也经常乱翘,又很会流汗。明明说好牵手的时候是我在左边,他在右边,但他居然搞错了三次。约会迟到超过一百二十秒的次数也多达五次。味噌汤明明就该用丁香鱼做成高汤,但他却开心地大口喝下用柴鱼片或昆布煮出来的泥巴水。我传简讯给他,他也没办法在一分钟内回覆我。亏我每天都只传九十七则简讯过去,每天都很努力不让自己传超过一百则简讯。除此之外……」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赶在灵魂被小渚的病娇幻影撕裂以前,我放声大叫,硬是打断这个话题。天啊!小渚这家伙还是跟当时一样,真是太疯狂了!
小渚的精神状态陷入狂乱,而且眼睛还转个不停。
「嘻嘻,小忍,你今天到底要去哪里?」
「哈……哈哈哈……我要去买重要的东西,可能会用掉不少时间。你不用管我,去你自己原本要去的……」
「你放心,我绝对会跟著你,直到天涯海角。」
啊……
要是不小心演变成争论的话,她可能会用可爱的声音说:「为什么你都不听我的话呢?也许是耳朵有问题吧。小忍,你放心,我马上就帮你通一通。来,躺在我腿上吧☆」,然后用掏耳棒细心地把我鼓膜后面的东西全都挖出来……
「……小忍。」
小渚边说边握住我的手,把五根指头缠了上来,还用两只手臂夹住我的手臂,整个人从侧面压了过来。我闻到女孩子身上的香味,感受到她的体温与柔软的感触,还有温暖的气息与头发的柔顺感触。可是,这些全都是她擅自送上来的福利。这就跟把燕窝与鱼翅偷偷摆在别人家门口,之后再要求对方付清庞大的欠款毫无分别。
在禁止吸菸的长椅上吞云吐雾的老爷爷,还有见状跑去制止的小鬼头,全都没有发现我面临的紧急状况与生死关头。美女就是这么可怕!光是露出微笑,就能让所有人都站在她那一边!
「你今天要去哪里呢?」
「我……」
我正在哭泣吗?还是因为悲伤过了头,反倒笑了出来?
在连自己的情绪都无法掌握的情况下,我像是要挤出鲜奶油一样,努力挤出话语。
「……我要去通讯行。」
5
我们来到离车站有段距离,但依然位在大街上的一栋住商大楼。我要去的通讯行就在一楼。比起家电量贩店,这个整片外墙都是玻璃的明亮店面,更像是邮局或银行的大厅。话虽如此,但百叶窗都放下来了,看不到外面的情况。沙发的数量这么多,果然是因为办理各种手续需要的等待时间很长吧。杂志架上摆著大型的电子书阅读器,透过网路播放的僵尸电影取代了电视,这应该也是为了替电信公司做宣传吧。
当我看著电子书阅读器预设播放的JBP新机种介绍文宣时,小渚把肩膀靠了过来,对我这么说道:
「……小忍,你看。这是小火车吊饰耶。」
「什么?火车?」
「这间店有举办跟本地吉祥物的联名合作活动。对了,冬季祭典好像就快到了。希望我们今年可以手牵手一起去参加☆」
薄型液晶萤幕里确实正在介绍一款用两只脚走路的黑猫,拉著平安时代牛车的吊饰。嗯……火车到底是什么样的妖怪啊?
『号码牌七号的鸣砂送先生。再重复一遍。号码牌七号的鸣砂送先生。我们已经做好准备,请您来到柜台。』
「喔,总算轮到我了。七号就是我。」
一名穿著夸张的橘色羽绒外套与牛仔裤,还戴著毛线帽与墨镜,在某些店家可能会被误以为是强盗的胡须大哥,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他无视于这个大厅禁菸的规定,把菸屁股塞进那款火车吉祥物的随身菸灰缸里。现在才刚开店,号码还很前面,在店里等候的顾客也不多,看来说不定很快就轮到我了。不过,早在被目前单身的小渚缠上时,今天就完全算不上是一帆风顺了!
『号码牌八号的阵内忍先生。再重复一遍。号码牌八号的阵内忍先生。我们已经做好准备,请您来到柜台。』
「呵呵,小忍加油……」
在莫名其妙的声援之下,我走向排成一列的柜台。
在柜台等待我的人,应该是个工读生吧。她是个留著一头短发,用发夹固定住浏海的娇小女生。就跟赛车女郎的服装一样,电信公司的名字大大地印在像是西装的浅绿色外套上,还配上窄裙。虽然通讯行的制服在她身上非常合身,但要是换上学校制服,就算她若无其事地走在学校走廊上,也不会让人觉得很奇怪。不过,我应该还是会觉得她是学姊吧。
我看向挂在平坦胸部上的名牌,得知她名叫野崎春。
「那个……请问有什么需要服务的地方?」
「这个嘛……其实我也不太清楚。网路上和电视新闻里好像都有提到过,就是D512的电池发烫问题,而我的手机好像刚好就是这个型号。」
我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摆在柜台上后,野崎小姐就慌张地挥舞双手。虽然她好像有事先拿到应对手册,却没办法顺利想起内容。嗯……看来她是个小动物系女孩。
一道冰冷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
「……小忍?」
身体猛然一震。糟糕!我不小心忙著欣赏世间的女性,导致小渚的雷达有所反应,这会害这位通讯行店员被埋在深山里啊!
野崎小姐看起来明明很胆小,却相当缺乏危机意识,似乎没注意到我们的对话。
「那个……好的,我听到您的意见……不对,是我明白状况了!那我这就替您更换电池行吗?」
「什么?官网上不是说可以免费更换相同规格的其他机种吗?」
「不,那个……其实公司早就改变方针……不对,是公司换了新的对策,发现不需要更换机种,也能够解决问题。这样也能省去转移资料之类的麻烦,更能减轻顾客的负担。」
「算了,其实不管怎样都行。」
我没想太多就这么说。
「不过,要换的新电池有充好电吗?还是说,我必须回家把电充满才行?你能回答这个问题吗?」
「咦!这个嘛……对不起!可以稍等我一下吗!」
「什么?既然你不知道答案,其实不用回答也没……」
「纸……纸卷先生!不好意思,这位客人说他有些问题……!」
柜台后方的野崎小姐显得手忙脚乱,用几乎快要哭出来的表情拜托其他男店员帮忙。难不成她是个很有责任感的人吗?那副模样实在让人百看不厌……嗯,还是别说出来吧。
被她找来帮忙的纸卷先生,年纪就跟大学生差不多吧。他留著一头中分的黑发,看起来是个阳光系的男生。嗯……难不成「颜值」也是通讯行雇用店员的基准之一吗?可是,男店员的制服对我实在毫无吸引力。
「野崎小姐,在客人面前表现得这么慌乱,可不是件好事。我们这些店员必须给予顾客『安心感』,就算这不是实际的商品,也不能疏忽掉这件事。明白了吗?」
「我……我明白了。关于这位客人的问题,我想要请教一下……」
就在这时,我不经意地感受到来自隔壁柜台的视线。
话虽如此,但那道视线的焦点并不在我身上。正忙著应付隔壁客人的另一位丰满女性店员回过头,身体紧绷,双手在半空中挥舞。虽然这么说不太恰当,但涂著鲜艳口红的大姊姊露出困扰的表情,实在有些可爱。
「纸卷先生,请你来一下!真是的,怎么又来了?」
难不成这边也出了点状况吗?看来所谓的顾问还真是不太好当呢。
而客人也不见得只会静静等候。戴著毛线帽的墨镜男子把手肘靠在柜台上,藉以支撑全身的重量,说出了这样的提议。
「没关系啦。你不用这么心急。如果需要等待,那我们就用聊天来打发时间吧。那是名叫『妖精之耳』的耳环对吧?如果是在这附近买的,你平常是不是都在北区逛街?」
那位店员的耳环不是只有挂在耳垂上,还用细长金属制品的边缘包覆住整个耳朵,把耳朵弄成尖锐的形状。胡须男伸手碰触那对耳环,脸上满是笑意。
……这家伙的目标似乎是店员小姐。他一边作势要提出客诉,一边试图问出对方的私人情报与活动范围,手段粗劣到让人怀疑他是不是真心想要追到对方。
不对,就时间点来看,这位把栗子色长发绑在脑后的大姊姊,之所以会露出有些僵硬的营业式笑容,或许是因为残留在那个名叫鸣砂的家伙嘴里和外套上的菸味。我听说对那种味道过敏的人,会完全无法接受那种味道。
店员之间弥漫著尴尬的气氛。
店员与顾客的关系也是一团乱。
虽然我不禁要感叹所谓的人生就是悲喜交夹,但这里现在最凄惨的人,恐怕就是被小渚盯上的我吧!我实在想像不到还有什么情况会比我现在还要凄惨!
正当我想著这些事情的时候……
「那东西」突然闯进来了。
咚磅────!
玻璃窗与百叶窗全都被破坏殆尽,重量超过十吨的黄色砂石车猛然撞进店里。
6
与其说是声音,那已经几乎算是冲击波了。
大量玻璃碎片从侧面飞射过来,实在太过巨大的铁块从我身后冲过去。排列整齐的沙发被同时撞倒,狠狠撞上另一边的墙壁,也许是有某种管线被切断了,店里的所有灯光都闪烁个不停。
「呜喔喔喔喔!痛……痛死人了!这是怎么回事!」
那好像是鸣砂先生的声音。虽然头戴毛线帽的墨镜胡须男叫了出来,但他并没有被砂石车直接撞到。他好像只是被喷飞到旁边的其中一个沙发撞到腰部。因为这家伙不是很重要,我先放著他不管,环视变得乱七八糟的店里,幸好我马上就发现熟悉的脸孔了。
「小忍……你没事吧?」
「我没事,我才要问你有没有事呢。对了,应该没人受到牵连吧?」
「呵呵,小忍竟然会担心我耶。」
店里没什么客人或许是件好事。
而客人们的目光都集中在狠狠撞上墙壁的砂石车驾驶座附近。大家都战战兢兢地看著那里。话说回来,那辆砂石车是不是没有撞坏?总之,车子看起来并没有像是被踩扁的空罐那样整个变形。
也许是没想过会发生这种状况,通讯行的店员们完全愣住了。
在这种情况下,我听到「叽」的一声。
驾驶座的门缓缓打开了。有某种东西从里面滚了出来。我有一瞬间还以为那是被人丢出来的垃圾袋,但事情并非如此。那是……人类。那是一位穿著工作服的中年大叔。
不,他真的是中年人吗?那头乱发是怎么回事?几乎都是白发不是吗?而且他的瞳孔黯淡无光,皮肤完全变了颜色,又像是红色,又像是紫色。那是内出血的痕迹吗?他是不是受伤了?不过,光就我这边看到的情况,至少他的衣服没被染成鲜红色,手脚也没有弯向奇怪的方向。
刚开始的时候,现场没人敢动。
说不定是因为大家都不晓得该把那家伙看成是加害者还是被害者,才会感到无所适从。
可是,紧绷的气氛逐渐变得弛缓,让众人重获自由。而最先得到解放的人,就是那位名叫鸣砂的男客人。
「你这个混帐……开什么玩笑啊……」
鸣砂用一只手按住自己的后腰,一边缓缓站了起来,气冲冲地走向司机。
「难不成有人教过你,就算杀了人也不需要道歉吗?都已经惹出这么大的麻烦了,难不成你还想坚称自己是被害者吗?你有在听我说话吗?这种时候应该要低头道歉,或是做些什么事情才对吧!」
「这位客人!请您等一下!」
当鸣砂准备伸手揪住司机的衣领时,名叫纸卷的男性店员总算慌张地想要跨越柜台。
只是──
我猜肯定谁也料想不到,在下一瞬间飘散出的血腥味,会是从谁身上发出来的。
「噗滋」一声。
伴随著异常逼真的声音,司机大叔狠狠咬住鸣砂的手腕。
「咦……?」
起初,头戴毛线帽的墨镜男反倒是露出愣住的表情。
在这段期间,嚼碎鸟类软骨的声音也依然响个不停。
彷佛逐渐想起现实情况一样,痛觉与恐惧似乎又死灰复燃了。
「等……等一下!你这混帐!我叫你等一下!呜哇啊啊啊啊啊啊!」
他在这时想也不想就把手抽回去,不晓得到底是正确还是错误的选择。
像是要追上失去平衡的鸣砂一样,中年司机反过来扑到他身上。那种姿势就像是在机场迎接老朋友时的拥抱。
可是下一瞬间,凄厉的惨叫声便响彻周围。
那里不是肩膀,而是脖子才对。司机像是要把那部位的肉整个咬下来一样,狠狠地咬了下去。羽绒外套里的羽毛飞散到空中,逐渐被染成红色。
鸣砂一边发出惨叫,一边拚命地挥舞手脚,却完全无法挣脱,就只能让火车妖怪的随身菸灰缸与钱包等东西从口袋里掉出来。
「哇啊!啊哇哇哇哇!哇哇哇!你这混帐!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现场已经听不到人类的说话声了。
不光是鸣砂。
到处都传来惨叫声。有人瘫坐在地上,不愿意伸出援手帮忙,争先恐后地逃到店外。
「救……救我啊!拜托救救我!这家伙到底是怎么回事!」
虽然鸣砂发出夹杂著眼泪与鼻水的呼救声,但在店里打工的野崎小姐脸色苍白,慢慢地摇了摇头。刚才在隔壁柜台应付鸣砂的年长店员,也就是明原小姐拍了拍男店员的背,却发现对方不为所动,只能发出咂嘴声,移动穿著丝袜的细腿,自己走到前面。
看到这副光景,我也总算解除人类摄影机状态,脑袋重新开始运作。
与其说是想要赶快救人,倒不如说是因为不想背负见死不救的罪恶感,才让我做出这样的行动。我跟穿著平底鞋的肉感女店员一起救人,分别抓住中年司机的手臂与腰部,试著硬把他们两人分开。
可是……
黏稠湿滑的恶心触感,马上就让我忍不住皱眉。
不过,我很快就发现那不是重点。
「喂……这是怎么回事!我居然完全拉不动他!」
「骗人的吧?喂,你快点放手!我叫你放手!」
该怎么说呢?感觉就像是在跟堆高机或挖土机拔河一样。我明明已经使出全力,脑袋里的血管都快要爆开来了,但对方却根本动也不动!
我们反倒被大大地拉了过去。
对方无视一切阻碍,往前走了一步。
「呜哇!」
「呀啊!」
我和明原小姐一起被男性司机拖著走。我们完全站不住脚,在地板上挣扎滑行。在我们努力挣扎的时候,男性司机整个人扑向仰躺在地上的鸣砂。
咀嚼声响个不停。
伴随著湿滑的声响,血腥味变得越来越强烈了。
原本还在大吵大叫的鸣砂,现在已经不发一语了。虽然他的双手双脚还会不自然地抖动,但那肯定不是出于他本人的意志。
喂……
现在这情况是不是真的有点不妙!
我这次不抓身体,改抓司机的那头乱发。结果那些头发却一口气脱落。而且是全部脱落,令人感到不寒而栗。
「混……混帐东西!」
笔记本大小的电子书阅读器掉在旁边,倒在地上的我将它捡了起来,往专心动著嘴巴的司机后脑杓敲下去。虽然发出巨大的声响,对方却毫无反应。我又敲了一下。就算我不用平面,改用边边的角认真敲下去,对方也完全无视于我。
这家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算只是普通的大学笔记本,只要用边边的角使劲敲打后脑杓,也会让人感到眼前一黑的剧痛吧!更别说这还是又硬又重的电子机器!
「小忍……」
就在这时──
与这个地方格格不入,女孩子轻柔的声音传进我耳中。
「小忍,虽然搞不清楚状况,但我是不是也该帮忙?毕竟这也算是相爱的两人的共同作业……呵呵。」
「既然你这么想,就快点想想办法吧!这家伙是怎么回事?他真的是人类吗!难不成是有著人类外表的妖怪吗……?」
说不定……
我说不定忘记最简单的基本道理了。
人类在吃人肉。面对这副异常至极的光景,或许让我失去了思考能力。
如果不是这样,我应该不会叫小渚帮忙才对。
而小渚手里拿著铲子。因为那不是通讯行该有的东西,所以或许是摆在专门搬运砂土的砂石车上的工具。
下一瞬间──
轰咚!一道沉闷的声音响起。
那是有如打高尔夫球般全力挥舞的铲子,以沉重的前端砍断司机脖子的声音。
现在……
我有种站在云上的感觉。
小渚拿著沉重铲子的握把,像是挥动指挥棒一样转个不停,用绕到头上与背后的手灵活地操控。正当我想到在网路游戏的武器之中,也有在棍棒前端加上皮套,藉此靠著离心力把石块甩出去的武器时,累积充分力量的「那东西」就挥出去了。
面对这幅太过残酷的光景,让我一时之间毫无真实感。刚才那股蛮力像是骗人的一样消失不见,让我和明原小姐像是拔河的绳子断掉一样,整个人倒向后方。下一瞬间,现场响起比玻璃破裂还要尖锐的尖叫声。
可是,那不是因为小渚砍断司机的脖子。
也不是因为有人跌倒,结果被无头尸体压在底下。
「……什么?」
无头尸体跟我们一起摔个四脚朝天。
即使从身体上被砍下来,那家伙的脑袋依然咬住鸣砂的脖子不放。
咀嚼声没有停止。连续响起的沉闷声音,告诉我们牙齿咬的已经不是血肉,而是骨头。这家伙到底是怎么回事?仔细想想,他的出血量异常地少,我们也没有被喷出的鲜血溅湿全身。
最后,一道特别沉闷的声音响彻周围。
完全咬下鸣砂的肉后,彷佛被生者喷出的鲜红奔流冲走一样,剩下的头部也掉落在地板上。咚……咚……像是篮球般滚到角落的司机脑袋,到底还能活动多久……我已经懒得确认了。
「开……开什么玩笑……」
不但连小渚的异常行为都能彻底盖过,就连倒在地上动也不动的鸣砂都变得不是那么重要的「某种现象」,就出现在我们眼前。
「别开玩笑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为了尽量远离眼前的异常,我总算将目光移向彻底碎裂的窗户「外面」的世界。就跟那些先一步逃出去的其他客人一样。
然后,我看到了。
看到充满红色与黑色,色彩鲜艳的地狱。
……就结论来说,跑到外面的家伙连一个都没能幸存。如果换个说法,就是那种诡异的怪物并非只有司机一个。把这两件事情结合起来,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有人被好几道人影压倒在地上。
彷佛用臼齿咬碎鸟类软骨般的声音响个不停。
有人被活生生地从体内拉出某种柔软的物体。
那种声音无法用惨叫来形容。
到处都是慌张地想要回到屋内,但手脚已经被抓住的家伙。
黯淡无光的瞳孔、彷佛溃烂般变成红色或紫色的皮肤,以及褪色的凌乱白发,这样的人满街都是。
整个城镇都变得不太正常。我甚至找不到玻璃没被打碎的窗户。到处都是撞上电线杆与红绿灯的车子,大声哭喊的人们被无数只手拖到车外。变成怪物的家伙不是只有肌肉猛男。不管是刚才还在附近奔跑的小鬼头,还是坐在长椅上的老先生,这些普通路人全都夸张地露出绝对不算锐利,但也因此更加可怕的牙齿。
不晓得「内容物」是否还存在,疑似这座城市吉祥物的火车妖怪人偶装,变得破破烂烂地倒在路边。就连那种东西都被践踏,让人隐约有种亲眼见证道德沦丧的感觉。
我没时间思考该不该去救人,或是接下来该怎么做。
情况糟糕到让我无暇思考的地步。
我只看一眼就知道,就算我冲过去,也来不及救人了。
然后──
有好几个眼睛、嘴角和衣服都被染成赤红,不带任何感情的人影,同时看了过来。明原小姐用双手推开压在自己身上的无头司机,而本来躲在某处的野崎小姐,则是慌张地用双手抱起鞋子与小布袋。
「纸……纸卷先生,收银机的钥匙该怎么办!」
「你手上那个老气的小布袋是什么?那是私人物品吗!比起自己的东西,应该先把门窗关好吧!铁卷门的开关……」
「那些事情都不重要!该换个思考模式了!要是还想著工作上的事情,我们马上就会被干掉!」
近在耳边的店员争吵声,感觉起来非常遥远。
我在无意识中把手伸向手机。
「警察」这个理所当然该想到的词汇,总算浮现在脑海中。
可是──
「喂,快逃命吧……」
肩膀突然被人抓住,打断了我的思绪。
男店员纸卷先生用无视于顾客与店员这层关系的口气,向我如此说道:
「之后再报警就行了!要是在等警察赶到的时候,那些家伙先杀进来的话,我们会被吃掉的!金属铁卷门其实没有那么坚硬。一旦好几十个人认真想要破坏,很轻易就能突破。继续待在这里必死无疑!我们先逃到安全的地方再说吧!」
「那你说的安全地方又在哪里!」
我一边吼叫,一边用颤抖的手指操控手机。
我拨打最简单好记的三位数号码。
可是……咦?真是奇怪。
我打不通。电话竟然完全打不通!
「我哪知道。总之,就算坚守在这种狭窄的大楼,也只会走投无路。幸好我们还有这辆砂石车。你不觉得开著这辆车子逃到城外,还比较有机会活命吗!」
「常识」这个词汇在脑海中逐渐瓦解。
可是,要是被大家丢下,显然只会落入跟逃到外面那些人一样的下场。
「那我们出发吧。谁来开车!」
「反正那就是辆巨大的手排车吧。我觉得挑战看看,总比试都不试就放弃来得更好!」
听到这句话的同时,时间再次动了起来。
虽然砂石车很大台,但可以搭载的乘客并不多。顶多只有三个人吧。那些座位就让给通讯行店员,我和小渚决定坐在后面的货斗,也就是平常用来载砂石的地方。
「小渚!你也没意见对吧?如果动作不快点,外面那些家伙就要冲进来了!拜托你快点过来……!」
我话才说到一半。
身旁就有某种东西爬了起来。
那人就是不光是脖子的血肉,就连白色骨头都露出在外的鸣砂。
「咦……?」
我的脑袋变得一片空白。
那家伙在离我很近,只有几十公分的地方起身了。虽然因为有染过颜色,让他的发色看不出变化,但他的瞳孔变得黯淡无光,皮肤也变了颜色。他像是个耍脾气的孩子一样,用双手抓住了我的脚。如果他变得跟「那东西」一样,那我现在就等于是被臂力不下于棕熊或灰熊的某种怪物抓住身体。我想起鸣砂本人的死法,脑袋深处出现强烈的抗拒反应。
下一瞬间,小渚的铲子猛然一挥。
铲子的前端刺进原本就已经露出骨头的脖子连接处。然后她一脚踩上去,顺势踹倒对方。接著把全身的体重都放在踩著铲子的脚跟上。
噗哧!伴随著沉闷的声响,头颅就像颗球一样在地上滚动。
剩下的躯体失去了力量,滚倒在一旁。
小渚露出跟平时毫无分别的表情,向我如此说道:
「小忍,我们快走吧。」
「……」
脑海中再次浮现这样的感想──疯了、坏掉了、结束了。
我不是指小渚的言行。
而是现在这种让人觉得这样的小渚很可靠的情况。
7 (3rd person)
当被炉从阵内家的仓库里被搬出来时,似乎就会自动变成猫又的独立国家。
……尽管如此,猫又目前却在离被炉有段距离的地方,一脸不高兴地打呵欠,用自己的后脚搔著耳朵后面。
理由很简单。
因为古桩(小)躲在被炉的棉被里,打死都不肯出来。
喜欢妖怪出了名的小忍母亲很有耐心地问她原因,古桩(小)才从被炉里伸出小脑袋瓜,鼓起脸颊全力喊叫:
「那家伙偷吃了我的布丁!我明明有用油性笔写上『古桩』这个名字!」
「嗯……可是,我们家里有两个古桩喔。」
「饼乾那时候也是!巧克力那时候也是!雪见冰淇淋那时候也是!她肯定是故意搞错的。我的零食每次都被那家伙吃掉!」
「那你以后就写古桩(小)吧。」
「真要说的话,那个小到底是什么意思!是指身高吗!还是指胸围!这很重要耶!」
即使她发出尖锐的叫唤声,小忍的母亲也不为所动。
「如果是布丁的话,我可以做给你吃喔。」
「……你会做布丁?」
也许是内心有所触动,被炉要塞古桩(小)的身体抖了一下。
「你竟然会做布丁!那到底是怎么做的!」
「呵呵,这都是我逃离老家的料亭后,一直都在钻研西式料理的功劳。」
话虽如此,但小忍的母亲是在完全学会京都老牌高级料亭的手艺后,才转而研究西式料理,所以她的手艺应该有相当的水准。而且在她几乎等于私奔嫁进阵内家后,还学到了小忍祖母的手艺。
「布丁竟然是可以做出来的吗……?」
另一方面,也许是内心受到这个震撼的事实冲击,古桩(小)在被炉里慢慢伸长身体。
但她又猛然回过神来。
「啊……!不对,我生气不是因为吃不到布丁,而是因为那家伙抢走我的布丁!那家伙没受到惩罚,让我很不满意!」
「真是的……那种事根本不重要吧?」
「重要!非常重要!」
「别闹脾气了,好不容易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要是在被炉里躲太久,不就没意义了吗?等到小忍回来的时候,你要让他看到垮下来的发饰吗?和服也会变皱不是吗?」
「……」
沉默不语的古桩(小)总算从被炉里钻了出来。
只是──
「这可不代表我气消了!在那家伙受到惩罚以前,我可不会离开这里!」
「你高兴就好。」
结果被炉周围依然像是古桩(小)的领土。如果传说中的古桩大师小忍在场,就能分别列举出外表几乎无法分辨的大小古桩的一百个优点,讨她们欢心。觉得厌烦的猫又决定暂时离开房间。
如果要睡觉的话,十一月的外廊地板实在太冷了。而且庭院里也正在上演另一场骚动。
雪女正高举双手跳来跳去。
「……来了。属于我的季节终于来了!初冠雪……我的处女雪!呵呵……呵呵呵呵呵!」
「不会吧?难怪今天一早就那么冷。积雪实在太麻烦了……」
猫又进入厌世模式,但雪女完全没在听人说话。
「呵呵……啊啊,我现在全身充满了力量……没错,如果少了这个,我就不能算是雪女了。过去只不过是因为夏天的热气,让我的魅力减半罢了。阵内忍,给我等著瞧吧。这就是真正的雪女……!」
「你要拿出真本事?难道你打算认真过头,变成一个大姊姊吗?」
啪──!雪女娇小的身体才刚发光,那道光芒就迅速增强。有如一颗小太阳般的闪光持续了几秒。
而光芒消失后就只剩下──
「……喂。」
「哈呼……」
变得更加幼小的雪女。
要是阵内忍看到这一幕,八成会双手摀脸低声啜泣吧。
雪女身上的和服也变得更为华丽,袖子附近变得像是雪花结晶的纸雕一样。
听到吵闹声后,座敷童子赶了过来,眯起眼睛做出总评。
「你这家伙……到底打算往哪种方向进化?」
「经你这么一说,我才发现她夏天时还稍微有点胸部……没想到她越是随著气候变化发挥真本事,就会变得越幼小。」
「可是,她碰到热水变得衰弱时,不是也会变小吗?而且还会稍微融化。」
「这样也会变小,那样也会变小。我可以想像得到那个小色鬼抱头苦恼的样子了。」
由于雪女的白色衣服象徵著处女,一旦其力量增强,就会变得更像处女,或许也不算是错误。
顺带一提,据说要是旅行者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请雪女去洗热水澡,就会在浴缸里看到一根漂浮的冰柱。
换句话说,不管怎么做,雪女都只会变得更幼小。
「既然她本人觉得开心,这或许也算是一件好事吧。」
「不过在旁人眼中,这不管怎么想都是一种诅咒就是了。」
座敷童子和猫又讨论著这样的事情。
「……嗯?」
就在这时──
座敷童子突然看向上方。
8
零星的雪花开始飘落。
大型砂石车一边发出不规则的沉重震动声,一边在充满尸臭味的街道上奔驰。因为我和小渚说起来算是被装在金属制的大水桶里,所以看不太到外面的情况。可是,这或许算是件好事。
就算看不到水平方向上的景象,抬起头依然能拥有某种程度的视野。
有个大叔在大楼屋顶上燃烧广告布条求救。那是宣传冬季祭典即将举办的布条,印在上面的火车吉祥物,笑咪咪地发表要跟精灵市与供物市这些合作城市,联手在全国举办祭典的消息。
有几个窗户也许是从内侧被弄脏,都染成一片赤红。
有时候窗户还会破掉,让凶暴至极的白发人影抱成一团,像瀑布一样不断掉下来。
甚至有人因为感到绝望,自己选择往下跳……
……光是一小部分的景象,就已经这么凄惨了。要是能够看到周围的一切,我的理智说不定就断线了。
『简直就跟僵尸电影一样……』
从手机传来这句话。
对方是坐在驾驶座上的纸卷先生。由于坐在砂石车里面与外面的人无法直接交谈,所以我们目前都用手机来代替对讲机。因为不是透过普通的基地台进行通话,所以好像是直接接通两支手机。这应该就是让手机无线连接印表机等硬体的那种功能吧。没错,就是兰园幸在大百足事件中用过的那种功能。
至于我们为何需要用到那种功能,答案非常简单。
因为不管是要正常通话或发送简讯,还是要打电话到警察局或消防局,只要是需要用到基地台的通话,全都变得不能用了。虽然这场混乱害我来不及换机,也来不及更换电池,电池随时可能过热,但现在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到处都是死人。有些人被啃成碎片,也有些人在被咬过后站了起来。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看来只要死掉,就会变成那些家伙的同伴。』
僵尸──
听到这个词汇,就让我忍不住想笑。早在不搬出这种词汇,就无法找出求生之道时,这个小小世界的常识就已经彻底毁掉了。
「原因不是重点。真相有别人会去调查。那种事情就交给警察去做,我们只管设法逃到城外就对了。这情况绝对很不妙。」
『你说得对。可是,这绝对不是普通事件。我猜原因很可能是跟妖怪有关的「灵封」……』
喀答!喀答!震动声再次响起。
我整张脸都皱成一团,背靠著巨大货斗的墙壁。
我努力压抑著呕吐感。
虽说是乡下的地方都市,柏油路也不可能这么崎岖。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刚才的震动声到底是怎么回事?在这种谁也不在意红绿灯,只有找寻猎物的僵尸四处徘徊的情况下,砂石车的轮胎到底辗过了什么?
只要稍微想一下,就能马上找到答案。
天啊……
一下子是死人突然爬起来,一下子是街上充满僵尸,一下子又是外表像人的家伙在吃人肉,这些异状彻底占据了我的脑袋,可是……
在这座城市里杀死最多人的家伙,该不会其实就是我们几个吧?
「小忍,怎么了吗?」
「……小渚。」
「你的脸色很难看喔。要是你有什么困扰,欢迎找我商量……嘻嘻,所谓的夫妻,就是要同甘共苦嘛。」
小渚像是抱著玩偶一样,用双手抱住染血的铲子坐在地上,看起来就跟平常没有两样。
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她变成这样?
虽然我跟小渚的关系,曾在国中时代彻底决裂,但导致这家伙坏掉的直接原因到底是什么?
『别这样垂头丧气。这又不是你的错。怎么?难不成你想要被我揍吗?』
我记得小渚的爷爷曾经对我这么说过。
对了,我想起来了。
……原因就是那只总是陪著小渚的圣伯纳犬。就跟我们家的座敷童子一样,那只圣伯纳犬在小渚出生以前,就一直待在她们家了。可是,妖怪跟宠物是不一样的。就算吃的是智慧村的美味食物,活得比普通的狗还要久,一旦活到十年或十五年,就会变成老狗,有时候还会得到各种疾病。运动能力不但会变得低落,还可能得到内脏方面的疾病,或是老年痴呆与阿兹海默症。
那只圣伯纳犬的下场十分凄惨,似乎变得连陌生人与住在一起超过十年的饲主都分不清楚。身体明明无法灵活行动,却会不断地对著每个人嘶吼,就算是家里的人,如果喂食的时候不够小心也会被咬。而且那种状态持续了很久。
那是某天夜里发生的事情。
小渚似乎偷偷跑到被关在笼子里,连想要起身都办不到,却依然一边流著口水一边不断吠叫的圣伯纳犬身边。
然后──
努力挤出的呻吟声,不管过了多久都一直在爷爷耳边回荡。
回到家里的小渚浑身是血。这八成是因为她一直抱著那只变得无法区分人脸的圣伯纳犬吧。据说尽管身上到处都被咬得破破烂烂,她依然保持著冷酷的表情,向家人如此报告。
──一切都结束了。
她当时到底怀著什么样的心情?
对方不是人类这种话,根本算不上安慰。那是打从她出生……不,是早在她出生以前,就一直陪伴著她的家人。就算无法用话语交流,也是心灵相通的家人。眼看著这条生命逐渐变得衰弱,活著只剩下痛苦,最后还亲手结束其生命,到底是什么感觉?这个女孩独自肩负起其他家人不愿负起的责任,结果才会坏掉。
真要说的话……
那种行为就像是要我亲手折断那个懒惰鬼妖怪的脖子一样。
『所以,那不是你的错。小渚会开始追寻「永远的爱」或「不灭的羁绊」这种跟邪教的宣传标语没两样的莫名其妙事情,都是我们的错。要是你跟现在的她认真交往,真的有可能会没命。就算你选择放弃,我也不会责备你……』
……想到这里,我缓缓地摇了摇头。
我的大脑正在逃避现实。现在能够帮助我在这种极限状态中活命的知识,并不存在于我和小渚的回忆之中。即使明知如此,却依然沉浸于回忆之中,肯定是因为我不愿接受眼前的现实。
「……我们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我不想待在这座城市。如果是要离开这里,我非常赞成。可是,就算我们逃离这座城市,安全就真的能够得到保障吗?这场灾难只会发生在一个城市里这种事,到底是谁决定的?
而且我们居住的智慧村跟这里只隔了一座山。万一这场灾难也波及到村子,就真的是再糟糕不过了。
就算想要打电话,也完全打不通。
如果可以打给座敷童子的手机,确认家里平安无事,我心里的大石头或许就能少掉一颗。
想到这里,我的思绪就被打断了。
巨大的金属碰撞声响起。砂石车紧急停车。我和小渚的身体在巨大的货斗中剧烈摇晃,两个人一起翻滚。我一边感受著怀里小渚身体的柔软感触,一边对著手机大声问道:
「发生什么事了!」
『我……我是野崎!呃……我们被坏掉的车子挡住去路了。到处都是发生交通事故后就放著不管的车子,虽然我们想靠著砂石车的马力硬把车子推开,却没办法如愿……』
「糟透了……」
我们先让砂石车倒车,往其他方向前进。
可是,我们逐渐搞清楚状况了。
「……小忍,马路上好像到处都在塞车耶。」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只要路上有一辆车子动不了,后面的车子就全都得停下来……」
「呵呵,不过我们肯定没问题。我们的感情可没有差到会因为在游乐园里排队就吵架。」
虽说正在塞车,但周围却异常安静。既没有不耐烦的喇叭声,也听不到持续发动的引擎排气声。就只有死亡的寂静垄罩著周围。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面对在车外包围的僵尸们,那些进退不得的司机会有什么样的下场,根本就不需要多说。而牺牲者越是增加,被丢著不管的车子也会变得越多。当然,因为在这种状况下,每个人都会以城市的出口为目标前进,所以这种路线都会优先被放著不管的车子堵住。桥梁和隧道之类的地方应该都被堵死了吧。
就算是重量惊人的砂石车,也无法违背事先决定好的路线,不可能驶离道路,一边破坏城市一边前进。
『现在到底该怎么办!虽然避开塞车路段是好事,但我们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同一条路上原地打转不是吗!』
『可是,我们又不能停下车子!外面到处都是僵尸。如果车子不继续行驶,僵尸就会立刻围上来!』
『汽……汽油也不是永远用不完,我们现在到底该怎么做?』
手机的另一头似乎也吵了起来。
可是,他们说得没错,我们接下来到底该怎么办?如果避开塞车路段与那些没人的车子前进,就自然会远离城市的出口。话虽如此,但如果硬是朝向出口前进,就算是砂石车,也没办法撞开所有车子,不停地前进。如果车子在某处撞坏,结果被迫停了下来,我们就会被僵尸群团团包围。就算我们毫无意义地到处乱跑,也迟早会耗尽汽油,结果还是一样。
「小忍,在汽油耗尽以前,我们是不是该找个可以困守的地方?」
「那种地方到底在哪里!不管是学校还是医院,墙壁上都全是窗户。就算我们困守在里面,僵尸也可以随便闯进去!」
就这层意义来说,像这种可以移动的箱子,其本身就能化为行动凶器的砂石车或卡车,算是个还不错的困守地点。
但是,这种地方没办法让我们永远躲下去。
通往城镇外面的路线都被堵死了。光是在城市里到处乱跑,也只是在等汽油耗尽。
为此感到焦急的我,突然将视线移到头顶上。
等等,我想到了……
「喂,墓前市不是偶尔会有人在玩某种东西吗?就是那种明明像是降落伞,却装了大型动力风扇,可以让人在空中飞行的东西!就是飞……呃,飞什么来著?啊啊可恶,我刚才明明还想得起来!」
「那叫做飞行伞。」
「对,就是那个!飞行伞!我不是很清楚详细的区别,但就是这个名字!」
『没错,我记得山顶那边有某种设施。好像是狗园吧。据说那里的设备足以饲养一百或两百只有血统证明书的狗。我记得那里应该被拿去当成飞行伞的飞行场了。』
「那器材需要自备吗?还是可以用租的?」
所有人都短暂陷入沉默。
没错。就算没办法出城,但既然可以在城内自由行动,那我们不如沿著山坡道,往山顶前进比较好。如果从空中脱逃,应该就不用担心会被僵尸咬到了吧。
『……虽然我也不清楚,但这个赌注似乎比继续坐等汽油耗尽,还要来得有机会活命。』
叽咿咿咿咿──!大型轮胎在路面摩擦的声音响起,砂石车大幅改变前进的方向。
目标是从空中逃脱。
……要是连这样都不行的话,那情势就会变得相当严峻。
9
砂石车开进山路了。
在这种蜿蜒曲折的路上驾驶大型砂石车,总是令人心惊胆跳。而且在这种开始下雪的情况下,我们既没有装轮胎防滑链,也没有装雪胎。
因为我们已经远离有人的地方,所以也远离那群僵尸造成的血肉地狱了。我在巨大的货斗中站了起来,从护栏上方探头看向外面的世界。
『看这种天气……要是我们晚三十分钟做出决定,或许早就没命了吧。』
正在开车的纸卷先生这么说道。
这座山不同于智慧村,没有经过人为整顿。我原本还以为这里只会有苍郁茂密的树林,但看来事情跟我想的不太一样。在各地的斜坡上,都能找到零零星星的房子。
「这里竟然有房子……为什么他们要住在这种不方便的地方?」
『呃……这里好像才是原本的墓前市喔。』
「咦?」
『正确来说,在古时候的墓前市,高度就是地位的象徵。据说地位高的人都住在山顶,地位越低的人就住在越接近山脚的地方。虽然现在因为交通与生活机能的缘故,让山脚下这边比较发达,但不动产公司或银行之类的重要店家,也都还位在山上。』
光是听到这些话,就让我感到郁闷。
……既然这里住了许多人,就表示山里可能也有僵尸。
虽然我想到这点,但小渚似乎想到了其他事情。
「……可是,那狗园为什么会在山顶呢?」
「什么意思?」
「因为山顶不是应该给地位最高的人住吗?那应该是盖城堡或豪宅才对吧?」
经她这么一说,我才发现这确实很不可思议,但现在可不是研究隔壁城镇乡土资料的时候。重要的是该怎么活著逃离那群僵尸。
『不管怎么样,我希望能在真的开始下雪前抵达山顶……』
在我们如此讨论的过程中,砂石车正准备通过横跨山谷的铁桥。
「小忍,你知道飞行伞要怎么用吗?」
「……我不想思考这个问题。只能祈求那比骑单轮车还要容易了。」
「呵呵,反正都是要挑战,那我希望能两个人一起搭乘。我记得那好像叫做双人飞行伞吧。小忍在下面,我在上面,像这样坐在大腿上……」
只要能把所有事情都扯到男女关系上,她似乎就满足了。
看著一脸幸福的小渚,我重重地叹了口气。就在这个时候──
轰隆!
铁桥的桥梁底座附近突然接连猛然爆炸。
铁桥从后方开始依序垮掉。
在这短短一瞬间,我只搞懂一件事。
那就是不管这种状况有多么毫无道理,就算不知道犯人到底是谁,我还是想要抱怨几句。
「不会吧!该死!开什么玩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砂石车剧烈摇晃。
我猜犯人应该是用黏著剂,把用绳索吊起来的炸弹黏在桥上吧。被炸掉的是桥的后方,整座桥像是被拉下去一样出现一节一节的落差,逐渐往下坠落,消失在山谷之中。这时砂石车再次猛烈晃动。也许是把油门踩到底了,引擎发出几乎要烧掉的声音,硬是让超过十吨重的巨大车身在倾斜的铁桥上奔驰。
车子在千钧一发之际成功过桥。
在砂石车抵达山谷另一侧的同时,铁桥完全掉进谷底了。
『你们觉得刚才那是怎么回事!』
「如果目标是我们的话,炸弹应该会摆在马路中央,而不是桥梁上吧。感觉起来应该就跟关闭城门的意思一样吧。这是为了不让僵尸从山脚下的城镇跑来山上。」
「嗯……小忍,如果真是这样,那……」
「虽然我们还不清楚那些家伙是从哪里跑出来的,但说不定山上目前还平安无事。」
不过我会这么觉得,也是因为如果不这么想,内心就无法保持平衡。
『我知道无视红绿灯,擅自开著砂石车乱跑的我们没资格说这种话,不过我真想不到事情已经严重到这种地步了。』
明原小姐还说出这种话。
『有些人为了活命,连炸弹都用上了。就算不管后果,也要把路封死。看来危险的家伙不见得只有那些僵尸。如果不快点解决问题,恐怕所有人型生物都不能相信了。』
她的话只说到一半。
大型砂石车在山路的途中缓缓煞车。
这时车子刚好快要抵达一栋彷佛被埋在绿林中的茅草葺顶大宅。
虽然只要从护栏上方探头看出去,就能看到外面的情况,但由于驾驶座那边比较高,所以我这边就只有正前方的情况看不见。
「为什么要停车?」
『因为有几个汽油桶掉在前面的路上……那应该不是刚才那种炸弹吧?』
『不对,等一下!纸卷先生,快点倒车!』
『咦?野崎小姐,怎么了吗?』
『那不是炸弹!对方的目的是要让我们停车……!』
她话还没说完,事情就发生了。
咚磅!
伴随著彷佛要撕裂空气的巨响,侧面的护栏喷出了橘红色的火光。
起初,我像是雷打在身旁一样搞不清楚状况,后来脑袋才慢慢理解现况,最后才感受到彷佛全身都要冻结的情感。
难不成是猎枪吗!
「不想死的话,就所有人都给我下车!只要把车子交出来,我就留你们一命!」
「太好了,总算有车子经过了。我们得救了!这样我们就能抢到山顶的飞行伞。救命的蜘蛛丝是我们的了!」
约四到五名男女接连现身。也许是大家一起分著抽,他们嘴里全都叼著类似牌子的香菸。他们似乎躲在斜坡旁边的护栏后方,坡度相当陡峭,比起山丘更接近悬崖的地方,等待车子经过。
他们是旁边那栋屋子的居民吗?还是与屋子完全无关的人?
「喂,货斗上的金发少年!你也给我下来!比起中枪死在路边,乖乖听话更有机会活命喔!」
被伍德斯托克的猎枪指著,让我不由得举起双手。
然而,我没有随便移动视线,在脑袋里静静地思考。
小渚……
在这个巨大的货斗之中,这位斜坐在站著的我脚边,忙著用脸颊磨蹭我的大腿,身穿毛线衣的猫娘护士,刚好待在外面完全看不到的死角。还没有人发现这位超弩级的病娇女。
「……」
就在这时,小渚移开在我腿上游移的手指,准备重新握住摆在旁边的铲子。我一脚踩住铲子的握柄。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制止她后,我依照对方指示,从砂石车的货斗上跳下去。
在通讯行担任店员的明原小姐、纸卷先生和野崎小姐,也正好从驾驶座与副驾驶座下车。看来这些袭击者的目的并非钱财。不管是明原小姐的耳环,还是野崎小姐的小布袋,都没有被对方盯上。
不可思议的是,比起眼前的猎枪,对方同伴手中那根缠著带刺铁丝的金属球棒,反倒散发出更令人喘不过气的存在感。
咽下口水后,我开口了。
「你们是什么人?」
「你去照镜子就知道了吧。为了存活下去,是否尝试过所有必要的手段。我们之间的差别也就只有这样。」
「关于那些僵尸的事情,你们知道多少?那些家伙到底是怎么回事!」
「关于这个问题,我也只能这么回答。要是立场反过来的话,你会特地回答我吗?」
即使嘴角不停抽动,还是努力挤出声音的人,正是留著中分黑发的纸卷先生。
「请……请等一下。后面的货斗应该可以坐超过十个人才对。我把车钥匙交给你们,不管方向盘在谁手中都好。可是,没理由一定要我们下车吧!」
「我不知道你们至今走过了哪些地方。不过,你们在途中有多带走任何一位幸存者吗?」
「……」
「道理是一样的。问题不在于车子能让几个人搭乘。你觉得这场僵尸危机会持续多久?水和食物呢?武器和盾牌呢?人数多只代表不小心被变成僵尸的同伴也可能变多。而且没人知道山顶上还有几组飞行伞……面对这些问题,请问我有什么理由要带走还活著的人?」
理由……
这个世界已经变得只能用那种东西来衡量人命的重量了吗?
我突然觉得那个看到红灯就停下,看到绿灯就能跨越斑马线的世界,离我非常遥远。
「……事情就是这样。我会丢下你们,但不会要你们的命,也不会做出只把女人带走这种下流的勾当。这不是因为我还有良心,只是因为我也没有余力做那种多余的事情了。放心吧,就算没有车子,你们还是可以往山顶前进。如果我们所有人都搭乘飞行伞逃走后,还留有多余飞行伞的话,你们或许也能从空中逃离这座城市。」
就在这个时候……
我在视野的角落看到非常不妙的景象。
是小渚。
她从护栏上方探出头来,像是要偷偷观察情况一样。
那家伙到底想做什么?
想到这里,我的思绪突然变得一团乱。
糟了。
小渚一路走来不是因为对方是僵尸,才会挥舞铲子砍掉对方的脑袋。
「敌人」、「同伴」、「没兴趣」、「爱得要死」……那家伙就只能用这四种类别来区分全球七十亿人。而僵尸对小渚来说算是「敌人」。那现在这些意图夺走砂石车……不,是拿武器对著「阵内忍」的家伙,又算是什么?
我感觉得到自己全身上下冒出大量的冷汗。
可是……
虽然她目前为止的行为也完全算不上合理,但要是让她做出那件事,那她不就完全走上歪路了吗!
然而,情势完全超出呼吸变得急促的我的预料。
小渚依然轻轻微笑,只用纤细的手指指向远方。
下一瞬间──
噗滋……!
现场才刚发出沉闷的巨响,手拿猎枪的男子肩膀上的肉就突然被咬下来了。
「……咦?」
突然传来的剧痛,让那家伙把双眼睁大到了极限。在他感到讶异的同期,时间依然没有停止。湿滑的咀嚼声响个不停。白发与黯淡无光的瞳孔,以及变成紫色的全身。侧腹与大腿都少了一大块肉的怪物,同样地不断咬碎那家伙的身体。
是僵尸。
五到六人份的肉块,突然从有如墙壁般陡峭的斜坡附近的草丛跑出来。不,还不是只有这些。草丛后方还在发出声音。
……嗯?僵尸怎么会从斜坡那边出现?
「咕哇!为……为什么?桥已经被炸掉了,僵尸不该出现在这边……哇啊!」
声音之所以在中途变得扭曲,不是因为僵尸咬断了那家伙的喉咙。
而是因为那家伙身旁的同伴。
因为他同伴用那根缠著带刺铁丝的金属球棒,狠狠地砸烂了被僵尸咬到的那名男子的脑袋。
「像这种确定会变成僵尸的家伙,就不用理他了。」
然后不屑地这么说。
「猎枪比较重要!我们得赶快击退这些家伙……!」
但他的话才说到一半,就同样被打断了。
喀咚。
因为就跟电影或电视剧中演的一样,有另一只脚把掉在马路上的猎枪踢飞到远处。
「什么……?」
球棒男抬起头来。香菸从因为讶异而张大的嘴巴掉了下来。
踢开猎枪的人是阳光青年纸卷先生。他依然浑身颤抖,以几乎瘫坐在地上的姿势往后退,尽可能地拉开距离。
他想要远离什么?
想也知道,就是那群白发的僵尸。
经过几秒的空白后,采取行动的人跟没有行动的人,谁会变成目标,根本不用多想。
「啊哇!咕哇!你……你这混帐!」
紫色肉块围了上去,人影逐渐被吞没,咀嚼声响个不停,一只手臂在空中挥舞。纸卷先生的身体依然抖个不停,一边继续后退,一边像是念咒般不断呢喃。
「人不是我杀的……人不是我杀的……!」
只要捡起猎枪就能得救,就能击退敌人。球棒男脑袋就只有这个念头,没有考虑过退路,所以才会落入这种下场。
之后就是充满惨叫声的地狱绘图了。真不晓得那些家伙到底是从哪里出现,白发僵尸接二连三地扑向埋伏我们的那群人。也许手里拿著武器,反而不是件好事。如果有时间烦恼该逃跑还是战斗,倒不如毫不犹豫地转身狂奔,说不定还不会被僵尸咬到。
「动……动作快!大家快逃吧!快点上车!」
纸卷先生一边喊叫,一边抓住砂石车驾驶座的车门。
结果听到「喀锵」的声音。
「咦?」
他疑惑地叫了出来。
下一瞬间,没能打开车门的纸卷先生被一只披头散发的僵尸抱住。他还来不及发出尖叫,肩膀就被咬到了。不同于机械式的刀刃或兽牙,我们最熟悉的人类牙齿撕裂了他的血肉,让周围充满浓厚的血腥味。
「哇……哇啊啊!」
「不……不要啊啊啊啊啊!」
用五根涂著指甲油的漂亮手指捡起带刺铁丝球棒后,将栗子色长发绑在脑后的明原小姐使劲挥出球棒。第一下打掉了僵尸的右手,第二下用力过猛,重重打在纸卷先生的肩膀上,到了第三下才敲到僵尸的脑袋。
伴随著敲碎烂掉的西瓜般的声响,僵尸的头完全变形了。那头白发散落一地。发紫的下巴彻底瓦解,总算放开纸卷先生的肩膀。
就算变成这样,僵尸也还能摇摇晃晃地行动,我好不容易才把淡绿色制服被染成赤红的纸卷先生拉离僵尸。
砂石车已经没救了。
「不管逃到哪里都行!小渚,我们快逃吧!」
「嘻,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就……」
一道人影从砂石车的货斗上跳了下来。
虽然有几只僵尸似乎注意到小渚的存在,但之后发生的事情快到令人目不暇给。
喀锵!喀锵!喀锵!
我才刚看到小渚挥舞铲子,就接连听到好几声巨响。她一下子故意在僵尸眼前摇晃铲子,趁著敌人咬过来时,一铲砍掉对方的双脚,然后全力挥击后脑杓,敲碎在地面上,一下子又挥舞铲子,击碎敌人的膝盖,接著用铲子尖端抵住僵尸的脖子,一脚踩在铲子上,用全身的体重切断脖子。野崎小姐看傻了眼,双手紧紧抱住小布袋,说出这样的感想:
「既……既然她这么能打,乾脆全都交给她解决……」
喀锵!某种东西折断的声音正好在这时响起。
那是铲子握柄的前端折断,连同金属制铲头一起飞到远处的声音。
小渚看向铲子折断的地方,把残骸随手一扔。
「断掉了。看来到此为止了……」
「快……快逃啊!」
10
事情变得一团混乱。
我扶著肩膀上的肉被咬掉一大块,早已伤痕累累的纸卷先生全力奔跑。这附近可以让我们躲藏的地方,就只有位在旁边的那栋茅草葺顶大宅。不幸中的大幸是,几乎所有僵尸都忙著啃食那些在此埋伏的家伙。不管怎么样,我只能先跟小渚和明原小姐一起逃进那栋旧房子,完全顾不得那是别人的家,或是要不要脱鞋子这种问题。
虽然我慌忙地把门锁上,但也不晓得有多大的用处。
这不是公寓大楼里的那种门,只是用一根门闩上锁,这点也是个大问题。先不管有没有上锁这个问题,感觉只要用身体一撞,就能把门撞开。
「在这种地方……到底要我们如何自保?」
这里不是用砖瓦打造的城堡,只有纸门和玻璃窗户,防雨板也只是木板。就算不是僵尸,只要我认真一踹,就足以一脚踢开。
一旦散落在马路上的血肉被吃完,那些家伙绝对会过来这里。在那之前,我们能做什么?
「……讨厌啦☆小忍,这里好像有不少狩猎工具呢。」
就在这时,小渚看著挂在走廊墙壁上的东西,说出了这句话。
经她这么一说,我才发现除了斗笠和蓑衣之外,墙上还挂著绳子与类似背架的东西。进一步调查后,我还找到边长约为一百五十公分的四角形笼子。入口相当大,还有著类似断头台的闸门机关。
这是捕熊笼。
「既然有这种东西,不就代表这里有著足以杀死熊的狩猎工具吗……?」
那些家伙手中的猎枪,应该就是在这间屋子里找到的吧。
正当我想著这种事情时,小渚像是在享受逛街乐趣一样,拿起了挂在墙边的一样东西。
「啊,这个好可爱。小忍,你觉得呢?这个适合我吗?嘻嘻……」
那是一把屠牛刀。
一如其名,是用来肢解巨大牛只的厚重利器。相较于长度约为三十到四十公分的普通柴刀,这家伙的长度几乎跟日本刀没两样。如果考虑到刀刃的厚度,那把屠牛刀应该比日本刀还要重。
刀身底端的刀铭是「腥」。在古语中,那是杀生与吃肉的意思。以用来杀僵尸的武器来说,这是个相当讽刺的名字。
光是拿铲子都那么猛了,要是让她拿著专业的屠牛刀乱挥,不晓得会有多厉害。
看来不能只提防僵尸,也得多注意小渚的动向。
「先不管这个了,有找到急救箱吗?」
也许是用来让心情恢复平静的习惯,明原小姐一边用指尖碰触耳环,一边从旁插话。
「纸卷先生的出血量比我想的还要多!得快点替他止血才行!」
于是,我们的行动方针暂时定下来了。
既然找不到能让我们彻底守住或逃跑的手段,这种行为或许就跟忙著翻阅打扫房间时找到的漫画一样。
虽然我找过客厅里的柜子,却没找到像是急救箱的东西。说不定刚才那些埋伏我们的人,也把急救箱带走了。我在途中选择妥协,先拿走一些毛巾、布条与旧和纸,前往纸卷先生躺著休息的地方。
「哈啊……哈啊……」
出血量比我想的还要多。
就跟明原小姐说的一样。
「总……总之先替他止血再说!纸卷先生,你要振作点,绝对不能睡著!」
在不断大声呼喊的同时,明原小姐用毛巾和布条压住他的肩膀……那里已经几乎算是脖子了。毛巾与布条在转眼间就染成鲜红色。看来情况不太乐观。接著是消毒伤口,并且用OK绷与绷带包扎。虽然这种程度的事情我还知道,但反过来说就是我也只能做到这么多。如果还需要缝合伤口或其他急救措施的话,只靠我们又能做些什么?
「……杀了……我。」
额头冒出大量汗水的纸卷先生,似乎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
他茫然的目光游移不定,用像是得到热病般的虚弱声音,向我们提出这样的要求。
「……我好害怕。我怕会变成那样,也怕看到自己的心逐渐被恐惧压垮。反正都会变成怪物,倒不如……」
「不行!绝对不行!我不允许那种事情发生!」
摆出像是要被叫声压垮的姿势,一直按著伤口的明原小姐大声吶喊。也许是因为太过激动,她精心梳理的发型开始变得凌乱。
另一方面,小渚擅自把旁边电热水壶里的水,倒进茶壶里面。
同时还悠哉地指著摆在榻榻米上的纸。
「小忍,你看这个。」
「你……你在做什么!都这种时候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可是,这张纸上写著令人在意的事情。」
小渚口中的那张纸,就是我从各个地方收集过来,用来代替绷带的其中一样东西,也就是我随便捡来的整叠和纸。
虽然那些像蛇一样歪七扭八的文字很难看懂,但只有其中的一小部分文字,我还能勉强看懂。
「小忍,这上面写有『火车』这两个字喔。」
「火车……?」
脑海中最先浮现出来的东西,是我在山脚的城镇里看到的吊饰与破烂人偶装,还有用来宣传冬季祭典的广告布条。那些都是这个城市的地方吉祥物,也就是火车妖怪人偶。
可是,火车本来到底是什么样的妖怪呢?
嗯……
「奇怪?」
虽然我绞尽脑汁努力思考,但我很快就注意到一件事。
不光是小渚指出的旧纸。
挂在墙壁上的挂轴,摆在房间角落的屏风,以及用墙边梁柱挂起来的裱褙字画。这些东西上面全都有火车。
而我随便捡来的东西,原本好像是一本线装书。我看向作为封面的硬纸……这是什么字?书名是《火车忌笼祭祀书目》吗?因为在全灭村事件中,缺乏古汉字的读写能力让我遇上麻烦,所以我后来有稍微学了一点。虽然这好像是某种指南书,但我实在看不懂内容。
我将视线移向挂轴与屏风。
在那些有别于西方绘画的透视法,用扁平的笔触描绘的作品中,画著火焰、狂风、骸骨与圆桶,以及在屋顶上跳舞,疑似黑影的东西。该怎么说呢……这些图画看起来就很诡异。感觉很像是我在历史课本上看到过的,那种把在欧洲蔓延的疾病画成死神的讽刺画。
在我看著这些东西的过程中,脑袋深处也逐渐受到刺激。
尘封的知识被唤醒了。
我记得……对了,那好像是一种会从葬礼会场或坟墓偷走尸体的妖怪。还是说,那是一种会附身在尸体上,操纵尸体让其行动的妖怪?细节的部分我记不太清楚了。总之,那是一种会对尸体做坏事的妖怪。不过,好像不是任何尸体都行,那种妖怪就只会抢走罪人的尸体。所以,尸体被火车偷走,对其遗族来说是件可耻的事情,为了避免葬礼遭到破坏,应该有某种仪式可以防范才对。我还记得那种妖怪的外型,好像是只全身都在燃烧的猫,但这个我也不是很确定。
「不过……」
又是偷走尸体。
又是让尸体移动。
「难道说……这次的僵尸危机,其实是这种妖怪在搞鬼吗?」
「还有一样东西……」
就在这时,小渚一边往夫妻杯里倒茶,一边如此说道。
「那就是『御口大人』。虽然听起来像是地名……恶,这是二番茶吗?算了,在智慧村以外的地方,这种茶可能还算不错了吧……不过,敢喝黑咖啡的你,应该喝得下去吧。呵呵。」
「……御口大人?」
这好像就不是妖怪了。我没听说过那种妖怪。
我追著小渚的目光看过去,在散落一地的和纸中捡起一张。跟我想的一样,那是用毛笔和墨水描绘而成的旧资料,上面是墓前市这座山的断面图,画著某种类似地下水脉般蜿蜒扭曲的东西。虽然那份资料感觉像是好几百年前就存在,但上面还贴著类似透明垫板的东西。那些后来写上的文字很有现代感,其中还夹杂著「火车」这个词汇。
不对,等一下……
如果上面画的不是地下水脉,而是人工挖掘的隧道,又会是什么情况?
关于那些僵尸最早出现的地点,一直都充满著谜团。我原本以为那些僵尸是从山脚下的城镇出现,后来才逐渐往山上侵袭,但即使在炸掉铁桥以后,僵尸们依然若无其事地在山里阔步。
可是,如果僵尸其实是从这里跑出来的话,结果又会如何?
如果元凶就躲在这座山的深处,第一批僵尸是从状似蚂蚁窝的无数条隧道跑到其他地方,结果又会如何?
没错,刚才也是一样,那些僵尸是从跟峭壁一样陡峭的山坡草丛里出现的。说不定在那些高大的草丛后面,也藏著洞窟的入口。
这次怎么回事?
「御口大人」到底是什么?
「……那种事情根本不重要吧。」
女人彷佛诅咒般的话语声,盖过了一切。
声音的主人是嘴里叼著几根乱发的明原小姐。
「就在这里!就是现在!有个不确定能否得救的人还在受苦!既然如此,那其他事情根本不重要不是吗!你们两个也快点过来帮忙!」
我听到拉开纸门的声音。
走进来的人是野崎小姐。
明原小姐一脸理所当然地向她吼叫:
「你还在那种地方做什么!平常就一直给纸卷先生添麻烦,让我们都为你伤透脑筋!你会做的事情,就只有抱著那个老气的小布包到处乱晃吗!难道你都不打算稍微报恩吗!」
面对明原小姐的咆哮。
野崎小姐的反应慢了半拍。这个异状就像是网路影片的声音中断了零点几秒一样微不足道,却不知为何让我察觉到危险。
然后──
野崎春眼中闪烁著污浊的光芒,说出了这样的话。
「哎呀,你们两个怎么还活著?」
虽然明原小姐气到阖不拢嘴,但野崎小姐毫不畏惧。不但如此,她还从小布袋里拿出某种东西,把里面的东西洒在明原小姐头上。
那是……画有火车妖怪吉祥物图案的随身菸灰缸?
「那我就帮你洒点这个吧。明明是个丑女,就别硬要打扮自己了,你不觉得应该打扮成更适合自己的样子吗?」
「这是什么!咳喝!咳喝!你开什么玩……!」
我原本以为明原小姐就要发飙了。
可是,我错了。
下一瞬间,我听到「咚」的一声,人潮产生的庞大能量向我们袭来。野崎春身后的墙壁……不,是整排的纸门同时破裂,无数只红色与紫色的手伸了出来!
「呜……呜哇啊啊啊啊啊啊!」
我叫了出来,拿著超大屠牛刀「腥」的小渚立刻抓住了我的手。
当然,最感到意外的人是正准备扑向野崎春的明原小姐。
「等……等一下!」
那些手臂先是抓住她,又将利爪刺了进去。
「哇啊!呜……!啊!为什么!你这家伙……!」
虽然明原小姐在情急之下试图伸手抓住野崎小姐,但顶多只能把她浏海上的发夹打掉一个。
那些僵尸完全没有手下留情。
不管是精心梳理的发型,漂亮的耳环,还是包覆住细腿的丝袜,全都变得一团乱了。被许多只手臂困住的明原小姐,先是被那群肉块压倒在地上,最后消失不见。躺在榻榻米上的纸卷先生动弹不得,面对大量的捕食者会有什么下场,根本无须多想。他没有发出惨叫,肯定是因为喉咙被啃掉了。之后现场便只剩下咀嚼的声音。
只有一个人幸存。
在这个红紫色的地狱之中,就只有浏海散乱的野崎春,像是跟海葵共生的小丑鱼一样,在尸群中露出微笑。
我现在肯定正露出难以置信的眼神。
「这些僵尸……难不成是你主动引过来的吗!」
「哎呀,这有那么不可思议吗?这种程度的坏事,明原小姐也有做过不是吗?」
野崎春手里拿著小布袋,说出这种莫名其妙的话。
不,不对……
「你可以回想一下纸卷先生被咬到时的事情。他不是在打算打开驾驶座车门时,因为好像有东西卡住,才会被僵尸袭击吗?而现在的车门就算不插进钥匙也能上锁,只要按下钥匙上的按钮就行了。」
「难道说……」
「有人趁乱偷偷上锁了。明原小姐曾经搜过那位无头司机的身体,如果她有找到备钥的话,就有可能办到这件事。虽然那名猎枪男的出现,应该完全是个意外,但她可能觉得这是个好机会吧。」
可是,这种推测不太合理。
如果明原律意图让纸卷先生被僵尸咬到,那她后来的言行又是怎么回事?我不认为她想要替纸卷先生止血时的反应,全都只是演技。
「只要反过来想,不就知道答案了吗?」
「咦?」
「两女一男……不管是要组乐团,还是要当室友,这不都是绝对会起冲突的状况吗?而明原小姐喜欢纸卷先生这件事,很容易就能看得出来。不过,要是纸卷先生对她没那种意思呢?在这种情况下,这场充满机会的僵尸危机正好发生了。问题来了,你觉得无论如何都想得到纸卷先生的明原小姐会怎么做?」
「…………………………………………………………………………………………………………………………………………………………………………………………………………………………………………………………………………………………………………………………不会吧?」
那就是她的动机。
那就是她把活人丢进尸群的理由。
先故意让纸卷先生被咬,又急著替他止血,这种自相矛盾的言行,就是因为这样吗?
因为她想要制造一只没有受损太多的僵尸,留在自己身边饲养……
「……嘻,我想起来了。小忍,在寻找急救箱的时候,她好像这么说过吧。」
手里拿著跟日本刀一样的屠牛刀,恋爱怪物小渚不以为意地这么说:
「『出血量比我想的还要多。』不晓得她原本预想的出血量到底是多少呢?」
呜……
「你们全都疯了!」
「对,我疯了。你能体会身边都是满脑子只有恋爱的家伙,总是被人在背地里说成妓女或偷腥猫的我是什么心情吗?纸卷先生?关我屁事。明原小姐?一个只会化妆的老女人,凭什么对我大小声!整天只会乱吼乱叫,跟发情的动物一样吵闹!不管什么事情都一定要扯到恋爱,否则就无法理解,她的脑子里是装满了廉价的情歌吗!要活在那种狭隘的世界是她的自由,但别把我卷进去行吗!除了爱情之外,宝贵的事物明明还有很多。这个小布袋也是一样,这可是我早就过世的奶奶留下来的宝物!而她却每天嘲笑我的宝物!那家伙以为她算老几啊!」
明原律当然是疯了。
可是,那制裁她的野崎春呢?
这或许就跟那些人炸掉铁桥与抢夺砂石车是同样的道理。每个人心中都会逐渐累积郁闷,当遇到僵尸危机这种超出常理的意外时,心中的水坝或许就会因此溃堤。
总之,现在这家伙脑袋里的想法,应该就只有一个。
「你的复仇……已经结束了。那你打算怎么处置我们?」
「你说呢?」
她早就跨越那一线了。
失去理智的野崎春让浏海无力地垂下,在尸群中毫发无伤地微微歪头。
「老实说,我并不在乎你们的死活,可是这些家伙会擅自发狂,把人抓去吃掉,这也不是我能控制的不是吗?」
「呜……!对了,你到底是怎么把那些家伙……!」
「嘻嘻,你以为我会告诉你吗?」
她拒绝回答。
下一瞬间,身上沾满赤红鲜血的怪物们同时看了过来。
11
当我陪座敷童子在网路上租僵尸电影来看时,即使明知不该吐槽,我还是每次都会觉得不可思议。
僵尸当然毫无理智。
可是,那些家伙到底是怎么区别活人与同类呢?
如果他们无法区别同类,那僵尸危机就能轻易平息。活人只要躲起来一段时间,变成僵尸的家伙们就会自动开始互相啃食,最后自取灭亡。因为僵尸不知道该如何躲藏,所以那些站在路上不动的僵尸,应该反倒会先被吃掉。
可是,实际情况却不是这样。
就算能看到尸群围在一起吃一名牺牲者,那些围起来的僵尸也不会在看到彼此的瞬间开始互吃。
其中肯定有著某种原因。
僵尸们无法用语言沟通,也看不懂文字,更不可能有著透过足迹与折断的树枝,来推测猎物行踪的智慧。可是,僵尸们却能精准地找到躲在暗处的人影,以及混进尸体之中趴著不动的幸存者,将他们拖出来。而那就是我想找出来的原因。
僵尸这种东西,实际上并不存在。
就算完全重现海地巫毒教广为人知的「真实僵尸传说」,应该也无法制造出只存在于电影里的那种僵尸。那已经完全是不一样的东西了。
因此,想要研究那种假设性的问题,就只能参考现存的生物了。
我当时拿著爆米花和碳酸饮料,跟座敷童子一起躺著讨论,最后得到的结论到底是什么?
对了,我想起来了。
我记得结论就是……
12
轰!沉闷的声音响彻周围。
无数僵尸像是海啸般向我们袭来,但就在它们扑过来的前一刻,我使劲把脚边的夫妻杯踢向前方。没错,我踢出去的就是当我们忙著在生死关头救人时,小渚那家伙悠闲自在地冲泡的茶。
「好烫……!」
虽然野崎赶紧举起双手保护脸,但那样根本挡不住液体。茶水几乎是直接淋在她头上,让她忍不住叫了出来。
在低垂的浏海底下,那双眼睛里充满了怒火。
「不过,你以为这种程度的反击会有用吗!事到如今,局势已经不会……!」
野崎春这句话才说到一半就停住了。
尸群发出声响。
在她身边不断蠢动的白发僵尸们,做出了诡异的行动。尽管有著我和小渚这两个明确的目标,它们却像是举棋不定般动来动去。
计画成功了吗?
「是啊,如果那只是热水,确实无法改变任何事情吧。可是,那不是热水。那可是单宁酸含量比较高,不合小渚喜好的二番茶!」
「难不成……」
然后,我叫了出来。
「是气味!」
这就是一切的答案。
「绝大多数的野兽都是靠著气味找寻食物!你已经在某个地方确认过这件事了。只要是发出腐臭味的肉,就会被僵尸们当成是同伴,不然就是被当成不想吃的东西置之不理。总之,就是不会被僵尸攻击!」
考虑到时机问题的话,应该是在来到这栋茅草葺顶大宅以后。当我们忙著找寻急救箱时,没人知道野崎春的下落,所以她只有在那时候有机会做这件事。她恐怕早就对此存疑,在脑海中整理过想法,然后才利用那些啃食袭击者的僵尸,进行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实验吧。
如果这里是直到昨天都还有人过著正常生活的民宅,那应该少不了厨余之类的腐烂食物。
更进一步来说,如果腐臭味是煞车,那菸灰应该就是油门了吧。她把菸灰洒到明原小姐头上,应该不只是为了挑衅。据说婴儿之所以会误食香菸,不光是因为香菸的形状与大小,而是因为婴儿对其中的兴奋剂有所反应。
在球棒男与纸卷先生交谈的时候,僵尸们也是先袭击正在抽菸的球棒男。就连第一个遭到袭击的鸣砂,也是唯一一个在禁菸大厅里抽菸的人。问题不在于距离与攻击性,僵尸们是被气味吸引,并依照气味设定攻击顺序。虽然只要是活人都会被袭击,但身上散发出菸味这种兴奋剂的人会被率先攻击。
也许当时在野崎的脑海中,就已经慢慢浮现出这样的假说了。
仔细一看就能发现,那个火车妖怪吉祥物的随身菸灰缸,就是鸣砂身上的那一个。
我记得在逃出通讯行之前,在被明原小姐训斥的时候,她就已经连鞋子都换好了。
可是……
就算是这样……
「油门与煞车同时存在的情况下,煞车的效果似乎会盖过油门。要是那种『气味』消失的话,你会有什么下场?而且茶还有除臭的效果。如果是小渚不喜欢喝的二番茶,单宁酸可是特别地浓。保护著你的完美平衡,不管什么时候瓦解都不奇怪!」
「啊啊啊……」
僵尸们同时转头看向尸群中央。
看向野崎春这个距离最近的猎物。
虽然她从珍惜的小布袋里拿出像是香水瓶的东西,但已经来不及了。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红色与紫色,还有混浊的白色。瘦弱娇小的身躯,消失在疯狂的光景中。
一只手像是溺水的人想要抓住稻草般在空中挥舞,香水瓶掉了出来,在地上滚动。
如果可以拿到那个的话……!
「小渚!」
轰!一阵疾风扫过屋内。
沉重的屠牛刀「腥」先是打在榻榻米上。敲掉僵尸的脚趾后,又趁著对方失去平衡时,用握柄底部往下巴一撞。平衡感原本就不好的僵尸被打得人仰马翻后,又撞上后面的尸群,让其无法行动。没错,僵尸不会互相啃食。然后,小渚利用争取到的时间,把屠牛刀高举过头,即使身体破绽百出,也要用最大的高低差,挥出强烈的一击。长长的猫尾巴摇个不停。像是要钻过惨剧的缝隙一样,我压低身体奔跑,扑向掉在榻榻米上的香水瓶。
当倒在地上的我回过头时,小渚的身体已经快要被尸群淹没了。
就算脑袋被砍掉,僵尸的身体依然会摇摇晃晃地继续行走。虽然本体似乎在头部,但身体也很碍事。在她忙著踢倒那些身体的同时,四肢健全的其他僵尸又冲了过去。
果然就算是小渚,也无法击退超过十只以上的僵尸!
事情到了这种地步,我们也没时间采取安全的对策了。
心脏猛然一缩。
如果要做出决定,那就是现在了。
「可恶!小渚,这个给你!」
我就这样把香水瓶扔过去。
我确实感受到救命的蜘蛛丝离自己远去的感觉了。
我也身在一群白发僵尸之中。
如果失去野崎春找到的「气味护身符」,不用想也知道会有什么下场。
「放马过来吧!我要把你们全部杀光!」
身边没有任何能当成武器的东西。我一边伸手抓住电热水壶一边吼叫。即使明知自己已经没救,我至少也要尽量让袭击小渚的僵尸数量减少一些。
哈哈,所谓的前女友,还真是不可思议呢。
我们绝对不可能再次有所交集,也无法变回朋友,就只是毫无关系的陌生人。就算回到过去重来一次,我也绝对不想再跟她交往一次。
只是──
就算是这样,我还是会怀有不负责任的想法,希望她能得到幸福!
时间停止不动。
好几双污浊的目光散发出疯狂的气息,集中在我身上。
来了……
来了!
要来了!
然后,沉闷的声音响彻周围。
13
彷佛连肺部深处都要溃烂般的血腥味。
不光是红色,甚至夹杂著黑色与紫色的鲜艳色彩。
连死后世界都能侵蚀的暴力。
面对这副压倒性的可怕光景,我只能倒在地上茫然地看著。
那家伙来得实在太过突然。
我喊出那个名字。
「座敷童子!」
轰!红色暴风做出回应。
她手里拿著不锈钢打造的长棍,前端还装著可以开闭的刀刃,也就是所谓的高枝剪。她把高枝剪当成剃刀一样挥舞,刺穿僵尸的胸口或脑袋,切断体内的肉并且挖出来,接二连三地切断操控人偶的丝线。虽然小渚的铲子和屠牛刀也很厉害,但座敷童子比她还要强上一级。
更重要的是──
「……」
有一只僵尸咬住了座敷童子的手臂。
但懒惰鬼妖怪纤细的手臂并没有流血。因为实体攻击对妖怪并不管用。座敷童子直接把手一挥,把僵尸的脑袋往附近的柱子砸过去,像是水果一样敲碎。凌乱的白发散落一地。
不但有货真价实的超人级臂力,还有完全不会受伤的不死肉体。
简直就是僵尸的天敌。
就时间来说,这股红色风暴还不到十分钟就平息了。光是这点时间,就足以让那些令人绝望的尸群全都倒下,再也无法动弹。
「嗯,大概就是这样了吧。」
座敷童子用肩膀扛著高枝剪,小声说出这句话。
我完全搞不清楚状况。
「你怎么会……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我是用双脚走过来的。虽说隔了一座山,但这里也不过就是隔壁城镇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怎么会注意到这场僵尸危机?就算你注意到了,又怎么会知道我们躲在这栋屋子里!」
「不知道是谁在青行灯事件中窜改历史,让我找回能力的?百鬼夜行试制三九式座敷童子……如果可以完美发挥那股力量,不管是要察觉家人的危机,还是排除那些危机,都不是不可能办到的事。我也对此深感遗憾,毕竟座敷童子是守护家人幸福的妖怪。」
「你是说……因为你过去失去了身为座敷童子的能力,才会一直没跟那些事件扯上关系吗?」
「小忍,就算继续讨论在不同时间轴发生的事情,也毫无意义不是吗?不过说实话,那样我也比较轻松,其实是件好事。」
座敷童子发自内心感到厌烦地这么说。
可是,这下子我总算松了口气。
我不经意地捡起掉在地板上的小布袋。因为野崎放开了这个奶奶留下的宝物,才让小布袋没有被血弄脏,这大概是唯一的救赎吧。
那些僵尸确实很可怕。就算只快一秒也好,我也想要尽快逃离这种地方。可是,局势的风向似乎大幅转变了。我们这边有手拿难以驾驭的屠牛刀的小渚,还有跟外挂差不多的妖怪──座敷童子。她们就像是在主角一直被追杀的僵尸电影中,突然出现的弹药无限机关枪和火焰放射器。不,她们就像是在只能用小刀和手枪面对尸群的情况下,突然从魔导书里跑出来的召唤兽。
说不定我们真的可以选择一边打倒所有僵尸一边前进。
「小渚,你那边没事吧?刚才的战斗有让你受伤吗?」
我不经意地将视线从座敷童子身上移开,转头跟小渚说话。
就在这时──
到底为什么会想到那种事情,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
可是……
我们根本不晓得人是怎么被变成僵尸的,只知道被僵尸咬到或杀掉的人会变成僵尸这种暧昧的规则。
据说疑似跟这次事件有所牵连的火车这种妖怪,会偷走罪人的尸体或是附身在尸体身上进行操控,导致尸体从葬礼会场或坟墓消失不见。不过,关于这种妖怪的详细习性,我也记不得了。
我只是做个假设。
如果让死人动起来是最优先的规则……如果比起是否有被僵尸咬到,「是不是死人」这个条件更为重要的话……
座敷童子是一种什么样的妖怪?
那是为了减轻人口压力,被父母亲手杀死的婴儿的集合体。
如果是这样的话……
如果座敷童子打从一开始就符合「死人」这个条件……
如果就跟安全性漏洞一样,就算她没被僵尸咬到,也符合被火车操纵的条件……
「座敷……童子……」
我不敢回头。
不敢回头看向后面。
因为那种情况太糟糕了。如果事情跟我想的一样,那将会是最糟糕的情况!光是人类变成僵尸,就已经是个十成十的怪物了,要是连刀枪不入,甚至能够自由操控人类命运的家伙,都被变成僵尸的话,那我就完全没戏唱了。不管是谁都赢不了那种家伙。那家伙将会是最强大,也最可怕的怪物!
所以,拜托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拜托告诉我这只是杞人忧天。
我像是要向神明祈愿一样拚命祈祷,却感觉到有股甘甜的气息吹到耳边。
下一瞬间,我听到「那声音」了。
吼呜呜……
那声音就像是大型野兽的低吼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