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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 第二章 在牢房里再次怀疑by内幕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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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在地方机场搭上事前预租的车子,驰聘在灰暗的天空底下时,天上开始飘下点点雪花。虽然路面还没被白雪覆盖,却变得像是覆上一层透明的雪酪。就跟装箱出货的商品一样,租来的车子都是固定的配备,让我有些担心不知道有没有雪链。如果车子打从一开始装备的是雪胎就好了,但我没有仔细确认。

「唉……先别管那种事了,因为一直在寒冷的地方和温暖的地方跑来跑去,你的圣诞艳美现在有点想上厕所。人家快要忍不住了……」

「……你为什么会跑到那种地方?」

「你问我为什么?当然是因为想让刑警先生把挑战在路边拋飞吻搭便车的国中女生捡回家啊。讨厌啦。你好积极☆」

「你光是穿得那么夸张跑到外面,就已经够资格被我抓起来保护管束了啦!而且外面还在下雪!你穿著迷你比基尼圣诞装是想要找死吗!你是在南半球冲浪的圣诞老人吗!」

「不,没那回事。如果女生表现得太过露骨,那些色鬼反倒会觉得可能是陷阱,不敢随便接近。因为我已经过滤掉那些不良分子了,所以只有你这种善良小市民会来跟我搭话。」

只见那名推理狂戴著像是从头上大大地垂下耳朵的驯鹿连帽围巾与圣诞帽,说出这种毫无危机意识的话。

如果不是握著方向盘,以时速四十公里的速度,在危险的雪路上开车的话,听到这种话会让我忍不住双手掩面。想到生活安全部的刑警一年到头都得面对这种小鬼头,就让我深感佩服。

「真是的。再说,我会选择这种服装,都是为了配合你喔。我可是在全身上下涂满保温膏,努力打扮成这个模样,你好歹也稍微表达一下谢意吧。」

「什么?为了配合我?」

「是啊,我看了你家里电脑的搜寻纪录,结果上面满满都是……」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咳哼!咳哼!喔喔喔喔!」

我一时冲动猛踩煞车,结果后轮差点打滑。我一边努力调整方向盘,让车子恢复平衡,一边斜眼瞪视坐在副驾驶座上的恶魔。

「这怎么可能……我应该已经设定成只要关闭浏览器,就会把不知道存放在哪里的多余档案自动全部删掉才对啊!」

「刑警先生,要是你以为那样就能完全消除痕迹,那就太没常识了。别小看这个被无良大企业统治的大数据收集时代。」

其实我对此一点都不在意。我内幕隼是个成年男子,就算勤于大人的娱乐,也不需要畏惧任何人的目光!虽然现在如果问我想不想死,我会回答很想就是了!我是说真的!

「先不管这个了。你该不会怀著地方都市的治安比大都市更好,所以不会发生治安事件这样的迷信吧。」

「当然不可能。不管是一时冲动还是有所预谋,所谓的犯罪始终是因为负面情绪宣泄失败,导致内心无法保持平衡才会发生。就这点来说,像这种缺乏娱乐,每个地方都隔著一段距离,有如陆地上的孤岛般的地方都市,根本就是未爆弹的宝库。」

「既然明白这个道理,那你为什么要穿那种半裸……不,是四分之三裸的衣服站在路边?」

「当然是因为刑警先生会保护我啊。」

我忍不住重重地叹了口气。

「你真的应该小心一点。最近就连强盗集团挖地道闯入银行金库,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那种强盗集团似乎正以地方都市为主要目标到处犯案。」

「还有就是,我们接下来要前往的墓前市,经常发生的旅行者失踪事件吗?」

「……」

「这件事真的很夸张呢。因为警视厅的事件纪录保管库进行搬迁,再次整理那些资料后,竟然找到了一大堆完全没有处理就被遗忘在角落的事件。又不是懒得发贺年卡,就把卡片都藏在柜子里的兼职配送员。」

虽然我很好奇推理狂为什么握有这样的情报,但这是内部情报,所以我无法透露任何事情。

当我保持沉默时,推理狂擅自继续说了下去:

「到头来,不管建立了多么有效率的组织,也依然得看人类如何运用。不过,那些资料在这个时间点出现,让我有些在意。你不觉得这就好像是有某种防护突然瓦解了吗?」

隶属于负责保护东京治安的警视厅的我,会驾驶租来的车子来到这种乡下地方,就是因为这个缘故。虽然我的辖区只限于东京都内部,但要是有东京都民众在县外出事,我还是得为了进行确认而出差。我不是穿著平时的西装,而是穿著针织毛线上衣,就是因为不想大肆宣传自己是从警视厅来到这里出差的刑警。要是因为警方资料管理不当,结果被迫重新调查事件这种丑闻,害得警方被周刊杂志盯上的话,那事情可就麻烦了。

「可是刑警先生,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次新发现的失踪者人数超过三十个,而且全都是十年前的事情。因为失踪者通常只要经过七年左右,就会在资料上被登记为死亡,所以这个事件在法律上应该有著许多问题。而且这还只是从东京前往墓前市,并且就此失踪的人数不是吗?如果把日本全国警局的事件纪录进行总结,说不定还会出现更多有问题的失踪人口。」

话题总算远离事件的核心,来到我能泄露的范围了。也或许是推理狂故意调整对话的内容吧。

「那些失踪者就跟我无关了。不过,不管犯人是让十个人失踪,还是让一百个人失踪,只要算是犯罪,那我只需要逮捕对方,逼他招供就行了。」

「我明白这个道理,可是,在还没搞懂敌人组织的规模以前,就跳进危机四伏的敌阵,难道风险不会太大吗?」

「反正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去调查。」

「刑警先生,你总算愿意认同我了吗?」

「我的意思是,我们会以当地警察为主力展开调查,而我是他们跟东京警视厅之间的桥梁啦!至于你,就只是个受保护人!」

就在我们忙著争论的时候,车子越过铁桥,顺利抵达墓前市。虽然我今天打算住在隔壁的智慧村纳骨村的老家,但我要先去处理工作上的事情。我还没把行李从后车箱拿出来,就开著车子前往当地的警局。我还要顺便把这个推理笨蛋寄放在那里。

……我原本的计画应该是这样才对。

「刑警先生,你看那边。那里有间购物中心耶。」

「怎么了?我记得你刚才说要上厕所。你想去那里解决吗?」

「那也是原因之一,可是……你看那边。」

推理狂指向窗外。

「你不觉得停车场的情况有点奇怪吗?那里停著烧焦的车子耶。」

「你说什么!」

我慌张地转头确认,确实有看到那辆车子。在很有地方都市风格的宽广停车场角落,有一辆烧到只剩下底盘和骨架的货车。车子变得一团漆黑,连原本的颜色都看不出来。

我紧急变更计画,把车子开进停车场,在离那辆车子不远的地方停车。打开车门走到外面后,几乎要划破肌肤的寒风立刻打在脸颊上。

跟我一起从副驾驶座下车的推理狂夹紧大腿发出呻吟。挂在她腰际,装在礼物盒造型机壳里的智慧型手机摇来晃去。

「呜喔喔喔喔……这种忽热忽冷的温差……刑警先生,这里可以交给你处理吗?我想先去一下化妆室……」

「随你高兴。」

我暂时跟圣诞艳美分头后,走向那辆烧焦的车子。

现场看不到当地的警察,也没有用黄色胶带封锁现场,更没有调查过现场的迹象。喂喂喂,这场意外到底发生多久了?我无意引用推理狂说过的话,但警察可不是懒得发送贺年卡的兼职配送员吧。

我先从车外探头看向驾驶座附近,确认过车上没人后,我就拿出手机。

可是──

「……没有讯号?」

看著显示在萤幕边缘的通知,我忍不住小声地这么说。就算这里算是盆地,但这里可是位在平地的都市地区。而且我在搬到东京之前,每次来这里玩的时候,手机也应该都能在任何地方正常通话。基地台与通讯范围应该只会增加不会减少才对吧。

不管怎么说,既然手机打不通,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购物中心里应该有公用电话才对。我就先用公用电话联络本地警察吧。

怀著这种想法,我踩著有如透明雪酪般的雪,走到停车场的另一头。

也许是因为这样,我刚开始没能发现这种沙沙作响的声音,到底是什么东西发出来的。

「……咦?」

感到狐疑的我低头看向脚边。

在透明的碎冰之中,还夹杂著红色与橘色的锋利塑胶碎片。而且还不只是一两片,数量相当多。如果看向更远的地方,还能看到疑似后照镜的东西掉在地上,还有大幅弯曲的停车场路灯,以及沾到车身涂料的地方。地上还留有许多胎痕。

这是怎么回事?

现场看起来就像是停车场里的车子同时发动,一边到处乱撞一边移动,也像是有人为了停驻的车子展开过激烈的争夺战一样。

「刑警先生。」

在购物中心的入口附近,穿著迷你比基尼圣诞装的艳美一边摩擦连帽围巾取暖,一边向我挥手。

在实际走到她那里之前,就已经可以隐约看出异状了。

玻璃门全都被打碎,让周围的地上满满都是玻璃碎片。本地吉祥物火车妖怪人偶造型的看板,则是断成两截掉在地上。

「这是怎么回事?」

「我在找厕所的途中,已经到处都看过了,里面的景象也相当凄惨。」

推理狂一边从腰上的袋子里拿出放大镜,一边这么说道。

我试著走进店内。

不管是客人还是员工,里面一个人影都没有。这里彷佛只剩下柔和的灯光与暖气,事先录好的女性声音平静地反覆广播特卖活动的讯息,听起来异常冷清。

此外──

「……每个地方都有倒下的商品架。」

「有些地方还沾著红黑色的液体。虽然没有仔细调查过成分,但只要不是有人故意用油漆或鸡血伪装,那应该就是血迹了吧。」

难不成这里发生暴动了吗?

可是,收银机附近的机器并没有遭到破坏。虽然食物之类的东西都杂乱地掉在地板上,还有一些东西显然被人拿走的地方,但财物没被拿走这点,让我有些在意。

「伤脑筋……我原本只是想来确认一下资料,所以身上没有带枪。」

我身上就只有警察手册、手机、笔记本和钢笔。要是这里真的有一群失去理智的暴徒,这些东西根本派不上用场。

然后,在生鲜食品卖场,我看到货架上用胶布之类的东西,贴著一张A4影印纸。

上面是这么写的。

『给小莎。

妈妈平安无事。明天,我会在同样的时间过来这里。如果你躲在某个地方,希望你能把地点写在这里。』

「……这是什么意思?」

「墨水才刚写上去没多久,还能闻到溶剂的味道。因为上面写说明天还要来到这里,这人应该是打算把这张纸一直贴到明天吧。」

推理狂一边摇晃著头上的驯鹿角,一边闻著影印纸的味道。

那种事情我也明白。当然,这张纸照理来说应该会被店员撕掉。

难道这人是认为没有店员会把纸撕掉,才留下这张字条吗?

而且上面还写著「平安无事」和「躲在某个地方」这种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不成情况严重到如果不躲起来,就无法保证还能平安无事了吗?

「刑警先生……」

「总之先打电话报警再说。既然手机打不通,那我们就去找公用电话吧。」

我慢慢地在这间宽广的购物中心里到处查看。

虽然到处都能找到字条,但最令人感到异常的是工具卖场。

『直接把汽油拿来用是很危险的。只要把汽油跟不锈钢皂、合成洗剂或沙子之类的东西放在一起搅拌,就会变得稳定。只不过,因为汽油本身的挥发性很强,所以进行处理的时候要小心别吸进体内。』

『虽然选用斧头或柴刀是不错,但重点其实是毛巾和磨刀石。刀身沾上血液还无所谓,但沾上脂肪可不是件好事。学会让一把利器用得更久的技巧,绝对能让你活很久。』

『放心吧。人类才不会输给那些家伙。』

纸条的内容变得越来越可怕。

不但文章本身变得更可怕,纸张也变得皱巴巴,就连沾著红黑色污渍的字条都不罕见。

我能感受得到,不管是来这间购物中心的人,还是留下这些字条或看到字条的人,都非常惧怕「某种东西」。

可是,真正危险的到底是哪一边?

如果完全相信这些字条的内容,就表示有一群「受到威胁的人」,拿著汽油弹、斧头与柴刀之类的东西在外面徘徊。而且这些字条的笔迹都不一样,可以看出投身于这股「潮流」的家伙,人数多到足以引发暴动的地步……

在找寻公用电话的过程中,我跟推理狂一起爬上描绘出平缓弧线的阶梯。

我从玻璃窗看向灰黑色的街道,这次真的说不出话了。

「……这是怎么回事?」

「看起来不像是普通的火灾。」

从高处放眼望去,街上到处都冒出了黑烟。因为没有望远镜,所以看不太清楚,但马路上有为数不少的车子都被撞烂,弃置在原地。看起来不像是在雪路上发生的意外车祸。感觉事发现场不是只有城里的一处,而是在整座城市里逐渐扩散开来。

最奇怪的是,明明发生这么大的骚动,却完全看不到赤红闪烁的警示灯,也听不到震天价响的警笛声。

救护车、消防车、警车……

我完全感觉不到这些紧急救难车辆出动的迹象。

这个墓前市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不,这个城市真的还在运作吗?

判乱罪──

脑海中居然会浮现出这个词汇,我一定是疯了。那种古老的法律居然会在现在这个智慧村时代露面,简直就是在开玩笑。

「喂,推理狂。我们先回到车上吧。现在的情况有些不妙。虽然我原本以为只要警察局派人前来支援就能解决问题,但看来好像没有那么容易。这是城市规模的事件,肯定需要从城外找人过来支援……可恶,我现在到底在想些什么?难不成我是在担心警察局是不是还平安无事吗!」

说完,我回头看向后方。

筐锵!金属质感的沉重冲击,狠狠打在我的鼻梁上。

我还来不及思考发生了什么事情,意识就被拖进深沉的黑暗之中。

2

身体正在摇晃。

背部传来的痛楚让我觉得很不舒服,但我知道自己的意识正逐渐清醒。

当我睁开眼睛时,鼻头就像是恢复记忆一样,传来一阵刺痛。

「……你醒了吗?」

从身旁传来十多岁少女的柔和声音。可是,那不是推理狂的声音。我动了动身体,发现双手的拇指被绑在背后。这种触感……是束带吗?虽然穿著夸张服装的推理狂就倒在旁边,但她似乎还没清醒。

倒在地上的我转动脖子,这才大致理解现况。

这里是小货车的货斗上吗?

我不知道是谁在开车。而现在缩起身体坐在四边形货斗角落的人,是一名高中生年纪的少女。

她有著一头蓬松的栗子色长发。

眼里散发出的黯淡光芒,跟她端正的五官完全不搭调。

她穿著粉红色的毛线连身裙与白色针织上衣,戴著用发夹固定的帽子,腰后还装著外型像是尾巴的装饰品。与其说是打扮,这身衣服更像是在扮装。

她身上最异常的地方,就是她跟小孩抱著珍惜的小喇叭一样,用双手抱在怀里的那把沾满血糊的巨大屠牛刀。刀身底端的刀铭是……「腥」?我很自然地将目光移向可以锁定凶器的线索。

「小渚……是你吗?」

「呵呵,好久不见。小忍的叔叔。第一印象果然很重要呢。」

问候的话语本身十分自然,如果这里是咖啡厅的座位,我说不定会忍不住回给她一个微笑。可是反过来说,这样的对话才是异常。难不成对小渚这位小忍的同学来说,现在这种状况已经变成理所当然的日常了吗?

对了,我记得小忍跟我讲电话的时候,偶尔会提到小渚的事情。

说什么那家伙变了,还有什么世界三大病娇之类的。

因为在小忍他们升上国中以前,我就已经搬到东京去了,所以我还以为是小忍说得太过夸大,可是……

「你做了什么?不,告诉我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厉害,你真聪明。我原本还以为你会把我们当成万恶的根源大闹一场呢。看来我或许没必要特地绑住你的双手。」

小渚依偎著沾上红黑色血糊与毛发的刀刃,轻轻笑了几声。

「我们做的事情……应该算是保护吧。嗯,幸好你是个乖孩子呢。当然,这可不是慈善行为,而是一种互利互惠。毕竟身处在这种状况下,我们也没有互斗的余力。」

「保护……?那敌人又是什么?」

购物中心里的那些字条,以及人们忙著收集食物和武器的迹象,都能看出是因为畏惧「某种东西」而发起的行动。我总觉得那些民众确保战力的行动,不像是为了自己要去抢银行或珠宝店这种目的。

不是为了攻击,而是为了防守。

不是为了侵略,而是为了防卫。

不是为了前进,而是为了后退。

可是,那墓前市的民众到底在惧怕著什么?

面对我的疑惑,小渚用黯淡无光的瞳孔注视著我,从嘴角挤出这句话。

「僵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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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对方同样有著人类的外型,同样说著人类的话语。

我或许误会了。

我竟然以为自己能跟眼前这人……跟小渚正常沟通。

因为她居然说出僵尸这两个字。

她刚才说了什么?这女孩到底说了什么傻话!

我对自己没带枪这件事,暗自感到松了口气。要是被现在的小渚抢到手枪,那一切就完蛋了。

「不过,那也只是我们暂时取的名字,不见得完全等于『那些家伙』……因为那些家伙跟原始版的巫毒教僵尸无关,也不是电影或戏剧中出现的那种传染病型僵尸。不过小忍曾经说过,那些家伙可能跟名叫火车的妖怪有关系。」

「……小忍?」

即使如此,我还是拚命收集自己能够理解的词汇。

这就像是在变成乱码的文字档中,用肉眼找寻残留的数列一样。

「小忍也跟你在一起吗!那家伙应该平安无事吧!」

我的话才说到一半。

咖锵!现场就响起巨大的金属碰撞声。

那是小渚用手上的屠牛刀敲打小货车货斗地板的声音。

她露出黯淡无光的眼神,对我这么说:

「……可以请你现在不要提到小忍吗?拜托了。」

这可不妙……

在寒冷的冬季天空底下,我紧张地汗水直流。我的武器就只有不锈钢钢笔,而且双手还被绑住,惹火手拿大型利器的小渚绝非上策。我毫无疑问会被单方面虐杀。不光是我,就连同样遭到囚禁的推理狂都可能受到危害。

然后,我逐渐搞清楚现况了。我们现在是在一辆小货车的货斗上。换句话说,除了小渚之外,至少还有一位司机。难道这种疯子不是只有一个吗!

「对了,我都忘了。」

在自己面前双手合十后,小渚若无其事地开始翻找旁边的包包。她完全无视于我因为恐惧和紧张,整颗心悬在半空中的心情。小渚拿出含有银离子的除臭喷雾,往我这边靠了过来。

然后,她拿著除臭喷雾,朝向喉咙乾渴的我喷了几下。

「对,别动喔。嗯,你好棒。那些僵尸就跟狗和鬣狗一样,会用气味找寻猎物。你就把这当成是一种慰藉,或是护身符吧。」

「……」

「考虑到气味的问题,其实完全密闭的车子会比这种货车来得好。不过,我们也是别无选择,因为只要车子一直行驶,被僵尸袭击的风险也会降低。要是在街上随便停车,就得做好必死的觉悟。」

小渚无视于没有答话的我,往躺著不动的推理狂身上也喷了点除臭喷雾。

完成自己想做的事情后,她一脸茫然地看向远方。

「城里已经到处都是僵尸了。不,那些家伙也没理由只待在城里。要是你们继续到处乱跑,也很有可能遇到危险。要是我们没有出手救人,我想你们应该会就这样被僵尸吃掉吧。」

「……城里不行,城外也不行。那你打算带我们去哪里?」

「厉害,你真的很聪明。答案当然是安全的秘密基地。」

街景一片混乱。路树都折断了,几乎看不到没有破掉的大楼玻璃,到处都是冒著火的车子。破烂不堪的火车妖怪人偶装散落在路上,宣传冬季祭典的广告布条无力地随风飘舞。而且这里已经是座死城了,完全感受不到生活的气息。我知道有人住的房子和空屋,还有白天与夜晚的学校,都会给人截然不同的感觉,而这里则是整座城市都变得像是深夜的医院。

「……大家都躲起来了。不管是幸存者,还是那些僵尸。」

小渚说出这句话。

而我们搭乘的小货车也在同时离开位在盆地的都市区,在山路上前进。因为远离有人的地方,让我变得更加紧张。我不得不面对自己被绑架的事实。钻过冬天枯木架成的拱桥后,车子离开马路,进到像是人工隧道般的地方。

「这里似乎是『御口大人』的一部分。」

「御口大人……?」

「没错。这是个跟蚂蚁窝一样宽广的洞窟,而第一批僵尸肯定是从这里跑出来的。因为路上的铁桥垮掉了,所以这里对我们来说也是条方便的小路。」

我好像听过这个名字。

对了,我想起来了。当我在学生时代跑到隔壁的墓前市参加祭典时,好像听过这个名字。冬季祭典的主角是火车,夏季祭典的主角则是「御口大人」。可是,我记得那个故事的典故好像不太吉利。好像有提到什么罪人……后面我就忘记了。

有别于人工整顿过的隧道,这里没有灯光。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我们只能靠著车头灯的光,摇摇晃晃地前进。这是条很陡峭的坡道,让我知道车子正往山顶前进。

没多久后,车子离开洞窟,彷佛埋藏在树林中的小村子出现在我们眼前。

这里的每间屋子都很大,还有几栋与现场格格不入的银行和不动产公司的大楼。这里是有钱人居住的地区吗?说不定越往山顶前进,居民的阶级也会越高。因为学生时代的我,只会在偶尔要买东西或参加祭典时过来这里,所以不太瞭解这里的事情。

而这辆小货车的目的地,就是其中一栋建筑物。

「银行啊……」

「我们也曾经考虑过学校或医院,但那种地方的窗户太多了,实在是没有办法……」

小渚像是在诉苦一样,说著她妄想中的僵尸故事。

「在远离山路的地方有一座地热发电厂。当我在地图上找到那个地方时,还感到有些兴奋。可是,实际到了现场一看,我才发现那里的规模很小,只是座实验发电厂,墙壁也不是很厚。更重要的是,那里直通『御口大人』的隧道,里面满满都是僵尸,根本救不回来。」

「……」

「没错,好棒喔。你找到正确答案了。因为这个缘故,这间银行的入口最少,也最容易搭建防御工事。」

虽然这里是我故乡的隔壁城市,但我并不熟悉这里的银行。

不过,这里好像不是跟我毫无关系。

我在入口附近看到上半部是两层叠在一起,下半部少了一块的菱形图案。

那是菱神家的家纹。

这里看起来不像是间大型银行。难道是以提供资金为名义被买下了吗?

不过,这里似乎并非平安无事。金属铁卷门被斜向掀了起来,墙壁也有一部分倒塌了。简直就像是战争片里被轰炸过的废屋。虽然僵尸的事情听起来很荒唐,但人类又是怎么把房子变成那样的?

停车场里停著一辆大约可以搭乘二十个人的小巴士。可是,那辆车真的还能动吗?所有窗户都被打破,而且车身上到处都是诡异的污渍。从我这里能看到的座椅,也几乎都已经破掉,露出里面的棉花了。轮胎似乎也爆胎了,整辆车子看起来有些倾斜。

小货车停在停车场后,小渚一手拿著刀子,缓缓站了起来。虽然压力大到让我胃痛,但她就只有温柔地摇晃推理狂的肩膀。穿著迷你比基尼圣诞装的艳美发出呻吟声后,就慢慢睁开眼睛了。

「跟我来吧。嗯,这样就对了。」

「……」

我无法违抗她。在双手都被反手绑住的状态下,别说是拿武器反击了,我就连想要全力逃跑都办不到。因为人类是靠著挥动双手来保持平衡。而对手可是拿著跟武士刀一样大的屠牛刀「腥」的小渚,以及小货车这种会移动的凶器。要是在这种没有别人的山路上,跟她玩你追我跑的游戏,我百分之百会被杀掉。

就算是例外中的例外,推理狂也依然是个小老百姓。

不管怎么样,我都必须避免做出会危害到她的事情。

跟推理狂一起跳下货斗后,小货车的驾驶座与副驾驶座也正好有人下车。

从驾驶座下车的是一名头发斑白的男子,从副驾驶座下车的则是一名年轻女子。

「我来介绍一下吧。大家第一次碰面,果然很令人紧张呢。这位大叔是佐田调先生。其实他是一位医生喔。他真的帮了我们很多的忙。」

眼前这位四十多岁的中年……不,是快要进入初老期的男子,不屑地用鼻子哼了一声。他穿著毛衣与西装裤,外面还披了件白袍……看来他不是一个很注重穿著打扮的人。头发不但黑白交杂,毛衣的衣领也松松垮垮的。那身白袍、裤子与衣服下襬都沾著泥巴。就连眼镜也给人只要度数对就行了的感觉。

「这位是天羽猫小姐。她是一位消防队员。不过,她现在则是反过来利用那些技术制造汽油弹,并且活用破门与从高处窗户逃生的技巧,为团队做出贡献。嗯,好棒喔。为了感谢你乖乖听话,这颗牛奶糖给你吃。」

另一位则是二十岁出头的女性。她八成比我还要年轻。她用发圈把蓬松的头发绑在脑后,还有著健康的丰满身材。不光是这样,在那些充满女人味的皮下脂肪底下,肯定还有著柔韧的肌肉。也许是为了方便活动,她穿著运动品牌的亮黄色运动服,虽然感觉很随性,却很神奇地不会跟佐田医生一样,给人骯脏的感觉。或许这就是在无意中穿得邋遢,跟懂得穿著打扮但故意穿得邋遢的差别吧。她的脖子还用细炼挂著打火机,身上还挂满了背包和腰包……这跟刚才的介绍内容有关系吗?

总之,光是这里就有三个人了。不知道他们在银行里还有多少同伴。

「(……刑警先生,我才刚清醒过来,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个我等一下再告诉你。你只需要知道,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反抗,绝对不会有好下场就够了。)」

「快……快点进去啦!我不想一直待在外面……」

「也对,只要走进用路障搭成的『益智环』里,就不会被僵尸袭击了。那些僵尸没有那么聪明,或许是唯一的救赎吧。」

她一脸理所当然地说出这些话,想要让我们放心,但我完全看不出为何要做这种事情。感觉就像是有人在我面前用陌生国家的金钱进行交易。

我们不是从银行正面,而是从后面的铁门走了进去。

我们很快就遇到用长椅和桌子堆叠到天花板,完全挡住去路的废物墙。虽然通往二楼的楼梯就在旁边,但小渚等人却缩起身体,钻过废物墙的缝隙。

「因为那些僵尸不会用脑……」

我跟在小渚身后前进,差点就在那件毛线连衣裙往后翘起的腰部附近,看到她的内裤。

「就算能找到我们的踪影与气味,那些僵尸也会往好走的方向,也就是沿著墙壁前进。这样一来,那些僵尸就会把路障当成墙壁,走向通往二楼的楼梯,然后又沿著墙壁前进,从其他楼梯走到一楼,就这样走到外面。它们只会一直原地打转,永远到不了我们的生活圈。」

「不过,因为僵尸是靠著气味追踪猎物,为了把我们生活的气味传送到二楼,我们还利用了排气管。那本来好像是用来对付毒气的东西,所以使用了功能相当强大的设备。因为只要把窗帘之类的东西揉成一团塞进去,就能改变空气的流向,所以想要把原本要排到外面的空气送到二楼,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再来只要让那些被气味引到这里的家伙一直走个不停,直到它们失去兴趣就行了。」

「而……而且要是被它们闯进一楼,我们还有最后的手段。那就是炸掉墙壁紧急脱逃。我们早就准备好可以直达车子的捷径了。」

虽然他们三个说得得意洋洋,但这些话是认真的吗?

她说要炸掉墙壁,应该不是要用到炸药的意思吧?

不晓得那是不是用来让自己放心的习惯,天羽一直不断地打开又关上脖子上挂著的打火机盖子,让我非常在意。

我们来到一个大厅。屋内的灯光在大白天就已经点亮。虽然到处都是遭到破坏的窗户与铁卷门,但那些地方都被废物墙封死了,而且还摆著从化妆室卸下来的巨大镜子。我不是很清楚从外面看进来的时候,那些镜子能发挥出什么样的效果。

「这间银行有三分之一的地方,都是被我们故意破坏掉的。而且我们还把瓦砾堆起来,利用镜子制造出从外面的缝隙看进来就能一览无疑的『假象』。其实从外面根本看不见我们居住的生活圈,也没办法走进来。」

「与其说是变魔术,这种手法更像是整人玩具中的那种镜箱。」

自称是医生的佐田一边用指尖调整镜框,一边如此补充说明。

小渚也点头表示赞同。

「面对那些僵尸,想要用强硬的手段阻挡其去路是没用的。要是准备一个大型密室,反倒会引起那些家伙的兴趣。市公所就是因为这样才会遭到集中攻击,这是我亲眼见到的。正确来说,那些家伙的『咬人』这个动作,并不是为了进食,而是为了进行确认。这就跟婴儿会把任何东西都放进嘴里是一样的道理,只是因为那些僵尸的力气太大,才会闹出人命罢了。它们会追赶逃跑的人类,恐怕也是一样的道理。你们要记住,越是抵抗就越会引起它们的兴趣。只要你们有记住,我就会给你们牛奶糖,还会称赞你们喔。」

「……」

「所以,转移方向是比阻挡还要有效的做法。我们要让那些僵尸失去兴趣。就这层意义来说,窗户和门的数量有限的银行,就是一种很容易设计路线的地方。我们可以制造出一个视觉陷阱,让僵尸自由地在里面行走,却又微妙地偏离我们的生活圈。」

在这个宽广的空间中央停下脚步后,小渚一手拿著刀子,大大地伸了个懒腰。

在听著这些话的同时,我的脑海中也浮现出一些想法。

「(刑警先生……)」

「(这就跟利用鱼的习性进行驱捕很像。就是事先设置漩涡状的鱼网,再利用鱼会沿著墙壁前进的习性,把鱼关进一个地方的捕鱼方法。)」

这就表示她把鱼的低智商也套用在僵尸身上。

这实在是很有智慧村居民风格的妄想。难道她跟我一样,也喜欢到河边玩吗?

就在这时,佐田医生开口了。

「我可以离开了吗?」

「嗯。」

「我……我也要先走了。我的武器是消耗品。我想赶快补充。」

「汽油弹就麻烦你了。」

社会在我无法理解的价值观下运作,人们得到各自的工作,分头展开行动。大家分别打开附近的门,进到各自的私人空间。看著到处乱看的我们,小渚用巨大的屠牛刀轻轻敲击地板,同时对我们做出指示。

「你们两个跟我来。」

「……你打算带我们去哪里?我的双手必须一直保持这样吗?」

「你们很快就会知道了。」

然后,小渚把我们带到银行柜台后面的一扇圆形厚门前面。这可不是在开玩笑的,那扇门的厚度将近一公尺,用来固定的螺栓至少超过二十个。

这个铁块的中央还刻著菱神家的家纹。

那是……银行的大金库!

「喂……没必要把我们关进这种地方吧?你不是说要保护我们吗!这里根本就是牢房吧!」

「不行。其实我们之前也在城里捡了一些人回来。当时就是用外面那辆小巴士。」

「那跟这件事有什么关系吗!」

「就算你大吵大闹,我也不会听你的。因为这会让你学到错误的规矩。只要进到这间银行就安全了。因为那些僵尸不会闯进需要用脑的『益智环』,只会从简单明瞭的二楼走向其他出口。可是,因为那些人不听指示,行动速度太慢,才会在进到安全地区以前就被僵尸袭击。后来就是一场惨剧了。离巴士有段距离的我们只能躲进银行,而那些留在巴士上的人则无处可逃……根本救不了他们。」

那是在透过小渚坏掉的滤镜看到的世界里发生的事情。

实际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至少我有看到坏掉的小巴士停在停车场。可是,车上当时到底坐了几个人?还是说,真的有人曾经坐在车上吗?

「所以,我们会保护幸存者,也会给你们吃饭。如果有需要的话,也会让你们拿起武器,一起对付僵尸。可是,我不能让你们自由行动。光是给你们一个可以放心睡觉的地方,你们就该心怀感激了。只要你们能记住那里是最安全的地方,我就会称赞你们喔。」

肩膀被推了一下后,我们就被推进令人窒息的密室了。

虽说是金库,但里面意外地宽广。这个像是隧道一样被橘色灯光照亮的空间,差不多有两间教室那么大。而且不完全是一个空间,还被铁栅栏分成好几个隔间。有些地方叠著好几堆纸钞,有些地方同样叠著许多金块,还有像是投币式寄物柜的出租保险箱,以及管理债券之类东西的地方。虽然整体算是相当宽广,但各个隔间就不是这样了。最狭窄的隔间甚至比饭店的单人房还要小。

小渚面带微笑地这么说:

「我给你们选择。你们要关在一起,还是分开?」

「一起。」

推理狂想也不想就立刻回答。

小渚拉起艳美的手,把她推到墙上有著许多抽屉的角落。接著又把我推了进去。金属摩擦的声音刺进胸口。然后我听到咖锵一声,得知铁栅栏的门被锁上了。

「转身向后,把双手对著我。我来帮你切断绑住拇指的束带。」

「……」

「好了,好棒喔。给你牛奶糖。」

我只能听从她的指示。

虽然双手松绑了,但我完全没有得到解放的感觉。

我已经完全被关进铁栅栏里了。而拿著钥匙的小渚正发出响亮的脚步声,缓缓地走向大金库的外面。我快要喘不过气,觉得非常难受。她一点都不明白我的心情,踏上完全自由的世界,缓缓回过头来。

「……那就再见了,两位。虽然我说过不要正面对抗僵尸比较好,但如果防御这么坚固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了。虽然你们可能会对外面感兴趣,但待在属于你们的新地盘,对大家都比较好喔。呵呵。」

轰轰轰轰轰!一阵响亮的机械运作声突然响起。

厚度超过一公尺的圆形铁门缓慢但顺畅地动了起来。

刻著菱神家家纹的封印逐渐关上。

我一直以为理所当然该拥有的自由,以及照著自己的想法用双脚前往任何地方的权利,就在我眼前被人夺走了。即使明知如此,我却无能为力。

花了整整三十秒,完美的密室就完成了。

大金库关起来了。

如果推理狂不在旁边的话,我肯定会大声尖叫吧。

3

我现在能做的事情并不多。话虽如此,我也不能只是默默坐著等死。

刻有菱神家家纹的门关上了。换句话说,就是小渚等人也无法监视我们了。下一瞬间,我和推理狂在铁栅栏里猛然看向彼此,从各自的口袋里拿出手机。两支手机当然都收不到讯号。可是,手机还有其他用途。

「你调查到多少东西!」

「我把醒过来后发生的事情全都偷偷录影拍下来了。银行内部的状况就交给我吧。不过,在我昏睡期间发生的事情,我就没办法了。刑警先生,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我也用手机把跟小渚在小货车上的对话录音起来了。先听听这段录音吧。我们需要共享情报。」

没人知道我们会被关在这里多久。虽然想到这个问题就令人背脊发凉,但如果考虑到最坏的状况,我们就不能浪费手机的电量。

「你的手机还剩下多少电?」

「虽然几乎是满的,但这可是智慧型手机,其实谁也说不准。不过,我身上有带大型的快充,短时间内应该没问题才对。那你呢?」

「虽然我有带充电线,但没有充电器。不管怎么省,都还是有个极限。考虑到这支手机很快就会不能用,你就趁现在把里面的资料全都看过一遍吧。」

「遵命,刑警先生。」

推理狂一边答话,一边专心听著从我手机播放出来的录音档声音。也许是真的很冷,她会不时抱住自己的肩膀,不然就是用双腿互相摩擦,还会用像是下垂长耳朵的连帽围巾包住脸颊。

我缓缓吐了口气,背靠著铁栅栏,用一只手胡乱抓著浏海。

然后小声道歉。

「抱歉……」

「你为何道歉?因为你看到我的圣诞装,却没有称赞好看吗?」

「……是因为我害你身陷险境。毕竟现在是这种状况。虽然还不清楚那些人的组织规模,但这可不是应该让未成年女孩陪我面对的事情。」

「那难道你就该对著那个疯狂的绑架集团,哀求他们『放过这个女孩』吗?要是你引起不必要的注意,反倒会害我变得更有危险。他们可能会为了下流的娱乐与满足恶作剧心态,马上就按住我的手脚,把我的衣服脱光。」

「……」

「我们不可能全身而退。很遗憾,这就是现实。既然是这样的话,那你已经在最糟糕的局面下,选择了没有问题的对策。至少我现在还平安无事地活著,而这也是因为你在我昏倒时保护了我不是吗?」

「可是,我是个警官。」

「这不算是理由。我自认是个明白警官也是人这个道理的大人。你又不是穿著紧身衣的肌肉壮汉,别把这种小事放在心上啦。」

没多久后,艳美就把存在手机里,我跟小渚之间的对话听完了。

叹了口气后,推理狂开口了:

「这是调教宠物的手法吧。」

「果然你也这么认为吗?」

「除了猫狗之外,她还用到了几种小动物的调教手法。我的智慧型手机里有电子书,你要看吗?」

「不用了……不管是『好棒喔』这种固定的称赞,还是牛奶糖这种用来当作奖励的特别饲料,还是用屠牛刀敲地板的动作,都是利用动物讨厌金属声音的特性,给予我们的糖果和鞭子吧。这我还大致明白……」

虽然这也是一个问题,但问题的根源在其他地方。

「……话说回来,他们竟然说这是一场僵尸危机。」

「我实在不明白事情为何会变成这样。」

至少我们没撞见尸体爬起来的场面,也不曾被到处徘徊的腐尸集团袭击。城里安静到不自然的地步,即使到处都冒出了黑烟,也看不到任何一辆消防车出动。虽然这种状况确实很诡异,但这个跟那个是两回事。

如果是这样的话……

「他们或许是真的相信有僵尸存在。」

「可是,问题就在于我们无法得知僵尸是不是真的存在对吧?」

没错。

就常理来说,应该不会有其他答案才对。

比起有人用某种未知的超自然技术让恶灵占据尸体,或是有某种神秘的病菌到处蔓延,导致尸体站了起来这样的推测,墓前市的居民们因为出现集体歇斯底里的症状,结果全都陷入看到僵尸的幻觉之中,才是较为自然的看法。

这座城市已经被毁掉了。

可是,那真的是尸群的杰作吗?

比起相信那种说法,把那当成是群众为了摆脱僵尸妄想而挥舞自制武器到处破坏的结果,不是更有说服力吗?

比如说,他们没能正确记住自己引发的事件之类的。

「你有发现问题吗?就算这个假设是真的,这种集体歇斯底里现象也必须在非常短的时间内蔓延开来。」

「你的根据是什么?」

「购物中心里的生鲜食物还没腐败。更何况如果一座城市因暴动而停止运作,这项情报也会传到外面。但事情的发展快到情报都来不及传出去。你不觉得顶多应该只用了几个小时吗?」

「有没有可能是政府的神秘组织封锁了情报?」

「……虽然这个假设很蠢,但我还是要反驳一下。如果事情真的是那样,那我们又为何能够轻易进到墓前市?如果要隐瞒这件事,我觉得也该阻止人们进出才对。」

「说得也是。只要没发生连政府都料想不到,以至于没能迅速完成紧急封锁的意外,这种可能性确实很低。」

僵尸并不存在。

只要让那些人明白这件事,我们就能立刻得到释放。因为这是以「保护」为名义采取的措施。可是,在一个常识彻底瓦解的城市里,「少数派」的意见又有多少人听得进去?

「……在美国之类的地方,就有UFO村这样的实际案例。因为村民们担心外星人会入侵,就出于善意把他们中意的旅客关进避难所加以『保护』。」

「我顺便问一下,要是旅客不小心惹火村民的话,又会有什么下场?」

「村民们会把那位旅客当成披著人皮的外星人。至于之后的处理方式,就得视案例而定了。有可能会在广场上公开处刑,也可能会为了进行研究而抓去解剖。不过,就连破坏村里规矩的家伙,以及在派系斗争中落败的领导者,也全都会被当成是外星人来处理。」

这些故事还真是令人头痛。

举例来说,担心人类灭亡的人,同时也相信人类会灭亡,而且讨厌别人否定这件事。在希望从诅咒中得到解放的同时,其实他们比任何人都渴望被束缚。向对抗僵尸威胁的小渚等人坚称僵尸并不存在,或许是件危险的事情。我实在不想听到他们说「你们应该是伪装成人类的僵尸吧」这种话。此外,这群暴徒的社会关系也让我很在意。虽然黑社会与监狱里的规矩令人畏惧,但只要能爬上干部的位置,也会得到好处。不晓得这里是不是开始建立起那种独特的规矩了。

总而言之──

「……我这边的情报已经分享给你了。接下来换你让我看看智慧型手机录到的影像。」

我们没有很单纯地交换手机,当然是为了节省电量。比起轮流观看同一段影像,两个人一起看较为省电。我从她手中接过外壳是圣诞礼物造型的智慧型手机。

我们把冰冷的肩膀靠在一起,看向小小的萤幕。

影像频繁地晃动。因为她是反手操纵手机,把手机摆在泳装腰际上拍摄,所以这也怪不得她。虽然要是一直盯著看,就会有种快要晕船的感觉,但现在不是在意那种事情的时候。

影片开头是我们跳下小货车的时候,萤幕上可以看到覆盖著一层薄薄白雪的银行。小渚曾经说过,铁卷门和部分墙壁是他们刻意破坏的,只要使用炸药或重型机具,这应该也不是办不到的事。其他需要注意的地方是──

「我比较在意这辆坏掉的小巴士。」

「根据小渚的说法,他们原本似乎是打算找出城里的幸存者带回银行。结果在他们把幸存者从小巴士带进银行的短暂期间,他们受到僵尸袭击,导致计画以惨败收场。」

「可是,他们到底有多少同伴?除了那三个家伙以外,银行里好像没有别人了。」

「真不晓得这些情报的可信度有多少。」

我们穿过用厚钢板打造而成的后门,钻过有如益智环般的废物墙,走进银行内部。

在大厅附近,小渚、医师佐田调和消防队员天羽猫,曾经有过这样一段对话。

『我可以离开了吗?』

『嗯。』

『我……我也要先走了。我的武器是消耗品。我想赶快补充。』

『汽油弹就麻烦你了。』

「暂停。」

推理狂从旁边伸出手,让影像档暂停播放。

「刑警先生,你有发现吗?」

「……佐田和天羽都是在得到小渚允许后才敢行动。小渚的年纪最小,而且还未成年,也不会开车。照理来说,他们三人的地位高低应该会反过来才对。」

「虽然那也很令人在意,但你先看看这边。」

说完,艳美一边因为寒冷而扭动身体,一边指著画面上的某个角落。

「在画面的角落有拍到佐田走进去的房间。虽然消防队员天羽完全消失在画面之外,但我们或许能确认这家伙房里的状况。注意看,我要逐帧播放了。」

在缓慢且僵硬地播放的影像中,佐田调走向画面角落的门。

我们到底会看到什么?

为了尽量多收集一些情报,我们专心观看影像,看到门缓缓打开。房间里的东西也逐渐露面。

那里应该是银行用来跟高级客户谈事情,例如进行外汇交易之类的小房间吧。

在那个房间里,摆著某种不像是桌子,但同样是用脚支撑的某种四角形物体。那是什么?诊疗床吗?还是担架床?

小渚说佐田调是医生。说不定那里是用来替伤患进行急救的诊疗室。

在注意到某个地方时,我这种天真的想法就瞬间被击碎了。

「刑警先生,这是……」

「……」

在离诊疗床有段距离的地方,摆著生锈的汽油桶。从我们这里只能看到两个。虽说只是间临时诊疗室,但也没理由特地把那种脏东西搬进去。

换言之,那不是诊疗室。

那到底是什么?为什么要把医疗器具摆在那个房间里?

答案果然就在汽油桶身上。那些汽油桶就跟罐头一样,上半部被切掉,变成会在古早戏剧中出现的那种汽油浴桶。

首先,汽油桶的边缘被染成红黑色了。

然后,我还看到有某种像是断裂树枝一样的东西,从汽油桶里伸了出来……那是什么?

不,不会吧?难不成那是……

「人类的手臂……?」

推理狂让逐帧播放的影像暂停,并且把影片档的某一点放大。因为没有影像处理软体,所以只能单纯放大像素,让影像就跟打上马赛克一样模糊不清。只不过,那东西不管怎么想都不是假人或球形关节人偶的手。因为那种红紫交杂的颜色……我是说上面的污渍,不会让人觉得死板。那种从内侧逐渐变色的感觉,根本不可能用涂料重现。

「刑警先生,这是我的推测……这真的只是我的推测……」

「你就说说看吧。」

「……这位医生该不会是那种会想要解剖调查可疑人物的人吧?就跟那些UFO村的居民一样。」

我对现况感到无可奈何。

有别于为了利益进行的绑架案,一场与鲜血为伍的赌命逃亡即将开始……

4

咻咻咻……

咻咻咻……

风钻过隙缝的声音让人心烦。到处都吹著乾燥的风。那些风彷佛从耳洞吹进脑袋深处,甚至钻进大脑的皱褶之中,让人觉得很不舒服。风好像要把我的大脑逐渐吹乾,让我变成没有骨头的人偶。

「呜……!」

「刑警先生……?刑警先生!怎么了吗?你好像在发抖……」

「那是什么声音?可恶……是风吗?推理狂,是不是有风从某个地方吹了进来?」

「在这种完全密闭的大金库里,风才不可能吹得进来。你真的没事吗?来,慢慢深呼吸吧。我知道你很难受,但还是要请你想起来这里是什么地方。」

我逐渐搞清楚状况了。

当我和艳美把该讨论的事情与该推敲的情报都说完后,我们也只能陷入沉默。然后我开始打瞌睡,结果好像作了场梦。

这就是所谓的「入睡幻觉」。

不,不对。考虑到现在的情况,这种症状应该是……

「难道我开始产生监禁反应了吗?这下糟了。」

监禁反应是一种独特的精神状态,泛指身体活动长期受到限制时发生的精神变化。不管是用手铐或拘束具直接限制肉体,或把人关进狭窄的房间,还是让人随时受到监视或被迫装备GPS发信器等特殊状况,似乎都会出现这种症状。

症状的内容有很多种。患者会先出现幻觉或幻听,再来可能会出现各种妄想,或是思考能力受到限制,或是情绪失控等等。

因为工作时需要审讯或拘留嫌犯,我很早就对这方面的知识有所狩猎。

这可不妙。

监禁反应的特效药并不难取得。只要解除患者肉体上的拘束就行了。就算是人格真的已经快要崩坏的患者,也有人在离开牢房几个小时后就开始慢慢复原。举例来说,监狱会设置体育场,也是为了防范这种症状。

不过反过来说,一旦开始出现症状,监禁状态没有解除就会不断恶化,想要待在牢房里战胜这些症状变得相当困难。虽然原理完全不同,但感觉就像是想要在车上解决晕车症状,只是徒劳无功而已。

可恶,既然如此……

「推理狂,你有什么可以绑住人的东西吗?」

「嗯?」

「我不知道症状会恶化到什么地步!要是我出现被害妄想或情绪失控的症状,陷入疑神疑鬼的状态,说不定会做出伤害你的事情。在那之前,你先夺走我的自由吧。不然等到我真的失控就来不及了!」

「刑警先生,如果那真的是监禁反应,那我夺走你的自由,只会让症状变得更严重。我不能采用那种做法!」

「你现在就像是跟猛兽关在同一个笼子里一样。算我求你,让我当个警官到最后一刻吧!」

推理狂缓缓摇了摇头。

看来是不能期待她配合了。可是,我绝对不能亲手伤害推理狂。要是症状变得更严重的话,让我想想……充电线的强度不够,看来只能用这件毛线上衣和裤子的皮带把我绑住了。

我缓缓吐了口气。

只要稍有松懈,就好像会立刻听到那种风声……

过了一段时间后,我背靠著铁栅栏,抱著自己的膝盖。

从脑后传来低语声……我有这种感觉。

照理来说,这个大金库里就只有我和推理狂。那种事情我也明白。可是,我实在无法不回头去看,确认到底有没有别人,而且无法停止做这件事。就像是一个有著严重洁癖的人,被逼著不断洗手一样。

想起自己五分钟前的诡异行动,我就忍不住要颤抖。

然而,五分钟后的我还在做著完全相同的行为。

该死,我好像真的要发疯了。还是说,我早就是半个疯子了。就跟以小渚为首,那群相信僵尸存在的人一样。

「……」

「喂,推理狂……?」

我不经意地看向她,这才发现异状。

艳美的反应非常迟钝。就算我呼喊她,她也没有答话。就算在她眼前挥手,她也不会眨眼睛。抓住她冰冷的肩膀后,她总算缓缓抬起头。

看著她茫然若失的眼睛,我总算发现问题。

是监禁反应……这家伙也出现症状了吗!

「喂,振作点。推理狂,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咦……?放心,我没事。我不会把重担全都推给你……我会自己想办法解决……」

「把话说出来!把想法压抑在心里,绝对不会有好事。如果那些妄想还只是短期记忆,就不会有问题。可是,要是跟长期记忆搞混了,那就麻烦大了!」

「嘿嘿……我听到警笛声了。」

「……警笛声?」

「声音是从墙壁后面传来的……可恶!其实我很明白!这不是隔音那么差的墙壁!可是,我快要喘不过气了。刑警先生,我们待在这里真的没问题吗?该不会其实整间银行都在燃烧,只有我们被留在这个大笼子里吧!」

……我和推理狂都走上同一条路了。

差别只有程度轻重稍有不同。毕竟我们被关在刻有菱神家家纹的大铁门后面。那种压力可说是非同小可。

「推理狂,你听好。虽然每个人的监禁反应进展速度都不一样,但重点在于被囚禁的时间长短。我们被关进来多久了?至少还没有人送餐进来过。我们应该还没被关超过一天才对。」

「我不知道……那种事情我不知道!因为这里没有窗户也没有门,根本看不到外面的情况,连现在是白天还是晚上都分不出来!那家伙……!那些男人……!要是他们又想笑著杀我的话……!」

这句话像是打了我一巴掌,让我的心也跟著动摇。

恐慌彷佛会传染一样,让我差点受到影响。

时间……没错,我们需要知道正确的时间。

我一边拚命压著随时都有可能翻覆的意识小船,一边如此说道:

「推理狂,你看。」

「看什么……」

「看我的手机!看看时钟上的数字吧。我们只被关了几个小时。放心吧,我们现在还不至于出现那么严重的监禁反应!你的症状只是心理作用!」

我不晓得这种说法管不管用。

可是,听完我说的话,将视线移向萤幕后,推理狂的眼神就慢慢恢复正常了。我知道她正重新将目光从缓慢的妄想世界拉回现实。

……在旁人眼中,我们两个看起来或许很滑稽吧。

如果不是实际处在这种不知道明天……不,是一小时后会发生什么事情的状况下,被迫过著令人无法喘息的监禁生活,可能就无法体会吧。

可是,我们真的被逼到极限了。我知道自己的心灵就像是盐块一样,正随著时间流逝逐渐瓦解剥落。

就连这样的小技巧,也不知道能管用多久。

手机的电量是有限的。因为人类习惯刺激了,就算一直盯著数位数字看,镇静效果也会慢慢减弱。一旦我们开始出现妄想,怀疑那些数字有错的话,那就真的完蛋了。更重要的是,监禁反应会随著时间流逝变得越来越严重。

要是这条救生索消失了,我们会有什么下场?

要是失去支柱的心崩溃了,我们到底变得如何?

别说是床铺了,这里连一件毛毯都没有,但我的意识还是不定期地在浅眠与清醒之间切换。

焦虑感十分强烈。我的想法已经开始逃避现实。

「……刑警先生,你在想什么?」

穿著迷你比基尼圣诞装的艳美说出这句话,而我早已分不出她是现实中的少女,还是梦境里的居民。

「我想起头一次见到你时发生的事。」

「哈哈,拜托不要。那太令人难为情了。」

「这么说来……我们当时也跟被监禁没什么两样。不过,至少还能在宅邸里自由行动。」

脑海中浮现出「透辉馆」这个名字。

那是住在深山里的疯狂一家人居住的宅邸。为了直接体现「家人之间不需要秘密」这个家训,宅邸的内墙、地板和天花板都是由透明的强化玻璃制成,是间完全没有个人隐私可言的疯狂屋子。

彷佛被磁铁吸引一样,那里全都是些罪孽深重的人。

然后,注定要发生的杀人事件发生了。

在这样的背景下,以「偶然」来说实在太过强韧的无形命运,指引来自不同地方的我和推理狂在那栋宅邸碰头,同时目击到那起事件。

「……仔细想想才发现,当时的你可没有穿泳装。」

「你以为我是为了谁才要这样牺牲色相?你可以赶快推倒我没关系喔。」

我初次遇见的菱神艳美,简直就是死神。

不但发型不是双马尾,也没有穿著可爱的泳装。她留著一头滑顺的长发,穿著不光是全身上下,甚至还能遮住嘴巴的漆黑大衣。虽然同样是黑色的长裤上到处都是用来装饰的拉炼,但从中露出的大腿肤色并不会令人著迷,反倒给人危险的感觉。更可怕的是,她那种有如生锈利刃般令人痛心的眼神。从那位死神口中说出的一切话语,都是为了用最少的词汇,从对方口中套出必要的情报,但代价却是会让人逐渐对各种事物彻底失去信心。

只要是为了解决事件,那女人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比如说,她会改写死者为了指出「真凶」而留下的死前讯息,藉此观察所有嫌犯的言行变化。

──比如说,她会率先袭击「真凶」锁定的第二个目标,让对方受到不至于死亡的伤害,藉此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让「真凶」无法轻易出手。

──比如说,为了把「真凶」逼入绝境使其主动自白,她会故意设计,让大家怀疑那个跟「真凶」最亲近的人。

没错。

虽然不会突然掏出手枪或火箭筒,但这家伙当时给人的感觉,或许就跟舞那家伙差不多吧。

「……话说回来,那种案发现场实在是糟透了。」

「你在说什么傻话?你当时拚命偷窥女仆换衣服的事情,我可还没释怀喔。」

「透辉馆里的墙壁全是玻璃。不过,玻璃会因为观看的角度不同,而出现光线反射的现象,产生类似照镜子的视觉效果。换句话说,在条件齐全下,就能建构出看不到内部的黑盒子。只要搞懂原理,其实一切都很简单……」

「是啊。不过,其实绝大多数的诡计都是那样吧。」

听到这句话以后……

我如此反驳身旁的推理狂。

「那可不是那么简单的诡计。」

我突然感到一阵晕眩。

伴随著胃底彷佛被扁平铲子或饭勺刮过般的不适感,我总算成功地把意识的焦点拉回现实。

「刑警先生,你怎么了吗?」

眼前这名少女,并不是只会肯定我的每一句话的人偶。

而是一个货真价实的人类。

「没事,我撑过去了……」

擦去额头上的冷汗后,我如此回答。

这种事情要持续到什么时候?现在的我们有资格嘲笑小渚他们吗?

5

这种不断面对自我妄想的情况,突然在某一刻宣告结束。

轰隆轰隆轰隆轰隆!伴随著沉重的机械运作声,大金库的圆型铁门缓缓打开了。为了保险起见,我们把两支手机都藏到口袋里面。从门外走进来的人正是小渚。

……明明其实还有铁栅栏挡著,没想到感觉会有这么大的变化。

彷佛有股清净的空气从圆形大洞的另一边灌进来,把淤积在大金库里的沉闷空气,连同烦人的妄想一起赶出去。

监禁反应会在重获自由的瞬间开始好转。

这种现象或许也稍微出现在我们身上了。因为我们从菱神家家纹的压迫得到解放……

「呵呵,吃饭了喔。」

说出这句话的小渚,手里拿著几个面包卷与两盒沙拉,还有瓶装矿泉水。她从铁栅栏的隙缝把那些东西塞了进来。

「这是从购物中心抢来的东西吗?」

「好棒喔。你没有咬我的手耶。」

「……要是我咬了会怎么样?」

「嗯……虽然有点可怜,但如果要消除雄性的凶暴性情,恐怕只能把你去势了吧。」

「……」

「对了,你问我这些东西是不是抢来的。刚开始的时候,我原本是打算自己把钱放到收银机里,但玩那种扮家家酒游戏,感觉实在是很空虚。」

反正再也不会有人回来了。

就算把钱放在收银机里,也不会有人去拿。就算擅自拿走商品,也不会被人责怪。付了钱才能拿走商品这种理所当然的规矩,在这里根本就不存在。

至少她……不,这些暴徒都是这么相信的。

我一边注意著现实与妄想的界线,一边看著小渚的眼睛。如果没能得到新的情报,我就什么事情都做不了。为了在将来可以逃出这里,我想要尽量多得到一些线索。

「小渚……」

「嗯?」

「你为什么不离开这个城市?」

考虑了很多后,我提出这样的疑问。

「那间购物中心离墓前市的边境非常近。只要有那辆小货车,应该就能直接逃出这里才对。可是,你为什么要留在深山里的这间银行?你应该也明白,光是困守在这里,局势也只会对你越来越不利不是吗?」

「没错。好棒喔。你想了很多呢。」

眼前的女高中生毫无抗拒地表示赞同。

还顺便给了我一颗牛奶糖。

「如果我那个时候就知道,你们过来的地方还没有僵尸的话,我或许会直接逃走吧。」

「……什么意思?」

「谁说僵尸只会停留在这城市的?就算刚才还平安无事,难道僵尸的地盘就不会在这几个小时内扩大吗?就算拚尽全力逃到胡乱决定的终点,要是那里早已是僵尸的天下,我们就完蛋了。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们就得考虑能不能逃到可以确实得到保护的地方。你懂我的意思吗?」

「确实得到保护?」

听到头戴圣诞帽的推理狂狐疑地这么问,小渚轻轻一笑。

「警察局和消防局应该都沦陷了。我想要先到离这里最近的自卫队或驻日美军基地看看,但距离相当遥远,让我伤透了脑筋。调查过地图后,我发现距离大概超过一百公里。虽然只要车子开快一点,应该不用一个小时就能抵达,但是在这场混乱之中,事情绝对没有那么容易。如果要在可能发生各种突发状况的情况下,用缓慢的速度前往那些地方,就会变得很困难。」

我明白她的意思了。

他们想要先储备路上需要用到的水、食物、燃料和武器,但预设的储备量太过庞大了,所以在物资收集齐全之前,他们无法采取行动。

他们就像是一群畏惧著不存在的僵尸,为了逃往世界的尽头,永远做著准备的亡灵。

「……小忍他们原本是计画利用山顶的飞行伞逃到城外,但那种东西跟飞机不一样,没办法一直飞行。要是著地的地方充满僵尸就糟了,而我受够那种跟无头苍蝇一样的做法了。」

「你的计画有机会实现吗?」

「什么意思?」

「你要准备那些东西是你的自由。可是,真的有准备完毕的一天吗?光是每天在此生活,都需要耗费食物与燃料。而水和食物都会自然而然逐渐腐败。就跟底部破洞的水桶一样,在你们收集物资的过程中,那些物资也在不断损耗不是吗?」

「……我不知道。」

想不到小渚居然很乾脆地承认了。

「我只是在自己能想到的做法中,选择一个最可行的做法罢了。可是,那种做法到底正不正确,还是得实际去做才知道。明明大洪水即将降临,要是把时间拿去做巨大的方舟,可能就来不及逃走了。可是,我又不可能什么都不做,就这样等著被洪水淹没。我的想法就是这么单纯。」

「……」

「也或许我只是想要透过这么想,给自己一个目标罢了。毕竟我们身处在这种状况下,什么都不做只会让人感到沉闷。如果不集中心力去做某件事,脑袋就好像快要疯掉了。」

我们的对话到此结束。

不是我们拒绝对话,是对方因为心情的缘故单方面中断对话。

到头来,就算大家都吸著同样的空气,我们依然是在里面,对方则是在外面。

所有权力都掌握在小渚手中。

面对著迅速起身离去的女高中生,我不情愿地叫了出来:

「等一下!反正还有这个铁栅栏在,外面的铁门应该不用关上也行吧!」

「不行。要是答应你的要求,你就会学到不好的习惯,以为只要吵闹,我就会听你的。」

她完全不打算理会我的要求。

几乎等于半裸的推理狂也跟著这么说:

「可……可是,那我们要怎么洗澡和上厕所?这里又没有对讲机,让我们大声呼喊就能叫得到人比较好吧?」

结果小渚微微歪头。

「你说叫得到人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这样当我们无论如何都有需要的时候,你才有办法放我们出去……」

「……」

「你该不会无论如何都不打算放我们出去吧?你知道这里是什么样的地方吗!这只是个四角形的牢笼,根本没有厕所和卫浴设备!大家都是女生,你应该也能体会吧!」

「……我已经给你们水了,剩下的问题你们就自己想办法解决吧。如果你们有办法做到,我就会称赞你们,还会给你们牛奶糖吃。」

毫无情面可言。

小渚无视于张嘴说不出话的推理狂,这次真的消失在圆形铁门的另一边了。

轰隆轰隆轰隆轰隆!伴随著沉重的机械运作声,我们再次被关进双重密室之中。

6

咻咻咻……

咻咻咻……

正当我被风吹过隙缝的幻听折磨时,我发现大金库的圆型铁门再次敞开了。现在离下次吃饭的时间还很久。也许是还没从刚才受到的打击中振作起来,穿著迷你比基尼圣诞装的推理狂几乎不发一语。

走进来的人是那位消防队员……我记得她的名字好像是天羽猫。

身穿运动服的年轻女性往这个铁栅栏走了过来。

「……终于有机会跟你们说话了。」

「咦?」

「你们好像快要受不了了吧。我是说小渚的称赞与糖果。」

「……」

「我跟佐田先生也经历过,所以大致明白那种感觉。等等,坐下,回来。这些都是基本的宠物调教法。我知道这是一种屈辱,但又不是那个女孩的对手。」

她表现出很在意周围的模样,还把手伸向丰满的胸部,一直把玩著挂在脖子上的打火机。难道她是瞒著小渚进来的吗?

「喂,你们是从『外面』进来的人对吧?你们不是同样躲藏在墓前市的幸存者,而是来自『外面』的人对吧?」

外面……

在铁栅栏里听到这种话,让我差点无视状况笑了出来。

「……那又如何……?」

「可以告诉我『外面』的情况吗?听你们的口气,你们好像不知道僵尸的事情对吧?『外面』到底是什么情况?难不成僵尸的地盘其实没有那么大吗!」

我该怎么回答她才好?

答案当然只有一个,但如果这里已经变得跟UFO村一样,那这个选择将会决定我们的未来。如果我回答「是,外面到处都是僵尸」的话,就得永远被关在这里。如果我回答「不是,外面没有僵尸」的话,对方可能会发飙,以为我在说谎。难道就没有其他合适的回答了吗?

这种不讲道理的紧张感,就像是被迫收下写满陌生国家的文字的合约书与笔一样。话说回来,他们又到底是如何共享同样的妄想?

稍微想了一下后,我如此说道:

「我是从东京过来的。」

「东京?」

「我从地方机场开著租来的车子过来,在途中捡到这家伙,之后就笔直开往墓前市了。可是,我不晓得车子外面是什么状况。如果要说其实外面的房子与商店里都躲藏著僵尸,要是我徒步在街上走路早就被袭击的话,我也无法否认。」

「……我就知道。」

天羽猫一边抚摸自己的下巴,一边如此回答。

我完全无法理解她这句话的意思。即使知道如果我无法理解,无法配合她说的话就会被杀也一样。

既然这些家伙都怀有同样的妄想,那应该有著某种「入口」存在才对,但我不能陷得太深。至始至终都应该在心中拋开这种妄想,贯彻客观分析的角度才对。

「考虑到城外可能也有僵尸存在,我们果然不能太过乐观,必须做好充足的准备……没错,只靠小渚的屠牛刀还不够。如果想要将密集的尸群一网打尽,就需要强大的火力。」

打火机盖子开关的声音显得特别响亮。

天羽小声碎念,眼里绽放出类似喜悦的光芒。

听到有僵尸存在,让她的眼神变得闪闪发亮。虽然这种反应乍看之下会让人觉得很怪,但事实并非如此。小渚也说过,如果没有某种目标的话,脑袋就会好像快要疯掉。

以天羽猫的情况来说,那个目标应该就是确保汽油弹和火焰放射器之类的武器吧。她想要藉著得到足以跟尸群对抗的火力,来让自己安心。所以,虽然她讨厌有僵尸存在,但要是没有僵尸的话,她也无法去做能让自己安心的事情。

……到底什么才是正确答案?地雷又藏在什么地方?

只要判断稍有错误,我们或许就会没命。

「放心吧,我们肯定不会有事的……只要得到足够的火力,应该就能成功抵达一百公里之外的基地。」

尽管人在我们面前,天羽猫的视线却彷佛不是看著眼前的我们,而是看著其他地方。

虽然脑海中浮现出「某个假设」,但现在不是提起这件事的时候。

「你们真的没问题吗?」

「你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别误会。」

把玩著打火机的手指停住不动了。

这是有危险的讯号吗?我朝向消防队员摊开双手手掌。

「虽然这么说不是很好,但汽油弹是一种很危险的武器吧?要是一个不小心掉在脚边就糟了。如果塞在背包里面,也可能会因为动作太过激烈,导致酒瓶破掉,让背上淋满汽油。而且重量又很重。就算准备了许多支,一次也只能丢一支出去。那不是可以双手各拿一支,像是二刀流一样使用的武器。」

「……」

「虽然努力准备汽油弹是件好事,但也应该让每个人都彻底学会用法才对吧。要不然就有可能会因为自己不小心,导致整间银行都被烧掉。」

「要是东西准备好了,我会那么做的。因为也得让你们跟僵尸战斗才行。」

……奇怪?

她没有提到其他同伴的事情。

说不定……不,我记得在我们被关进大金库以前,好像都没有看到这三个家伙以外的人……

「而且不是只有跟僵尸战斗的时候需要火力,还有那些样本要处理……」

「样本?」

「就是佐田先生房里的样本。」

听到这句话,我就感觉到从心脏传来一阵刺痛。

佐田调、诊疗室、摆在房间里的生锈汽油桶,以及从汽油桶里冒出来,疑似人类手臂的物体。那是最接近这些家伙的罪过的东西。

「虽然他扬言只要能搞清楚僵尸的活动原理,找出其弱点,就能让战斗变得远比之前还要轻松,但我实在受不了那种事情。因为就算人死了,也还是会重新爬起来。眼睛变得黯淡无光,肌肤变得溃烂,头发也变得乾枯。这里就是那种地方。所以,到头来还是得把那些样本搬到外面烧掉,简直就是浪费物资。」

「……」

这里真的是日本吗?

所有人都发疯了。即使每个人的想法都不一样,却没有一个是我跟得上的。

「而且那家伙似乎是想让别人觉得他很了不起,每次都会把事情说得很夸张。就算只是请他帮忙治疗小擦伤,也要扯到什么感染症之类的。他肯定是希望别人觉得需要他这个人。所以,那家伙的报告根本靠不住。我实在很怀疑他到底在做什么。」

擅自跑来找我们说话的天羽猫,在自己得到满足之后,就擅自离开大金库了。这点就跟小渚一样,让我们充分体会到铁栅栏内与铁栅栏外的上下关系。

然后,当我们再次独处时,至今一直不打算加入对话,头戴圣诞帽与驯鹿连帽围巾的推理狂,说出了这句话。

「……刑警先生,你有发现吗?」

「嗯。因为我不是这方面的专家,所以这当然只是我的推测,可是……」

从喉咙发出咽下口水的声音后,我说出结论。

「那些家伙身上该不会也出现监禁反应的症状了吧?」

这个假设实在是太蠢了。

被囚禁的我们就算了,竟然连囚禁我们的小渚等人都成了被害者,这实在是太疯狂了。

只不过──

「……小渚他们也不是自愿待在银行里的。是因为他们以为周围到处都是僵尸,所以自己只能待在这里。换句话说,他们就跟被关在这间银行里差不多。」

「真是的,自我妄想严重到了这种地步,实在叫人笑不出来。」

「这种挟持事件会让被害者与加害者陷入特殊的精神状态,原本就是一种知名的现象。像斯德哥尔摩症候群与利马症候群就是具有代表性的例子。小渚等人或许就是这样逐渐陷入疯狂。」

「可是,监禁反应不是只要出去『外面』,就能立刻得到改善吗?」

「这得视他们对『外面』的定义而定。就算能去到银行外面,整个墓前市也充满了僵尸。就连城外也到处都是僵尸。僵尸无所不在。如果他们怀有这种想法,那就跟把罐头放进行李箱,再把行李箱放进保险箱,再把保险箱放在宅邸的地下室里一样。她们就只是被关在更大的密室里,无法得到获得自由的感觉。」

不管怎么说,这样我们面对的风险又更上一层楼了。

那些家伙原本就已经被不存在的僵尸耍得团团转了,要是又出现监禁反应的症状,不就更没办法期待他们有正常的判断能力了吗?

7

下一位访客是自称医生的初老男子佐田调。

在他走进来的瞬间,味道也飘了过来。那不是单纯的血腥味,感觉像是把污浊的绿色加进奶油色里一样的黏液味道。因为大金库里的空气不会流动,所以这种有些奇怪的味道,在转眼间就支配了现场。

不知道那是他自己那一份,还是要用来调教我们的那一份,这家伙手里也拿著几颗牛奶糖,但他的眼里就只有同情。

在铁栅栏前面停下脚步后,戴著眼镜的男子定睛注视著我们。

「……看来你们似乎通过第一道关卡了。反应还很理智。」

「关卡?」

「要是条件齐全,你们也差不多该变成僵尸了。不过,样本增加对我来说反倒是件好事。」

「……」

我想起那些汽油桶,以及从里面伸出来的人类手臂。

我心中的紧张感逐渐升高。如果这群人都变成暴徒了,那应该不是只有这家伙一个人特别扭曲。

「你有办法区分人类与僵尸吗?」

「勉强可以。瞳孔、皮肤、头发……虽然僵尸有几项特徵,但不见得就只有这些。外表与人类毫无区别的变种僵尸,也不是完全不可能存在。因此为了做出明确的定义,样本数量多一点也是好事。」

缓缓摇了摇头后,佐田叹了口气。他一边用指尖触碰镜框,一边说道:

「这件事有许多困难的地方。就算把头部打碎或是刺穿心脏,僵尸也会继续行动。目前的暂时性做法,就是砍断僵尸的头,让它们无法咬人。虽然我采取了这种做法,但这很难算是治本的方法。」

……在这家伙眼中,这个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

「话虽如此,但如果像天羽那样用汽油弹烧掉,就算解剖样本,也几乎无法取得资料。样本还是尽量新鲜一点比较好,但那些家伙也不是可以手下留情的对手。这就是所谓的两难吧。」

「只要用火烧,就能杀死僵尸吗?」

「天晓得。因为僵尸全身的肌肉组织都会被热能破坏,所以看起来像是不会动了,但至于是不是完全停止活动,那又另当别论了。就算看到一具烧成焦黑的僵尸骨骸,我也不会想要把手指伸到它嘴边。」

虽然这些言论已经完全陷入疯狂,但我好像也搞懂了一些事情。

在这股疯狂中依然存在著社会性。他们的首领是小渚。她明明年纪最小,还是个未成年少女,也没有开车或急救之类的特殊技能,但为什么能当上首领?虽然我对此感到疑惑,但看来这件事似乎是有理由的。

身为医生的佐田想要新鲜的样本。因为这个缘故,比起使用汽油弹的天羽,他更喜欢使用屠牛刀的小渚。而从天羽的说法看来,这间银行里就只有这三个人。那再来就是少数服从多数的规则了。因为佐田不想要放弃小渚的刀子,所以凡事都会站在她那一边。天羽的意见得不到重视,导致小渚变成首领。实际情况大概就是这样吧。

当然,那些样本到底是什么样的东西,我完全不敢想像。

如果是这样的话,这些家伙或许意外地并不团结。对今年已经快要迈入五十岁的佐田来说,这种需要讨好年纪甚至能当他孙女的小渚,领取牛奶糖奖励的生活,应该很不是滋味才对。意见总是受到忽视的天羽,心中应该也累积了许多不满。

这种关系也可能因为某个契机就彻底瓦解。

只不过,要是他们无视于关在铁栅栏里的我们,发生内乱自取灭亡的话,那当然就毫无意义了。在那种情况下,我们的下场只会变得跟没人照料的饲养昆虫一样。

我找到能引起争端的点火装置了。可是,要是用得不好,我们也会受到连累。

「小渚说你们要前往自卫队或驻日美军的基地去求救。我记得最短距离好像是一百公里对吧?你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你觉得这个办法可行吗?」

「这得视僵尸的支配范围大小与整体数量而定。只不过,只要能找到僵尸的特性与弱点,情况就会出现戏剧性的变化。如果能找到僵尸身上的弱点,或是用毒气或强酸之类的化学物质一网打尽的方法,那就再好不过了……」

说完,佐田重重地叹了口气。在前提有问题的情况下,他说出了相当有说服力的话语:

「但是,我反对在还没搞清楚对方的详细生态的情况下随便外出。你知道那女孩在没有找寻食物与武器的时候,都在做什么事情吗?」

「你是说哪一个?是小渚?还是天羽?」

「我是说那个女高中生。」

原来是小渚吗?

「她会把大力胶布贴在马路上,写成巨大的文字,或是把纸箱与卫生纸堆在一起升营火。她似乎是想要把求救讯息传送到天上。她可能以为只要能被直升机看到,就会有人前来救援吧。你对此有什么感想?」

「……」

那根本就是一种神秘的仪式……我还是不要诚实说出这个感想比较好。

「明明没人知道尸群躲藏在什么地方,她实在是太不够小心了。而且升起那么大的火堆,还会吸引那些家伙的注意。就算那些讯息真的被直升机发现,也没办法在那个地方久留。那种行为简直就跟传统的按门铃恶作剧毫无分别。即使乍看之下相当理智,我也不认为那女孩的行动合理。我甚至觉得一直被她牵著鼻子走是件危险的事情。」

他竟然说小渚理智……

这句话让我忍不住忘记现在的状况,感到一阵头晕。别说是未知国家的金钱了,他是不是把标准降得太低了?

「话虽如此,但天羽也不是没有问题。简单来说,那家伙的行为就是不知道病原体到底是什么,但只要全部烧掉就能放心。这实在太没效率了。而且没人知道这样到底能不能让人放心。再说,你们知道那家伙正在做什么事情吗?她竟然在酿造酒精。」

「酒精……?」

因为老家是酒厂的缘故,我忍不住皱起眉头。

「难不成她想要在这种情况下饮酒作乐吗?」

「她还没有轻浮到那种地步。虽然她现在是在城里到处收集汽油做成武器,但她似乎明白我们迟早会找不到汽油。为了取得替代品,她似乎在尝试利用马铃薯和玉米制造燃料。」

这个尝试乍看之下十分合理。

只是──

「……那些燃料到底需要多久才能完成?」

「天晓得。我从不喝酒,所以也不晓得正确答案。可是,天羽那家伙似乎打算跟那些酒桶一起在这里待上好几年。虽然我也赞成她的想法,觉得我们不该随便外出,但那样也只会让我们的处境越来越艰难吧。」

说完自己想说的话后,佐田调摸了摸镜框,然后远离铁栅栏。

光是看到他细微的举动变化,我就已经明白了。他正准备离开这个大金库。

「不管怎么说,既然你们没变成僵尸,那我只能从其他地方取得新样本了。」

「呜……!」

「还有就是,可以聊天的人变多也不是件坏事。尤其是跟我一样的男人……老实说,我之前的日子一直过得相当压抑。」

我们的谈话就此打住。

佐田这次真的走出大金库了。

危险人物就在眼前。一个已经把好几个人的遗体(虽然我不晓得他是把原本就死掉的人搬进来,还是为了解剖而特地把人杀掉)分尸,甚至还打算继续做同样事情的家伙明明就在眼前,我却什么事情都做不了。

这简直就是世界末日。

那家伙彷佛正在逐渐变成有著人类外型的其他东西。

没错。举例来说……

就像是为了追求新鲜的血肉而四处徘徊,失去理智的僵尸一样……

8(3rd person)

一身黑衣上有著许多像是补丁的装饰用拉炼的少女菱神艳美,在头一次见到那位刑警的时候,很诚实地对「这个人为何有办法活到现在」这件事感到疑惑。

世上似乎有些人从出生到死去都不会被卷入事件,但那位刑警不一样。既然他主动选择需要穿梭在充满血腥味的现场的工作,失去性命的风险当然也会变得比一般人更高。

透辉馆──

那是一间因为觉得家人之间不需要秘密,所以用透明强化玻璃打造所有内墙、地板与天花板的巨大宅邸。那间巨大豪宅就像是蚂蚁生态箱一样,在这个毫无死角的舞台上,发生了一起不可能发生的密室杀人事件。

为了解开谜题,并且活著离开那间山谷中的封闭宅邸,菱神艳美设下各种陷阱,试图让「真凶」心生动摇。

不,她操控的并不只有「真凶」。有时候是利用话语,有时候是利用情报,有时候是利用证据,有时候是利用谎言。她对宅邸中的所有人彻底发动攻势,手段可以是威胁、恐吓、利诱、交涉、合作、动之以情、赚人热泪,抑或是激发出别人的正义感。

用不了多久,她应该就能逼出「真凶」才对。

不管在这个过程中会有某人被逼入绝境,还是没发现自己正朝向悬崖全速奔跑,那也应该是最迅速的解决之道。

就在这个时候……

那个不管什么时候死掉都不奇怪……不,是没死反倒奇怪的男人说出了这句话。

『臭小鬼,你给我仔细听好。』

当时她只差最后一步,就可以把「真凶」逼入绝境了。

在那起事件中唯一做出超出菱神艳美的预测与控制的行动的那位刑警,说出了这句话。

『……我们这些警察可不是因为想玩解谜游戏,才跑来这种案发现场。而是为了帮助眼前的人,才不得不跟著玩这种找寻犯人的游戏。就这种意义来说,你的做法根本就是零分。因为你找到的答案,谁也保护不了。』

换作是平常的话,她甚至会懒得对此感到不屑吧。

不管那些完全不晓得这个世界的残酷,只是不断老去的大人,居高临下地说些什么大道理,菱神艳美应该都听不进去吧。

但是,那位刑警正瘫坐在地上,背靠著透明的墙壁。

一支箭插在他的侧腹上,让红黑色的液体穿透衬衫,甚至渗透到西装外套上。

这是个简单的赌注。

在菱神艳美的计画中,那名刑警将会跟「真凶」对决。只不过,只要那名刑警出卖她逃过一劫,事情应该就能平安落幕。菱神艳美打从一开始就是以自己会被背叛为前提制定计画,但那名刑警斩断了少女身上的咒缚。

换句话说,他直到最后一刻都相信著少女,一直都在保护她。

他并不是笨蛋。

他早就知道自己被骗了。

『你的行动毫无意义。』

当时的菱神艳美只能从口中挤出这句话。

面对这位自以为瞭解人类的少女,刑警是这么说的。

『或许是这样吧。』

他微微一笑。

然后用对这个结果感到满足的口气这么说:

『不过,至少我救了一个人。』

他似乎撑到极限了。

那名刑警的身体往旁边一晃后,就倒在透明的地板上了。也许是因为出血性休克的缘故,他再也没有睁开眼睛。而透辉馆的所有出口都被封锁,没办法出去外面求救。只要没拿到亲手进行封锁的「真凶」手里的那串钥匙。

『……』

因为这个缘故……

挑战过各种难解事件,并且用冷酷的手段全数解决的菱神艳美,其思考模式在这一天头一次产生分歧,变成完全不同的模式。

那就是她要为了别人解决事件。

一定要拯救那个即使明知是陷阱,也依然继续相信少女的刑警内幕隼。

不能辜负他的心意。

下定决心后,「菱神之女」再次在透辉馆中迈开脚步。

9

我们被关在银行的大金库里面,不知道到底过了多久。

感觉起来像是只有几分钟,又像是已经被关了好几天。

时间感正在慢慢消失。

意识像是掉进巨大湖泊的一滴墨水般逐渐稀释。

而推理狂的动作斩断了这种缓慢腐败的过程。

「……咦?」

起初,我以为她是觉得冷。

我想要把上衣借给她穿,但情况不太对劲。她无法停止颤抖,而且速度还不断加快。当我发现异状时,她甚至无法维持抱著膝盖缩起身体的姿势,身体横躺在冰冷的地板上,不光是手脚前端,就连整个脊椎都在抖动。

「喂,推理狂,你怎么了?该死……!」

她的嘴角已经吐出白沫。这是因为她失去切换使用食道与气管的能力,唾液与胃液都跟空气混在一起了吧。

脑海中在一瞬间闪过小渚给我们的食物被下毒的可能性,但我立刻就否定这个推测了。因为推理狂几乎没吃任何东西。有些剧毒就算只有百分之一公克也足以杀人,但也不是没有迟效性的毒。可是,对被关在铁栅栏里的我们使用迟效性的毒,根本毫无意义。就算她要直接用屠牛刀杀了我们,应该也无所谓才对。

如果是这样的话……

「难道是监禁反应更加恶化,连自律神经都失去控制了吗!」

推理狂的腰部不自然地跳动。外型像是一双长耳朵的连帽围巾也跳了起来。嘴角的泡沫变得更多了。糟糕,她不能呼吸了!

「听得到我说话吗?喂,你听得到吗!吐出来!要是无法确保呼吸道畅通,你会没命的!」

「……」

推理狂正在诡异蠕动的喉咙短暂停止动作。

她不是没有听到我说的话。怎么?难不成都已经命在旦夕了,她还在犹豫该不该在男人面前出丑吗?

「你这个笨蛋!」

现在已经等不及先取得本人同意了。我压在拚命挣扎的艳美身上,竖起右手的食指与中指,硬是伸进她小巧的嘴巴,然后用蛮力把嘴巴撬开,试著确保呼吸道畅通。

就在这时,我的手指感到一阵疼痛。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出于艳美的意志,会不会感到疼痛也不重要。我使尽全力无视那种几乎要达到骨头,令人感到畏惧的感觉,继续移动手指。我把她的嘴巴大大地撬开,挖出累积在里面的东西。

「咳喝!咳喝……!」

伴随著黏稠的声音,艳美咳了出来。虽然那声音就跟坏掉的笛子一样,但我知道她恢复呼吸了。

只不过,这不代表监禁反应已经消失。

在几乎被我压制住的状态下,推理狂露出奇怪的放松笑容。

那双眼睛真的在看著我吗?

「没错……刑警先生,我一直用『如果是在这种极限状态下,任何人都会这么做』这种想法麻醉自己,正当化自己的行动。所以,在见到你的时候,我就意识到了。人类这种生物只要足够努力,不管在什么时候都可以不用迷失『自己』。」

「什么……?」

她到底在说什么?

不对,她到底是「什么时候」的艳美?

「……我重新审视过去自己的一切。把头发绑起来,选穿可爱的洋装,学会重新考虑现在到底是不是需要解读话中话的时候。没错,我能够从破案机器变成普通女孩,都是你的功劳。」

那双失魂落魄的眼睛,似乎在看著某个遥远的时代。

无视于现在的我,眼前的艳美继续说道:

「可是,这样是不行的……」

「哪里不行?」

即使明知她没在听我说话,我还是忍不住这么问。

她像是在自言自语一样,不是对我,而是对某人道歉。

「……对不起,刑警先生。结果我还是无法办到替别人解决问题这种理所当然的事情。我只是假装自己可以,但其实我的本质却离这件事越来越远。到头来,『菱神之女』依旧是『菱神之女』。事情就是这么简单……我们只会破坏,无法创造。只会掠夺,无法守护。我完全可以理解本家的人为何那么讨厌我们……」

……那种事情不关我的事。

「可是,你还是愿意把我当成生物看待……」

什么「菱神之女」根本就不重要。

「我是最恶劣的冥府死神,或许根本就不该出生,但只有这件事让我很开心,觉得自己能活著真是太好了。所以我很感谢你。虽然我很感谢,但我还是无法成为你想像中的那种人……」

你那种喜欢在难解的杀人事件现场出没的轻率个性,并不是什么大问题。就算你总是不知道从什么管道收集情报,用不合常理的手段把犯人逼入绝境,随时都跟死亡为伍,也完全没关系。

因为你不是都有注意到那些事件吗?

是你找到那些被卷入不合理事件,即将被拖进黑暗深渊的人们,与这个世界最后的接点,还有他们拚命留下的痕迹。比起身为警官的我们,你注意到的事件更多。有好多事件都是如果没有你帮忙,我们警方就永远不可能触及!

我想起传说中的菱神本家家训。

──菱神之女会招来灾厄。

「推理狂,你给我听好。」

连我也感到一阵晕眩。

就像是恐慌会传染一样,我眼中的世界也错乱了。寒风吹过隙缝的声音逐渐传开。

我咬紧牙关,无视于那些幻听,拚命地大声叫喊:

「不能只因为你光是呼吸就会招来灾厄,就在出生的瞬间把你杀掉!如果有人敢那样对你,我就会负责对付那家伙。这就是警官的使命!别忘了这件事!」

情绪变得激动或许让情况恶化了。

脑袋里终于被风声彻底占据。晕眩变得严重,身体开始摇晃。我不能压在推理狂身上,只能往旁边倒下。

……到此为止了吗?

这就是我们的下场吗?外面并不存在特别有威胁性的东西。小渚等人也不打算杀死我们。可是,难道我们就只能像是疏于照料的宠物昆虫一样,在这种地方力竭而亡吗?

幻听现象猛然加剧。

彷佛被肉眼看不见的行军蚁大军啃食一样,各种声音逐渐颠覆我对世界的认知。

「……咦?」

聆听那种声音好一阵子后,我注意到异状了。

我再次把耳朵贴在冰冷的地板上,试著以自己的意志聆听那种声音。

……不会吧?

「我听到了。」

「刑警先生……怎么了吗?」

「是风声!声音是从地板底下传来的。可是,为什么会有风声!」

我叫了出来,然后把手伸进怀里。抓住夹在记事本里的不锈钢钢笔后,我紧握钢笔,使劲敲打大金库厚实的地板。

在旁人眼中,或许会觉得我终于真的发疯了。

但这么做不是没有成果。

「……崩塌了。」

刚开始的时候,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

「地板崩塌了!这个洞好像通往某个地方喔!」

思绪迅速连结在一起。

在来到墓前市以前,我不是在车子里就自己说过了吗?地方都市的犯罪率也在逐渐攀升,专门挖地道袭击银行金库的强盗也到处横行。

难不成这里也是一样吗?

那种风吹过缝隙的声音并不是幻听。如果真的有风吹过离这里只隔著一层薄皮的人工隧道……!

「推理狂,快点起来。」

「嗯……?」

「是出口!我们可以出去了!推理狂,你快来看!」

实际被我挖开的洞,还只有一个拳头左右的大小。可是,我能感觉到冰冷的空气从那里吹了进来。那不是大金库里的沉闷空气,而是带有刺骨寒气的外面空气。

在某些案例中,监禁反应会在从拘束中得到解放的瞬间迅速恢复。

在明确的出口存在这一事实逐渐浸透大脑的过程中,穿著迷你比基尼圣诞装的推理狂,双眼的焦点似乎也逐渐被拉回现实。

可是──

轰隆轰隆轰隆轰隆!沉闷的金属移动声响起了。

我知道大金库的圆形铁门正在缓缓开启。

「……呜!」

喉咙逐渐变得乾渴。

居然挑在这种时候……!那个菱神家家纹之前明明打死都不在我们希望的时候移开!

要是被小渚、天羽或佐田发现这个洞就糟了。虽然他们似乎是想要「保护」我们,但同时也畏惧著不存在的僵尸。要是他们知道有个直接通往外面的洞穴,可以越过那个利用赶鱼原理打造而成的「路线陷阱」,天晓得他们会有多么愤怒。

反过来说……

终点已经近在眼前了。只要成功瞒过他们一次,等他们走到大金库外面,我们就能立刻挖开出口逃走。

离铁门完全打开还有三十秒。

已经没时间可以犹豫了。我脱掉毛线上衣,盖住那个跟拳头差不多大的洞,然后让身体虚弱的推理狂躺在上面。

那一刻即将到来。

「你们明天也得跟我们一起去收集物资,所以我想召开行前会议。因为要是第一次参加的人在外面迷路了,可是会没命的。」

「你们的运气还真好。可是,这是什么味道?好像有点臭……」

「闻起来很像是胃酸。需要我帮忙诊断吗?」

……偏偏这次三个人都来了。

只要其中有一个人稍微感到可疑,进到铁栅栏里面调查,就能轻易发现这个洞的存在。要是事情变成那样,我们甚至有可能在这里被杀掉。

所以,我要用尽一切手段阻止他们。

仔细回想一下吧。小渚他们并不团结。我要从他们三个人说过的话之中,把他们自己不愿说出来的事情连结在一起。只要审视所有线索,就算我被关在这个大金库里面,应该也能推测出存在于他们三人之间的问题。

也就是他们之间致命的裂痕。

还有发生在这里的事情。

我得找到一旦被摊开在阳光下,就能让他们连要维持暂时性的合作关系都很困难的问题。

我想起那间疯狂的透辉馆。杀人诡计成功的关键不是大费周章的机关,而是转移别人目光的技巧。为了实现有如魔法般的逃脱秀,就必须收集到足够的手牌。

在这个前提之下,把要点划分出来。

我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是解决这里发生的事件吗?是逮捕那个分尸样本的犯人吗?还是让得到僵尸妄想症的小渚等人恢复理智?

都不是。

……是拯救菱神艳美。虽然算是例外中的例外,但是让这个未成年的一般民众平安逃出这里,才是我的任务。

把其他事情舍弃掉吧。犯人可以等到以后再逮捕。妄想症就交给心理医生去治疗吧。不需要武器,也不用击败任何人。我虽然不是个博爱主义者,但考虑到艳美的安全,还是别把场面弄得太火爆比较好。所以,我要选择不会有人牺牲的做法。

当然,就算随便虚张声势,想要藉此骗过他们,也不可能行得通。在变魔术的时候,如果没能顺利吸引观众的目光,所有手法与机关都会失去作用。对方马上就会发现地板的秘密洞穴。如果不能拿出真相,就不会有人上钩。

话虽如此,但也不能不由分说地坚称僵尸并不存在。小渚等人是以僵尸存在为前提在思考,并且采取行动。换句话说,就算根本没有僵尸,如果不假设僵尸存在,不管做什么都无法引起她们的注意。

僵尸存不存在并不是问题的重点。

我要思考在这个大家都相信僵尸存在的世界,他们一直都是以什么为基准在行动。

然后找出答案。

小渚、天羽猫、佐田调……这三个人的关系早就已经崩坏,只是还没感觉到那股痛楚罢了。我要让他们明白这件事,而这八成会是最有效的做法。

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我也明白成功的话能得到什么,失败的话又会失去什么。

表演时间到了。这是我赌上性命,一生一次的豪赌。

10

隔著冰冷的铁栅栏,我和小渚正面对望。

天羽猫和佐田调就站在她身旁。

局势不管怎么想都对我方不利。对方甚至不用打开铁栅栏,只要把一瓶汽油弹扔进来,我们就得死在火焰与浓烟之中。

在生杀大权完全被人握住的情况下,我还是开口了。

「小渚。」

「什么事?」

「如果僵尸那种东西真的存在,那确实是很不妙。我们应该同心协力一起对抗才对。我们也不能只是受人保护,应该分担些工作才对。可是……」

「嗯?」

「我们真的可以这么不慌不忙吗?敌人可不见得只在外面……」

我知道现场气氛正因为陷入紧张而冻结。

最先上钩的人是消防队员天羽猫。

「你的意思是我们会背叛小渚吗?不可能!那对我们没有好处。我们甚至想要更多人手。」

「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打断了她的话。

「小渚,只要使用你那把特大号屠牛刀,就连人类的手脚与脑袋应该都能砍下来吧。可是,如果要使用那种武器,就无论如何都得接近僵尸。如果是一对一的话还不成问题,但如果是一对多的话,就会无法发挥实力。我说的对吧?」

「好棒喔。给你牛奶糖。没错,因为那些僵尸大多都拥有跟熊差不多的臂力。虽然在有利的状况下用武器挥砍还有办法解决,但要是被一群僵尸抓住推倒,我就无法反击了。」

「在这种情况下,为了把僵尸一网打尽,天羽猫的汽油弹就能派上用场。可是,这么一来那些僵尸的尸体……不,应该说是残骸吧?就会被烧成焦炭了。」

「那又怎么样?」

身穿运动服的天羽握著胸前的打火机,狐疑地这么问道。

我缓缓吐了口气,然后说出自己的疑问:

「既然是这样,那些在诊疗室里被解剖的样本又是谁?」

「……」

佐田调陷入沉默。

我知道他充满皱纹的皮肤冒出了一些冷汗。

「听你们的口气,被解剖的僵尸似乎不是只有一名……不,应该说是一具才对吧?你们似乎稳定地弄到了好几具僵尸,并且进行解剖研究。可是,小渚不擅长同时对付许多敌人。要是使用汽油弹,又会把僵尸烧成焦炭,没办法当成样本。既然是这样,那些样本又是从哪里弄来的?」

我还有发现另一个疑点。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疑点就是把我们关进来的理由了。我记得你们以前也曾经想要救援在城里孤立无援的人们,却因为随便给他们自由,导致他们在从小巴士移动到银行里的过程中被僵尸袭击,最后全员丧命。因为这个缘故,你们才会夺走我们的自由。换句话说,当时出现了许多僵尸。不,应该说是僵尸预备军才对。」

我不知道在小渚他们的认知里,人类被僵尸咬到以后,需要过多久才会变成僵尸。也许只有死者才会变成僵尸,也可能只要被僵尸咬到,就算是活人也会变成僵尸。

只不过,如果他们脑海中的是那种能让所有人共享,较有可能成真的妄想……

毕竟佐田调以前也曾经看著我们,说出「差不多了」这种话。

「就算要击败真正的僵尸很困难,但如果是『僵尸预备军』的话,不就没那么困难了吗?对你……不,是对佐田调来说,这场意外也是个天大的好机会。因为这样他就能轻易取得平常绝对无法弄到的大量样本。」

可是,如果那不是人类干的好事的话,实际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是因为人类之间的集团抗争而导致小巴士遇袭吗?还是小渚等人把那群失去理智的人看成僵尸了呢?

「那又如何?」

小渚不以为意地这么说:

「佐田先生确实得到了许多样本,也在另一个房间里解剖了。可是那又如何?不管要对僵尸的身体做出什么事情,我们都不会有丝毫犹豫。那些家伙已经没有生命,早就不是人类了。我不认为这是需要大肆批判的事情……」

「可是,佐田调至今依然没能找出僵尸的弱点。」

初老男子的肩膀抖了一下。

「他焦急到专程跑来大金库,确认我们有没有变成僵尸的地步。因为要是拿不出成果,他就会失去容身之处。虽然他现在看似服从你的命令,一直帮你牵制天羽,但他应该也不想一直当个小跟班吧。」

所以──

「佐田调需要样本。越多越好。而如果无法取得新样本,那至少不能让现有库存耗尽。就像如果买不了新车,也要买辆中古车代步一样。」

「你……!」

「说重点。」

小渚打断了正准备激动反驳的佐田,要我继续说下去。

语气中充满不悦。

「……照理来说,解剖完毕的样本会被天羽猫带到外面烧掉。因为虽然我不晓得僵尸会复活几次,但要是躺在解剖台上的家伙突然爬起来,那就叫人伤脑筋了。」

「那又怎么样了?」

听到正在把玩打火机的天羽这么问,我慢条斯理地如此回答:

「事情真的是这样吗?」

「……」

「我刚才也说过了,佐田调手中不能没有样本。既然无法取得新样本,那就只能重复使用旧样本了。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样本的数量真的跟他报告的一样吗?修好或许还能开的中古车,他真的会乖乖送去作废吗?」

「胡说八道!」

佐田调终于叫了出来。

「要是……要是我真的做出那种事情,僵尸不就会无视『路线陷阱』,从银行内部闯进我们的生活圈吗!那我们利用『路线陷阱』引开那些家伙的注意,得到这个安全地带,不就变得毫无意义了吗!」

「就是因为这样……」

我不以为意地将手伸向旁边。

然后抓住推理狂的智慧型手机,让她们看到萤幕上的画面。

「你才会不惜背负这样的风险,也想要摆脱这种被小女孩们颐指气使的生活不是吗?」

萤幕上是佐田调打开房门走进诊疗室的影像。

影像中的汽油桶里跑出像是人类手臂的东西。那只手臂至少看起来不像是有被高温烧成焦炭的样子。虽说通风有稍微变好一些,但要是在银行里做那种事情,自己应该也会被黑烟熏到,所以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至少诊疗室里现在有只活生生的手臂。」

我像是在劝说小孩子一样如此说道:

「……那你难道不该去调查一下吗?如果那只手臂的主人不在纪录上,可就没人知道那家伙什么时候会动起来了喔。」

对小渚等人来说,排除僵尸的威胁应该是最该优先处理的事情才对。

这是最简单明瞭,而且所有人都能共享的危机意识,也或许该说是一种集体妄想。

所以他们会采取行动。

即使结果会导致怀疑同伴,就算心中只存有一丝疑虑,只要不把机率从百分之零点一变成零,她们就绝对无法安心。

我很清楚现场的气氛改变了。

很好,魔术表演成功了。不管是五分钟也好,还是十分钟也好,只要能让他们的注意力远离大金库,我们就能挖开地板上的洞,然后穿过洞穴逃到外面。这样就能在不牺牲任何人的情况下救出艳美了。

「好棒喔。你果然是小忍的叔叔呢。那我就去看看吧。」

「喂……」

「嗯,去看看也好。」

首先是小渚转身走向出口,佐田调不知所措地左右张望,天羽猫也没有表现出打算袒护他的样子,只准备动身前去确认诊疗室里的情况。

然后──

事情就在那一瞬间发生了。

「…………」

我听到嘶哑的嗓音。

至今一直躺在地板上的推理狂,稍微动了一下嘴巴。

「……没错,佐田调想要增加样本的数量……」

艳美?

我不知道她想要做什么。她在这种情况下叫住小渚他们,到底有何意图?

「那是因为只要他能率先找出僵尸的弱点,立下最大的功劳,自己的地位就会变得稳固。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就不能让运气去左右取得样本这件事……」

而且……

真要说的话……

「僵尸是靠著气味找寻猎物,所以找不到躲在窗户全部关上的巴士里的猎物……但前提是没人打开空调,把车内的空气与味道排放到外面。」

我们应该早就没理由继续逼迫犯人了!

「如果小巴士的司机跟小货车一样都是佐田,那他应该不难碰到驾驶座旁边的空调开关。如果他故意透过气味,让僵尸们知道车上有人,自己则打开靠近银行那边的门下车,就能躲在安全的地方看著幸存者们被袭击。这样他就能稳定取得大量样本,也就是僵尸预备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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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场响起骇人的声音。

小渚的脖子转动了。被她静静注视的佐田调,脸上冒出大量的冷汗。「菱神之女」送出的死亡之箱打开了。

「不……不是这样的……」

「不是怎样?」

「他们诬赖我!我没……没做过那种事!再说,这不就只是毫无根据的臆测吗!他们到底有什么证据!」

……那种事情根本就不重要。

这是一种具有社会性的妄想。你们这些在现役警官面前拿著凶器,还光明正大地说出自己至少曾经擅自分尸的事情的家伙,应该都能理解吧。这个地方现在根本不会有什么合法的搜查与审讯行动。

而在这个疯狂世界的规则中,虽然不管如何对待僵尸都无所谓,但对待还活著的人又是如何?就像小渚选择「保护」我和推理狂一样,他们应该还没摆脱那种道德上的禁忌不是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

在这个仅有三名成员的极小型社会里……佐田调会被如何处置?

又会由谁来审判他?

小渚从铁栅栏的隙缝把牛奶糖丢了进来。

「看来……应该把他『流放』比较恰当吧?」

小渚把手摆在初老男子的肩膀上。虽然他大声喊叫试图摆脱,却像是被老虎钳子夹住一样完全挣脱不开。小渚用另一只手握著的巨大屠牛刀「腥」发出刺眼的反光。而天羽猫也顺势而为,一手握住胸前的打火机,一手抓住佐田调的手臂。佐田调被她们一左一右架住,硬是拖到大金库外面了。

小渚只回过头来看了一眼。

脸上露出给好心指出自己疏失的亲切邻居看的笑容。

「……你们在这里等我一下喔。」

我听到了惨叫声。

轰隆轰隆轰隆轰隆!圆形铁门随著机械运作声逐渐关上后,就连那声惨叫都无法传进我们耳中。

我茫然若失地看向推理狂。

「……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明明可以不用牺牲任何人……」

「……」

「我们只是要逃离这里!根本没必要把犯人逼到那种地步才对吧!」

听到我在她耳边喊叫,艳美用有些迟缓的动作看了过来。

难不成……?

「因为……我是『菱神之女』,不管使用什么手段,也要把事件的谜题……」

这是监禁反应。

推理狂正看著自己身在其他时间与地点的幻觉,根本没有余力思考善恶对错,只是出于本能反应指出问题。

就算我抓住铁栅栏使劲摇晃,铁栅栏也完全不为所动。而且就算我能成功破坏铁栅栏,也绝对不可能打破那扇厚度超过一公尺的菱神家家纹铁门。

佐田调已经没救了。

而当小渚等人再次回来时,一切就都白费了。

我们一开始的目的是什么?我可以就这样让这家伙死在这里吗?

「……可恶!」

像是要摆脱掉某种坚持一样,我果断采取下一步行动。

我把推理狂和摊开的上衣移开,再次朝向原本就已经破破烂烂的地板挥下不锈钢钢笔。我先把洞穴的周围敲坏,让洞穴变得更大,逐渐弄出勉强可以让人通过的大小。

那是个完全漆黑的洞穴。

我用手机的背光一照,发现这个洞没有很深。

我率先爬进洞里,在底下帮慢慢爬下来的推理狂支撑身体。也许是因为她的穿著原本就很裸露,身体已经变得很冷了。

土壤的气味让人喘不过气,冰冷的空气让肌肤像是要撕裂开来一样。

即使如此,我们还是成功逃出来了。虽然现况很难说是完美无缺,但至少我们成功达成摆脱监禁状态这个目的了。

光是呼吸外面的空气,就让我有种把占据脑海深处的黑色脏污洗清的感觉。

监禁反应开始逐渐缓解了。

「我们会得救吗……?」

「会。我们没理由怀疑这点。」

我一边搀扶著推理狂,一边对她这么说。

她拖著异常冰冷的身体,像是要慢慢感受我的体温一样,把身体靠在我身上,然后慢条斯理地小声说道:

「回到家以后要做什么呢?」

「我想先洗个热水澡,然后连续睡上三天……」

「你明明还是个年轻人,那样也未免太没精神了吧。」

「不然你觉得我该如何回答才对?」

「这还用说吗?你现在可是跟这么可爱的女孩搭著肩膀喔。就算想要跟我去游乐园约会也很正常吧。如果事情真的变成那样,就算世界早就毁灭了,我也会发誓一定要逃出墓前市。」

……

稍微想了一下后,我如此回答:

「好啊。」

「咦……!」

「如果那样就能让你怀有逃出这个地狱的希望,不会想要逃避现实,下定决心面对这个地狱的话,要我陪你一次也行。」

「哇……哇哇哇!笨……笨蛋!虽然你这样说我很开心,但人家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啦!」

推理狂不知为何说话变得结巴。因为我们靠得很近,而且我正扶著她的肩膀,所以看不到她现在的表情。

「先说好,我只打算度过一个健全的假日喔。」

「刑警先生,我最爱你了!来,亲一个!」

「笨蛋!这样就叫做不健全!不要莫名其妙地全力抱住我啦!」

我尽全力推开意外地充满活力的推理狂,同时大声喊叫。

总之,这样就结束了。

我们总算可以跟小渚等人亲手打造的四角形地狱说再见了。

11

……

……

……

情况不太对劲。

我是在人工隧道中走了一段时间后,才注意到这件事情。

没错。

我们已经走了一段时间了。

「……刑警先生,这里是哪里?我们好像有差不多三十分钟都在走路……」

「就算你问我,我也不知道……」

这个隧道并不平坦,尽管会上上下下,但整体来说还是给人缓缓往下爬的感觉。这里完全没有光线,就只是不断通往地底。我们是不是在某个地方走错路了?虽然脑袋里有著这样的疑惑,但我们已经无法后退了。说不定还有别条小岔路可以走……要是我们随便往回走,结果小渚她们也追过来的话,就有可能遇到她们。

这里是哪里?

我们不小心跑到什么地方了?

当我咽下口水时,一些情报突然在我的脑海中随机连结起来。至于那些情报为何会这样连结起来,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真要说的话,我们会来到墓前市,是为了要追查持续超过十年的连续失踪事件。

小渚等人是利用名叫「御口大人」的隧道的一部分,在山腰的银行与山脚下的城镇之间往来。据说「御口大人」本身的结构,就跟蚂蚁窝一样错综复杂。

「刑警先生……袭击那间银行的那群强盗,真的是从无到有自己挖出一条隧道吗?说不定他们是……」

「利用原本就存在的『御口大人』隧道,想要让自己省点力气是吗?」

在我以前学生时代参加过的祭典中,也曾经出现过「御口大人」这个名字。只不过,那个故事的典故并不是很吉利。

「啊啊……」

我注意到那种气味了。

那是一直没人居住的空屋子绝对不会有的独特臭味。就是那种大量汗水经过许多时间乾掉后所传出的味道……也就是人类的味道。我知道那种味道正从手机背光照不到的黑暗深处静静地飘过来。

噗咻……噗咻……

听著那种奇怪的声音,我想起来了。

想起那场祭典背后典故中的一小段……

「御口大人」是一个在山顶上敞开,用来把罪犯丢进去的大洞。可是,据说一旦人心沦丧,封印在大洞里的灾厄就会一起跑出来。

「该死……」

过去失踪的那些人到底跑去哪里了?

还有,现在在黑暗深处蠢动的那些东西是什么?

「……原来僵尸真的存在吗?」

我完全无能为力。

光芒一闪。

反射著手机背光的无数只黯淡的眼睛,从黑暗深处看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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