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rd person)
时间回到大约半天前的时候。
地点是墓前市,位在墓石山山腰的老旧日式住宅。
身穿红色浴衣的座敷童子出现在阵内忍与小渚面前。拥有因为粮食不足而被夺去生命的孩童集合体这一身分的她,展现出名为僵尸的全新面貌。
2
吼呜呜……我听到像是野兽低吼般的声音。
我缓缓回头看向后面,结果看到身穿红色浴衣的座敷童子站在那里。
她使劲握碎手中的高枝剪,随手往旁边一扔,然后看著我的脸。
她的头发依然漆黑亮丽,肌肤也吹弹可破。
就只有那双眼睛有些污浊。
颜色就跟倒在地上的那些僵尸完全一样。
而且那眼神明显是把我当成猎物。
「呜……」
我再也忍不住了。
就在背脊出于本能开始颤抖的同时,我最后的理智断线了。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大声惨叫,撞破纸门逃跑。我拚命稳住速度过快差点跌倒的身体,快速冲过铺著榻榻米的宽广大厅。
从正后方传来一阵巨响。
我回头一看,眼角不禁泛泪。
那简直就是野兽。完全失去尊严的红色四脚兽正朝向我猛冲。这种绝望感就像是在山上遇到熊或其他猛兽一样。我转眼间就被追上,座敷童子挺起身体,再次用双脚站立,确保双手能自由行动,然后……
「呜……!」
与其说是刻意闪躲,不如说我是因为软腿而跌坐在榻榻米上。
但这样反倒救了我。比挥舞金属球棒还要强烈的破风声撕裂了一切。这可不是在开玩笑的,墙边的四角形木头柱子就跟免洗筷一样被打碎了。
「……」
她转动眼球,看向我的脸。
只要被打中一下,我就死定了。明明知道这个道理,我却依然瘫坐在地上,连想要站起来都做不到!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双眼紧盯著座敷童子,身体不断退向后方,最后撞破纸门,来到木头地板的走廊。直到某种金属的感触挡住我的背部。座敷童子往我这边走了两三步,然后朝向我挥出有如炮弹般猛烈的一拳。
我现在甚至连逐一审视状况的余力都没有。
我只能先往旁边翻滚,避开眼前这一击,只为了尽量多活一秒。
就在这时──
没有打中目标的座敷童子,似乎狠狠撞上某种东西。不对,是整个撞了进去。那东西就是摆在走廊上的其中一项猎具──捕熊笼。简单来说,那就是一种把诱饵放进金属制的巨大笼子,等到野兽跑进去的时候,像是断头台的门就会自动关上,藉此活捉猎物的陷阱。
锵磅!伴随著激烈的巨响,沉重的铁笼整个弹了起来。我看准那股力量减弱的瞬间,主动扑向捕熊笼。那是个边长大约一百五十公分的四角型箱子。我硬是抓住装在箱子上方的下压式铁门,发出声响使劲摇晃,最后使尽全力往下一按。
我也不知道那家伙有没有搞清楚状况。
座敷童子总算转身面对门的方向,用双手抓住门使劲摇晃,但捕熊笼看起来毫无损坏。
幸好那不是用来捕鹿或捕猪,而是以熊为对象的陷阱。而且虽然变成僵尸的这家伙只要有助跑,就连柱子都能撞断,但如果是在狭窄的笼子里,她就连臂力都无法彻底发挥。
「呼……」
我总算逃过一劫,重重地呼了口气,整个人瘫坐在走廊上。
这个懒惰鬼妖怪……她竟然还好意思自称是什么守护家人幸福的三九式座敷童子,结果根本就帮不上忙不是吗?居然让自己变成最凶悍的僵尸,她到底在搞什么飞机啊!
我重新观察这家伙的状况,发现她好像跟普通的僵尸不一样,头发与皮肤都没有出现变化。难不成这跟妖怪不怕实体攻击的特性有关吗?
「小忍……」
就在这时,虽然迟了一步,但身穿粉红色毛线连衣裙与白色针织上衣,戴著用发夹固定的帽子,腰后还装著尾巴饰品的猫娘护士小渚也过来了。她的脸上依然挂著微笑,手里拿著厚重的屠牛刀「腥」。
「……你有受伤吗?」
「没有……」
我姑且如此回答,但情况可说是糟透了。
「通讯行的店员们都死了。这就代表这里没有成年人,所以砂石车也没用了。而且座敷童子也变成这样了不是吗?我们之后到底该如何是好?」
「关于这件事情……」
说完,小渚把某样东西扔了过来。
那是个香水瓶。我想起来了,那是野崎春使用过的「让人不会被僵尸袭击」的秘方。
「虽然利用熟人做实验,可能会让你感到过意不去,但我们要不要趁著安全抓到僵尸的时候,先试用一下这东西看看?在实际面对僵尸的时候,才赌命确认自己会不会被咬,感觉就很可怕。呵呵,又是我们两人的共同作业呢。」
「你说得有道理。」
就算砂石车不能开了,但只要不会被僵尸袭击,也就没什么好怕的了。就算得徒步走路,我们也能自由移动。利用这个给人添麻烦的座敷童子,来测试野崎春的香水到底管不管用,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用法应该跟普通的香水一样吧?就是涂在手腕与脖子底部的脉搏点上……」
「呜哇……!这不就是普通的厨余臭味吗!难道我们要把这种东西喷在全身上下吗!」
「这个嘛……毕竟这是连僵尸都不会产生食欲的味道……」
尸群已经不存在了,但我们活捉了座敷童子。
因为眼前的危机消失了,可能让我们多少有些松懈。虽然很现实,但我能体会那种比起认识的人死去,自己活下来更令人开心的感觉。我们一边讨论这东西,一边把会刺激眼睛的臭味抹在身上。
「呜呜……野崎身上真的是这种味道吗?」
「……毕竟她本来就被一大群僵尸包围,我根本闻不出她身上的味道。」
做好必要的准备后,我们转身看向被关在金属笼子里的座敷童子。
希望这家伙会乖乖配合……
「小忍……」
「……什么事?」
「我看她好像正在激烈地摇晃铁笼耶。不管怎么想,这应该都是想要咬我们的反应吧?」
「不会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野崎春就是使用这种味道,在尸群中自由行动,就像是跟海葵共生的小丑鱼一样。我跟小渚一起做了各种测验,最后还把香水直接喷在身上,但还是毫无效果。身穿红色浴衣的妖怪一直没有解除锁定。
「难不成不能只靠这种香水的效果吗?」
「你是说,这种香水还得跟其他东西混合使用?」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们就束手无策了。她的小布包里没有其他显眼的东西。要是去翻找野崎春变得支离破碎的残骸,说不定可以找到其他瓶子或纸张,但如果不知道调配的比例,那也等于毫无意义。感觉应该不是只要一比一混合就行。这简直就像是捡到不知道密码的提款卡。
「结果,我们的成果就只有把这种腐烂的臭味抹在身上吗?」
我一时气愤就把香水瓶随手一扔。
我们差不多要无计可施了。也许是为了安全地运送活捉到的熊,捕熊笼上装有小车轮与类似手推车的握把。可是,如果要一边推著这个超重的笼子,一边在外面的山路行走,实在是太过危险了。因为虽然数量比不上位在平地的都市地区,但事实证明这里也有僵尸在四处徘回。
虽然只要利用停在外面马路上的砂石车,这件事就会变得轻松不少,但别说是汽车了,我就连机车驾照都没有。要我开车原本就已经很无谋了,那又是辆大型车,还是开在蜿蜒曲折的山路上,而且外面还在下雪。要是随便挑战的话,我们很有可能摔到悬崖底下。
「……小忍。」
「什么事?」
「不管怎么样,我们先稍微休息一下吧。趁著现在还有食物,我想先吃点东西。如果这里是普通的民宅,那冰箱里应该还有食物。你放心。我会好好抓住老公的胃。嘻嘻……」
「你说要吃东西……在看过『那一幕』以后吗?」
「你是说哪一幕?」
不以为意地说出这句话后,小渚就走向厨房了。我独自跟座敷童子隔著铁笼四目相对。懒惰鬼妖怪似乎已经发现不管怎么拉扯,铁笼都不会坏掉,所以开始改用牙齿啃咬。
「笨蛋,别这样。真是的,事情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吼呜!」
「别吼呜了。小心我就这样给你戴上项圈带回家养喔。」
当我忙著吐槽她时,小渚再次回来了。她用双手抱著一些罐头、瓶装水、甜面包、袋装火腿和鱼板等东西。事情到了这种地步,我也没有那种因为那是别人家的东西而有所顾虑的心情了。
墙壁对面的另一个房间就是红色与黑色交杂的凄惨光景,衣服上也沾满了厨余的臭味。还有看不到未来的精神压力。虽然我几乎没有食欲,但还是咬了一小口切成薄片的火腿。光是一片火腿,我就吃了好久都吃不完。途中我就再也忍受不住,把剩下一半的火腿丢向关著座敷童子的铁笼。
座敷童子似乎对火腿很感兴趣,用鼻子闻了一下味道,想要直接趴在地上咬,却无法顺利办到,最后只能用手指捡起来放进嘴里。只不过,她感觉起来比较像是在玩耍,而不是进食,先是含了几下火腿,又嚼了几下,觉得腻了就吐出来。
「看来她不是什么肉都吃……」
「……真要说的话,那种行为真的是在『进食』吗?说不定就跟婴儿会把感兴趣的东西全都放进嘴里一样,那也只是一种类似的行为。差别只在于僵尸拉扯与咬合的力量太过强大罢了。讨厌,我怎么会马上就想到婴儿呢……」
小渚用微微倾向一边的正坐姿势坐在走廊上,优雅地吃著偷来的甜面包。她的食欲相当旺盛,不管到了什么地方,这家伙似乎都能保持平常。
用瓶装水润了润喉咙后,小渚对我这么说:
「对了,小忍……」
「什么事?」
那只是个不经意的提议。
可是,我完全忘记了。我们目前正身处在充满僵尸威胁的地狱世界,而且对方还是「那个」小渚。
「……关于你家的座敷童子,我们要怎么把她丢掉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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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搞错了。
我误会了。
柔和的暖意瞬间就被冰冷的风抹去。乾枯的现实消除了温暖的错觉。现在可不是能放松心情的时候。我们根本没时间休息。问题堆积如山,而且小渚也跟僵尸同样危险不是吗!
「等……等一下!小渚,你到底在说什么?」
「因为……」
小渚用若无其事的口气这么说。
她面带微笑,但看著铁笼的眼睛却让人看不出感情。
「……我从来没听说过变成僵尸的人还能复原这种事。这点就算是妖怪也一样不是吗?」
「……呜!」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你打算怎么做?就这样把那只妖怪养在笼子里一辈子吗?要是不小心疏于管理,让她咬到别人的话,僵尸危机说不定会再次爆发。不过,见过妖怪小姐这个案例后,我发现僵尸的增殖条件似乎不是单纯只有被咬,但这还是一样危险。再说,我们也不晓得僵尸的食物是什么。毕竟她好像不想吃火腿,也不知道是跟婴儿一样出于好奇才咬人类,还是真的把人类当成食物。嘻嘻……婴儿……还有,把她带回家后,你打算如何处置?等她自己饿死吗?」
小渚用像是逐一念出写在记事本上的条列重点般的轻松口气,不断地削去我的灵魂。
「再说,捕熊笼也会逐渐劣化。你迟早必须把她移到其他笼子,到时候你甚至可能得跟使出全力的僵尸对决。小忍,你有办法亲手把她移到新的笼子里吗?」
我明白她的意思。
我都明白。非常明白。
可是,小渚,事情不是这样的。这不是明不明白的问题!你居然叫我舍弃她?还说什么带回家养?为什么我们会讨论这种问题!
我从我出生……不,是出生以前,这家伙就一直在我身边了。
我们一直都在一起。
胸口有点发痒。那是绷带的感觉。没错,今天早上也是一样,那个懒惰鬼妖怪还难得为我疗伤。想要一直延续这种关系,难道有那么奇怪吗!
「小忍……」
「……不要。」
「小忍……」
「我绝对不要!再说,就算是你也杀不死妖怪吧?实体攻击对那些家伙完全不管用。就算你拿著那把超大的屠牛刀……」
「……好吧。」
小渚用单纯至极的动作点了点头。
然后说出这些话:
「反正我也不晓得该怎么『杀死』僵尸。虽然之前被我砍得四分五裂的家伙都不会动了,但也无法证明是不是真的死掉了。更别说原本就是妖怪的家伙了。我也绝对不想让她从那里面出来。我还没那么看不起她。不过,既然杀不死的话,那只要找出不用杀掉也能解决的方法就行了。」
「什么意思……?」
「我不是说要丢掉吗?比如说,像是把整个笼子埋进土里,或是从上面把水泥灌进去之类的。如果这里是海边的话,租一艘船把她丢进海里可能也不错。就算杀不死她,也有许多方法可以让她失去行动能力。因为只要她待在笼子里,动不了手脚也咬不到人,就什么事都做不了。小忍,我说的有道理对吧?不过,我觉得不管要用哪种方法解决这个问题,最后可能都得找地方建个坟墓。我们可以做点表面功夫,把那个地方登记为墓园或慰灵地……」
「……呜!」
开什么玩笑……
开什么玩笑啊!混帐东西!坟墓?表面功夫?那根本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不是只要没有直接下手杀掉,不会弄脏自己的手就好了吧!因为那样根本杀不死僵尸不是吗?我不知道什么水泥还是海底,但那样座敷童子就得一直被活埋不是吗?就这样维持几百年?几千年?到底要让她一直窒息到什么时候啊!
「这家伙不行……」
「哪里不行?」
「座敷童子就是座敷童子!我们不能擅自决定她的命运!」
「或许是这样吧。」
小渚一派轻松地这么说。
她看起来丝毫没有受到良心的苛责,就像是把手指压进泡水的海绵一样……
「……可是,把她关进笼子里加以管理的你,有资格说那种话吗?虽然妖怪没有人权,但你出于自己的喜好一直饲养她,就是正确的行为吗?你真的有办法看著我的眼睛,挺起胸膛如此断言吗?」
「呜……!」
「就这样养她几十年?几百年?你打算拜托自己的孩子与孙子继续照顾她吗?嘻嘻……小忍的孩子……还有,对妖怪小姐来说,那样真的算得上是好事吗?」
小渚说的这些话肯定都是正确的。
我完全无法反驳。
可是,她完全搞错了。
因为正确,就能把她留下,因为不正确,就得把她埋掉。这个懒惰鬼妖怪可不是能用那种事情来决定该不该舍弃的家伙!
「小忍……」
小渚用彷佛在劝导小孩子般的温柔语气,慢慢地对我说:
「我很能体会你的心情……」
「你懂什么……你怎么可能体会我的心情!」
「你还记得我家以前养过一只圣伯纳犬吗?」
我的肩膀抖了一下。
就跟我和座敷童子的关系一样,小渚也有一只从她出生以前就在家里的圣伯纳犬。而那只因为年老而生不如死的家犬,最后又是被谁给予解脱?
「其实每个人都不想要与亲人离别,也不想要让彼此的关系结束。可是,有时候我们也顾不得那种自私的想法……不能自己控制自己的人生,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在旁边看著对方受苦,用『因为这样很可怜』或『反正这家伙剩下的时间不多了』之类的话语来欺骗自己,不去倾听对方的心声,就只是不负责任的行为。小忍,你觉得现在的妖怪小姐幸福吗?你真的这么相信?」
别说了……
「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还被关在笼子里面,一边抱怨个不停,一边向最想帮助自己的人露出獠牙。你要让这种事情持续好几十年吗?万一你在管理妖怪小姐时出现疏失,让她不小心咬到你,害你变成僵尸,而她还隐约存在的自我意识也理解到这件事的话,那她又会有多么绝望?真正痛苦的事情,就是重要的人因为自己受伤。我很能体会那种心情。难道你不认为与其让事情变成那样,还不如让她永远窒息,也该就此与她分别吗?」
拜托你住口!
「小忍……我不是早就说过了吗?我很能体会你的心情。」
屠牛刀「腥」──
少女将手伸向那把闪闪发亮的厚重刀子。
「就算那是最合理的做法,人的心也不见得可以承受,所以……小忍,如果你无论如何都下不了手,那我们就来想想办法吧。我们不需要弄脏自己的手,可以做个能让笼子在特定时间擅自滑落的坡道之类的机关。反正挖个洞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说不定几十年后就能找出解决之道,到时候也能重新把她挖出来……」
「你不要再说了!」
我大声吼叫,打断了她的话语。
脑袋里变得一片空白。
当我回过神时,手里正抓著挂在走廊墙壁上的「某样东西」。那是在像是拖把的木柄前端,装著以黑钢制成状似鸟嘴的镰刀。我记得这是一种用来劈开草丛开路前进,还能在火灾时破坏周围的房子,藉此防止延烧的古老工具。
然后……
小渚看著用「武器」指著她的我。
冷酷地微微眯起眼睛。
「……这样啊。」
「啊……不,小渚,你误会了!」
眼前的少女没把我的辩解听进去。
嘶啪──!
有某种东西发出怒吼。空气被横向撕裂。
那是跟日本刀一样长的屠牛刀。
我之所以能赶紧举起镰刀防御,与其说是出于自己的意志,更接近于看到球飞过来就自然缩起身体的本能反应。下一瞬间,我感到一阵冲击。这可不是在开玩笑的,我还以为拇指要被一击打断了。不是肌肉疼痛,而是彷佛骨头移位般的钝痛向我袭来。
「好痛……!」
即使如此,我还是没有放开镰刀。
我并没有骨折。
拖著疼痛不已的手臂,我总算成功退到后方。这是她的诱导,这样我的惯用手就不能用了。她是在为致命一击做准备。我拉开和小渚之间的距离,结果背后碰巧就是关著座敷童子的捕熊笼。
「小忍,你明白吗?」
小渚奇妙地睁大眼睛,轻轻摇晃著手中的屠牛刀「腥」。
那种架式跟剑道与剑术完全不同,但却让人感到非常可怕。不管我从什么角度冲过去,感觉都只会被劈成两半,就像是一道令人绝望的墙壁。
「你真的明白在这种环境下与我为敌的意义吗?」
「呜……!」
别被她吓倒了。
我不能在战斗前就胆怯。面对就算使出全力也毫无胜算的对手,绝对别想要靠著因为胆怯而减弱的五成或六成力量打赢!
因为就只有这件事,我绝不退让。
不管是变成僵尸还是什么,我都不能在这时候放弃座敷童子!说什么因为她跟普通僵尸不一样,是从妖怪变成的僵尸,没人知道能不能杀掉,就要把她像是厨余一样活埋到土里,就这样自己离开这种事,我是不可能答应的。因为妖怪不会死,僵尸又是不死身,所以说不定几十年后可以重新把她挖出来?那种事情是错的!我根本不可能认同把她「埋起来」这种事!
那或许确实是最合理的选择。
那或许是也有顾虑到我的心情,让我不用看到她下场的温柔提议。
可是……
就算是这样……
「……我们根本还不知道原因不是吗?」
「……小忍?」
「这场僵尸危机的原因不是某种未知咒术或神秘病原菌,说不定是跟火车这种妖怪有关!如果这是某人设计好的『灵封』,那只要将其解除,说不定就能让大家从僵尸状态变回来吧!」
我拚命喊叫,想要把对方赶回去,但小渚很轻易地就踏进一步。
她举起大得夸张的屠牛刀。
然后斜向劈了过来!
「呜哇啊!」
抓著握柄的手麻掉了。
我根本不敢想要击败她。光是能够挡下这一击,就已经接近奇迹了。
「让我来教你怎么说话吧。动物之间的主从关系也是这样。虽然家人还是很重要,但该管教的时候还是得好好管教。毕竟有很多孩子都会搞错上下关系呢。」
不对,说不定小渚那家伙是故意在玩我。我甚至觉得不是我成功挡住那一击,而是小渚故意瞄准我的镰刀攻击。
「小忍……」
「不,我不要。」
「你不肯乖乖听话吗?」
「不要!我绝对不要!」
手痛也是她事先设下的布局。趁著我感到胆怯的时候,小渚行动了。那条尾巴轻轻晃动,屠牛刀也被高高举起。那是大上段的架式。虽然会让身体陷入危险,却是最能活用武器重量的架式,可以挥出流星般的一击!当我想起这件事时,屠牛刀已经挥了下来,比上次强上将近一倍的冲击向我袭来。在镰刀坏掉之前,我的手指应该就会先被这波连击破坏掉!不管我怎么抵抗,也还是不得不逐渐后退。
后面已经是捕熊笼了。
身穿红色浴衣的座敷童子不断摇晃铁笼。要是我继续后退,就会被她抓住背后。如果被她咬到,那一切就结束了。小渚向我逼近,逼我在那之前投降。她是在默默地向我施加压力,要我把「这家伙」当成危险的敌人,而不是应该保护的女性!
可是……
就算是这样……
不管要我说几次都行!虽然这家伙又笨又懒,根本帮不上忙,明明是跑来救人,却变成最强的僵尸,可是……!
这家伙是为了救我才会来到这里。
如果她不去想这种不符合自己作风的事情,就不会落到这种下场了。
所以,我不能恩将仇报。我不想做那种事!我怎么能在这种时候轻易舍弃她!
脑袋被砍掉的人或许没救了。
那些全身都被啃食,内脏也被拉出来的人,就算能从僵尸变回普通人类,或许也是死路一条。
不过,座敷童子身上没有明显的伤口。虽然眼睛可能变得污浊了,但头发与肌肤都还这么充满生命力。如果有方法能让她从僵尸恢复原状的话,这家伙或许就能跟过去一样,继续过著当个懒惰鬼妖怪的生活。难道不是这样吗!
我受够了。
这种只能不断放弃生命的逃亡,我已经受够了!
「哈啊!哈啊……!哈啊……!」
想到这里,我的思绪突然开始漫无边际地不断联想。
没错,我想到了。
我再次看向小渚的脸。
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这家伙会提出这种强硬对策的理由,我好像明白了。
「让僵尸恢复原状。如果有人找到那种方法的话……」
「小忍,怎么了?想要我说你好棒了吗?」
小渚过去的行动会被如何看待?
当我想到这里时,声音消失了。
那些发生在我眼前的死亡,就跟赤手抓著冰块时一样,被慢慢传来的温度逐渐填满。
小渚过去的言行实在让人很难称赞。可是,她在这种极限状态下保护众人生命的行为,如果要论对错的话,我觉得是对的。我也被她救了好几次。
可是,那是建立在「变成僵尸的人类再也无法复原,所以就算杀掉也是逼不得已」这个大前提上。
如果有方法能让那些僵尸复原的话……
如果小渚杀掉的不是僵尸,而是人类的话……
那小渚又会如何?因为这场前所未闻的僵尸危机,我不认为她会受到正常的审判。因为小渚还未成年,在法律与保护个人隐私这些方面上,或许都能得到优待。
可是……
问题不在于表面上,而是在于小渚自己的心能不能原谅自己的行为。
所以……
对小渚来说,别让僵尸复原才是好事。
因为这个缘故,她才会无法忍受我一边袒护座敷童子一边行动。她不是要我「杀掉」。这其中并不带有怨恨或厌恶。她只是希望我透过「舍弃」这个仪式让她安心,让她知道「放心吧,我不会否定你的行为」。
「怎么会这样……」
「嗯?」
看到我扭曲著脸,小渚缓慢地微微歪头。
她手里拿著闪闪发亮的超大屠牛刀,脸上露出疯狂的表情。
彷佛我过去见过的那只圣伯纳犬正在静待指令一样。
一直都是小渚擅自行动,擅自击倒那些僵尸。可是,一直受她帮助的我,有资格指责她的那些行为吗?反过来说,难道不是因为我太不中用,才会一直让小渚背负著「杀人」的职责吗?
所以,这可说是究极的抉择。
是变成僵尸的座敷童子,还是杀死僵尸的小渚。
如果选择其中一方,就只能彻底放弃另一方,是最初也是最后的选择。
为什么?
为什么没有「我全都要」这个选项?这世上应该没有「打造出不用伤害任何人,也不用舍弃任何人的廉价后宫」这种选项吧。
我重新用双手举起变得破烂不堪的镰刀,再次跟小渚对峙。就连臂力足以匹敌熊的僵尸,都会被那把屠牛刀一击砍下脑袋。视我的回答与她的心情而定,我甚至有可能当场被她大卸八块。
我咬紧牙关。
使劲闭上双眼。
然后……
做出了选择。
「抱歉,小渚。我无论如何都无法舍弃这个懒惰鬼妖怪!」
我说出来了。
这是无法逆转的离别。
可是,这样是不行的。
我绝对不可能做出那种选择。
不管是要说我爱撒娇还是天真都行。要我把那家伙活埋,让她永远无法呼吸,然后忘记一切继续过活,我绝对办不到。那已经不能算是成功生还了。要是我做出那种选择,也没必要特地上吊或是跳崖了。我肯定会默默地停止呼吸,就这样慢慢死去!
所以……
所以……!
小渚慢慢逼近。表情像是确信自己已经胜利,正在思索接下来该如何让我投降。超长屠牛刀的刀尖削著走廊的地板。只要那把屠牛刀往上一挥,就能任意斩断我四肢健全的身体的任何部位。即使明知如此,我也无法继续后退。后面就是铁笼,也是变成僵尸的座敷童子伸出来的手能碰到的危险区域。不管是前进还是后退,我都会死。
就在这一瞬间……
我发热的脑袋一片空白。
即使如此,我还是不知为何拒绝选择那种卖笑苟活的生存之道。
「嗯……」
就在这时,我听到与现场气氛完全不搭的开朗声音。
一步……虽然只有一步,但手拿凶恶屠牛刀「腥」的小渚确实后退了。她主动远离背对著铁笼保护座敷童子的我。
这代表著明确的道别之意。
可是,她的表情不同于行动。
这位是我的青梅竹马也是前女友的少女,用看著某种耀眼之物的眼神,望著我狼狈不堪的脸。
眼里还洒出有如光的残渣般的透明泪水。
面对直到最后都选择站在「妖怪那边」的我,她说出了这句话。
「就是因为你是这种人,我才会这么喜欢你。」
3
砂石车开不了。我跟手拿超大屠牛刀的小渚也分道扬镳了。
我手上就只有虽然装著车轮,却重得像是岩石的捕熊笼,还有完全派不上用场的懒惰鬼妖怪。因为这东西实在太过沉重,让我没办法携带其他东西。镰刀也被我扔在那间屋子里了。而且我跟小渚不一样,就算跟僵尸战斗,也只会被反过来杀掉。
不知道哪里躲著僵尸的外面,虽然是最危险的地方,但光是一直躲在那间民宅,状况也不会好转。
即使明知危险,我还是跟铁笼里的座敷童子一起来到外面。
目标依然是这座山的山顶。正确来说,是位在山顶的狗园。找寻飞行伞的器材是首要目的。虽然不晓得那东西能不能直接运送铁笼里的座敷童子,但当务之急是带著这家伙离开这个危险的城市。至于之后的计画……我还没有想到。说不定家里的魅魔或青行灯可以帮我搞懂这场僵尸危机的详细原理,也能试著去向百鬼夜行求救。
如果可以的话,最好还是完全找出城里出现僵尸的原因,解决这场危机,然后跟恢复原状的座敷童子一起逃走。可是,这个城市非常宽广,我也不确定火车「灵封」的核心是不是真的被安置在这个城市里。比起随便行动,还是先逃走比较好。我背负的不是只有我自己的人生,别想著要独自解决所有问题比较好。
「哈哈……这真是糟透了。」
我忍不住小声抱怨。
也许是因为休息时间比我想的还要长,当我们出来外面时,天色已经暗下来了。路面也开始积雪。虽然还没变成纯白积雪,但已经逐渐覆盖上像是透明雪酪的东西,感觉只要一个不小心就会滑倒。在寂静无声的山路上,已经感受不到我之前理所当然享受著的小渚的关怀了。为了在自己的道路上前进,她也很早就展开行动,先一步离开了。
另一方面,铁笼里的座敷童子则过得怡然自得。她还是一样用双手抓著捕熊笼使劲摇晃。与其说是认真想要逃出来,感觉更像是故意发出声音在玩耍。
「吼呜!」
「吵死人了。没人知道僵尸什么时候会出现。别太过吵闹。」
就算我这么说,她也完全听不进去。
我现在的心情就像是推著一台超巨大的婴儿车。
因为她摇晃铁笼的声音实在太吵,我便试著用其他东西转移她的注意力。我把手帕丢进铁笼里,她就伸手抓住手帕,先用双手拉扯看看,再闻闻味道,最后还咬住四角形布料的边角。你以为你是感到懊悔的上流阶级大小姐吗?
不过,火腿那时也是一样,只要是能放进嘴里的东西,似乎都能派上用场。虽然让她把东西吞下去当然不好,但身上带著一些这种东西或许不是坏事。想到这里,我就有些后悔没在离开民宅前先四处找寻能用的东西。
总之,我先拿出手机,在记事本软体里写下「能放进嘴里的东西」这几个字。
就在这时,之前一直都在玩手帕的座敷童子,从捕熊笼的里面看向我的手机。我试著慢慢地左右挥舞手机,发现她一直紧紧盯著手机看。
「看……看什么看!这个可不能给你!」
「吼呜!」
「我绝对不会给你的!真是的,你自己的胸前不是放著更贵的智慧型手机吗!不对,那个也不能给你拿去咬!」
「吼呜吼呜吼呜!」
真是吵死人了!就算跟她讲人话,她也听不懂,要是让她继续闹下去,浴衣也会整个敞开。我又不能带著裸体的她移动,我该用其他方法让她注意到那只智慧型手机吗?我想看看……虽然普通的通话功能与简讯都不能用了,但好像还有可以让手机跟手机直接传输资料的功能。我记得在大百足的事件中,兰园幸就是让手机与印表机无线连接,而我们搭乘砂石车逃命时,纸卷先生他们也是用手机来代替无线对讲机……
成功了!
我试著把空白简讯传送到塞在座敷童子胸前那支(原本是我的)智慧型手机。
智慧型手机似乎被设定成静音模式,发出了细微的马达震动声。
下一瞬间……
「喵呜!」
身穿红色浴衣的座敷童子身体抖了一下。这是怎么回事?喂,原来僵尸有笨到这种地步吗?为什么她没发现塞在自己胸前的智慧型手机!
我又连续传出几通简讯。
「喵呜!呀啊!喵呜喵呜!」
每当我传出简讯,座敷童子的身体就会抖动,但还是没注意到那支智慧型手机。嗯……看来这招没用。可是……对了,简讯与通话的来电设定应该不一样才对。我这次改成切换到通话,试著让智慧型手机响起来电铃声。
虽然我忘记这是哪部电影的主题曲,但是跟智慧型手机连线的耳机响起了单调的旋律。
「呀啊!吼呜吼呜!吼呜!」
「呜哇!笨蛋,你到底在兴奋什么啦!」
看到座敷童子开始用双手摇晃铁笼,我再次发出简讯。嗡嗡!在听到震动声的同时,懒惰鬼妖怪再次抖动身体,甩动著黑色长发,畏畏缩缩地环视周围。嗯?手机怎么好像变烫了?
虽然事情开始变得有趣起来,但我不能做这种事情取笑她。
明原小姐想要把爱不到的人变成僵尸占为己有,大概就是出于这种心情吧。
……所以,小忍,你千万不能这么做!不能拍下这段影片啊!不要把手机对准铁笼!这确实是很有趣没错。可是,这肯定不是那种能储存下来的影片!如果座敷童子以后恢复理智的话,肯定会把头塞进棉被里,再也不愿意出来啊!
正当我忙著做这种无聊事时……
我听到有东西动了一下的声音。
声音是从正后方传来。
好像是雪块从树枝上掉下来的声音。
我忍不住转过身体,看向已经变得相当昏暗的远方。
然后我整个人都僵住了。
一群僵尸正朝向这边前进。
大概有二十到三十只白发红紫皮僵尸,正沿著山路从下面走过来。
「……呜!」
距离还很遥远。对方可能还没明确发现我的存在。
不过,那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我抓住捕熊笼的握把,勉强加快移动的速度。可是,不管怎么想,那些僵尸身上的负担都比较轻,臂力也比较强,再这样下去我肯定会被追上。自己的激烈喘息声,让我感到越来越心急。我跟捕熊笼里的座敷童子四目相对。我不能把她丢进那群僵尸之中。可是,我现在到底该怎么办?僵尸多到那种地步,就算是拿著超长屠牛刀的小渚,都没办法应付。我不认为自己有办法成功突围!话虽如此,想要抱著这种巨大的铁笼躲在暗处逃过一劫,也不是可行的办法。毕竟这家伙根本不会看情况,只会一直摇晃笼子发出声响!
怎么办?
怎么办?
我该怎么办?
「可恶啊!」
我叫了出来,拚命移动双脚。放下用来移动捕熊笼的车轮旁边的煞车后,我丢下铁笼,一个人跳过山路旁边的护栏,翻滚躲进比起山坡更像是悬崖的地方。
脚步声立刻就逐渐填满上面的马路。
尸群逐渐逼近被我丢下的捕熊笼。
我什么事情都做不了!
我忍不住把手伸向山坡,抓起一颗跟婴儿的头差不多大的石头。要是那群僵尸中有任何一个家伙动手破坏铁笼,我就不管那么多了。我发誓无论如何都要砸烂那家伙的脑袋。
我等待著那一刻。
刺骨的冬季寒风吹在身上,我的脸上却是冷汗狂流。
可是……
「……咦?」
不管过了多久,那一刻都没有到来。
那群眼神污浊的僵尸避开山路正中央的捕熊笼,快步往山上前进。谁也没有攻击眼前毫无防备的座敷童子,就这样消失在黑暗之中。
……原来如此。
僵尸不吃僵尸,只会攻击还活著的人类。对那些家伙来说,铁笼里的座敷童子算是同类。所以,就算座敷童子就在眼前,它们也会视而不见。
「可是……」
这种特性……该不会可以利用吧?
4
我再次遇到问题的时候,已经快要抵达山顶了。
太阳已经完全下山,天色变得一片漆黑。雪也变得比刚才还要大,让山路完全被白雪覆盖。
在这样的光景中,有间像是忘记关掉电源一样,依然发出耀眼光芒的设施。
那就是山上的加油站。
「吼呜!」
「别吵,你稍微安静一下。」
加油站的周围有一群白发僵尸。虽然不晓得是不是刚才被我躲过的那一群,但数量并不少。大概足够组成一支足球队了吧。老实说,如果我想要强行突破,毫无疑问会被干掉。
可是……
在从加油站沿著山路继续往上走一点的地方,停著一辆拖拉机。如果放掉那辆拖拉机的手煞车,让拖拉机从坡道上滑下来,应该可以撞到为数不少的僵尸。视用法而定,说不定还能把僵尸一网打尽,连同拖拉机一起摔落到悬崖底下。
当然,这种事情就像是把车钥匙锁在车上一样。我想要对付那群红紫色僵尸,但拖拉机却停在尸群后方,让我无法出手。
照理来说是这样没错,可是……
「很好……成功连接上智慧型手机的镜头了。」
我看著映照在自己手机上,从座敷童子的胸前看出去的景象,轻轻点了点头。
然后,我看著捕熊笼里的懒惰鬼妖怪的眼睛,对她这么说:
「听好,座敷童子,如果是你的话,就算走进尸群之中,也不会被袭击。所以,我要你沿著坡道走上去,走到拖拉机那里,把手煞车放掉。一旦完成这个任务,就回到这里进去笼子。明白吗?」
「吼呜吼呜!吼呜呜……!」
「嗯,我知道你不会听我的命令,所以才要用到空白简讯与通话的来电铃声。」
我轮流开启又关闭手机震动与耳机的单调旋律,身穿红色浴衣的巨乳妖怪就做出了很有趣的反应。这就跟野崎春利用菸屁股和腐臭味操纵尸群是同样的道理。我只需要油门与煞车,再来就是摄影机了。虽然难处是无法进行细微的操控,但现在也只能将就一下了。
「去吧!座敷童子!环太平洋座敷……环太平洋懒惰……可恶,念起来都不顺!不管那么多了,座敷机器人出击!」
我跳到铁笼上,打开像是断头台的门后,就开始透过两支手机的连线,操控变成僵尸的座敷童子。起初,她无视于命令,摆出一副要扑过来的样子,害我的心脏差点停止跳动,但我连续发出空白简讯,让智慧型手机不断(在那对巨乳的乳沟里)震动,结果她就不知为何立刻安分下来了。不,她好像在畏惧著什么。
我改变做法让来电铃声响起,让进入兴奋状态的座敷童子冲向尸群。
虽然说这种话不是很好,但事情好像开始变有趣了!
这样乱搞应该是不行的吧!
虽然我刚开始的时候是在远方观察,但山上的夜晚非常暗。从加油站那边发出的光,也是有极限的。我一边透过手机萤幕看著智慧型手机的摄影机画面,一边透过油门与煞车的细微操控,调整座敷童子的行动。我让她越过尸群,成功抵达位在后面上坡处的拖拉机。
……再来就是手煞车了。
我先让她从车身旁边伸出手……不对,那是排档杆。那是方向盘。别对车钥匙上的吊饰感兴趣啦!快去拉手煞车!
我不断进行尝试,好不容易才成功地让座敷童子纤细的手臂拉动手煞车。
巨大的车轮动了起来,拖拉机从坡道滑了下来。
也许是原本就没有思考能力,那群白发僵尸完全不打算闪躲,跟保龄球瓶一样轻易地被拖拉机撞上。就这样,原本为数众多的僵尸被一起撞上,横越整座加油站,撞破路边的护栏,摔落到悬崖底下。
「全倒!室内派妖怪,我要给你打个满分!」
听到我在铁笼上大声呼喊,座敷童子好像总算想起我这块新鲜的生肉,往这边看了过来,然后用惊人的速度向这里狂奔。
我一个翻身从捕熊笼上面跳下来,绕到状似断头台的门的另一边。
座敷童子就像是狠狠撞到电视萤幕的猫一样,傻傻地笔直扑过来……就这样直冲到捕熊笼里面。
听起来就很痛的冲撞声先让我闭上眼睛,接著我再次爬到铁笼上方,手动把那个像是断头台的门往下敲落。大功告成。
「吼呜吼呜!」
「该怎么说呢……虽然对僵尸说这种话很奇怪,但你这家伙真的是个笨蛋对吧?」
我对逐渐习惯这种事的自己感到有些厌烦。
就在这时……
「……嗯?」
我又看到在黑暗深处蠢动的人影了。只不过,这次的人影不像僵尸那样,走起路来那么不稳。难道是幸存者吗?或许是看到僵尸都不见了,那些一直在「等待机会」的人才重新开始行动。
想到这里,我发现一件重要的事情。
……座敷童子也算是僵尸。就算把她丢进尸群里,她也不会受到攻击。可是,要是把她丢进害怕僵尸的人群里又会如何?
立场完全反过来了。要是被他们看到现在的座敷童子就完蛋了。虽然她的黑发与水嫩肌肤算是异类,但还是一眼就能看出这家伙是僵尸。
「该死,简直没完没了!」
我用双手推著捕熊笼,快步走向加油站。虽然建筑物的玻璃早就破掉,让雪被吹进里面,但物资几乎都还完好无缺。我先找到一件万用的蓝色帆布,然后盖在捕熊笼上。
一群感觉就像是研究过野外求生杂志,身上充满野性气息的男人立刻走进加油站。
「嗨!你真是帮了大忙。虽然我不知道你用了什么方法,但那些家伙是你解决掉的对吧?」
「你们是……?」
「我们是在离这里有点远的智慧电网地热发电厂工作的员工。我们都是户外活动社团的成员,在出来露营的时候被卷进这场骚动。不过,就是因为这样,当僵尸出现的时候,我们已经身在都市地区外面,也不至于跟家人失散。」
男子笑著说:
「大家现在都跟各自的家人一起躲在露营区等待救援。因为现在不是露营旺季,所以那里没有别人,僵尸也几乎不会跑去那里。只是燃料和食物实在不太够。你有什么打算?要跟我们一起走吗?」
「不用了,我还有事情要去做。」
「这样啊……」
说到这里,大叔把视线移向蓝色帆布。
「对了,这里面是什么东西?」
听到对方这么问,铁笼像是要回答般震了一下。
这个笨蛋!
「……是我的家人。它原本是只温驯的圣伯纳犬,却因为僵尸的事情变得有些亢奋。要是不把它关进笼子里带著走,可能有些危险。」
「原来如此。」
就在这时,我听到沙沙作响的杂讯声。
那似乎是挂在大叔脖子上的防灾收音机的声音。
「我以为只要能得到情报,就能让心情恢复平静,但完全没用。每个地方的情况都是一团糟。」
「……每个地方?」
我感受到沉重的压力。这种诡异的感觉是什么?
「据说除了这里之外,全国好像有十多个城镇都发生了僵尸危机,但新闻就只会反覆强调,说这不是什么大问题。」
「僵尸危机不是只在这里发生吗!」
「刚开始的时候,新闻听起来严重多了。直到警察冲进摄影棚之前,主播都还在说什么会继续播报真相,但随著时间慢慢过去,主播说的话就变得越来越虚假,让人觉得很恶心。可恶,如果这台收音机有录音功能就好了。」
大叔看起来似乎也对此感到厌烦。
「还有,收音机偶尔不小心接受到的国外广播,说法就跟国内的完全相反。说什么外国已经展开边境封锁,关闭海运与空运,试图围堵僵尸之类的。双方的说法都太过极端,我已经不知道该相信谁了。真希望网路可以快点修复。」
……这场灾难到底会持续多久?
不对,这场灾难真的会平息下来吗?
我联想到完全装满杯子,表面张力撑到极限的水。只要再倒进一滴水,表面张力似乎就会彻底瓦解,让水从杯子里满出来。充满城里的疯狂与暴力,似乎就要同时涌入整个列岛。
不对……
是谁说表面张力还只是濒临瓦解?
就算是在这一刻,表面张力早已瓦解的可能性也不是零不是吗?
「……」
「我是不是吓到你了?总之,我们只能尽力求生了。如果你改变心意的话,随时都能来跟我们会合。只要沿著河边走,应该就能找到露营区了。」
「喂!这可能是我多管闲事,但那些僵尸好像是透过气味在追踪猎物。你们最好当作自己是在对付狗或熊,如果能找到消除气味的方法,说不定就能提高生存的机会。」
「谢谢你的忠告。如果我们都能活著逃出这个城市,就找机会一起喝杯……你看起来像是高中生,这样好像不太好。我们到时候就一起吃顿饭吧。」
握手道别后,我们就分道扬镳了。
在背对著继续在加油站里找寻物资的幸存者们,往山顶前进的同时,我这么想著。
……结果我还是没告诉他们飞行伞的事情。
这或许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要是我说出那件事,那群男子应该会说要一起过去,如果跟他们在一起太久,座敷童子被发现的风险也会提高。更重要的是,万一大家为了数量有限的飞行伞展开争夺战,我这个外人就会第一个被排除掉。所谓的排除,说得明白一点,就是被他们杀掉。
所以,我选择了最合理也最有效率的做法。
那就是表面上露出亲切的笑容,却隐瞒攸关性命的重要情报。
可是,万一那群人受到袭击,最后变成僵尸的一份子,那我又该怎么负责?
5
我总算跟座敷童子两个人一起抵达山顶的狗园。
放眼望去的一切都被白雪覆盖住了。
从远处确认过没有疑似僵尸的人影后,我试著用手机的背光照亮周围。
我看到用来区隔狗公园的广大园地的木围篱,还有密集的几间厩舍与饲料加工厂。除此之外,好像还有员工居住区。雪地上冒出的许多木桩,或许是用来绑住狗群的东西。
只是──
「飞行伞……在哪里?」
或许是因为今天下雪,才没把装有引擎的飞行伞机具摆在外面。我压抑著内心的焦急,把捕熊笼推向那些密集的建筑物。
不会吧?
这是在开玩笑吧?
狗园里的建筑物都没有开灯,就算我敲了门,也没有人过来招呼。虽然我查看了几间屋子里的状况,但别说是人类了,就连有血统证书的名犬都找不到。彷佛这里已经被人废弃不用好一段时间了。
此外,我到处都找不到飞行伞的机具。
这里是不是没在租借机具?不光是这样,整个狗园好像在很久之前就无人管理,难不成是爱好者自己把机材带到这里使用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
那我该怎么做才好?如果从天空一口气逃出墓前市的计画派不上用场,那就只剩下从山脚下强行突破这条路可走了。就算身为人类的我与身为僵尸的座敷童子联手合作,想要突破僵尸密集的城市地区,也是不可能的任务!
可是,因为办不到这件事,难道我就应该等待救援吗?
就跟刚才在加油站遇到的那些大叔一样,找个地方静静躲藏,等待搭乘直升机或其他交通工具的救难队赶来救援?
「不行……」
稍微想了一下后,我摇了摇头。
我这边还有变成僵尸的座敷童子。不管是警察、消防队,还是自卫队前来救援,人类的救难队都不可能让座敷童子跟我们一起回去。就算有人破例要带她回去,肯定也是当成研究样本。要是让她被人带走,那就毫无意义了!
不管是要自行脱逃,还是等待救援,都不可能实现。
难道我们真的走投无路了吗?我再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了。
「……」
我摇摇晃晃地走到建筑物外面。
把关著座敷童子的捕熊笼留在屋内。
我哪里都去不了,背靠著屋子的外墙,身体就这样慢慢滑落,最后瘫坐在雪地上。
我抬头仰望被厚重云层覆盖的夜空,绝望地小声低语: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我们搭乘砂石车,一路辗死了许多僵尸。通讯行的店员们全都死了。跑来救我的座敷童子变成僵尸,在讨论该如何处置她的时候,我和青梅竹马兼前女友的小渚决裂了。为了来到山顶,我还利用拖拉机辗过大量僵尸,欺骗毫无罪过的幸存者,好不容易才终于抵达这里。
然而,这就是我努力的结果。
为什么这里没有飞行伞!
在实际来到这里之前,确实没有任何根据能证明这里有飞行伞,我的行动方针几乎全是臆测。只要前往山顶,就能找到飞行伞的机具。只要使用飞行伞,就能逃到城外。墓前市之外没有僵尸……还有变成僵尸的座敷童子能够恢复原状。不,与其说是臆测,不如说这些几乎只是我一厢情愿的愿望。
可是,我还是拚命来到这里。
还失去了那么多东西。
既然如此,那稍微给我一点奖励,应该也不为过吧?让人希望完全落空,只能从头开始努力,也未免太没天理了吧!
「……」
思绪摇摆不定。
脑海中浮现出最简单的选项。
那就是放弃座敷童子,独自思考该如何逃出墓前市。如果是这样的话,我至少还能选择等待救援这条路。
可是……
「我做不到……」
我小声呢喃。
真是的,为什么我会在这种时候想起来呢?
这个平常总是喜欢扮演大姊姊的巨乳座敷童子,其实是个意外爱哭的家伙。像是网路停掉的时候,或是惹火老爸搞到电动玩具被没收的时候……除此之外,还有她在我小时候弄坏玩具机器人的时候,我们吵了一架,害得那个懒惰鬼妖怪大哭了一场。
仔细想想,好像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吧。
虽然我们一直都是一起洗澡,在同一个被窝里睡觉,但我们慢慢改掉那种习惯了。
理由很简单。
因为在那次吵架的时候,我看到了「大姊姊」令人意外的一面。那个我绝对无法企及,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不会动摇的「大姊姊」,居然会被我这种小鬼头说的气话搞到放声大哭,让我受到了很大的震撼。甚至毁掉了她过去在我心目中的「大姊姊」形象。
话虽如此,但我并不是对她感到失望,也不是感到幻灭。
反倒是……
「原来如此……」
我终于想起来了。
我就这样说出自己发现的事情,再次进行确认。
「原来你是个女孩子呢。」
对方不是「大姊姊」那种没有实体的存在,而是有机会跟我发展成任何关系的存在。我们可以做朋友,也可以成为挚友,也可以成为情侣。她就是这样一个离我最近的女孩。
据说座敷童子是因为粮食不足而被杀掉的幼儿集合体。
然而,她却有著那种成熟丰满的外表,这可能会让人感到错乱,但这种反差或许是有意义的。
比如说,这代表她身上可能聚集著想要长大成人,想让人觉得自己是个大姊姊之类的愿望。
所以,她才会在我面前扮演一个自己理想中的「大姊姊」。
可是,那只不过是遇到某种契机,就会立刻露出马脚的演技。
如果撕下那样的假象……
她就只是一个随处可见的普通女孩。
正因为我开始怀有这种想法,理解到这个真相,才会变得无法跟她一起洗澡,在同一条棉被里睡觉。
「哈哈……」
我的思绪已经完全逃离现实。
可是,我好像从中找到答案了。
我用双手手掌同时拍打自己的脸颊。
啪!伴随著这声清脆的声响,我再次确认自己真正该做的事情。
既然如此,那我就更不能拋弃那家伙了。就算把座敷童子放到这个宽广的世界来看,她也不是那种能独自君临天下的特别存在。她只是一旦遇到痛苦的事情,就理所当然会哭泣,也理所当然会消失的女孩。这种事情根本不需要多想也能知道不是吗?既然已经明白这个事实,那我就再也不能让她留在这个充满僵尸的城市了。
无论如何……
不管要用什么手段……
我都必定要亲手拯救那家伙。
要是连这种话都不敢说出口,那我就算不上是个男人了。
6
在这个早已废弃许久的狗园里,无法期待能找到飞行伞的机具。
虽然这样就只能从头拟定脱逃计画了,但我也不能一直绝望下去。毕竟我们都好不容易来到这里了。总之,我得先彻底调查过狗园内部,确认有没有能稍微派上用场的东西。
「饲料加工厂啊……」
因为不确定今后会遇上什么状况,我或许应该跟小渚一样携带武器。怀著这种想法,我在加工厂内部调查了一下,但里面就只有跟作业台固定在一起的电动机具,实在不是能用双手带著走的东西。我怀著至少要找到菜刀或剪刀这类武器的想法,打开了好几扇门进去查看,结果在其中一扇门里,找到了不得了的东西。
打开厚重的两片式铁门后,我看到一道在入口上方装饰著注连绳,通往地下的漫长阶梯。
还发现了在跟青行灯对决时见过的百鬼夜行印记。
那个用纯金打造的巨大家纹,就挂在注连绳的正中央附近。
「……这是怎么回事?」
「吼呜……」
就算问变成僵尸的座敷童子也无济于事。
虽然这地方显然很可疑,但我觉得就算调查这种地方,应该也无法找到逃脱路线。山顶、洞窟、御口大人……虽然这个地方让我有些在意,但我再也不打算试著「独自一人解决问题」了。要是我在这里倒下了,笼子里的座敷童子会怎么样?首要目标是我们两个人一起逃离这里,等到逃到安全的地方以后,再去找魅魔或青行灯那些头目级的家伙商量,或是拜托百鬼夜行帮忙。如果到时候得知想让这家伙复原就得在墓前市完成某件事情的话,那我就做好万全的防护准备,再次回到墓前市就行了。我完全没理由选择一次分出胜负,擅自把我和座敷童子的命运都拿去赌。
我怀著这种想法,准备关上铁门。
就在这时,某种东西滚动的声音从我背后迅速逼近。
「嗯?喂,不会吧!」
也许是因为地层下陷,让地板似乎有些倾斜。被我摆在远处的捕熊笼,竟然往这里冲了过来!
我有一瞬间想要把笼子挡下。
可是我冷静一想,发现自己根本不可能办得到那种事。因为那可是用来搬运体重将近两、三百公斤的熊的推车。笼子本身应该又硬又重才对。要是又有超过一定的速度,那就不会只是「撞到」我,而是会把我「撞飞」才对!
因为这个缘故,我慌张地躲到旁边。
「吼呜!」
我好像看到铁笼里的座敷童子用双手抓著铁条,用有些怨恨的眼神瞪著我。
下一瞬间──
捕熊笼就从铁门后面的阶梯掉下去了。
激烈的碰撞声一直响个不停。
「啊……」
声音完全消失后,我看向黑暗深处。
这道入口绑著注连绳,通往地下的阶梯显然有问题。如果可以的话,我根本不想接近这种地方。
我不耐烦地说:
「不过,既然事情变成这样,看来我也只能走到下面,去回收那个笨蛋了。」
7
顺带一提,这道阶梯远比我想的还要长。
走到最下面一看,我便发现侧翻倒地的捕熊笼,以及用有些畏惧的眼神瞪著我的座敷童子。
那种眼神就跟因为跑去玩火堆而被烫伤,结果对人类失去信任的野生动物一样……
「吼呜吼呜!吼呜……!」
「座敷童子,我知道是我不对。可是,那种东西我实在不可能挡得住。」
我一边随口道歉,一边勉强把倒下的铁笼重新立起,然后回头一看。我有办法抱著铁笼爬上这道阶梯吗?
虽然有许多令人不安的因素,但我现在也只能试著尽量前进了。或许我能找到其他出口也说不定。
这个地下空间相当广大。整体的直径大约是二十公尺,实际深度则隐藏在黑暗之中。以这个深不见底的巨大纵穴为中心,周围还有许多小屋与竹制通道,纵横立体地结合在一起。在木头墙壁上,还烙上了百鬼夜行的印记。这里还有许多裸灯泡、蜡烛、行灯与吊灯笼,充满著橘色的微弱光芒。在浓厚的泥土味之中,还夹杂著机油的气味。而理由非常简单。
「挖土机跟推土机……就连换装过机械手臂的潜盾机都有。」
这里有许多土木工程专用的黄色重型机具。
虽然我知道这里是费了不少工夫才弄出来的地下空间,但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目的而打造的地方?
我沿著像是巨大弹簧般的通道,推著捕熊笼逐渐往下前进。
走了一段距离后,我看到跟之前完全不同的景象。正确来说,是周围的建筑物与通道都被烧成漆黑了。而且这里好像还发生过坍崩,到处都有垮下来的岩层。
这里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
虽说这里很宽广,但这可是发生在地下空间的火灾,比起火炎与高温,浓烟与缺氧还要更为可怕。
「吼呜……」
「嗯?座敷童子,怎么了吗?」
仔细一看,捕熊笼里的座敷童子好像不太对劲。
她坐在笼子里的角落,双手摆在一头黑发的顶端,整个人缩成一团。
她在害怕著什么吗?看起来好像不是单纯怕火。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原因到底是什么?我看向变成黑色的柱子,但实在看不出那原本是间什么样的小屋,也看不出用途。
正当我把手指放在烧成焦黑的废木材上思索时,从角落跑出一只像是玩偶的家伙。
不,那是长得很像小型犬的妖怪……
「咦?你不是胫擦吗?」
「阵内忍,想不到竟然会在这里遇到你!啊,现在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你快点躲起来!」
「什么?」
「僵尸马上就要过来这里了!真是够了,你那边的座敷童子小姐……呜哇!她怎么也变成僵尸了!」
我先用一只手抱起突然跑出来又擅自吓到快要漏尿的犬型妖怪。座敷童子就算被僵尸发现也没问题,所以我暂时把她跟铁笼留在原地。既然僵尸是靠著气味在追捕猎物……
「喂,我不是以狗的嗅觉为基准,可是……!」
「你说谁是狗啊!我叫胫擦,是只顶天立地的妖怪……呀啊!」
不行啊!这家伙根本派不上用场!
总之,我抱著胫擦冲进被烧到焦黑的小屋遗迹,就这样卧倒在地上,拚命屏息躲藏。
炭的味道很特别。希望这种气味能让那些家伙的鼻子失灵!
我听到黏稠湿滑的声响。
脚步声有好几个。
我手上没有正常的武器,也没有能像小渚那样拿著一把武器,用失去平衡的全力挥击斩断僵尸手脚的技术。要是被发现的话,我就死定了。我将会毫无抵抗地被僵尸吃掉。
我屏住呼吸。
心脏的跳动声变得异常清晰。
明明能听到许多湿滑的脚步声,我却完全感受不到人类的温度。完全没有那种有别人进到原本只有自己一人的电梯时,气氛瞬间改变的感觉。
然后……
连脖子都无法转动的我,在烧毁的建材后方,看到了一群不断蠢动的僵尸。
而对方的真面目居然是……
「叔叔……?」
即使知道现在顾不得在意这种事情,我还是忍不住小声呢喃。
不对,受害者不是只有身穿毛线上衣与西装裤的刑警。
还有穿著以圣诞老人为主题的破烂泳装的菱神艳美,以及疑似双脚受损,只用两只手臂在地上爬行的菱神舞。而那个穿著白色和服,疑似因为脖子受创让脑袋摇来晃去,一头白色长发完全散开的家伙……不就是我过去见过一面的菱神樒吗?
他们的共同特徵则是凌乱的白发与污浊的眼睛,还有变成红色与紫色的肌肤。
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为什么叔叔他们会跑到这种诡异的地下空洞,最后还变成僵尸了!他们每个人面对这种事件的经验,应该都比住在乡下的我还要多才对吧。为什么……为什么他们会变成这种模样!
我已经完全搞不懂了。
我不想相信眼前的光景。
「……阵内同学?」
胫擦似乎说了什么,但我完全听不进去。
我忍不住挺起身体,缓缓转头看向那里。如果我过去跟他们会合,就能摆脱莫名其妙的海市蜃楼,证明眼前的光景是谎言的话……
我正准备进一步站起来,但小型妖怪在我的手背上咬了一下。
「阵内忍!别出去,你想连自己的命都赔掉吗!」
因为……
因为那种事情不应该发生……
「就算你逃避现实,也救不了任何人。要是你倒下了,跟你一起行动的座敷童子又该怎么办!」
「……」
听到胫擦这么说。
我的意识终于重新回到现实。
幸好对方还没发现我们。我想起自己面临的危机,赶紧重新趴下。
没错,它说得对。
不管这个世界变得如何严峻……就算眼前的光景都叫人不忍直视……
我甚至不惜选择与小渚诀别。
要我就这样放著座敷童子不管自己去死,我怎么能够接受这样的结局!
我咬紧牙关。
现在只能躲在这里等僵尸离开了。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
「吼呜!」
摇晃铁笼的声音,让我的心脏猛然一缩。
那个臭懒惰鬼!她是不是对我怀恨在心啊!我害她跟捕熊笼一起从楼梯上滚下去那件事,难不成她还在记恨吗!明明是个僵尸,她以为自己是老几啊!
伴随著可怕的声响,叔叔与菱神艳美僵硬地转动脖子。
它们停下了脚步。
我趴在地上,慢慢把手伸向轻到令人傻眼的废木材。与其说是木材,这东西更像是木炭,感觉只要轻轻敲一下就会应声折断,叫人感到不安。
但是……
虽然我有听到几次从外面摇晃笼子的声音,但僵尸们对铁笼的兴趣似乎就只有这种程度。它们没有走到烧毁的废屋这边,就这样发出湿滑的脚步声缓缓离开这里。
即使如此,我还是在一片漆黑的焦炭中躲藏了一段时间,静静等待时间过去。
心脏的异常跳动,让我理解自己的寿命真的减短了。
「……它们走掉了吗?」
「好像是。」
战战兢兢地小声确认后,我从焦炭中站了起来。我走到废屋外面环视周围,但已经看不到叔叔他们的身影了。
「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我也不是什么事情都知道,不过我觉得我们应该先交换一下情报比较好。」
8
在胫擦的带领之下,我来到像是不断胡乱增建的集合住宅般的许多木造小屋的其中一间。这里也有百鬼夜行的印记。推著捕熊笼进去里面后,我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
送葬的龙姬──
我记得那是菱神舞的式神。
虽然仰躺著休息的那家伙看起来并没有变成僵尸,但也不像是没事的样子。那张不带感情的脸孔冒出冷汗,脸色也变得惨白。感觉像是强忍著疼痛一样。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包含这件事在内,我和胫擦分别说出自己在这段时间的经历。
就算外表看起来人畜无害,胫擦也依然是百鬼夜行的正规成员,在它提到的事情中,有不少我这个高中生无法轻易理解的地方。即使如此,我还是努力在脑海中理解并消化那些事情。
「……不会吧。你是说这次的事件跟咒和四零式座敷童子那些人有关吗?」
这是我最先想到的感想。
「他们是这次事件的核心人物。我们发现咒大人似乎是为了阻止『某件事情』,才会著手研究开发四零式,并且引发这场僵尸危机,但我们并不晓得那个『某件事情』是什么。不对,说不定就连他自称是百鬼夜行的真正首领,试图篡夺国内最强组职这件事,都是为了对抗那个『某件事情』……」
「不管那是什么事情,还不都是一样。假设天上有UFO来袭,让人们决定成立地球联合军去对抗,但要是那支联合军变成让大家受苦的独裁者,不就毫无意义了吗?只不过就是毁灭人类的敌人变成两个罢了。」
没错,如果咒等人真的是刻意引发这场僵尸危机,那我们就没有除了击败他们以外的选项。
在这个前提下,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
「……火车与『御口大人』。这两样东西果然变成关键了。」
关于火车的部分,我已经在山腰那间屋子里跟小渚讨论过了,但「御口大人」这部分则是完全没有提及。能在这里取得详细的情报,实在是很好运。
为了防止疫病蔓延,当人们因为饥荒等灾难而死去时,那些无依无靠的死者就会被人丢进山顶的大洞穴。这个习俗后来又被人扩大解释,导致那些受到致命伤但一息尚存的重伤患、重罪犯、派系斗争的输家也都会被一起丢进洞里。因为「罪人」的标签与献祭的程序,让为了防止疫病而舍弃尸体的习俗,被人扭曲成「只要舍弃尸体就不会出现疫病,只要不舍弃尸体就会出现疫病」这样的可怕迷信。
只要把这种迷信跟火车能让附近「罪人」的尸体动起来的特性结合在一起,感觉起来确实能够建立起这场僵尸危机的根基。只是在这种情况下,比起「被僵尸咬到」,「在墓前市死亡或是受到致命伤」就更有可能是让人变成僵尸的条件了。
不对……
「这次事件已经不是只有墓前市受到影响了对吧?」
「没错。以这个墓前市为首,五个地区的许多城市都同样发生僵尸危机。虽然警察、消防局与自卫队都已经展开封锁,但要是僵尸的数量增加到超过一定程度,就会进入饱和状态……最后蔓延到日本全国各地。」
「而且僵尸还会随著世代更迭,逐渐变成保有理智的僵尸。最后甚至变得没发现自己是僵尸对吧?」
不过,当不是因为僵尸而死的人变成僵尸时,这个所谓的「世代」就会变得暧昧不清。
「咒大人的目的似乎是强化日本全体国民,让民众在完全保有人类理智的同时,把肉体的强度提高到极限……」
这么美好的事情,真的可以相信吗?
这其中绝对有著某种阴谋。比如说,他其实能透过火车的「灵封」集中管理尸群的意识,或是握有能舍弃讨厌的家伙,让对方变回尸体这种自由操控生死的能力。
更何况,就算还能保有理智,但僵尸依然是僵尸,不可能会有人自愿变成那种状态。正因为如此,咒才会使出对日本全国同时展开袭击这种强硬的手段。因为他也明白,就算他诚实地提出这样的建议,也不会有任何人愿意配合。
「总……总之,一切事情的起源就在这个墓前市。其他的地方都市就像是透过网路连接在一起的子机。只要能够摧毁位在墓前市的『灵封』核心,应该就能解决这一连串的僵尸危机了。」
没错,就是这件事。
这就是我现在最想确认的事情。
「你口中的解决是什么意思?是僵尸不会继续增加,还是变成僵尸的人都会复原,还是虽然会复原,但却会变回尸体的意思?就算都是解决,但也有分成好几种意思吧?」
「……」
胫擦默默地摇了摇头。
就算是最强的百鬼夜行,也不是什么事情都知道。在最糟糕的情况下,就连引起这次事件的咒,也有可能会说出「我没预想过灵封解除后的状况,所以也不知道答案」这种话。
话虽如此,但放著这件事不管,也不会有任何收获。
有人看到咒一行人出现在这个「御口大人」里面。就算考虑到整个设施的规模,这里也八成就是一切事情的核心了吧。我要先破解被安置在这里的火车「灵封」,然后找出能让变成僵尸的座敷童子等人复原的调整方法……这或许就是最理想的做法了。
「话说回来……竟然是火车啊……」
比起雪女和座敷童子,这种妖怪的名字给人的印象不是很好。
「有人说这种妖怪是被火炎包围的猫型妖怪,也有人说这种妖怪是把罪人的魂魄带到地狱的鬼车。火车的传说似乎一直随著时代在改变。」
「……咒是有能力把胫擦阿初重新变成一道漆黑暗影,藉此进行攻击与防御的术者。如果他也能自由操控火车的话,说不定就能像是让车子换档一样,适当地切换不同时代的『火车』加以运用。」
听到「阿初」这个名字,胫擦的身体抖了一下。
奇怪……?毕竟它们是同一种妖怪,可能彼此之间有著某种共通点吧。
「顺带一提,运送罪人的魂魄是古代的『地狱车』版本的特性,偷窃尸体与让尸体动起来则是新时代的『猫型妖怪』版本的特性。如果单纯考虑这次的僵尸危机内容,或许是新时代版本的火车较为受到重视。」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火车就是会出现在葬礼会场或墓地,制造突如其来的强风,跳到棺材的盖子上,偷走罪人尸体的妖怪了吧。」
「与『偷走尸体』的传说有关的部分,肯定是跟『御口大人』的传说连结在一起,彻底完成收尾了。如果我们要找寻破绽的话,肯定不是往那里去找。」
「什么意思?」
「对咒来说,这场僵尸危机必须是可以控制的现象。这就跟不会有人让自己感染到自己放出的恶意软体,也不会有人让自己收到自己制造的伪钞是一样的道理。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有件事情就让我想不通了……咒到底是怎么驾驭火车的?」
「你说得好像有道理……关于他散布僵尸的方法,我想到了一些假说,但关于他如何掌控僵尸这部分,却还有许多让人想不通的地方。因为咒大人本身是一名强大的术者,他或许是觉得自己可以解决掉所有敌对的僵尸吧。」
「那家伙表面上的目的不是强化所有日本国民吗?自己杀掉自己强化过的军队,难道不会很矛盾吗?这其中必定藏有某种玄机。可是,我不是很清楚用来对付火车的东西是什么。举例来说,就是只要用扫把在地面附近一挥,涂壁就会消失,或是只要把对方骗进温泉里,雪女就会融化,或是只要把菸灰撒在狸妖变成的宅邸里,狸妖就会现形之类的……」
那东西到底是什么?
答案明明已经来到喉咙,我却无法将脑袋里的答案变成语言。
就在这个时候……
「我知道……」
躺在地板上休息的「送葬的龙姬」小声说道。
「是御守刀。只要在遗体旁边放上利器,后世的火车就不会偷走遗体,只能逃之夭夭……我记得应该有这样的传说。在某些地方,除了葬礼现场之外,还会在棺材里也放上一把御守刀,跟死者一起埋葬。」
「就是这个。」
我打了个响指。
听完她这番话,我立刻就透过「符号」把几项「传承」与「风景」连结起来。因为我不是什么莫名其妙的占卜师或阴阳师,所以当然无法对这种超自然的事情挂保证。可是,往这个方向思考肯定是正确的。
「就是『御口大人』。」
「什么意思?」
「我是说把火车关起来的东西。一个直径二十公尺,没人知道到底有多深的巨大洞穴。胫擦,你觉得这是什么东西的符号?」
「我想想……应该是地狱门吧?因为火车也被称作地狱车。」
「你说的应该也没错。火车这种妖怪的本体,或许就是被安置在洞穴的最深处。」
可是……
「可是在此同时,这个地方肯定也象徵著另一种符号……那就是棺材。虽然我们现在听到棺材,都会联想到细长的四角型容器,但那是从西方传来的东西。我记得江户时代的棺材,不就是圆形的桶子吗?」
「啊!」
「而『御口大人』并不只是普通的大洞穴。那是在长达好几百年的时间里,一直有许多人被丢进去,与死亡有著深刻关联的大洞穴。棺材的底部肯定推满了尸体。因为火车会接近死者并让尸体自己动起来,所以无论如何都需要经过『主动跳进有尸体的棺材』这项第一道程序。没错,如果要引诱火车进来,应该没有比这更好的材料了。」
「可是……」
「送葬的龙姬」依然躺在地上,只微微转动脖子。
往我这边看了过来。
「那关键的『御守刀』又会在哪里出现?」
「照理来说,为了避免火车过来,把御守刀『事先』摆在尸体旁边,才是正确的用法。」
我如此回答。
「可是,如果在火车进到巨大棺材的瞬间,像是盖上盖子一样,用御守刀从上方封住洞口的话,又会发生什么事情?这样火车就会失去唯一的出口,只能窝在棺材底部了不是吗?」
没错。
而且我肯定已经亲眼见到过那把「御守刀」了。刀、刀刃、利器……说到我在走进「御口大人」后见过的这类东西,果然就只有那个了吧。
可是,那后面的问题呢?
把火车之力关进这座山的核心地区后,那些家伙又是怎么把那股力量释放到外面?而且还不能胡乱释放。如果他们是为了让日本全国各地均匀地出现僵尸,才会「锁定」五个地区的三个城市释放妖怪的力量……
「等一下……」
「嗯?」
「胫擦,你说过这场僵尸危机是在全国的十三个城市同时发生对吧?你知道那些城市的正确名字吗?」
「记……记得,根据我在行前的作战会议中听到的情报,好像是盆歌市、散华市、迎火市……」
「还有精灵市与供物市也在里面对吧?」
「你……你怎么会知道?」
「在我跟小渚她们搭乘砂石车逃亡的时候,曾经见到过正在燃烧的广告布条。上面写说冬季祭典会跟全国各地的合作都市同时举办。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事情就简单了。答案就是跟墓前市有合作关系的十三个都市,都发生了僵尸危机。而把那些城市跟『御口大人』,也就是火山口连接起来的能源管道又是什么?」
稍微想了一下后,尽管有些勉强,我依然试著提出假说。
「……比如说,你觉得地热发电这个答案怎么样?在这个墓前市,在离山路有段距离的地方,好像有座地热发电厂。我曾经见过那里的职员。据说那里还是使用所谓的智慧电网系统。就是那种利用网路监控电力的产量与消耗量,在最适当的时机把电力送到最适当的地点的系统。我猜这些合作都市应该都把彼此的发电厂与变电所连接在一起了。」
「你说用网路监控……可是,普通电话与通讯不是都断线了吗?」
「可是,事实上现在还没断电。说不定智慧电网系统是使用不同于一般线路的专用线路,也可能是在忙线的时候,会让基础设施的讯号优先使用。在发生灾难的时候,警方与消防队的手机不是也还能使用吗?」
原理就是把从躲藏著火车的火山口涌出的热能变成蒸气,藉以转动涡轮发电,依据从网路传来的情报,将电力传送到各个城市。
至于这个系统实际上能发挥出多少效果,则不得而知。说不定效果就只有环保人士为了向国家申请预算而做做样子的那种程度。
不过,那种事情对咒与四零式等人来说并不重要。
只要能建立起把在火山底部发出的火车之力,传送到全国各地的「线路」,那种事情怎样都好。
「这就是僵尸危机以城市为单位扩散开来的原因。简单来说,这个灵封就是以智慧电网的管理区域为轴心,靠著火车与『御口大人』的力量,把在该地死亡的人变成僵尸。」
先不管那些细微的数字与公式,整体的架构应该就是这样没错了。反过来说,就是我只能投降了。如果要继续深究下去,就得具备跟建立灵封的人同等的智慧。
咒──
统领旧百鬼夜行的真正术者。
这是只有那家伙做得出来,规模最大也最可怕的僵尸危机「灵封」。
「那……那你的意思是……」
「我们可以先不去管智慧电网这个部分。堵住上方洞口的御守刀,以及被关在最深处的火车。看来这两样东西毫无疑问是这个『灵封』的阿基里斯腱。只要能够设法解放被关在火山口里的火车,墓前市与其他合作都市的僵尸危机应该都会平息下来。这就跟把玩具里的电池拿掉是同样的道理。」
在这个前提之下……
不管我们想要怎么做,都有个绝对无法避免的关卡。
「……不管我们要怎么解除『灵封』,一旦动手阻止这个庞大的计画,肯定会和咒等人发生冲突。对方应该也不会默默看著我们动手。」
擅长分析、分解与重新建构各种妖怪,就连人畜无害的胫擦都能被他变成大型灾厄加以运用的旧百鬼夜行首领──咒。
还有被咒彻底改造,能够操纵并创造命运的百鬼夜行极制四零式座敷童子──迷。
……至于那个不知为何变成僵尸的菱神樒,就算先暂时放著不管也无所谓,不过这些家伙还真的全都是怪物。
「你竟然想要同时对付他们……那种事情真的有可能办到吗?」
胫擦发出咽下口水的声音,「送葬的龙姬」紧接著说出冷静分析的结果:
「就算拥有与菱神舞同等级的战力,也无法保证肯定能击败他们。在原本的理想计画中,我们只负责击败擅长出奇制胜的菱神樒,至于后续与咒、四零式和阿初等人的战斗,则应该是让『五本指』全员展开饱和攻击加以击溃才对。」
「可是,其实……」
「没错,就连这个理想计画,也不过是现任百鬼夜行一厢情愿的乐观期待。换句话说,要是这样都赢不了,那就真的束手无策了。」
五本指──
那些与「病魔使役者」同等级的人类阵营怪物,就算五个人齐聚一堂,也不确定能不能击败对方。
我这个普通高中生又能做什么?
除了我之外的战力,顶多就只有人畜无害的胫擦,还有变得半死不活的「送葬的龙姬」,以及能用手机操纵的僵尸座敷童子。老实说,这些家伙几乎派不上用场。实际要面对敌人的人,应该就只有我了吧。
在这种情况下……
我唯一的机会就是……
「咒应该也不会提防一个普通的高中生才对。」
「所以,你觉得这可以让那位咒大人掉以轻心?不可能啦!他已经引发这场僵尸危机,不分男女老幼,也不分好人坏人,在日本全国各地平等地制造出许多牺牲者了。只要是为了达成目的,就算对方是婴儿,他也会尽全力杀掉才对。我不认为那种计策会管用!」
「更何况……敌我双方的战力差距太大了。他可是能自由变化成百鬼,在黑夜中前行的真正超人。就算咒一时大意露出破绽,光是使出不到百分之一的实力,也能让普通人类粉身碎骨。有没有使出全力,对咒来说应该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我都明白。
那种事情我早就知道了。
毕竟对手是百鬼夜行的首领。在因为那场「暗杀」事件退出历史舞台之前,他是掌管日本最大最强的超常组织的强大术者。因为我改变历史的缘故,让他利用那场「暗杀」事件装死,还有能力在之后的十年间,完全没被现在的百鬼夜行发现他还活著。当我很轻易地就认为自己明白他有多么厉害时,就代表我其实什么都不明白……他就是一个如此巨大的强敌。
在这个巨大的纵穴里,有著无数的挖掘机与简陋小屋,虽然从铲子和十字镐到小型潜盾机和炸药都找得到,但不管我带上什么武器,应该都没办法伤到在最深处笑著等待的咒一根寒毛。
正面对抗绝对赢不了。
想要依靠不成熟的奇招致胜,也只会被他笑著打穿肚子。
我们可说是束手无策,走投无路了。不管选择开什么样的车子,面对超厚的水泥墙壁,就算把油门踩到底,也只会让自己变成一团废铁。
「可是……这就是我要的。」
「咦?」
胫擦疑惑地歪著头。
我再次看向众人。
「为了破解火车的『灵封』,我要先击败咒。胫擦,你愿意助我一臂之力吗?」
「……当然愿意。我必须去处理阿初的事情,而且还得替咒大人的恶行划下休止符。」
「送葬的龙姬,虽然必须勉强你这位伤患,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帮忙。」
「没问题。菱神舞直到最后都没有随便求救,就是为了把希望托付给后面的人。」
「还有,座敷童子,你也要帮忙。」
她没有答话。
我只听到使劲摇晃捕熊笼的声音。
……好啦。
「那我们就开始行动吧。机会只有一次。我知道这个计画相当乱来,但你们还是先听我说说看吧。」
9
该做的准备都完成了。
这肯定就是最后决战了。
在双方展开激烈碰撞之前的短暂片刻,我提出任性的要求,请其他人让我跟座敷童子独处一下。就在此时此刻,墓前市与其他地方都市的僵尸危机也还在进行,或许有些人就在这一分一秒中失去性命。想到这点,就让我觉得这种行为不只是毫无紧张感,甚至可以算是一种亵渎,可是,我有件无论如何都必须先完成的事情。
「……喂,座敷童子。」
我瘫坐在地上,背靠著小屋的墙壁,看向捕熊笼。变成僵尸的座敷童子也许是连我的脸都认不出来,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用双手抓住金属栏杆,还用嘴巴去咬。如果她有办法动手,现在这一刻应该也想把我咬死才对。
在她身上已经完全看不到过去的样子了。
就算是这样,她也还是那个在我出生前就一直陪著我的人生伙伴,有著一头黑色长发与水嫩的肌肤,也是会理所当然地跟我一起洗澡睡觉的亲密家人。
可是……
就算是这样……
「我好像喜欢你。」
我终于小声说出这句话。
要是被小渚听到这些话,我搞不好会被分尸,但我已经停不下来了。
「其实你可以直接告诉我,就说『大姊姊』只是假象,你其实只是个普通的女孩,我可以正常地爱上你。如果你肯这么说,我一定会更早对你出手。因为你很漂亮不是吗?长相无可挑剔,胸部又大,腰围也很夸张,屁股也充满魅力,要是我没有扑上去才奇怪。而且你还不会变老变丑。因为我们从我出生以前就一直在一起,所以完全知道彼此的兴趣与喜好,不管做什么事情都很有默契。我们从很久以前就完全知道对方的优点与缺点,也不会有感到失望或倦怠期的问题。这根本就是无可挑剔的超优良对象吧。真是的,我之前到底在干什么。特地跑到外面到处找寻女友,简直像个笨蛋一样。而且还偏偏等到你变成僵尸后才发现这件事!」
我身在如此可怕的地狱之中。
舍弃了许多事物后,我到底想把什么东西留到最后?
看到自己唯一想要留下的东西后,我才总算发现自己的愿望。
原来如此。
比起自己的死活,我更希望看到这个懒惰鬼妖怪的笑容。而且这个愿望的根源并不是近似亲情的感情,而是基于更直接的感情。
我无论如何都不能容许别人伤害座敷童子。
我想把座敷童子摆在第一位。
我不想让别人碰这家伙。
这家伙是我的女人。
脑袋里并非只浮现出这些漂亮话。不对,如果要论正邪的话,八成是邪念比较多吧。就是那种说出来会让人害羞得想死的想法。可是,这是我毫无虚假的真心话。仔细想想,一个青春期的小鬼头会对超级漂亮的女生怀有邪念的理由,也就只有一个了不是吗?
难怪我跟其他女生的恋情都无法维持太久。
难怪我会惹火国中时代的小渚,被她拿著柴刀追杀。
「喂。」
我小声呢喃,从地上慢慢站起来。
「我知道跟这样的你立下约定,不管怎么想都是一件卑鄙的事情。」
我再次面对兽笼。
往前踏出一步,不断走向铁笼。
「如果我可以彻底解决咒一行人引发的这场僵尸危机……」
我在铁笼的正面停下脚步。
这个以捕熊为目标设计的陷阱,栅栏之间的隙缝也很大。因为座敷童子有办法把手伸出来,要是太过靠近会有危险。
即使明知危险,我还是又踏出了一步。
主动踏进危险区域。
「如果我能让那些变成僵尸的人复原,跟你一起回家的话……」
我伸出自己的手掌,叠在她抓住铁笼的两只纤细的手上,缓缓握住。
这动作就像是把女孩子推倒在床上一样。
我紧握著她的两只手,继续把脸贴过去。
要是被她咬到就会死,就会变成僵尸。我很明白这种风险。
在极近的距离下,我如此说道:
「到时候我可以用『缘』这个名字叫你吗?光是怀著这样的梦想,我就有办法跟最强大的怪物战斗。」
10(3rd person)
旧百鬼夜行首领……不,在奉行血统主义的他们的规矩中,咒恐怕才是真正的首领。
这名戴著单眼镜的长发青年,让跟他互相交换了一颗眼球的四零式座敷童子随侍在侧,手上抱著胫擦阿初,伫立在「御口大人」的最深处。
沸腾的熔岩不断冒泡。
这里的温度极高,而且充满硫化氢的味道。换作是普通人的话,只要待在这个灼热地狱二十分钟,就会变得意识不清,但他连一滴汗都没流。
这个名叫咒的男子,就是强到这么不像人类。
他没把目光放在眼前的熔岩上,而是看著看不到尽头的上方。
那是一道深渊。他像是在等待某人从真正黑暗的另一边来到这里。
「……你打算怎么做?」
「阿初,你是指什么?」
「那个名叫阵内忍的小鬼已经来到这里了。这里可是连现任百鬼夜行的最强战力都无法抵达的地底深渊。你应该明白这件事的意义吧?」
「在该来的时候,该来的人就会出现了吧。我身旁也有身为座敷童子的迷,所以无法否定宿命论这种东西。」
「……」
「而且其实我很开心。」
「因为那位跟三九式在一起的少年,跟身旁有著四零式的你走上了不同的道路吗?」
听到阿初这句话,咒沉默了一下。
他不是回答不出来,而是在吟味阿初说的那句话。
「……到头来,我只能让迷成为理想中的座敷童子。」
咒微微一笑。
同时稍微看向在他身旁毫无反应的四零式。
「身为座敷童子的性质、本能、特性……不管是什么都好,我原本是想要让她摆脱被家族的祸福摆布的宿命。无关乎人类与妖怪之分,种族之别与世俗规范也无法拆散我们,我就只是想要跟她在一起罢了。经过各种事情后,结果我却走上跟这个愿望完全相反的道路。」
就算听到那些话,迷也还是毫无反应。
以一个座敷童子来说,这位身穿白色浴衣的座敷童子太过完美了。因为这是她的愿望,而咒也提供了实现这个愿望的具体技术。
「就是因为这样……」
「……你才会羡慕三九式和阵内忍那种理所当然的幸福关系?」
「不光是因为座敷童子的事情。只要用法律束缚妖怪,那法律就能保护妖怪,警察也能帮助妖怪。我当初用这种话煽动还不成熟的美岛,说了很多好听的话,但最后还是只能依赖组织的力量。在这样的我眼中,希望靠著打好关系来跟妖怪们进行交涉的他,身上全是我想要得到,却又得不到的东西。」
咒慢慢闭上眼睛。
彷佛正在回想某个光景。
那是一名少年在十年前跟许多妖怪一起欢笑的光景?还是一个男人即使身在地狱之中,也没有舍弃座敷童子,依然继续保护著她的背影?
「阵内忍,你发现了吗?掌管日本国内最强组织,成功还原早已失传的座敷童子改造技法,就连世界的命运都能随意操控的我,就只是憧憬著像你这样的男人,才会来到这种地方。」
我想要成为你,却无法实现。
正因为无法实现,才会每晚都作著这样的梦。
面对这位在一如其名的道路上登峰造极的男子,胫擦阿初如此说道:
「你忘记了吗?」
「忘记什么?」
「你确实无法得到一切。可是,还是有些人一直追随著你那满身伤痕依旧勇往直前的背影。」
听到阿初语带不满的这句话,咒微微一笑。
就在这时……
之前一直像摆饰品一样沉默不语的四零式座敷童子,突然抬起头来。
「迷,我都明白。」
说完,咒也回过头,看了过去。
有别于普通的蒸气,在温度极高且含有大量有毒硫化氢的蒸汽帘幕后方,出现了一道人影。
对方没有躲藏,也没有胆怯地抱著武器,更没有躲在其他妖怪背后。
那名少年就只是孤身前来。
正因为熟知各种术法,所以咒绝对办不到这种事,但那名男子却做出了这种无谋的选择。
「小忍,欢迎你来。可是,一切都结束了。」
咒慢条斯理地这么说。
在说出这句话的同时,他竖起两根手指,摆在怀里的胫擦阿初的额头上。
面对这个举动,把头发染成金色的高中生开口了:
「你……」
嘶碰──!
在阵内忍开始说话之前,咒放出的一击就已经贯穿他的胸膛了。
胫擦原本就是一种旅行者在走夜路的时候,总觉得脚底下的黑暗躲著某种东西的恐惧实体化后的存在。
咒已经把阿初像是小型犬的身体再次变成原初的黑暗,转换成「能让人感受到死亡的某种东西」,然后就这样重新组装成类似龙卷风或巨大獠牙的形状,一口气贯穿阵内忍的身体。
那正是过去用在三九式座敷童子身上,剥夺妖怪的肉体、精神、人格与尊严,把妖怪贬低为一种现象,使之容易受到改造的技法。
尽管他比任何人都还要唾弃这种技法,那种合理性与效率却让他愿意把自己的命托付在类似的术法上。
这就是咒。
百鬼夜行的真正当家。
不管对手是外行人还是小婴儿,甚至是体现他多年来一直苦苦追求的理想的人,那颗绝顶聪明的脑袋,只要认定那么做具备合理性与效率,就会毫不留情地杀掉。连稍微讲几句话都不允许,也不需要暖身和试探,一开始就会用最强大的战力击杀目标。
咒并非只会这招。
也不是看不起对手,舍不得使出全力。
他只不过是从多达几亿几兆的杀人手段之中,选择最适合用来杀害阵内忍的手段罢了。
正因为如此,才能让目标一击毙命。
其中没有可以讨论的空间。百鬼夜行不会容许那种天真。他使出的那一击,打出了一个比排球还要大的洞,把阵内忍的心脏与半边肺脏整个挖掉了。
所以……
然而……
咚──!
阵内忍无视于自己的死亡,像是炮弹般冲向前方。
「什么?」
咒绝对没有小看阵内忍。正确来说,是他原本就没有那种感情。不管面对什么样的对手,他都会使出全力痛下杀手,只会考虑到合理性与效率,百分之百确实地终结对方的生命。正因为如此,他才会得到「咒」这个名字,君临百鬼夜行的顶点。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在杀死对手之前,他应该都不会出任何问题才对。
如果会有问题的话,那也会是杀死对手「之后」的事情。
如果对方是在死亡之后,隔了段时间才慢慢出现「变化」,应该就无法得到攻其不备的效果,但这次的对手并非如此。
「难道说……」
「咒!准备迎战,对方杀过来了!」
「难道说你主动让自己被僵尸咬,事先就变成僵尸了吗!」
这次轮到阵内忍出招了。
在对方重整态势以前,抓住猎物的僵尸就已经一口咬向咒的肩膀!
11
我早就知道自己会被杀掉。
所以,再来就只剩下「该怎么被杀掉才是最好」这个问题了。
既然如此,那我早就有答案了。
老实说,这应该是最糟糕的选择了吧。可是,现在的我有些理解小渚与那只圣伯纳犬的关系,还有他们最后共处时的心情。
不是亲手送爱犬上路的小渚的心情。
而是那只被最爱之人亲手杀掉的圣伯纳犬的心情。
「咒!跟僵尸接吻,可是很刺激的!」
从下颚传来恶心的感触。嘴里充满了铁锈味,伴随著纤维撕裂的声音,我清楚感受到有某种柔软的东西从咒的肩膀被扯了下来。从肚子深处涌起猛烈的呕吐感。我没有勉强自己去抵抗那种感觉,把脸转向一边,把自己咬下来的东西全都吐在地上。
「当人被僵尸咬到之后……不,是受到致命伤或死掉之后,会有几分钟处在『僵尸预备军』的状态下。在那段时间内,尽管被咬的人还保有理智,但运动能力也能得到提升。没错,鸣砂那时候也是这样。他原本就有染发,很难看出他的头发早就变色了。如果是在这段期间内,一个普通的高中生也有机会摆你一道!」
「你居然故意让座敷童子咬你……」
「与其被你杀掉,还不如被那家伙杀掉来得幸福吧。」
身体总算到了极限。
轰!黑色龙卷风以咒为中心往上喷起,几乎跟爆炸没有两样。僵尸的臂力毫无作用。我就这样被大大地弹到外侧,整个人喷飞出去,让胸口开了大洞的身体撞在坚硬的岩壁上。
我像是被甩在墙壁上的生肉滑下来一样,垂直地往下坠落。
我再也撑不下去了。
胸口的大洞发出恶心的声音。就算变成僵尸,身体也使不上力气。而且就连脑袋也开始变得昏昏沉沉。我看向自己的手,上面已经浮现出红色与紫色的斑点了。看来意识也差不多快要丧失了……
可是,我应该有得到成果才对。
我依然瘫倒在墙边,将视线移向对方。
「啊啊……」
从咒的右侧肩膀到脖子旁边的肉,全部都被咬下来了。锁骨完全碎裂,脖子的血管也被扯断,喷出了大量的鲜血。
「……咒,让火车的『灵封』停下来吧。」
我用开始变得口齿不清的嘴巴,勉强对他下达最后通牒。
「就算你想要让日本全国充满『保有理智的僵尸』,但应该也不希望连自己都变成僵尸吧?而且要是在这种不完全的阶段中死掉,你只会变成『没有理智的僵尸』。不管你有什么样的计画,也都无法继续进行了。」
老实说,鲜血像是喷泉一样狂流的咒,应该已经没有时间了。
甚至不确定他还能不能撑上几分钟。
咒的一头长发也开始退色了。
「……呵。」
可是,那家伙笑了出来。
在发出笑声的同时,他还让那股黑暗重新聚集。黑色龙卷风像是生物一样不断蠢动,有如蓄势待发的大蛇般锁定著我。
「阵内忍,难道你以为我做这些事是为了自己吗?」
「……什么?」
「难道你就不曾想过,就像你把让座敷童子复原这件事,看得比自己的生命还重要一样,我也有著如此看重的事物吗?因为我们都是身边有个座敷童子的人。」
「你……难不成……」
战斗继续进行。
在我把话说完以前……不,是在我开口以前,咒放出的漆黑大蛇就已经张开血盆大口,打算把我整个人从头吞下去。
就在我被吞下的前一刻……
轰隆──!
重量超过十吨的钢块猛然坠向咒的头顶。
全方位的大面积黑暗改变轨道,把正要压烂咒的超重铁块轻易弹开。
那个被打到完全变形的铁块,正是表面漆成黄色的土木工程专用推土机。
比起这一击,咒更在意那台推土机「本身」。
「怎么会这样……这就是你的目的吗!」
「没错。无法退让的人不是只有你。我无论如何都要让那家伙变回原本的座敷童子,变回我所熟悉的懒惰鬼妖怪,变回从以前就在我身边的大姊姊,变回我心爱的那个女人!如果你愿意解除火车的『灵封』,事情也不会变成这样!」
我笑了。
笑了?
我现在还笑得出来吗?
「因为有御守刀堵住正上方,才能把火车封印在棺材底部。而说到这个『御口大人』里最具代表性的利器,也就只有这个了吧!那就是用来挖掘洞窟的挖掘机器!」
我不可能毫无意义地独自跑到你面前吧。
我们打从一开始就决定兵分二路。
其中一边负责阻止咒等人的行动争取时间,另一边负责移动重量超过十吨的「御守刀」,对火车的「灵封」造成伤害。
我早就交代负责「上面」的家伙,如果过了一段时间后,座敷童子没有复原的话,那就代表交涉失败,可以开始朝向底下展开攻击。
没错,这里就像是一个巨大的锅炉,而御守刀则是用来管理蒸气之力的安全阀。如果有人硬要乱动,改变配置,将其推落到地狱深渊的话,就会无法控制炉内压力直接爆炸!
「难道说……你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变成毫无尊严的僵尸,也要贯彻身为一个弃子的职责吗!」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吧。这就是所谓的适才所用。凭我的力量,就算变成僵尸,也没办法把推土机或挖土机推下来。」
所以,我把那个任务交给式神「送葬的龙姬」,以及由胫擦负责诱导的RC模式僵尸座敷童子。
相对的──
「而且他们还把揍你一拳的权利让给了我!既然有机会替心爱的女人报仇,那这个任务也不算太差吧!」
就在我们如此交谈的时候,那些土木工程重型机具依然一个接著一个被丢下来。那些重型机具并没有精确地瞄准咒与四零式。不,如果有精确地瞄准,咒反倒会更容易迎击吧。
在这种情况下,这并不是对方最害怕的事情。
「呜……呜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咒发出怒吼。
他把由阿初转变而成的黑蛇分成许多条,数量多到看似无限,准备将那些重型机具击落。可是,他应该很清楚那种行为并没有实质上的意义。我们只不过是把这个出力超强的锅炉的安全阀扯下来丢下去罢了。不管他有没有成功击落,早在安全阀被扯下来时,就已经对火车的「灵封」造成伤害了。
而且这么做还有一个最重要的效果。
其中一个安装在重型机具的机械手臂前端的潜盾机,从数量几近无限的黑蛇之间钻过去,掉进充满岩浆的地狱深渊。
咚──!
变得跟刚才不一样的气流,在洞穴里产生了风。
「……御守刀原本并不是用来关闭棺盖的东西。那是摆在死者旁边,用来赶走火车的东西。」
这里是「御口大人」的底部。
过去有许多死者被丢进这里,是一个花了几百年酿成的死亡之壶。
而我们将一把刀子刺在旁边。
那就是名为挖掘机的现代御守刀。
「头顶上开了个大洞,地底刺进了一把御守刀。在这种情况下,被你们安置在这里的火车不可能乖乖留在这里吧!」
我看见一道闪光。
那道在「御口大人」最深处,从直径二十公尺的大洞穴发出的闪光,并不是橘红色岩浆爆炸的光芒。
这已经超越那种程度了。
纯白的闪光淹没了一切。至今一直被压抑的某种东西重获自由。就跟拉到最满的弓射出箭矢一样强而有力。
我总算明白火车这种妖怪的真面目了。
既不是被火焰包围的猫妖,也不是带走罪人灵魂的地狱车。
这种妖怪最初的样貌,肯定不是属于邪恶的一方,就连妖怪都算不上。
那是人类灵魂的裁定者。
甚至是较为接近粉碎罪恶的神的存在。
有如贯穿天空的光线炮般的闪光消失后,一股冲击像是被光芒掀起般向我们袭来。这种感觉就接近于一阵强烈的风暴,而风就是火车吹走棺盖时使用的能力。岩壁崩塌了,那些紧靠著「御口大人」的小屋垮掉了,就连双脚都快要站不住了。我才刚感觉到身体一阵摇晃,整个地面就直接垮掉,像是土石流一样开始流动,一切事物都朝向沸腾的橘红色火山口冲了过去。
「……呜!」
咒先一步摔进洞口,我赶紧抓住他的手臂。
下一瞬间,我的嘴角立刻溢出赤红的鲜血。
我们两人的身体都逐渐被斑驳的紫色填满。
「……你这是在做什么?」
「因为火车得到解放,『灵封』已经瓦解,僵尸危机也结束了。可是,我还有一些事情要问你。」
「反正就算你从僵尸变回人类,也无法堵住胸口的大洞。你也只会慢慢死去不是吗?」
「既然如此,那你至少让我死得痛快点吧。」
咒举著一只手被吊在洞口旁边,小声笑了出来。
「你想问什么?」
「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先是开发四零式座敷童子,又是夺取百鬼夜行,这次则是透过僵尸危机强化日本全体国民。胫擦那家伙说你在畏惧著『某样东西』。你应该是觉得如果不做到这种地步,强制把大家团结起来,就赢不过『某个敌人』对吧?这一切都只是对策。告诉我那个敌人到底是什么!」
「这不是什么有趣的话题。」
「告诉我。反正我们都没救了不是吗?」
「你应该已经见到那家伙了。那家伙正是会带来世界末日的究极之恶。」
……咦?
眼见我听不懂这句话的意思,咒继续说了下去:
「小忍,你听好,座敷童子也是有分成许多种的。光是起源这个部分,就有因为粮食不足而被杀掉的幼儿集合体,以及河童或貉变成小孩子的模样住进人类家里等说法。而其中特别受到重视的部分,就是座敷童子身上衣服的颜色。」
「你说什么?」
「一般来说,座敷童子都喜欢穿白色的和服。这是处在正常状态下,会替家庭带来繁荣的普通座敷童子的喜好。可是,座敷童子的传说并非只有这样。有时候也会留下座敷童子预言家里将会发生火灾,或是在座敷童子离开家里的同时,家人全都死于食物中毒之类的可怕事迹。」
普通的座敷童子都穿著白色和服。
可是……
我所知道的座敷童子可不是那样。虽然她有时候会被奶奶她们当成换装玩偶,但那家伙喜欢穿的衣服一直都是……!
「没错,就是红色和服……染血的座敷童子会带来厄运。当座敷童子要离开家里的时候,以及预言那个家庭将会毁灭的时候,肯定是穿著红色衣服出现。」
然后──
「那个座敷童子不是普通的座敷童子。三九式……那是过去靠著疯狂的发想与确实的技术,把出力提高到极限,不但能操纵全世界的命运,甚至能够重新加以创造的座敷童子。如果她是『红衣』的话,会有什么结果?染血的座敷童子的力量会大到什么地步?不是只有一个家庭会没落,其范围甚至有可能超出日本这个国家,对全世界人类的命运造成影响,为所有的一切带来破灭。」
「不会吧……」
我的脑袋晃了一下。
这不光是因为死亡正在逼近。
「谁会相信那种事情啊!」
「为什么不行?」
「那家伙……如果那个懒惰鬼妖怪为了解决过去的事件而用掉三九式的话,那也不过就是十年前的事情吧。她在那间宅邸应该已经住了超过一百年了。那世界没有更早就毁灭,岂不是很奇怪吗!」
「换句话说,这就代表阵内酒厂就是如此繁盛。繁盛到甚至足以压制染血的座敷童子的毁灭之力。你可以为此感到骄傲。可是,那种繁盛无法永远维持,迟早会有结束的一天。」
咒用浮现出紫色斑纹的脸轻声一笑。
「我手中握有四零式座敷童子。你觉得我为什么不用那股力量解决你们?因为我只能让四零式使出全力,去对抗三九式带来的毁灭命运。如果她为了防止这场僵尸危机用掉三九式,我就能趁机用迷的四零式压制她。可是,想不到她居然会变成僵尸,完全丧失了理智。这不是『缘』的恶意造成的结果,应该看成是三九式操控的毁灭命运的可怕威力。」
我一直以为咒一行人是因为我改变十年前的过去而逃过「暗杀」,才会走上歧途。
「理论上应该能赢才对。可是,结果还是不行。那是足以颠覆道理的强大力量。虽然三九式的力量并不稳定,却有出力超越稳定的四零式的瞬间。换句话说,凭我们的力量,没办法完全压制住她带来的毁灭。所以,我们输了。」
可是,当时发生的事情并非只有这样。
因为我解决了事件,让三九式……我家的懒惰鬼妖怪不用失去那股力量。换句话说,三九式的力量还留著。只要让她在当时身体结构遭到破坏,失去身为座敷童子的力量,这个世界或许就能保持安定……
咒一行人立刻就注意到这个问题。
所以,他才会躲藏了十年,把自己最爱的座敷童子──迷重新改造成四零式,使用各种手段对抗世界毁灭的命运。
对抗那个唯一的威胁。
为了从染血的座敷童子的魔掌中,保护一切人类与妖怪。
「……你得到胜利,击败了我们。虽然这可能也是因为我们无法彻底压制住三九式的毁灭之力,但结果就是一切。所以,你就接受这个结果吧。接受染血的座敷童子得到解放的事实,还有她所带来的真正破灭。」
「我已经死了。难道我在最后一刻抓住的真相,居然是这种东西吗!」
「所以,我不会让你这么好过。」
说完,咒的胸口附近发出一道小小的光芒。
那是某种超常力量……不对,是人为的术法吗?
「……这次的事件起因是在原本的命运中应该早就死亡的我们,花了十年时间一直欺骗历史的结果。反过来说,只要把历史修正为正确的样子,我们引起的悲剧就会被抵消。虽然严格来说并没有那么简单,但我会用自己的术法扭曲现实。不过,我得借用妻子的力量,才能完成这个共同作业。」
「咒……?」
「换句话说,你会靠著自己的力量从僵尸变回人类,而身为人类受到的伤,则会随著我的消失,因为历史被修正而治好。这样你就能活下来,继续待在染血的座敷童子昂首阔步的世界。」
「等一下,那你们会怎么样!」
「胫擦阿初和我妻子迷都是妖怪。因为她们原本就是超常存在,所以对历史和命运的干涉有著抵抗力。樒小姐存活的机率大概是一半一半吧。不过,她原本就像是个活生生的传说,有赌看看她能不能逃过死亡命运的价值。在这种状况下,最不自然的就是我这个身为『普通人类』,却抗拒命运一直苟活的家伙。所以,我要把历史的扭曲集中在这个最弱的地方,故意让世界进行修正。这样就只需要我一个人牺牲,不会牵连到其他人。」
「我不是那个意思!」
「虽然在这种时候做不是很好,但就算是警察厅的美岛,恐怕也办不到吧。现在的祝也办不到。不管是表社会还是里社会的势力,都没有胜算。就只有你可以。肯定只有你能阻止搭载著三九式的染血的座敷童子。既然你成功战胜我了,那就用那股力量守护世界吧。我崇拜的大英雄。」
轰!黑色漩涡重新变回小型犬妖怪。
那是胫擦阿初吗?
「你打从一开始就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了对吧?」
「我没有那么豁达。我是真的没看出小忍的意图,没能压制住三九式也只是单纯的失败。不过,我无法否定自己想要动些手脚,让不管哪一方获胜,都能迎接拥有希望的结局。」
而百鬼夜行极制四零式座敷童子,就连在这种时候都不发一语。
不,她应该是被改造成无法说话了才对。
这位座敷童子戴著遮住半张脸的薄纱,脖子上挂著头戴式显示器。更重要的是,她身穿象徵著正常,无法偏离常轨的白色和服。
斜眼看向这位表情毫无变化,也不被允许变化的伴侣,咒如此说道:
「所以,我要跟自己的名字一样,在你身上下个诅咒。」
「什么诅咒?」
「我妻子和女儿就拜托你了。我不会要你带她们回到光明的世界,但我希望你帮我照顾她们,至少让她们能在百鬼夜行君临的狭窄业界中笑著过活。我知道这样很自私,但我可是为了守护你希望和三九式一起过活的梦想,而被历史的齿轮消灭。你有办法跟任何妖怪做朋友。帮我实现这个小小的愿望,应该也不为过吧?」
有某种感觉窜上背脊。
我无法具体说明那到底是什么感觉。可是,咒的笑容中似乎有某种看不见的东西跑出来了。不是僵尸化的紫色,而是某种透明无色的东西。
或许那种东西就叫做死兆。
「开什么玩笑……」
不管说什么都好,就算是谬论也行。
我绝对要把完全占据咒脸上的死兆拿掉!
「你搞出这么大的事情,现在却要为了自己的利益擅自消失吗!那只能算是赢了就跑吧!我不准你帅气地死掉,给我凄惨地活著赎罪啊!我绝对不会原谅你,一定要让你受到正当的制裁!无论如何都要!」
我总算稍微理解咒这个男人了。
他会跟妻子互换一颗眼球,不是出于什么可怕的利害关系或想法。座敷童子会因为家族的兴衰而留下或是离开。因为想要阻止这件事,想要永远的羁绊,想跟她成为理所当然的家人……他才会像是交换戒指一样,跟妻子交换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这家伙就跟我一样。
这就是不惜与全世界为敌,也想要跟心爱的座敷童子一起抓住幸福的男人的末路。
他是被历史拋下的活尸。
我总算能理解他这个人了,可是……
「再来就是……对了,拜托你帮我传话给那孩子。告诉她,对不起,结果我还是连一次都无法为你庆生。可是,我和迷连一天都不曾忘记你的脸。因为你是我们最重要的宝物……」
「咒──!」
「啊啊……好漂亮的光……」
起初,我不晓得咒到底在说什么。
可是……
「原来如此。所谓的火车,就是把罪人的灵魂正确送到地狱的车子。」
轰隆──!
原本已经冲到地面上的耀眼光芒,又再次从天空回到大洞穴了。为了完成它原本的职责,露出了獠牙。那道闪光淹没了一切,硬是把我和咒的手分开,将身为大罪人,同时也深爱著家人的男子拖进充满岩浆的地底。
当光芒消失的时候,我已经从僵尸变回人类了。
胸口的大洞完全消失不见,让我从一名死者变回活人。
我成功解决掉仇敌了。
而且还成功修正历史,解除僵尸危机,没有比这更完美的快乐结局。
然而……
我总觉得心中多了个看不见的大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