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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上 第五章 把罪人吊起来!

翌日,卡穆罗一早就离开镇子去了郊外的城寨。

霍尔姆和拉洛兹安被山谷与河流隔开,在三十年前的战争中,这座城寨就是霍尔姆的最西端——也就是涅斯公国的最西端。

能够居高临下俯瞰河谷的地方,有一处曾被称为“精灵山丘”的圆形土垒状小丘,上面大约是为了国境警备的目的筑着一座堡垒。曾经那里是霍尔姆伯爵的居城,如今则改称为山丘城寨,变成了军事据点。

拉洛兹安被公国吞并之后,这里不再是字面意义上的最前线,然而即便如此也依旧保持着军事重地的地位,除了驻有公国军的国境警备队以外,霍尔姆伯爵麾下的骑士也常驻在这里,以防突发事态。

与西席瓦尔的战争在温德琳耳中,原来就像是遥远世界的故事一样,直到听说卡穆罗开始频频前往那里,战争就要来临的感觉也开始在她心中变得无比真实。

无论如何,父亲既然不在,那就正好便于自己外出。

「您又要外出吗?」

带着颇有意见似的芙兰,温德琳再次来到“云雀亭”里。

「——第一次看到时我还觉得新鲜,第二次再看到,这感觉也淡薄了不少啊。」

泰蕾莎这时已经醒了,今天她也一如往常般,坐在惯常的柜台席位上,一手端着葡萄酒迎接温德琳。

「咦? 什么淡薄了?」

「新鲜感啊。……毕竟,先前我可是只见过你身穿铠甲的模样。」

「……」

之所以明知不合时宜,却还要特地穿着裙裾飘飘的长礼服,完全是因为芙兰的要求。如此一来,温德琳就难以在外出途中甩掉芙兰擅自行动了。要不是这个缘故,温德琳自己也不愿意穿上这种非得搭配束腰不可的礼服裙。

「——所以? 今天你又有什么事来找我? 看这一身打扮,你大概是没得到霍尔姆伯爵的许可吧。」

「今天是……想要和你聊聊我做的梦。」

「梦?」

泰蕾莎一边翻阅破烂不堪的笔记本一边吃饭,听到温德琳这么说,她开始蹙起眉头来。

「你可知道,温德琳君。在这世上最没有意义的就是别人讲述的梦境,至于其次则是那种听起来仿佛无比幸福的男女恋爱故事。我在考虑未来有一天要把这些论断整理成严谨的学说发表出来。」

「所以也就是说,你不想听我说的事情吗?」

「这样讲也未免太露骨了。……算了,也好。你就说说看吧,或许其中还有什么令我感兴趣的地方。」

泰蕾莎这种居高临下的态度有些让人生气,但眼下对温德琳而言,还是厘清那些梦的意味更重要。

「——我在那个宫殿里失去意识,然后在宅邸里醒来为止做的那个梦是关于大河的。」

「大河?是说阿克薇亚吗?」

「嗯。我坐在小船上沿河而下,然后看到河岸边有一个女人。那个女人,好像是我妈妈年轻的时候——」

「唔。」

泰蕾莎从笔记上抬起视线,轻轻点了点头。

「那个人的表情看起来非常非常哀伤,但是,接下来她救起了一个小宝宝。不知道那个小宝宝是在摇篮一类的东西里飘过来,还是溺在水里,但是总之抱起小宝宝之后,那个女人就笑了,然后我不由得想要站起来,但是小船也开始摇晃,我掉到河里去了。」

「接着你就醒了吗?」

「没有,回过神来之后我发现自己在那个中庭里。宫殿里的那个。」

「哦?」

不知何时,泰蕾莎已经合上笔记本,几乎是探出身体地听着温德琳的叙述。看来,她至少不觉得这一段梦境是世上最无意义的东西了。

「我浮在那个中庭的圆形泉水里面,呆呆地望着天空。窗户里好像也有谁在看着我,但我不知道那是谁。」

「原来如此……然后呢?」

「就到此为止了。」

「什么?」

「那之后我就立刻醒来了。」

泰蕾莎叹着气耸了耸肩,再次打开了笔记本。

「只有这么一点信息,就算是我也终究说不出个所以然啊。只要是这个镇子的居民,以某种形式梦到阿克薇亚几乎可以说是理所当然的,你的母亲以年轻时的模样现身这一段,也并不算是超乎寻常。」

「是这样没错……」

「至于梦的后半部分,既然已经在地下有了那样印象深刻的经历,你在梦境中再次体会那样的光景也不并不是不可能啊。毕竟就连我,前天晚上也梦到了那个料理长,然后体验了一回夜中惊醒的滋味呢。」

「但是,这两段被连在一起的话——」

「……嗯,倒也的确可以说是个耐人寻味的梦。」

泰蕾莎品了一口葡萄酒,然后点点头。

「我以前应该对你说明过,阿克薇亚河与许多人的生死观深深地联系在一起。用最简明直白的方式来解释,从河里抱起的婴儿大概象征着新生,你落入河中的下个瞬间出现在地下宫殿里,这一点则——虽然听上去有些不吉利——象征着死亡。然而你既非宗教人士也非艺术家。现在最重要的,实际上并不是思考从梦中得到了什么启示,而是回忆起梦的细节,从那里试着挖掘出一些情报来。」

「挖掘……?」

「归根到底,所谓梦这种东西,有一种学说认为是人根据自己的记忆再创造出来的。我虽然也大概赞同这个看法,不过从这个前提来考虑,你做的梦也应该是基于在那地下宫殿的中庭里实际体验过的,亲眼所见的内容产生的。换而言之,只要能仔细地回忆起那个梦境的细节,或许也就能想起关于现实中那个地下宫殿的一些事情来。倘若可以突破极限,甚至即便坐在这里,也能想是真在那个中庭里来回走动一样地,清晰地回忆出那里的每一个角落。」

「……真的吗?」

「我是这么想的。虽然终归只是我的猜想。」

最后的一言让泰蕾莎刚才说的一长串东西顿时失去了可信度。温德琳顿时失望地耷拉下肩膀。

「……啊,对了,昨晚我还做了第二个梦——」

正当她要对泰蕾莎提起昨晚那个充斥着恐怖的梦时,店门前突然传出一阵骚乱声音。

「哦,似乎是发生了什么事。」

奥哈拉擦干手走出柜台想要向外窥探,就在此时,几个浑身是血的人冲了进来。

「拉邦先生!?」

其中之一是独臂的剑士拉邦。另一人——温德琳记得她似乎名叫琪莉雅,是出身于东南方玛鲁迪利亚的游牧民女战士,而被这两人左右担着的,则是脸色煞白的希冯。仔细一看,严重失血的仅有希冯一人,拉邦和琪莉雅不过是沾了他身上流出的血而已。

「呀,小冯。这可真是不小的阵仗啊。」

泰蕾莎学着妮露的样子揶揄道。但希冯只是粗重地喘着气,沉默不语地朝泰蕾莎瞪了一眼而已。或许他身上的伤相当严重。

拉邦移开大餐桌上的杯盘,让希冯躺在桌上,然后请奥哈拉准备热水和干净的绷带。

就温德琳所见,希冯胸前有数道很大的斩裂伤口。虽然看起来是普通刀具所致,但每一道伤口都相当深。酒馆里的其他客人们此时似乎都一瞬间醒了酒,然而他们能做的也不过是默默守望着呻吟喘息的希冯而已。

「没想到希冯竟然都……」

「啊,啊啊……」

「那家伙,该不会这就要死了吧……?」

尽管性格难以相处,可是出入于“云雀亭”的冒险者中,希冯可以算作相当强的那一类。之所以人们忍受着他的刻薄言辞却还对他礼让三分,或许是因为他确实有足以支撑那傲慢态度的高强实力。

这样的希冯都身负重伤命悬一线,眼前的事实令其他探索者们感到了强烈的动摇。

「……这可真是爆了冷门啊,小冯。」

唯独泰蕾莎依旧一手端着还未喝完的葡萄酒,表现出一副淡然,不,一副甚至可称得上饶有兴致的模样。

「我还以为你平时那么能说大话,哪怕是在这样的关头,至少也能朝我顶一两句嘴的。」

「小姐啊,这时候就别再跟他多计较了。」

拉邦脱下帽子,对泰蕾莎开口道。

「——我想你一定在这里,所以就径直把他带来了。请你救救他吧,再不然,他就真的要丢了性命,你也再听不到他跟你斗嘴了。」

「或许有人可能会觉得他死了酒都会更好喝,但为他哀悼的人大概是真的不会有吧……不过,也好,过后再以这件事为由算做卖给他人情,或许也很有趣。」

「该、死……谁、谁需要你这种、人、来照顾——」

「终于能开口讲话之后说的第一句就是这个? 拉邦先生都已经替你低头求情了,你现在还是安静一下吧。」

琪莉雅脱下手套,塞进奄奄一息的希冯嘴里后,朝泰蕾莎看了一眼,请她开始动手。

「小冯君,你还真是找到了值得托付的搭档呢。」

泰蕾莎把玻璃杯交给温德琳拿着,然后双手放在希冯胸前的伤口上。

魔法的治疗有时能发挥巨大的效果,但也绝非万能。尤其是这样深的刀伤,哪怕连泰蕾莎也只多只是能止住血,要完全令伤口愈合则根本不可能。只有更细致的治疗和修养才能让这样的创伤痊愈。

(插图3)

「……」

似乎是泰蕾莎的治疗魔法开始发挥作用,从伤口流出的血正以明显能观察到的速度减少。终于,泰蕾莎深呼吸一口气,然后离开希冯的身体。

「……这样一来,至少出血就止住了。接下来需要缝合伤口,但那就不是我该负责的部分了。」

「老板娘,可以向您借板车一用吗?」

「嗯,当然可以。」

琪莉雅从希冯怀里取出几枚沾血的硬币,放在柜台上。

「——今天算是希冯请客,但是,能不能请大家也帮忙把他运到狄尼洛斯老师那边去。」

「喔、喔!」

不知是看希冯捡回了一条命,又或是现金发挥了作用,刚才仅仅是沉默观望的男人们,现在则一起手忙脚乱地动了起来。

「放、放开我,你们这群废物……!再要我、被那老爷子照顾、怎么可——」

琪莉雅迅速把吐出了手套的希冯搬上车,也和酒馆里的人一同去向了狄尼洛斯的茅庵。

「……看那样子,他应该是能撑过来了。」

拉邦在椅子上坐下,松了口气之后,对泰蕾莎开了口。

「谢谢你啊,今天也让我来请你一杯酒吧。」

「酒就算了。不过我想问一问详细的情况。」

泰蕾莎拿起一把椅子坐在拉邦身边,然后开始向他询问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哎呀……那宫殿已经成了一片地狱啦。」

拉邦筋疲力竭地摇了摇头,轻声说道。

「温德琳大小姐,我们回去吧。」

或许是由于对血腥的嫌恶感,芙兰皱起眉头催温德琳离开。但那个本领高强的希冯究竟是被何人伤成了那样,温德琳现在也在意极了。

「你一个人在马车上等着也可以的。」

温德琳无视了鼓起脸颊表示抗议的芙兰,也和泰蕾莎一样在拉邦身旁坐下,听起他的叙述来。

「……希冯他啊,已经把那个仪式需要的九名罪人的位置,调查得差不多了。」

「哦——」

「当时还有其他人也在下面,大家分头行动,总算是把其中六个人钉到了十字架上。」

「这可真是个不小的进展……」

泰蕾莎之所以无偿地把自己解读古代文字的结果告诉众多探索者们,正是期待看到这一幕。这样说来,她的计划似乎果真是成功了。

「结果,然后又怎么样了?」

「我们想寻找剩下的罪人,没想到却被一个奇形怪状的……不知该说是机械,还是该说怪物,总之,被那家伙挡住了。」

「就是它让希冯变成那样的?」

「没错……皇帝是不死的,这话真不是开玩笑。因为那怪物也是个不死身啊。不管切成几块,怎么砸扁,它都还会动起来。那家伙杀了许多人,被杀的人也变成了怪物——我跟琪莉雅光是带着希冯逃回来就已经筋疲力尽了。当时还有其他人在跟那家伙作战,恐怕现在都已经……」

拉邦没有把话说完,但温德琳知道他要说什么。在那个迷宫里,有多少同伴倒下,就有多少敌人站起来。恐怕眼下那宫殿里的敌人,已经比温德琳等人先前踏足的时候还要多出不少了。

「这可真是棘手的局面……也就是说,要打倒皇帝完成仪式,首先得先击败那个怪物吗。」

「……」

温德琳的目光在店里扫视一周。

刚才大厅里近半数的客人,现在都去帮忙运送希冯了。留下的客人则默默地坐着喝酒。这种沉重的空气,似乎就是来自于他们的绝望感。

拉邦、琪莉雅和希冯,他们也是名气不小的探索者,然而三人一同挑战宫殿中的怪物,结局却是希冯命悬一线。换句话说,大半的探索者们恐怕根本就不是那怪物的对手。这也难怪平时耀武扬威的探索者们此刻会如此消沉了。

「——泰蕾莎,我想请你做一种药。」

温德琳考虑了一会儿,然后对泰蕾莎提出请求。

晚餐后,泰奥罗穿上正装,挂上佩剑走进了海灵丹的研究室里。与拓本对峙的海灵丹看到他的模样顿时睁大了眼睛。

「公子殿下为何如此装束? 莫非这是要奔赴战场了吗?」

「倒也并非如此……余要应霍尔姆伯爵的要求,去一趟城寨。」

「原来如此——」

海灵丹将羽毛笔插进墨水瓶里,然后背过双手。

「……照此说来,那传闻果然离真实也不差几分了。」

「传闻? 这座城镇中的传闻向来不少,余不知教授说的是哪一个。」

「公子何必在这时装糊涂? 老夫也算是西席瓦尔人,来到这里之前,早就已经听过不少那些小道消息了。」

海灵丹捋着花白的胡须,抬头看向贴在墙上的地图。

「老夫接受公子邀约,将要前往霍尔姆调查遗迹时,大学里的那些人齐声对老夫说,那里近期就要变作战场,还是远离为妙……公子殿下,您似乎颇受我国王族怨恨啊。」

「想必是如此。」

「霍尔姆的异变刚经由旅行商人之口传入西席瓦尔,王宫便认为正是大好时机,要趁此机会一报拉洛兹安之仇……于是似乎开始大规模地调动起军队来。」

「教授将这些秘密如此轻易地泄露给余,当真不妨碍吗?」

泰奥罗打趣似地笑了起来。对这位深谋远虑的贵公子而言,西席瓦尔的军事动向,不需经海灵丹之口,他也必定早已了若指掌。这笑容恰恰是其佐证。

「老夫只希望能不受打扰地继续对那遗迹的研究……如今的环境正符合老夫的理想。以老夫的赞助人而言,公子您实在是不二的人选啊。」

「世上也有人将这称作厚颜无耻……不愧是天下首屈一指的怪人,竟然把求知欲放到了爱国心之上。」

「老夫的年纪已经算是风中残烛,再没有什么别的所欲所求了。」

海灵丹再次拿起羽毛笔,面向摊开在桌上的大幅纸张。这是基于泰奥罗的手下带来的情报,经由海灵丹自己汇总出的地下宫殿构造图。

「余听说那宫殿里出了个棘手的怪物? 探索者们所说的仪式云云,现在进展如何了?」

「问题就在这里啊。」

海灵丹对着探索者们制作的拓本皱起眉头来。

「留在大厅里的这段古代文字已经解读完毕了。但是,要把九名罪人钉在九个十字架上似乎颇为困难……毕竟是那皇帝亲自挑选出来承载灵魂的怪人,不,应该说是怪物才更贴切。」

更何况,据说那些怪物不仅强悍到了可怖的程度,其中还有一只甚至几近于不死之身。泰奥罗手下的探索者们之中也有人成了它的牺牲品。要不首先设法排除那怪物,仪式恐怕也根本不可能完成。

「——现实中若真有此等令人惊愕的力量,那就必须有谁对其加以管理才行。教授不这样认为吗? 善加利用那股力量,便能安定国家,终有一天也能平定大陆。」

「老夫……虽然对那力量究竟是怎样的存在感到好奇,但却从未想过公子说的这些。说实话,公子所言之事怕是与老夫无关了。」

「余都忘了,足下原本就是这样的性格。」

泰奥罗耸耸肩,然后转过身去。

「——至于支付给足下的报酬,恐怕堆成山的金币还不如堆成山的珍本善本。余会传令给首都的人,要他们从诸国收集珍贵藏书。」

「不愧是公子,果然熟谙驭人之术。」

海灵丹目送泰奥罗向军事据点出发后,再次摊开桌上的拓本。

他自己已经解读了这段文字,也通过探索者们看到了泰蕾莎的解读。文字的解释大概不会有错了。

「艾姆诺斯家那惊世骇俗的大小姐也真是不通人情,她要是能把所有工作都做完该多好。」

自言自语一句之后,海灵丹再次回到了工作中。

温德琳在宅邸的庭院中听到许多马匹的鸣声,至于金属交轧的声音,则恐怕是盔甲和盾牌相撞发出的。

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她披上棉袍来到玄关大厅里,正好看到穿着铠甲的父亲与骑士们交谈着什么。

「爸爸?」

一看到温德琳,骑士们便体贴地行了一礼,离开了玄关。

「到底是怎么了? 在这个时间——」

「不,没什么。」

「我想您都穿上了铠甲,不像是没什么事情的样子。」

「……我只是简单地去视察一下。」

卡穆罗面色僵硬地从温德琳身上移开视线,向拿着披风等候在一旁的泽贝克伸出手去。

「又是去山丘上的城寨吗?」

温德琳替泽贝克为父亲系好披风,然后进一步询问道。她记得父亲白天也去过了城寨,深夜时分再前往那里的原因实在有些难解。何况,不知是父亲,就连泽贝克也全副武装的场面可着实不常有。

「今夜公子也要前来,我不在可实在说不过去。……虽然不想过度刺激西席瓦尔,但若是让他们知道我们也做了应战准备,他们就不敢贸然开战了。」

「那就是说,这几天就要爆发战争——」

「这倒不至于。你安心地休息去吧。我早上就回来。」

卡穆罗轻轻摸了摸温德琳的头。

「——爸爸,」

趁着这机会,温德琳叫住了父亲。

「我还有件事想问您——我还是婴儿的时候,有没有过在河里溺水之类的事情?」

「……」

正要走出玄关的卡穆罗停下脚步,回头朝温德琳望来。

「……为什么现在问起这个?」

「对不起。但是,我做了一个梦……我想知道那仅仅是梦,还是确实在我记忆里的事情——我有没有在河里溺水,又被妈妈救起来过?」

「别问这不着边际的问题。……你妈妈要是在你身边,怎么可能让还是个婴儿的你落到水里去?」

确实是这样一番道理。温德琳的母亲是个慈爱又温柔的人,她绝不可能放任幼小的温德琳一个人溺水。

但是父亲此时的表情却让温德琳无法释然。尽管他立刻就变回平时寡默又冷静的模样,然而刚才回头的一瞬间,卡穆罗明显很吃惊地睁大了眼睛。

「请您路上小心。」

温德琳向父亲道别之后,目送他和骑士们骑着马离开了宅邸。

「……大小姐,战争会全面爆发吗?」

在温德琳的房间里,芙兰正在铺床。

「爸爸虽然说不会有这回事……但是战争这种东西,我也不是很清楚。」

「这次公子也在城寨,所以老爷必须要去迎接他,道理是说得通的,可是就连我祖父也披挂上了戎装——」

三十年前的战争中,雷恩蒂姆的居民们站在西席瓦尔一侧与公国作战。据说当时泽贝克是雷恩蒂姆首屈一指的战士,他与年轻的卡穆罗在战场上对峙并且败下阵来。战后,大公要惩罚雷恩蒂姆的居民,但卡穆罗从中调停促使大公撤销了决定。泽贝克为此深深感到卡穆罗的恩义,便开始以管家的身份为他服务。

虽然在宅邸里总是打扮成管家模样,但泽贝克本质上还是一个战士。就算已经不像当年那般年轻,他的力量也仍旧健在。现在泽贝克居然也特地穿上皮甲与卡穆罗一同出了门,这个事实本身就无言地暗示着战争正在临近——挥之不去的忧虑爬上了温德琳的心头。

「虽然就算真的像爸爸说的一样,立即开战还不太可能,但是也许情况真的紧迫到了必须要到前线视察的程度。」

西边有步步逼近的战争阴云,脚下有遗迹中蠢蠢欲动的怪物——正可谓是内忧外患。当然,无论温德琳如何忧虑,恐怕她的想法都对可能到来的战争起不到什么作用。

既然如此,此时温德琳能做的就只有一件事。

「我感觉有点静不下心,睡不着……芙兰,你能不能拿一点什么暖和的饮料来?」

「您要一个人在睡前喝酒吗? 不过,如果只是一点点倒没有关系。」

「我还想喝那种加了香料的热红酒。」

「要是喝了那种东西,恐怕就更加睡不着了……那么,请您稍等一下。」

看到芙兰苦笑着离开房间,温德琳立刻拉出了床下装衣服的箱子。

「但愿在这里……」

打开箱子一看,里面果然收着温德琳的武器和防具。看来芙兰替失去意识的温德琳换衣服时,到底也没有擅自处理掉她的随身物品。

确定惯用的装备还在原地,温德琳松了一口气,暂且把箱子推回原处,然后坐在梳妆台前开始梳起头发。

「——久等了。」

终于,芙兰端着热气腾腾的热红酒回到房间里来。

「按照您的习惯,里面加的香料不多,但是放了更多糖。」

「谢谢你。」

看到芙兰把红酒放在桌上,继续去铺床之后,温德琳站起身来。

「爸爸要到早上才能回来吗?」

「大概是的。因为他吩咐说闩上大门。」

「这样啊……」

温德琳稍稍喝了一小口热红酒,然后取出一个小小纸包,将里面的粉末混入杯子里。

跟父亲一同去往城寨的泽贝克不大可能先行返回。也就是说,他们两人在太阳升起之前都不在宅邸里。如今在宅邸里能强行制止温德琳的人,就只有芙兰了。

温德琳用杯中的肉桂卷充分搅动红酒之后,故意对芙兰说道。

「等一等啊,芙兰! 这个,香料的味道也太强了吧?」

「咦?」

芙兰再度停下铺床的手,很可爱地回头用不解的神色望着温德琳。

「不,应该不会……难道是我放的糖太少了吗?」

「不然你自己就来尝尝看。我还是喜欢香料味道不那么重的酒。」

「那……失礼了。」

芙兰从温德琳手中接过杯子,毫不怀疑地喝了一口红酒。

「……肉桂的味道姑且不论,我觉得其他的香料味道并没有那么明显。」

「真的吗~?」

「而且您与其抱怨,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选热红酒,而是喝只加糖的热牛奶之类。」

芙兰把杯子还给温德琳,然后继续回过身铺床。但是,还未经过一分钟,她的脚步开始踉跄了。

「……大小姐,您、难道——」

芙兰转头要看温德琳的时候失去了意识,整个人一头倒在床上。

「对不起了,芙兰。」

温德琳小声对芙兰道歉之后,将她放进了被窝里。只要盖上被子,就算其他女仆过来查看情况,一定也只会觉得是温德琳在熟睡。

迅速拖出衣柜后,时隔六日,温德琳再次穿上了铠甲。这阵子一直穿着上等的长裙,久违的铠甲感觉格外沉重,但这种沉重感她应该很快就会习惯。温德琳对身体的锻炼还不至于让她懈怠了几天之后,就突然迟缓下来。

她如往常去遗迹探索般那样将头发分成两股,挂好双剑,背上一面小小的盾牌,然后披起暗色的斗篷,打开窗户。

温德琳的身体相当灵活,如果不是因为芙兰阻碍,她早就悄悄地溜出房间了。恐怕包括芙兰在内,宅邸里的所有人都不曾料想到她会使出这种手段——对芙兰下药后再从宅邸中逃脱。不需借助绳子,温德琳就从窗口跳到了地面上,并且毫不受阻碍地越过围墙,逃脱出了宅邸。

「……温德琳君!」

「泰蕾莎?」

「看来计划进展顺利啊。」

妮露和泰蕾莎从长长坡道两旁的树荫中现身。

「——刚才走出去的那一队人马是?」

「是爸爸他们。说是去视察城寨。」

「总觉得好久不见了呢,温德琳。」

妮露据说几日来都在给家里看店,她用力地握住温德琳的手摇了起来。

「——但是看你好像状态很好,太好了——!」

「嘘,妮露!你声音太大了!」

「啊,对不起。」

「好不容易溜出来,再在这里站着说话被发现可就前功尽弃了。我们换个地方吧。」

披着黑斗篷的少女们混在月光昏暗的黑夜里走下坡道。

「对了泰蕾莎,那个药,药效能有多久?」

「也和用量有关,不过再怎么样那也是重视生效速度的药,就算一口气全喝下去,至多到黎明时分也会醒来的。」

「我只是骗芙兰喝下了混在红酒里的一两口而已。」

「至于芙兰君那样精神又有活力的人嘛……我想,最多也就只能让她睡两个小时左右了。」

温德琳让芙兰喝下的,是她白天请泰蕾莎制作的安眠药。近来西侧边境动作频频——也不知该不该说是幸好——卡穆罗的注意力不得已从温德琳身上转移了许多,在这个时间点上,要离开宅邸,唯一的办法就是设法消除芙兰的阻碍能力了。

「今天傍晚的时候,小冯差点死掉的消息一下子在镇上传开了。」

妮露露出不同于往常的安分模样,这样说道。

「——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我们店里的客人好像变少了一些。总觉得,就好像那些以前只想着闯进遗迹搜刮财宝的家伙们,听到遗迹里有不死的怪物之后被吓住了胆子。」

「把贪欲和性命搁在天平上的投机者虽多,他们听到希冯这样的魔术师吃了败阵的消息,感到踌躇倒是在预想之中……但这程度可超乎我的预料了。这样下去,遗迹的探索难免就要在这个地方陷入停顿。」

这座城镇里的探索者们,大半都是嗅着金钱的气味而来的外地人。换句话说,他们是对霍尔姆这座城镇本身没什么感情的。一旦失去了在这里「赚大钱」的可能,他们就会毫不犹豫地离开城镇。

「但是啊,那个泰奥罗公子不是组织了用钱雇来的人,指挥他们很有效率地探索着遗迹吗? 也许那些人会——」

「太天真了,妮露君。所谓的有效率,换而言之也可以说是有意地不度危桥。恐怕他们的最优先目的,是一边详细地绘制宫殿的地图,同时留心带着什么信息或是遗物活着离开遗迹才对。这样以来,他们自然也不会冒出什么要和不死的怪物作战的念头。」

「我也觉得泰蕾莎说的对。」

普通的探索者们冒着再大的风险,要是不能带着有价值的遗物活着回到地面上,就谈不上赚钱,但泰奥罗雇佣的男人们不止有固定的渠道高价收购他们带回的物品,就算是空手而归也能领到一份日薪。在这种情况,他们势必会优先选择尽可能地避开危险,同时如果可能,才会顺带随意带上一些价值不高的遗物回去。这样的一群人是不可能主动去挑战不死怪物的。

三人快步走过没有行人的夜间街道,这时泰蕾莎扶了扶眼镜,开口说。

「……果然到了这个关头,就要靠世纪的天才美少女泰蕾莎和她愉快的伙伴们了。」

「啊对对对——,先不提这些玩笑话,怎么样打倒那个怪物,你有什么主意吗,泰蕾莎?」

「很遗憾,没有。」

「咦!?」

「连日来我可是一直在考虑仪式的事情啊? 我怎么可能知道如何对付一个今天中午我才知晓其存在的怪物? 或许实际看到它之后,我倒是能想到什么手段。」

「换句话说就是……没有计划,到时候再说?」

「这叫做临机应变。……妮露君,我很希望能从你嘴里听到一点更具有知性的言辞啊。」

「特蕾莎你呀,是不是觉得只要换个难懂的词就没关系了?」

「对你来说这个词很难吗? 我只是把它当作一个很普通的词汇来使用罢了。」

已经是夜深人静的时候,但妮露和泰蕾莎却全然不顾及邻居们的安宁,再次互不相让地吵了起来。往常温德琳总会跟她们拉开距离,但不知为何,今夜的吵闹也让她感到开心愉快。她笑眯眯地旁观起两位同伴争吵的模样来。

寒冷而干燥的风吹在脸上。

为了让人从远处也能看得清楚,卡穆罗命令士兵在城寨各处点起篝火后,自己和泰奥罗一同登上瞭望台。

「原来如此……从这里的确能将周围尽收眼中。若不是被极为庞大的大军包围,这座城寨确实难以攻陷。」

「话虽如此,这里也不再是最前线了。一旦战争爆发,恐怕还有必要在更西的地方修筑据点。」

「倘若那些家伙们允许的话……但这恐怕不大可能了。」

使用望远镜眺望西方,能看到暗夜中无数光点忽隐忽现。恐怕,那是西席瓦尔的士兵们正拿着火把在森林中移动。

「那里应该已经算我国的国土了……他们难道以为我们对此毫无知觉吗?」

「西席瓦尔军队此前已有数次侵犯国境的前科。但因为尚未发展至掠夺行为,我也就没有深究。」

「以前或许还好……可那里应该靠近雷恩蒂姆。村里人究竟在做什么?」

「这……」

卡穆罗望了一眼等在塔下的泽贝克,然后叹息着说道。

「三十年前的战争中,雷恩蒂姆确实归顺了我国,但并非所有村民都悦然地接受这个结果。所幸,雷恩蒂姆的村长泽贝克如今已是我的心腹,对我们抱持反感的,也只是村中极少的一部分人而已。」

「……这个问题,教人左右为难啊。」

泰奥罗收起望远镜,也发出长叹说。

「三十年前,父亲曾命令根绝与公国敌对的雷恩蒂姆之民,足下当时对此提出了反对。结果换来雷恩蒂姆归顺公国,而无人为此付出无谓牺牲。……当时余还是个小鬼,而如果父亲也未能接受足下的建言,恐怕雷恩蒂姆之民将会激烈抵抗到底,公国也将付出沉重的代价。」

「是。」

「雷恩蒂姆既然依附于公国,西席瓦尔也不能贸然从那里发动进攻。……但是,如果雷恩蒂姆背叛公国,他们就会成为敌人的先锋,首先对公国亮出獠牙来。」

「这不可能。」

卡穆罗当即回答道。

卡穆罗和泽贝克之间有建立在名誉基础上的,战士之间的交情。泽贝克既然为卡穆罗服务,雷恩蒂姆也不可能无视泽贝克的态度而背离公国。

「……既然是足下这么说,那余就相信吧。」

「谢谢您。」

「此外,伯爵对先前余的提议可有考虑?」

「……您是说温德琳的事情吗?」

「没错。……虽然确实又些过于悠哉,可艾尔森也算是相当有气节的骑士。恐怕论剑术也能与温德琳小姐匹敌,年龄也相称。余倒是觉得,他们二人是很相称的一对。」

来到霍尔姆之后,泰奥罗向卡穆罗提起的事项之一,就是温德琳的婚礼。

「感谢您如此厚爱……但是这件事,陛下可否知晓?」

尽管不是明文的规定,但构成公国的各地贵族们若是与其他贵族结成婚姻关系,还需要获得大公的首肯。如今虽然大公的家族是全国最强大的贵族,但如果其他两个规模不小的贵族通过婚姻联合,就有可能令大公之位动摇。为了防止这种事态发生,领地广大的贵族们在论及家人的婚姻时会尤其注意。

何况这一次,可能成为温德琳丈夫的是那个艾尔森——泰奥罗的堂弟,如今的涅斯大公劳尔三世的侄子。与一个和大公距离如此之近的人结婚,则难免可能要招来其他贵族的嫉恨。

「父亲当然赞成。毕竟余那父亲,从以前开始就不怎么喜欢他那个性生硬的儿子,反而更疼爱开朗又坦率的侄子。」

「可是……温德琳是我的独生女儿。」

「无妨,让艾尔森入门就是了。」

「不,让陛下的侄子入门,这未免——」

实际上,卡穆罗并不怎么喜欢艾尔森。艾尔森虽然谈不上轻佻浮薄,却总让人有种靠不住的感觉,更何况他那不谙世事的模样,实在是难保不会引起什么无谓的骚乱出来。

更何况在温德琳的眼中,艾尔森又是怎样的形象——卡穆罗不愿意让唯一的女儿承担情非所愿的婚姻。

「……现在或许并非考虑这些问题的时候。何况,我听闻艾尔森阁下前往遗迹之后就下落不明。」

「没错,这也是令余头痛的原因之一。」

泰奥罗叩着眉角,夸张地发出一声长叹。

「——艾尔森若是干脆能一口气打倒那皇帝,以英雄之身凯旋而归倒好,可惜按余所见,论英雄的器量温德琳小姐似乎远在他之上啊。」

「您说笑了……她终归是个女子。」

「喂,就算是开玩笑,也绝不能在帕夏殿下面前说出这种话来啊? 不然一辈子都会被盯上的。」

「那位巾帼将军记恨公子的程度恐怕远胜于记恨我这样的无名之辈,有公子殿下在,我大概还可以安心一阵。」

卡穆罗无力地笑了笑,抬头向星空望去。

最重要的是一点点稳健地,确保安全的同时前进。

眼下想要与其他探索者协同是几乎不可能的。最坏的情况下,甚至必须要准备好仅凭三个人同那不死的怪物作战,完成仪式,击败皇帝为一切画上句点。

「虽然从保存体力的角度来考虑,我觉得要尽可能避免战斗才好……但是既然战斗不可避免,那也就不能在这上面应付了事了。」

往常从不曾拿起武器战斗的泰蕾莎,唯独这次也挥起细剑以她的方式奋斗了一番。虽然要说她能做到的事情也只有将那些没了头颅依旧还要站起来的尸体毫不留情地切去四肢而已,可即便如此,有无泰蕾莎的协助,温德琳和妮露的负担也是完全不同的。

「……劳动后的一杯酒果然不一样啊。」

站在四分五裂的尸体旁喝着麦酒的泰蕾莎,看起来似乎很是满足。

「能对这么血腥的工作毫无抵抗,真让人羡慕呀。」

「你这是什么话,妮露君? 你刚才是要揶揄我吗? 如果是的话那很不巧,对我而言这样的工作只不过就像是解剖学的实习一样。要是手臂不累,我大可以一直做下去。」

「……那又如何呢?」

「连温德琳君你也来质疑我吗? 我这个脑力劳动者,可是实在看不过去你们这两个单纯的体力劳动者,这才特地拿起了用不惯的剑——」

「啊,停停停,休息时间已经结束了。」

「嗯,走吧走吧。」

温德琳从泰蕾莎手中夺过装着麦酒的皮囊,然后继续向昏暗的通路中走去。

从洞窟经由“龙之塔”到这座宫殿里,已经不需要在路上花费多少时间了。温德琳等人已经熟悉了地形是一方面原因,而大举涌来的探索者们似乎也的确有效削减了夜种的数量。

然而,这些探索者中有许多都倒在了宫殿里。迄今为止,温德琳一行人已经将十多具会动的尸体变成了肉块。

「怎么样,温德琳君? 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前面了吗?」

「嗯……大概没问题。」

「大概?」

「没问题。」

进入洞窟几小时后,温德琳一行人再次来到了宫殿的大厅中。

「……原来如此,他们的确是有了一点进展啊。」

时隔数日再次看到的十字架上,多出了一些释放着腐臭气味的异形物体。

「等等……这、这是什么呀……?」

「就情况看来,大概就是那些罪人了。」

九个十字架中的几个上挂着堪称作崭新的尸体。衣着华美的贵妇人与无头的战士,穿着长袍一副学者打扮的老人——只不过它们都化作了会动的尸体,被锁链勒着嘴,牢牢地挂在十字架上。照泰蕾莎所言,这些就是承载了皇帝灵魂的那些罪人。

「将他们按照一定法则处以十字架之刑就能够完成仪式,这样一来皇帝的灵魂就会回到本该在的场所,换句话说,皇帝也就不再是不死的了。」

「但是还有两处是空的。」

「能完成七处已经很值得庆幸了。看来我也没有白白大方地把解读出的线索公布给那些探索者们。」

「咦? 泰蕾莎,你做了那样的事吗?」

「这是不得已的计策啊。温德琳君被监视着无法探索遗迹,如果没有另外两人护卫我也不可能到这里来。如何在少了我这样的天才的情况还能尽可能推动问题进展,我想最妥善的计策也就是借助那些贪图小便宜的探索者们了。」

面对初次了解事情内幕,表现出满脸惊讶的妮露,泰蕾莎继续毫无愧色地说道。

「据我中午向拉邦先生确认,这七个罪人中,有一半似乎都是希冯查明位置并击败的。恐怕他呀,是拼了命地想要超过我呢。……但是,结果最后他也只能身负重伤,看着我完成他未能完成的部分。要是把这些都告诉还躺在床上呻吟的他,或许希冯就会立刻气愤而死也说不定。哼哼哼哼……」

「……我突然觉得小冯有点可怜了。」

「你并不需要为他感到内疚,妮露君。我们说到底也是为霍尔姆而努力。至于希冯君嘛,就是请他成为那个,宝贵的牺牲好了——对不对,噗、噗噗、哼哼哈哈哈哈」

不知究竟是有什么好笑的,泰蕾莎一副要拼死忍住笑声的模样,走向还空着的那两座十字架。它们的台座上果然也刻着古代文字。

「泰蕾莎,这里写的是什么呢?」

「……啊,这个啊。是“制作妖异物品之罪”。只要找到符合这个罪状的什么人,将它打倒后把尸体运到这里来就行了。」

「那这边的呢?」

「这边是——这回倒是省事了。上面写着“制作不净食物之罪”。」

「不净食物……?」

温德琳和妮露看看彼此,然后同时开了口。

「是那个家伙!」

「料理长!」

「恐怕就是它没错了。」

「啊——但是等等! 那就是说,我们得把那个胖呼呼的家伙运到这里才行?」

「当然了啊。」

「唔哇……想想都觉得难受,就不能有别的什么办法吗?」

「妮露君姑且不提,连你都在说什么呢,温德琳君? 你都是这样,那还怎么办?」

「不是,你看嘛……我现在也算是大病初愈好不好。」

「对泰蕾莎来说那种不也像是解剖学的验尸一样嘛,那你不能想一想办法吗?」

「不,不管怎么说那么重的家伙都不可能被我们扛到这里来。恐怕也只能想办法把它硬拖过来了吧?」

「说得也对……虽然不愿意,但也只好趁着现在不受打扰,赶紧开工了。」

温德琳一行人拖着沉重的叹息声,凭着记忆向那个厨房走去。

「会不会它已经变成了一堆骨头之类的?」

「还是别做那种白日美梦了,妮露君。再说既然要挂在十字架上,它若是不能保持住原形,对我们而言可就要头疼了。」

「嗯——但是都已经过了有六天了吧? 这已经算很久了。」

「不,这里可不是寻常的空间。」

就像泰蕾莎所说的一样,料理长巨大的身躯没有腐败,也没有被老鼠之类的啃噬,几乎还和最初一样倒在地上。

「……这种东西,我们该庆幸它留存下来了吗?」

「当然该庆幸了。要是它腐烂到一定程度,用绳子一拽可能就四分五裂了。」

「总之,来干活吧。……虽然我个人倒是希望把它分成几块运过去。」

泰蕾莎一边说,一边将绳子套在料理长的躯体上。

「话说回来……这家伙还,真重啊……!」

「嗯……!」

「所以说我这个,专负责脑力劳动的——嗯唔……」

温德琳等人花了近一个小时才把料理长的尸体运到了大厅里。考虑到这个工作量,也的确不难理解泰蕾莎为何会大方地把古代文字的解读内容告诉众人了。如果九名罪人的尸体全要靠温德琳一行人挂到十字架上,光是这个工作或许就要花费一周甚至更久了。

尽管最终与其说是挂在十字架上,不如说是令其靠在十字架上更合适,但料理长的尸骸总算还是上了十字架。温德琳松了一口气。

「这样罪人就只剩下了最后一个——问题是,到底是谁呢……」

「总之,先去还没去过的地方找找看吧?」

「说得对……这座宫殿里看来有不少让人颇感兴趣的东西。或许之后还能找到什么有用的物品。」

「那个……我还想再去一次那个中庭。」

想要再一次造访梦中出现的那个中庭,再看看那不可思议的天空——到宫殿来之后,温德琳一直抱着这样的想法。

「那里啊……的确,那一带还没怎么详细探索过,我个人也希望去看一看,但那地方毕竟还有会袭击人的可怕植物。」

泰蕾莎沉思了一会,用恳求的目光看着妮露说道。

「……说起来,你虽然用得笨拙,但还是会一点火焰的魔法吧?」

「人家就算是确实不太擅长魔法——」

「不需要这么自卑,毕竟站在我身边,你无论如何都会显得技不如人,这是没有办法的。……那么,就把那群骇人的怪异植物用火焰全都烧光吧。说起来,我也觉得温德琳君经历的梦境似乎是有什么意味的。再到那里去一次,若是还能所发现的话,我还真想看看是什么。」

「谢谢。」

温德琳解开剑鞘的卡扣,率先朝那处中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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