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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4 大魔王

我所就读的学园,以前是一所严格的教会系统女子学校。除了占地非常广阔外,还有好几栋以红砖砌成、爬满藤蔓的风雅校舍。当然,校内也设有一座足以容纳所有学生同时进入的大教堂。

但前几年因为入学的人数愈来愈少,学校理事会在经过讨论后,提出了两项破天荒的大转变。第一就是更换制服款式,第二则是开始招收男生。

第一项转变算是非常成功。这种设计大胆又可爱的制服完全抓住了少女的心,从此报名人数始终都维持在招生人数的两倍以上。

但第二项转变就极其失败了。招收男生后所能引来的,就是像我老爸那种“感觉这学校很有趣,如果儿子能入学就太幸运了”之类的变态。所以目前男女学生比例是维持在1:30的夸张数字。

就是这样,因此我所属的图书股长会议才会只有我一个男的。

“佑太同学,你换好书库的电灯泡了吗?”

“请把推车全部搬回储藏室。”

“帮这里的每个人都泡杯红茶好吗?还是佑太同学泡的茶最好喝了。”

“我的制服外套到底洗好没有?”

……总觉得里面有一些跟图书股长无关的工作?

但我会有那种想法也仅在一开始,最近我对这种一天到晚被支使的处境已经习惯了。

“果然还是有佑太同学在比较方便。你最近都很早回家喔?一旦发现你不在才知道你的好,大家都这么说好像有点过分就是了。”

等放学后大致将藏书整理完毕,我与其余人在图书馆员休息室喝茶时,身为图书股长会议主席的灯子学姐这么表示。

“每次都麻烦你,你帮了大家好多忙。”

“不,哪里……”

这位灯子学姐拥有宛如日本人偶般的柔顺黑发,事实上大家也谣传她是某个豪门的千金大小姐。学姐的说话态度虽然温和,但就跟我四周的其他女性一样,认为任意支使我是天赋的权力。只要我偶尔跷掉图书股长会议的活动,她甚至还会噙泪冲入男生班找我,或许也可算是个很危险的人物吧。总之,这个社团的工作虽然粗重,但我还是几乎每天放学都出席。我们学校图书馆是模仿波赫土小说而建的吗?许多人都会有这个疑惑,因为里面的藏书实在多到可怕。就算动员全体学生,想要在本世纪内将书整理完也是不可能的。所以我才会每天都有做不完的劳动。(译注:Iorge Luis Borges。现代阿根廷著名诗人与小说家。其著作“巴别塔图书馆”描绘一所无限的宇宙图书馆。)

“对了,你最近还好吧?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总觉得你的脸色很差。”

灯子学姐帮我按摩眼晴下方的穴道。

“不,只是最近家务比较繁重而已。”

自从爱莉与蕾玛,还有加百列闯入我家的这两周来,我的家务分量暴增为四倍,还得加上每晚莫名其妙(主要是由加百列引起)的胡闹,简直完全没有喘息的机会。到了最近,加百列经常出门后,情况才稍有好转。虽然我也不知道她都上哪去。

“下次大家干脆带佑太同学去美容社好了。”

灯子学姐一边按摩我的脸,一边提议。

“好啊好啊。听说一年级生去那里会有特别服务耶。”

“全体图书股长都应该负起维持佑太同学完美肤质的责任。”

“不,那边只有女生会去吧。”

所谓美容社就是聚集了校内将来想要当美容师的女同学们,只要支付耗材的费用,她们就会以提供美容服务的名义练习。当然那里面是没有男社员的。

“佑太同学应该无妨吧?”

“搞不好根本没人会发现他是男生喔?”

怎么可能。

“我把制服借佑太同学穿应该就可以蒙混过去了。哪,去看看嘛。”

灯子学姐眨着闪闪发光的大眼。这位女性要不是每天都巴着想让我化妆、穿女装,其实还算是个不错的人。

“听说美容社来了个新的顾问老师耶。”

“啊,我也听说了。就是健康教育老师嘛,她应该是刚到我们学校。”

“今天我在校长室门口看到她了,是个超级大美女呢!”

“我也是,她的头两边还长有翅膀喔!”

等一下……翅膀?

“我是在停车场看到那位新老师的。她开着一辆好像很贵的全黑轿车,还不小心撞进了仓库。”

我听到这猛然站起身。

“怎么了吗?佑太同学?”学姐抬头望着我。

“呃,不,那个。”

不会吧?可是,很有可能。

“我、我稍微去美容社看一下好了。”

“哎呀,这不是佑佑吗?好巧喔。”

加百列身着灰色外套、窄裙、纯白的套装上衣,一副标准女教师的打扮。她一见到我冲入教室,立刻若无其事地打招呼。

“哪里巧了!还有,你脑袋边的翅膀又是怎么回事!”

那点的确彻底破坏了她完美女教师的造型。只见加百列的头部两侧长出一对小而白的羽翼,还不时拍动着。

“你说这个?如果我缩着翅膀一整天就会肩膀僵硬,所以才要像这样稍微伸出来。样子很可爱吧?”

“不,问题不是在可不可爱——”

面对忿忿不平的我,包括跟我一起来的图书股长们、在教室练习到一半的美容社成员、位于讲桌另一边的大婶级学年主任,都纷纷露出懵懂未知的表情。糟糕,我刚才真是失态了。

“总、总之,你跟我来一下。”

我抓起加百列的手向外拖,将目瞪口呆的其他人留在教室,一直到楼梯转角处才停步。

“佑佑不要那么粗鲁嘛,大家都被你吓到了耶?”

“被吓得最严重的人应该是我吧!为、为什么加百列小姐会突然跑来我们学校?”

“这个嘛,当然是来赴任啰。我是说※赴任,可不是不孕。” (译注:日文的“赴任”与“不孕”同音。)

“谁会听错啊!不对,我不是要讨论这个!为、为什么?你究竟是耍了什么把戏才能骗过砵其他人!”

“佑佑真失礼耶。我都在人世间住了那么久,顺便取得几张证照也很正常吧。况且佑佑现在又没法赚生活费,如果我不工作该怎么办?”

“啊……”

我压根儿忘了这点。

不,虽说我会忘记这么重大的事也有点夸张,但父亲失踪后没有人能负责生活费这点,早就在这几天的鸡飞狗跳中被我抛诸九霄云外。

“人家都住在一个屋檐下,这么做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你竟然思考过这么正经的问题……”

我感觉自己被加百列重击了一拳。

“不、不过,为什么要挑我们学校哩?不,应该说你是怎么办到的?”

“这是宗教法人的学园吧?只要对校长说我是大天使加百列,他当然会乐于雇用我。”

这所学校也太随便了,真的不会出乱子吗。

“至于负责的科目当然是健康教育啰!只可惜这里的男学生太少了——”

啊啊,又来了,圣教育是吧……

“总之事情就是这样,以后请你叫我老师喔!还有,我刚才陪美容社的学生练习到一半。等社团活动结束后我再开车送你回去。”

“免了免了。”我可不想死于交通事故。

“车子是BMW,我又是大天使。就算出车祸也不会有事的啦!”

“但我是普通人类啊!”会有这种想法的驾驶我打死也不上车。

但在我要与加百列道别时,她又说了一句让我徒呼负负的话。

“啊,还有还有,爱莉小姐跟蕾玛小姐也顺利转入这所学校了。”

“……你说什么?”

“只要对校长说她们是神之子转世,他当然会乐于接纳。”

“耶!啊,不,为什么她们也要选这里呢?”

“大家尽量一起行动,等财团过来时才比较好对付嘛!况且总不能不让那两个女孩上学。”

加百列这天所说的话全都是正论,简直是无可反驳到让我生气的地步。当天我一放学回家,就发现我们学校的女生制服与教科书都送来了。校长的动作会不会太快啊?

蕾玛看了欢天喜地,立刻拿起制服试穿。至于爱莉则因为害臊而裹足不前。“反正要上学那天再穿就好了”——她对我如此表示,看来似乎并不讨厌去学校这件事,真是可喜可贺。

虽说加百列的行动总是让我忍不住起疑,但能跟爱莉与蕾玛一起上学,对我来说还是一件非常开心的事。这两个跟我年纪相仿的女孩,如果一整天都关在家里研读圣经及其他艰涩的资料,实在是太不健康了。大家一起去学校,一旦发生了什么紧急情况也比较让人放心。

然而,我的运气似乎一直很背。

另一个灾难又被送到我家了——没错,事实正如字面所述,这甚至让爱莉与蕾玛第一天上学的日子都被迫往后延。

*

本来会在非假日早上七点送来的宅急便就很怪了,但既然门铃响了又不能不去应门。咦?蕾玛已经代我出去了。上学第一天她就起了个大早并换上制服蹦蹦跳跳,似乎除了我以外,也很想一让其他人欣赏一下。

“辛苦了!这套制服如何?好看吗?”我听见蕾玛的说话声从玄关口传来。

“嗯嗯,非常可爱——请您在这里盖章或签名好吗——一

送货的大哥也回话道。我赶忙将煮到一半的味噌汤炉火熄灭,三步并成两步冲到客厅。玄关前方高度较低的那块地板上,已经多了一个顶端大约到蕾玛腰部的纸箱。至于送货员却不见踪影,门外则是渐行渐远的车辆引擎声。

“……啊,这么快?已经走了啊?”

“嗯。我刚才签的是石狩唷。”

因为我们是家族——蕾玛笑着说。喂喂,不要开这种玩笑。算了,随便她吧。

而当我发现寄件者的姓名后,我全身都僵住了。

“把东西搬上去吧。阿佑,你抓那边。”

“……啊,唔,嗯。你要小心点。”

这纸箱真是重到夭寿。当我们好不容易把它搬入客厅,爱莉与加百列也现身了。那两人各自穿着睡衣与细肩带,应该才刚起床吧。

“为什么一大早就有快递……”

爱莉揉着尚未完全张开的双眼,不过在看到纸箱上的运送传票时,她就突然清醒了。

寄件者是‘石狩邦男’。爱莉立刻前往并排在客厅墙边的那几座玻璃书柜前检视,里头许多书籍的作者也是同一个名字。于是她望着我的脸。

“……是佑太的父亲。”

“嗯……”

太可疑了,箱子的大小也很奇怪,会在这种时间送来更是让人不安。然而追根究柢还是这张传票吧。

“‘你还活着啊,真是太好了’——说完这句话,佑佑的父亲就会从打开的箱子中走出来。”

“别讲那么可怕的故事好不好……”

“阿佑,上面还有封信。”

蕾玛发现箱子的侧面另外贴了一只信封。

……怪了,等一下。一般宅急便会在箱子外贴信吗?我觉得很可疑。正常情况下,业者应该会请顾客把信放在箱子里才对吧?不然运送途中搞不好就弄丢了。

“……蕾玛,你有注意到那人是开什么样的卡车?”

“没有耶。”

运送传票的确是我熟知的宅急便业者,但要搞来这种东西实在是太简单了。况且上头又没盖分店的营业章,怎么看都觉得不大对劲。

“佑太,你到底在紧张什么?”

“我那个没用的老爸会送东西来,除了飞来横祸外我想不出别的形容词。”

“总之在打开箱子前,不妨先读一下那封信吧。”

或许我该这么做,于是我打开那个棕色信封。

‘佑太,近来可好?我是爸爸。你最近过得怎么样?有没有跟编辑先生和睦相处啊?为父的虽然非常担心佑太,但因为旅行途中遇到的温泉实在太舒服了,让为父的忍不住多逗留一阵子。跟艺妓小姐玩野球拳真欢乐。’那个大混帐啊啊啊啊啊。‘闲话姑且不提,佑太对于无法找回加略人犹大的记忆一定感到很苦恼吧?为父的在这里偷偷告诉你,佑太出生时进行的秘密转世仪式似乎不小心失败了,所以如果不确定犹大到底是吊死还是摔死,佑太就没办法完整取回过去的记忆。这么一来你也没灵感写神秘学的书,势必会感到很苦恼。因为想到这件事,为父才把刚召唤出来的撒旦送去给你。你要打开箱子时务必当心。你喂撒旦吃什么都可以,但如果让撒旦太寂寞可是会养死她的。请你好好加油养育箱子里的东西吧。再会。’

绝不会错了,寄作者就是我老爸本人。天底下能用一封短笺就让人火冒三丈的家伙,除了他以外恐怕很难找到第二个。我本来气到想撕烂并扔掉这封信,但因为后半段似乎写了一些很不得了的事,所以才按捺下来。

老爸说,把撒旦送来了?

我再度检视那只巨大纸箱。纸箱的上端与侧面以红色油墨写着‘内有魔王请勿倒置’。这是哪个白痴写的,脑袋没问题吧?果然很像我老爸的作风。

不知道他突然提起撒旦做什么。父亲另外还写到了关于犹大死因的事。大家似乎都对我前辈子是怎么死的非常关切。我老爸该不会也以为,只要我取回犹大的记忆就可以对财团发号施令吧?真是太天真了。

“里面是撒旦耶,爱莉。”

“蕾玛,你先退后。”

砂漠谷姐妹露出了明显的警戒神色。两人手中的圣痕都各自发出光芒。加百列则刚好相反,一脸兴致勃勃的表情,双眼还因开心而闪烁着。

“呃,我想里面的东西应该不怎么要紧才对。”

“佑人为何会这么轻描淡写呢?”

你们看——我把传票从纸箱上撕掉——什么事也没发生啊。反正里面大概是放了电玩的主机※SEGA Saturn之类的,故意寻我开化吧。(译注:Saturn与撒旦日文音近似。)

然而,当我将手指放在纸箱的一端时,我突然有种毛骨悚然、寒毛倒竖的诡异感觉。黑色与赤色在我脑海浮现,此外还有被业火灼身的无数道影子。这是什么?自己到底怎么了?不妙,我似乎太轻忽这个箱子了。但现在后悔也已经太迟了。我整个人都被纸箱所控制。脑袋里唯有数百万人同时赞颂那污秽之名的合唱与钟声不断响彻,几乎要炸裂我的耳膜。

“阿佑!”

我的身躯再度被某人的手臂环住,勉强将我从箱子的控制拉了出来。几乎就在同一瞬间,纸箱上端爆发出高亢的尖叫。数道全黑的光芒一齐自箱子喷出并朝四周横扫而过。我可以听见爱莉与蕾玛不约而同在口中念着圣经的句子,圣痕所发出的光芒也贯穿了我的视野。霎时冒出的荆棘将纸箱团团围住,闪着锐利寒光的圣枪则在我面前飞舞。

下一秒钟,令我难以置信的光景上演了。

方才的黑色光芒变成放射状,将荆棘冠冕的藤蔓切得四分五裂。不光是这样而已,爱莉手中的圣枪也被抢走,被黑光吞没后完全消失。继承神之子鲜血的圣痕之力竟然会一下子就——

完全打开的纸箱里,这时又突然飞出仿佛一大群蝙蝠的无数道黑影,以惊人的气势飞散至空中后又立即烟消云散。最后,纸箱底部才冒出一个嘶吼般的说话声。

“——君王啊,支配者啊,战士们啊!那些曾掌握在我们手中,但如今已然丧失的天国精华啊!”

我的全身都在剧烈颤抖。意识的一半被来自最根源的恐怖占据,另一半却是欢腾到即将起火的烧灼感。我觉得自己的身体快被撕裂成两半。

“苏醒吧!跃起吧!如果不这么做就继续堕落吧!”

黑光所发出的怒号愈来愈强烈。我几乎是反仰着身子,意识也逐渐变得模糊。

然而,那奇怪的光却突然消失了。

随风乱飞到几乎要被四分五裂的窗帘缓缓坠落下来,四散在地板上的荆棘冠冕碎片也倏地消失,空气中只剩下兀自在回荡的残余声响持续扩散,最后终于恢复平静。

等我回过神,发现自己位于墙边。到底是被强风推了过来,还是我自己向后退避,我全都记不得了。沙发上倒着身穿制服与睡衣的两个人影,金银两色的秀发披散开,我赶忙冲了过去。

“爱莉,蕾玛,你们还好吧?”

“唔,嗯……”

“刚才的那个是……”

两人的表情紧绷、微睁着双眼。太好了,幸好她们没事。我因为顿时松了一口气,差点也跟着瘫坐在地上。

喀沙——纸箱那又传出了声响。我吓了一大跳并马上转头张望,只见箱子里扭出一只肤色黝黑的手臂。

“……耶?”

那怎么看都是小朋友的手吧?袖珍的手掌啪哒啪哒地开始摸索纸箱边缘。接着突然用力揪住箱子的一角——

一个矮小的身影霎时立了起来,只不过即便那家伙站起身,胸部以下还是被纸箱挡住。

我哑口无言地凝视着。

那是个小女孩。不管怎么看都顶多只有十岁。她拥有如黑曜石般光滑的肌肤,让人联想到新月的眸子,以及仿佛闪耀着粼粼波光的藏青色长发。

小女孩一与我四目相对,那张可爱的脸庞随即因讶异而扭曲。而我则是不知该以什么表情面对对方才好。就在这时……

“……路、路西法小姐?”

加百列毫不掩饰地大喊。这位大天使飞越我头顶,降落在纸箱的正前方,然后便冷不防抱起那个小女孩,以脸颊磨蹭。

“路西法小姐!你果然是路西法小姐,我好想你喔!”

“放、放开路,汝乃加百列?别随便把路抱起来!为、为何汝会突然变成巨人——”

全身黑漆漆的小女孩奋力挥动四肢,死命从加百列怀中挣脱,最后更一屁股摔在地毯上。

她如今的状态可是令人难以置信的全裸,但因为事情前后的发展太过惊人,我竟然完全忘了要将视线从小女孩身上移开。

被称为路西法的那个小鬼,这时低头俯瞰自己娇小的身躯。摸了摸平坦的胸部与纤细的手脚后,她终于瞪大眼睛发出尖叫:

“这是什么身体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这种突发状态下,蕾玛只好把自己的内裤以及我的T恤拿来。这个小鬼头魔王光是套上我的T恤,下摆就已经超过膝盖。虽然她的这副打扮实在有点难以置评,但因为没有其他合身的衣服,所以也无可奈何了。

加百列坐在沙发上,这位堕天使之长则傲然地端坐在前者的膝头。

“……呃,也就是说……你真的是撒旦?”

等情绪稍稍平复后,我终于鼓起勇气问。

“能称路为敌对者(撒旦)的,唯有远在天上的祂以及祂的剑——※米迦勒而已。” (译注:Michael,圣经中的天使长。)

魔王瞪着我道。

“像汝这种普通人类,根本不配常路的敌人。最好搞清楚自己的身分。”

被这种小鬼头如此恐吓,实在一点说服力也没有。

“那,我们可以叫你路西吗?”

蕾玛一边抚摸小女孩那藏青色的头发,一边轻拍她的脸颊问。“无礼!”这位小个子魔王立刻龇牙咧嘴。

爱莉扯着妹妹的肩膀并把她拖开。

“蕾玛,笨蛋!不可以靠近撒旦!”

“可是,她明明是个好可爱的小妹妹。”

“你不能被对方的外表迷惑啦!加百列,你也快放开她!”

“爱莉小姐就有所不知了。”加百列倏地伸出食指。“路西法小姐以前是‘光之使者’,也是万军憧憬的偶像。在变成堕天使之前还出过许多被人偷拍的写真集,我还闷不吭声地每一本都买!啊——现在竟然变这么小只了,真是让人按捺不住。”

“混帐东西!加百列,不要一直在路身上乱摸乱抱!”

天界到底是什么样的鬼地方啊……

“话说回来路西法小姐,你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会变成像这样的萝莉体型?而且还被装在纸箱里,这种玩法未免太变态了。”变态的人是你吧!

“路一直被冰冻住,所以不明白。”路西不悦地撇过头。“只听到有声音召唤路,等路醒来就发现自己被封印在箱子里了。可恶的召唤者,虽然没看清楚那家伙长什么样子,但下次被路找出来一定要将之碎尸万段。”

“那就让我温暖你的身子吧。”加百列加重了搂抱小女孩的手臂力道。路西因为忍受不了立刻扭动着从加百列身上挣脱,一路爬过地毯,最后来到我身边避难。

“此处究竟是哪?人世吗?路的军队上哪去了!至高无上者呢,为了讨伐路特地派出的人马呢?”

“呃——那个。”我开始觉得事情愈来愈愚蠢,于是耐心为这位小妹妹解释。“你的军队应该全都在地狱吧?还有,那边那两位可是神之子。”

一屁股坐在地板上的路西先是以圆睁的双眼仰望我,然后又瞥了爱莉与蕾玛一眼,发出嗤之以鼻的笑声。

“难怪,从刚才路就闻到了救世主的气味。这么轻易就被路打败了,看来至高无上者的小孩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嘛!”

“你、你这个恶魔!别小看我们!”爱莉愤慨地站起身。

“爱莉冷静一点嘛,不可以欺侮小朋友!而且圣枪跟荆棘冠冕都具备再生能力呀,只要耐心等一阵子就恢复了!”

蕾玛以双手从背后抱住姐姐,阻止后者鲁莽的行动。

“如果你不甘愿,就试着不要用圣痕的力量打倒路吧,软弱的家伙。”

路西对爱莉用力吐出舌头,爱莉的脸色顿时变得跟猪肝一样。

“蕾玛,放开我!”

黄色睡衣与黑色T恤终于忍不住动起手。

“啊,住手,混帐!不准用手转太阳穴。太诈了,明知路的手臂变这么短!放开路!不准把路丢高高!”

“人家也要加入!”蕾玛的态度立刻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只见这对姐妹合力将路西举高至空中任意玩弄,路西则只能无力地挥动四肢挣扎。终于,那个小鬼头开始呜呜地啜泣起来。我说魔王啊,你刚才的威势咧?话说回来,你可以用魔力啊。难道刚才把箱子打开时,小女孩的魔力就一口气喷光了?接着我瞥了加百列一眼,她正眨着闪亮的大眼睛,口中念念有词地说“哭泣的路西法小姐也好可爱……’。看来她也不行了。我终于忍不住同情起小女孩,于是便介入那对圣姐妹之间,把年幼魔王的身体从她们的把玩中抢救出来。

“给、给、给路记住!”小女孩缠着我的手臂,激烈地摇晃一头秀发,脸上露出极为悔恨的表情吼道。“等路变回期望已久的炽天使身体,一定要先将你们俩的衣服烧光,然后再把你们的皮肤晒到脱皮,让你们因为皮肤红肿而痛苦三天三夜!”

“佑太,你为什么要庇护撒旦嘛!”

“不,呃,因为……她也没做什么坏事,而且又只是个小女孩……”

路西紧抱住我的身体,对爱莉投以高度警戒的目光。魔王与圣少女的互瞪视线几乎在半空中迸出火花。

老爸啊,你到底是送了什么麻烦的玩意儿给我?为什么偏偏要召唤撒旦咧?

“我已经打电话给学校了。今天大家就先请假,一整天陪路西法小姐吧!”

加百列以亢奋的表情从电话那头走回来表示。

“爱莉小姐与蕾玛小姐的入学日也暂时延期,这点我跟教职员办公室通知过了。”

蕾玛以一身制服的姿态端坐在地毯上,脸色似乎有点落寞。

“这也是没办法的呀。从刚才家里的瓶罐就一直发出喀哒喀哒的噪音,不先设法解决就太危险了。”

已经换回平常那套修女服的爱莉双手扠腰、嘟着嘴说道。

由于路西在钻出箱子时放射出大量魔力,储放在老爸书房与书库中的瓶罐都开始大为亢奋并活跃起来。干脆趁这个机会把那些恶魔全送回地狱吧——但即便有蕾玛与加百列帮爱莉的忙,这件工作也得花上一天的功夫。况且在那之前,还得等待被路西破坏的圣姐妹武器恢复。

“还有,也不能把这只魔王放在家里不管,四个人直接跑去学校吧。”

听见自己被嘲讽的路西这回立刻跑到我身边坐下,紧紧地缠着我。

“你不要一直缠着佑太好吗!”爱莉几乎是以硬抱起路西的动作试图让她离开我。

“路也要一起去那个什么学校。反正人世本来就迟早会被路掌控,先去了解一下也不错。”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先念完小学再说吧。”爱莉继续讽刺。这两人似乎一开始就看不对眼。

“小学?呃,什么?路西已经变成我们家的小孩啦?”

面对以惊人速度增加的家族成员,我突然感到头昏眼花。

“路还不习惯人世的生活。在身体恢复前,暂时待在这里也不赖。”

傲慢的魔王如此宣言,接着便开始爬上沙发椅背,目的似乎是为了从高处俯瞰我们。随便她吧。

“把你召唤出来的人是我老爸。真没办法,只好负起责任照顾你了……”

我叹息道。真烦啊,让我头痛的因子又从三人变成四人,虽说我已经快要没感觉了。

“不过,为什么佑佑的父亲要把路西法小姐送过来哩?”

加百列以夹着路西的态势坐在沙发相反那头,并重新阅读我老爸寄的信。

“照这封信的内容,看来佑佑要恢复记忆,还得靠路西法小姐帮忙才行。”

爱莉与蕾玛为了看那封信,以膝行朝这边靠了过来。路西也跟着好奇地东张西望。就在这时,加百列突然揪住我的手腕。

“做、做什——哇啊啊啊啊啊?”

加百列不由分说便拉着我的手伸入路西的T恤领口,我感受到一阵冰凉的肌肤触感。加百列的这种举动让我吓了一大跳,我立刻将手抽回来。

“加百列在做什么啦!”爱莉开始捶打大天使的膝盖。

“你、你、你想害死我吗!要当犯罪者你自己一个人去就好了!”

被性骚扰的路西本人却一脸呆滞。“什么嘛,像这种暂时栖身的躯壳,随便你们想怎么摸都行。”她说道。

“佑佑,现在怎么样?想起来了吗?”

“你到底想说什么?“

“路西法小姐,恕我失礼了——”

加百列这回用力扯开路西的衣领,使她完全裸露出胸部。

“我说你啊——”

我的抗议声浪在途中便消失了。

路西的脖子周围,有好几圈比黝黑肌肤还黑的圆环。那就好像是刺青什么的。一共有三层——不,四层的环。

“这、这究竟是……”

“路的罪痕啊。《悲叹河》。就是被那个可恶的至高无上者所刻下的,也是将路魔力封印起来的枷锁。”

“佑佑,你过来,看看这个。”

加百列的手指对准了路西的右肩。在那些被刻下的圆周上,似乎每圈都有一列文字。

“Caina” (该隐——出卖亲属者)

“Antenora” (安忒诺耳——出卖祖国者)

“Ptolomea” (多利梅——出卖客人者)

加百列的手指在魔王的黝黑肌肤上滑过,终于来到最内侧圆环上的铭文。

“Judecca“

“Judecca——这个字是来自佑佑的名字。”

“……典故是来白‘神曲’吗?”爱莉仰望着加百列喃喃问。

“没错没错。”

这点我也有些印象。十三世纪义大利诗人但丁(Dante Alighieri )所著,描绘自地狱到天国的壮大叙事诗‘神曲’。在地狱篇的最后,有个名叫Lucifero的魔王被囚禁于地狱中心——《悲叹河》的冰壁中,其实就是路西法。而魔工的最终封印“Judecca”,正是来自“Judah(犹大)”这个名字;我老爸曾很骄傲地为我讲古过。

“佑佑,这栋房子里有‘神曲’吗?”

“有是有,但是得找一找。”我实在不想翻老爸的书库。

“唔——细节的部分我也记不大清楚了。总之,佑佑与路西法小姐确实关系匪浅,你的父亲会送她来应该是有用意的。路西法小姐的身体之所以会这么小,或许就是因为封印尚未完全解除。”

“所以说——”

爱莉抓住我的手臂,强迫我离开沙发。她到底想干嘛啊。

“佑太该、该不会是解除撒旦封印的关键吧?”

“有这个可能。哇啊!我终于有机会一睹路西法小姐炽天使的Cosplay了,那样可能会害我高潮喔。真了不起耶。”你真的是天使吗?

“这家伙就是加略人犹大?难怪路一直闻到一种奇特的味道。”

路西死瞪着我打量,然后冷不防从沙发跳到我的膝盖上。

“哇——痛痛痛痛痛!”

我忍不住发出怪声怪调。路西突然又咬住我的手腕。我使劲把她甩开,但刚才被咬的部位已经留下明显的齿痕。

“你不可以吃阿佑啦!”蕾玛揪住路西的颈根,硬把她从我身边拖走。

“……呼嗯。好熟悉的味道。路被关在永久冰壁里的时候,只对这个味道有印象。犹大,靠过来,让路多啃几口。”

“不行!阿佑的肉是大家的!”是我的吧。怎么我变食物了?

“又不会少块肉。”

“真被你咬下来就会少了!刚才你是真的想啃吧!”

路西以食指抵住自己的下唇,对我露出非常寂寞的表情。刚才才胡说八道一大堆,现在不要马上抛出这种楚楚可怜的眼神好吗?

“路西,你该不会是肚子饿了?”

爱莉一间,魔王立刻乖乖点头。而且她的肚子还在同时发出咕噜声。

“佑太,差不多该吃早饭了吧?”爱莉边叹气边对我提醒。

我家的早饭向来都是日式的。除了白饭、味噌汤外,还有对剖的竹策鱼、浅渍蔬菜、纳豆。为了要装下五人份的食物,餐桌上排满了大量的食器,模样显得非常丰盛。

爱莉与蕾玛、加百列——这些原本住在教会的人突然搬到我家,虽然搞得鸡飞狗跳,但依然有一点是我觉得不错的。那就是养成了大家在吃饭前要先一起祷告的习惯。

餐桌主位的那张椅子上放了四层坐垫(不然高度不够),路西则威风八面地盘据其上。她双手各握着一根筷子,对着依序上桌的碗盘不停打量。没想到她竟然也知道不可以自己一个人先开动这种礼节,真是个怪小鬼。

等到大家都就位,祷告也结束,终于可以动筷子时,路西对桌面的东张西望依旧没有停止。位于她两侧的蕾玛与爱莉,还有在她对面的我与加百列——只见路西不停看着每个人的手以及自己的筷子,似乎面有难色。

啊啊,该不会!

“……你不知道筷子怎么用?”

“混帐,光用看的路就会了。”

路西很努力模仿我们,但筷子却在她的右手手指间发抖。大概是认为这道菜最好下手吧,

怯生生的她首先将目标对准腌萝卜。

啪嚓——腌渍物掉在餐桌上。

“唔,呜呜……”

魔王的眼角顿时渗出泪水。

“拜托你别哭……”

“佑太,你拿汤匙给她吧。”

“竟敢愚弄路!路是高高在上的光之使者,也是万魔之王!这、这两根棒子有什么困难,既然汝等都能使用,路不可能学不会!”

腌萝卜又啪哒、啪哒地掉在桌上两次,结果也才各移动了两公分左右而已。好不容易到达路西的饭碗,但接下来她就无能为力了。虽然她很想将白米饭送入口中,但筷子的尖端却老呈×字形,使米粒散落一地。

“路西,我喂你吃吧。来,啊——”

路西甩开蕾玛的手,从椅子上跳下来。

“给、给路记住!”

“你要上哪去呀?”

“去练习!路要练到能用这两根棒子夹起星星为止,到时汝等就后悔莫及了!”

我为什么要对这种事后悔啊?但这位小魔王已踏着激烈的步伐瞬间冲出饭厅。她那粒米未进的胃部似乎又发出了咕噜咕噜的声响,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我去把她带回来。”

蕾玛想离开座位,却被姐姐制止住。

“不要去,她生来就是这么倔强,所以当初才会对神举兵相向。”

怪了,讲得好像她们已经认识了很久一样。不,就某个角度而言,的确是这样没错。

“可是她肚子咕噜咕噜叫,又快要哭出来了,看起来好可怜。”

“反正她都说她要练习了,等她练会使用筷子再去理她吧。”

“爱莉为什么总是对恶魔这么冷淡呢?”

“因为是恶魔呀!”

蕾玛气嘟嘟地鼓着脸,愤慨地站起身走出房间。不过一分钟后,她就带着湿润的双眸与手

背上的红色爪痕回来了。

“她躲在橱柜里,还抓了我一把……”

“我就说吧。”

又不是猫。

“该怎么形容?佑佑,就好像我们多生了一个小女儿一样吧。”

“我不想听你说。”

我以手肘顶开加百列。拜托,不要露出那种仿佛是新婚夫妻的陶醉表情好吗?

“可是,在这个家里,佑佑就好像爹地,而我则是妈咪啊?”

“哪有完全都不做家事的母亲!”

“哎唷,为了让食古不化的佑佑学会新观念,我修正一下刚才的说法。应该是我像爹地,佑佑像妈咪才对。”

糟糕,事实正如加百列所言,我一点反驳的余地都没有……当我正绞尽脑汁搜索词汇时,蕾玛隔着餐桌握住我的手。

“拜托帮一下路西吧,妈咪。”

“别叫我妈咪!”

等众人早饭都用完,而我正在厨房洗碗时,爱莉突然卷起袖子跑来洗手,并开始在电锅残余的米饭上洒盐。

“……你在做什么?”

“……嗯。”

爱莉并没有马上回答,反而将手插入米饭中。大概是因为还很烫吧,她狼狈地以左右手交替抛着一团饭。等到盘子上多出三块形状与大小都不等的饭团后,我才鼓起勇气问。

“……难道你想做饭团?”

“嗯,看也知道吧。”

不,就是因为我不太敢确定那玩意儿是饭团才问的。不过,为什么突然弄这个?是为了中午准备吗?正当我想开口时,脑袋突然灵光乍现——原来如此啊。

“再加个煎蛋卷比较好。这样可以让她多练习。”

不知是不是用意被我看穿的缘故,爱莉满脸不悦地瞪着我,不过最后还是点头了。

我日送爱莉将饭团与煎蛋卷装在盘子上,并以此为武器送往魔王固守的城堡——橱柜。接着,我便穿起制服上衣,并在外头多披一件粗呢大衣,拿着上学用的书包。

“阿佑要去学校了?好羡慕唷。”

蕾玛眼巴巴地望着我,并与加百列一起陪我到玄关。

“要早点回家喔,亲•爱•的。”

“拜托你别再开那种玩笑了。”

“第四个小孩该生男的了吧?今晚我们继续努力。”

“够了!”

我正想提出抗议,但加百列的脸庞却冷不防凑过来,害我不得不将声音硬吞回喉咙。柔软的嘴唇触感贴在我的脸颊上,一让我吓得倒退好几步,甚至后脑勺还撞在门板上。搞、搞什么鬼啊!

“这是老公要出门时的吻嘛。佑佑的反应真可爱。”

“人家也要!”

蕾玛瞬间朝我扑了过来。我仓皇打开背后的门,像是在逃难似地离开家里。

*

因为很担心家中的状况,所以不管是上课或图书股长会议的活动,我都心不在焉。这种异样的反应果然一下子就被灯子学姐察觉了。

“佑太同学昨晚大概没睡好吧?还是早上出门太匆忙了。一看你的脸色就知道。”

灯子学姐边说,边以沾了化妆水的脱脂绵擦拭我的脸。随后,她又为我抹上乳液——帮我护肤也是这位学姐的嗜好之一。

“话说回来,今天怎么没看到其他人?”

我环顾空荡荡的图书馆员休息室并问道。这里设有简单的烹饪区与豪华的玻璃桌、观赏植物,感觉就像某间高雅的办公室,但为了顾虑收藏古书的环境,所以照明刻意保持得略微黯淡。总之两个人单独待在这,会感受到一种很奇妙的气氛。

“今天大教堂那里又发现了许多新的书,所以其他人都过去处理了。我没告诉你吗?”

啊——这应该是我请假时所发生的吧。

“那我跟学姐不用去帮忙吗?”

“像这样可以两人独处不好吗?”

什么……她到底在说什么!

太诡异了。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今天学姐的模样与休息室都很怪。

“差不多该喝茶了吧?”

“咦?啊,是的。”我完全忘了自己的工作。

“偶尔让我来泡茶嘛。我今天带了很有意思的花草茶呢!”

学姐移驾至烹饪区,不过马上又回来了。

“现在才开始烧水,大概要等三十分钟吧。这段时间——”

“啊!对、对了,我得去整理书架。请学姐准备好再叫我。”

我慌慌张张站起身,加快脚步离开这个房间。

被学姐动手动脚应该早就习惯了才对,但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就是怪怪的。

我心中的不安没多久便具体化了。

来到充满霉味、宛如迷宫般的学术书籍区后,我在位于角落的民俗学与人类学书架旁检视收藏情况。这一区有很多书是禁止外借的,而且其实也没什么人会对这里的书有兴趣,因此书架会被弄乱的可能性相当低。然而我在这时却发现﹒※弗雷泽的《金枝》附近状况异常紊乱。这套全八卷的巨作中,不知被谁安插了不属于这里的书。(译注:James George Frazer o近代英国人类学家。)

这是……‘返还国有财产处理公文集’?为什么会多出这种书?看来似乎是跟财政部有关的资料。然后还跑出《*塞维利亚的理发师》,里头有跟歌剧内容的对照。是谁把这两本乱扔到这里来的?(译注:The Barber ofScville。法国作家博马舍于一七七五年所写的剧本。)

更奇怪的现象是,在八卷的《金枝》之间,每两本中央都被各自插入上述那两本书。因此相同的排列组合一共出现了八次。

谁那么无聊跑来恶作剧啊……正当我暗地抱怨,并拉着附近的梯子准备爬上去整理时,却突然察觉到一项惊人的事实。

如果把那三本书的第一个字横着看呢?

‘还’ ‘钱’ ‘来’ ‘还’ ‘钱’ ‘来’ ‘还’ ‘钱’ ‘来’ ‘还’ ‘钱’ ‘来’ 。 (译注:三本书开头第一字合起来为‘金返ㄝ’,也就是钱还来之意。此一文字游戏要在日文书名才看得出来。)

——还钱来。

我差点就从梯子上摔了下去。不、不会吧,这……

虽然我拼命想否定眼前的光景,但心脏跳动速度却不由自主地猛烈上升。不可能发生这种事啊!但我以前又不是没巡过这里的书架。上次透过话筒听过的那个高亢尖锐男子说话声,如今仿佛再度于耳边响起。

‘我们会追债到天涯海角’。

我用力摇着头,将夹在《金枝》里的财政部资料与歌剧对照本全部抽出来。这一定是巧合啦!或者是某人故意寻我开心。

“佑太同学?”

“哇哇!”

背后突然有人小声唤着我的名字,这让我手中的那些书顿时散落一地。

“嘘——”我回过头,发现灯子学姐正以食指抵着唇。“茶已经准备好了呢!”

我这才松了一口气。别吓人好吗!

因为觉得继续待在这里很毛,我便将不属于这里的书暂时搁在梯子上,与学姐一同返回休息室。

“那一区的书架怎么会这么乱呢?最近应该没人借过那里的书才对吧?顶多只有在休假日会有同学跑来自由研究。”

灯子学姐把茶注入外型高雅的玻璃茶杯并同时道。

“啊——大、大概是有人在恶作剧吧!”

我真希望那只是我的错觉。还有就算是财团好了,有必要用这么迂回的手段整我吗?

“佑太同学很喜欢整理书架呢!是因为令尊也有很多藏书的缘故吗?”

“不不不!”

这位学姐一直以为我老爸是什么大作家。相信她只要看过其中一本,就会对我老爸的印象完全改观。

“我家的书架的确是乱七八糟。所以,看到像图书馆整理得如此整齐,我的心情就会稍微安定一些。”

“你真是闲不住呢!”学姐笑了。“大家平常也这么说,要是佑太同学是女生就好了。这么一来你以后就可以当个好妻子。还钱来。不管是煮饭、洗衣、扫地,你样样都精通。心思又很细腻,想必还能生出可爱的宝宝。”

我脸色铁青地望着学姐。

“嗯?怎么了吗?我说的话哪里不对劲?啊哈哈,说你当好妻子只是玩笑话喔?”

学姐的确说了。就在“好妻子”三个字后面。难道是我听错?应该是我耳朵有毛病吧?

“还有,如果我们两个都是女生。啊,所以,还钱来,就可以一起试各种化妆品了。就算不适用其中一人的肤质,也可以借给对方用。从以前我就觉得佑太同学还钱来,不知道涂上唇蜜会怎么样?我下次带我喜欢的牌子过来好了。”

我拉开椅子,一口气从灯子学姐身边跳开。不可能听错了,刚才对方确实说了两遍。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几乎要疯掉了。

“啊,唇蜜的事吓着你了吗?放心吧还钱来,我会挑颜色不那么明显的还钱来。而且只会让你涂一点点。还钱来。只要跟其他图书股长一起合照还钱来后就擦掉。啊,不过,还钱来如果在上课时涂一点,测试老师会不会察觉也满有趣的吧还钱来。”

我濒临崩溃,忍不住将书包猛力抓起并站起身。背脊就仿佛有无数只毛虫在爬一般,使我剧烈颤栗。这种玩笑太恶质了吧。是财团、财团搞的鬼吗?财团竟然能——操控学姐?而且学姐自己都毫无感觉?这太糟糕了,我心想。如果继续待在这个地方,天晓得等下还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

“啊,那个,对不起,学姐。我家里还有事,得先回去了。”

“耶?佑、佑太同学?”

灯子学姐站起身并瞪大限睛,我则抛下她拔腿就跑。将图书馆员休息室的门推开后,我在一片仿佛会渗入肌肤的寂静中没命地摆动双足。

*

“这招真是……果然让人很不舒服。”

加百列一边以热水煮着泡菜瓶,一边皱着眉对我说道。

“唔,呃,不对,与其说不舒服,应该说到了让我想呕吐的地步吧!”

从学校一鼓作气冲回家后,我发现这位大天使正站在厨房中,于是便将在图书馆员休息室的事情告诉她。

“财团里确实有很多怪里怪气的家伙。明天去学校的时候,我会先在图书馆设下结界……希望能派上用场。”

其实我已经不太敢去学校了。灯子学姐,希望你一切平安,不要已经被财团洗脑或改造过才好。不过,像刚才那样落荒而逃的我也太胆小了吧!如果学姐真的出事那该怎么办?

“对、对了,那个所谓三十银币财团,到底都收了哪些怪胎?”

“谁知道,我其实也不太清楚。“

加百列以煮菜用的长筷搅动泡在热水中的瓶子并耸耸肩。

“财团的构成份子与规模都是谜,只能确定里面不是什么正常人就是了。毕竟他们专门借钱给天使或恶魔,而且经营了两千年还没倒闭。真希望他们能就此罢休,为什么我都逃到了人世还会被他们找到哩?”

那是因为你完全不想隐藏自己的行踪吧……就算是现在加百列也穿着背部几乎全裸的细肩带,白色羽翼一览无遗。这样不会冷吗?

“也不知道他们之后还会怎么搞鬼。”

“应该会做一大堆佑佑觉得很烦的事吧?”

“那该怎么办……”

“放心放心,有个简单的处理方法。”

加百列把手放在我的双肩上。

“你不要在意就好了。”

“我跟你不一样,是神经正常的普通人!”

“那佑佑就想办法赶快找回记忆吧。虽然不可能因此将欠债一笔勾销,但至少可以拥有罪痕的力量。这么一来,你就能堂堂正正地战斗了。这部小说也可以将剧情导到战斗场面。”

“请你不要若无其事地泄漏作者的想法好吗?”

“如果佑佑一直像现在这样没用,就会被归类为典型的现代学园废物男主角喔!”

“请你不要任意捏造主旨!”

“谁教主要人物里面,就只有佑佑一个人身上没有‘痕’……就连我都有耶?”

“话说回来,罪痕到底是什么?就连天使都有吗?”

“像我,以及爱莉小姐、蕾玛小姐这样清纯的角色,身上的伤痕就叫圣痕。而你们这种污秽下贱的家伙才叫罪痕。”

你自己讲都不会心虚喔?

“不过,其实到头来还是类似的东西。也就是在身体某处,留下被至高无上者造成的痕迹。至于我的嘛,就在屁股上。”

“够了够了够了,不必秀给我看!”

“这叫《※白百合(Theotokos)》,具备只要摸一下便能让处女怀孕的恐怖能力!” (译注:圣母玛利亚在希腊文中的称号。)

“你真是社会的危害,还是赶快回天国吧!”

“此外白百合的附加能力也一让※所多玛与蛾摩拉灭亡了。” (译注:Sodom、Gomorrah。圣经中被天使毁灭的两座罪恶城市。)

“那才是主要的能力吧!”

加百列轻敲着我的肩。

“总之请你赶快想起来。这么一来不但能保护爱莉小姐、蕾玛小姐,也能保护你自己。”

“唉……”

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

“好——看来恶魔已经变得很虚弱了!”

加百列将泡在热水里煮的瓶子捞起来。只要以高热让里头的恶魔变弱,要把那些家伙赶回地狱就轻松多了。虽然这种方式很像是家庭常用的消毒法,但要我自己动手还是没那个胆量。

因为我没有战斗能力。这点在苍蝇恶魔飞出来,以及路西破箱而出时,我就已经痛彻心扉地体验过了——

这时,突然有什么软绵绵的东西缠住我的两只胳臂。

回头一看,一个漆黑而娇小的人影恰好贴在我腰际。是路西啊。她那套过长的T恤下依旧打着一双赤脚,此刻正用手中筷子夹住我的手臂。

“怎么了,这样有点痒耶……”

咦,等等?

“看吧!”魔王抬头挺胸地喊道。她已经会用筷子了。而且还非常标准地以拇指根部为支益点,利用其他两根手指上下移动那两根木头。

“了不起,你已经学会了。一整天都在练习吗?”

“爱莉不断送来烧焦的煎蛋卷。路为了吃那些玩意儿被迫要用筷子除去烧焦的部分。”

“住嘴啦,路西!那种事不必对佑太说!”

爱莉的吼叫声从厨房传来。一与我视线接触,爱莉便满脸通红。

“呃,那个,别搞错了。我是为了让路西练习才故意烧焦。”

“咦?啊,哈哈。”

那种小细节不必太在意。话说回来,爱莉会做这种事反而让我更惊讶。她不是非常憎恨恶魔吗……

“下次路要吃佑太时就可以用筷子了。”

“好痛痛痛痛!”

“路西!不可以咬佑太!”

爱莉帮我把魔上从身上拉开,这么一来我才有办把帮大家准备今晚的饭菜。而当我正在洗米时,另一个脚步声又冲入了客厅。

“阿佑,恶魔已经全部被料理干净了。好累唷,我几乎召唤了一整天的荆棘冠冕。”

蕾玛此刻做着束起头发的围裙打扮。除了汗流浃背、气喘吁吁外,还可以看见她的额头上微微浮现圣痕。

“接下来,我又把被搞得乱七八糟的阿佑房间弄成书库了。”

“谢谢——耶耶耶耶耶?”

“谁教这栋房子里连走廊都堆满了书,而且到处都是灰尘……”

“呃,话是没错啦。但我晚上要睡哪呢?”

“之前也一起睡过嘛,有什么关系?对吧?”

我放着从水龙头中流出的水不管,任由手浸泡在水中,一时半刻说不出话来。确实正如蕾玛所言,既然都已经一起睡过一晚了,之后要整理我的房间也很困难,干脆就一直一起睡吧——可是,可是啊!

“啊,我已经把阿佑房间里的床铺搬到我们那了。两张床并排在一起,路西也可以一起睡啰。”

“这样应该很温暖吧,路不想再被冻起来。”

“大家都靠在一起睡,一定不会觉得冷!”

呃……这个,虽说是重要的就寝方式,但我已经没力气反驳……即使眼前的这群人睡相都恶劣到极点,不过我以后应该每晚都会累到立刻睡死吧……

众人吃晚饭席间,电话响了。

当时路西恰好误将一大堆塔巴斯哥辣酱挤在肉丸子上,还因为太辣而哭了出来。爱莉只得赶快将水送到她嘴边,蕾玛则是唱歌哄她,加百列忙着替她拍照(?),大家都手忙脚乱。而我则是觉得这样虽然有点吵,但多了一大堆家人也不错。结果,这时突然响起的电话声将我从思考中吵醒,我只得赶快跑去拿起话筒。

‘你好你好,很抱歉这么晚打扰府上。这里是好久不见的三十银币财团——’

那个声音异常尖锐的男子突然在我耳边说起话,害我握着话筒的手顿时变得僵硬。背后餐桌上的喧闹就好像一下子沉到深海底一样。

‘今天是第一次打招呼,我们会打到你投降为止,以后也请你多多指教。为了不让客户失去新鲜感,我们一共准备了三万六千种讨人厌的恶搞方式。所以你绝对不会碰到两次一样的。’

“学姐。”我忍不住打断对方。“你们对灯子学姐做了什么?”

‘喔喔,请放心。在漫长的两千年中,我们财团从未伤害过客户以外的对象。这是我们的信念。唯有信用第一才能永续经营。因此,包括跟踪那位清纯大小姐回到自家、回收她喝过的宝特瓶拿去乱舔、偷窥她洗澡并确认她使用的洗发精是SUN NAHORU这个牌子等,我们都绝对没做过。’

“鬼才相信啊!”这根本是犯罪集团嘛……

‘关于今天所发生的事,我们只是暂时借用那位大小姐的声音罢了。她本人不会留下任何记忆,对今后的生活也不会产生影响。已经让客户讨厌两千年的三十银币财团,让客户安心与信赖的三十银币财团,以后还望您多指教。’

我已经不知道该对这家伙说什么了。

‘言归正传,差不多该讨论还款计划了吧?我们这边也想出了其他的备案。包括请你们其中一名当一辈子奴隶,或是其中两名当卅年奴隶,或是三个好伙伴当廿年——’

我死命紧握话筒,但却一个字也吐不出口。那名男子依旧在电话另一头发表离谱的还款计画,而我只能站在这里静静地聆听。

之后包括我的家族、我在学校认识的人,一定都会被他们锁定为利用的对象吧?虽说那些整人的方式都有点无厘头,但这样的生活——

我手中的话筒这时突然被人抢走。

“……你是财团的人?没错吧?我叫砂漠谷爱莉。没错,你应该知道我。对对……三围就不必你废话了!听好啰?关于前辈子借的钱,还有亲属硬丢下来的负债,我们完全没有要还的意思。下次你们要是还敢对佑太或这个家出手,我一定会杀了你们!我、我是说真的!不、不是啦,佑太不是我的……你、你不要扯开话题。总、总之!”

我愕然地望着表情变来变去的爱莉继续与财团交涉。

“别小看我们。我所继承的《※大动刀兵》能力可以把你们砍到尸骨不全。你最好先做好觉悟。笨蛋!随便你们吧!” (译注:马太福音10:34“你们不要想,我来是叫地上太平;我来,并不是叫地上太平,乃是叫地上动刀兵”。)

爱莉摔下话筒。

“真是一群没品的家伙。”

她满脸通红地愤慨道。对方到底跟她说了什么?光是从爱莉这边的回应,多少能够想像得到几分。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爱莉也摆出了坚决不肯屈服的态度。

不,上次的电话我就已清楚传达过了。只不过当时我还不知道财团会搞出什么样的把戏罢了。

爱莉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我对于自己的胆怯感到很羞愧。没错,我确实非常恐惧。天晓得之后得面对什么样的恶整。

“搞什么,汝等,借了很多钱吗?”

路西的眼角依然残留着泪光,一边以杯中的水冷却嘴唇一边问。

“路西法小姐以后可千万不能变成那么没路用的大人喔。”

这里面唯一是自己借钱的没路用家伙只有你吧。

“佑太,别那么没胆,你可是这里的一家之主耶!”

“唔,嗯……”

“原来阿佑是我们的主人呀。”

“你会错意了。”

“那以后叫佑佑老公会不会让佑佑比较‘性’奋?”

“你也一样!”拜托不要故意用‘性’这个字好吗!

“不必担心,佑太。路还是汝之主人。”

不知何时那几个人全都围了上来,纷纷做出我觉得莫名其妙的安慰方式。她们应该是出自一片好意吧,我只能这么解释了。

神啊——我祈祷着,请不要让财团对那些女孩出手。如今的我也只剩下祈祷这个管道。

不过很明显那是无济于事。因为我完全搞错祈祷的对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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