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做那个梦是发生在刚进入二月的头一个星期四晚上。
我很清楚自己置身梦境。这就是所谓的*清醒梦吧。最近我已经很久没作梦了,昨晚应该是洗澡洗得太舒服所以才会这样。我在梦境中直盯着站在我面前的那名少年头部。(译注:在意识清醒时所做的梦。)
他不就是加略人犹大吗?
所谓的梦就是这么回事。我在当下可以很确定那家伙就是犹大。他的脸是我看惯的那张脸,身上还穿着我们学校的制服。根本一模一样嘛。
“嗨,好久不见。”
犹大微微举起手,若无其事地对我打招呼。
“好久不见?我们以前应该没见过吧?”
“怎么会,不知道见过几次了。难道你每天早上洗脸时都不照镜子?”
唔哇!这家伙的样子真欠打。而且他长得跟我完全一样。一想到自己平常也是用这副表情到处走来走去,就觉得该反省一下……
“反省就不必了,还是赶快把记忆找回来吧。我也很想赶快活动活动筋骨。要是能大喊必杀技的名称宣泄一下,应该会非常爽吧。怎么样——已经两千年、两千年啰,我可是一直在等你。”
“不,你不就是犹大本人吗?就算我没法想起来,你自己也该保有那些记忆才对?例如你是怎么死的之类。可以把事情真相告诉我吗?”
我再度审视犹大的身体。
他的脖子并没有任何显眼的红色伤痕,唯一可清楚辨识的就是三个X印记。
“……那个,你的脖子上,是罪痕吗?”
“嗯?你说这个?没错没错。那是希腊数字,代表银币的枚数,也是出卖者的烙印。很帅吧?”
“所以,你是——上吊死的?”
“不不,这里也有喔。”
犹大解开两颗衬衫扣子,将心窝附近裸露出来。果然,上头也一样有三个X印。只不过这边是以纵向的方式排列。
“那么,我到底是上吊死的还是身体断成两截而死,你猜猜看?”
“既然你知道就不要卖关子吧。”
“你是白痴吗?”
被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家伙骂还真是破坏力惊人。
“这可是你的梦耶。不然我怎么会跟你有完全相同的脸,你明白吗?我所知道的事,都被限制在你所知道的范围里。早点把记忆找回来,让我们重新合而为一。这么做对你而言有非常多好处。”
“好处?”
“你可以使用《血田》这项能力。呃——因为它是腐化型的,拿来处理垃圾很方便。”
“谁要那个呀……”
“此外,你说话时语尾都会自动加上‘犹大’喔犹大。”
“那个更没人想要吧!”看来我得赶快脱离那段记忆才行。
“还有,因为你开设了三十银币财团,可以享受全世界许多人的憎恨犹大。”
“爱莉打一开始就恨死我了。”
“财团是一个非常难缠的组织,就算欠钱的人投胎转世他们也会继续追债犹大。”
“你说话的话尾恶心透顶,拜托别再用了。”真受不了,回想起那段记忆完全没好处嘛!
“为了战斗,你必须找回自己真正的身体才行。快设法解除封印吧!”
“……真正的身体?”
犹大露出无奈的表情。
“你的身上之所以没有罪痕,是因为那并非你真正的身体。你的老爸不是说过仪式失败之类的话吗?所以我跟你才会变成两个不同的躯壳。”
“……那真正的身体到底在哪?”
“你家有个叫路西法的小女孩对吧?就在她口中。”
“嗄?”
“我顺便教你怎么把身体取出来。用你的舌头。因为舌头上有我存在的证明。你只要用舌头与那个小妹妹的舌头相碰,就类似深吻那样。”
“你你你你你你你你在胡说什么啊?跟路西?接吻?别开玩笑了!”
“不接吻只碰舌头也行,只不过那样更奇怪吧?”
“我才没兴趣听你的歪理!”
“我实在搞不懂你。你跟那两个发育良好的姐妹,还有经常性骚扰的巨乳女色魔每晚睡在一块,竟然什么也没发生。唯一的可能选项就是萝莉控了。”
“犹人你这臭小子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被自己的大吼声惊醒。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理解自己正处于仰躺的姿势。此外,还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劈啪劈啪声正强制摇晃我的脑袋。在眼前的一片昏暗中,原本覆盖我视野的朦胧景致终于慢慢聚焦了。
“……佑、佑太?你还好吧?”
“阿佑,你不可以死!”
“快振作起来,混帐东西!”
三名少女将脸凑近我的头。右边脸颊是爱莉,左边脸颊则是路西。我总算察觉出自己正被那两人一左一右呼巴掌。
“……够、够了。”我发出如老人般的嘶哑叫声,接着便激烈咳嗽起来。“放、放心。我没事。别再打了,有够痛的。”
“谁教汝一直呻吟,然后完全不想醒来。”
我望着路西的嘴唇附近,不禁回想起梦中的对话,使我不得不移开视线。
犹大真正的身体在路西口中?
我抚摸脖子,确定上头没有任何伤痕。低头检视胸口,也找不出什么X形的烙印。不只是身体,就连一双裸露的腿也没有半点痕迹。因为这不是我真正的身体吗?
……等等,裸露的腿?
我把那三颗少女的头推开,猛力撑起上半身。这里依旧是平日大家就寝的房间,我们所躺的也是两张合并在一起的床。
“……为什么我的裤子会被脱掉呢?”此外蕾玛手上还拿着一把长葱?
“因为你好像得了会发高烧的病,所以加百列建议把长葱塞进屁股里。”
我因为过度疲惫,所以二话不说便将睡衣的裤子穿回去。
“哎呀,佑佑已经醒来了吗?”加百列这时推开房门并探出头。“为了防止长葱没效,我特地拿了茄子、胡萝卜、白萝卜,以及芥末酱过来耶。”
“请不要浪费食物……”
我发出了连自己都觉得丢脸的软弱抗议声。
“怎么了呢?佑佑平常不是很会讽刺吗?果然身体状况不好——”
我现在的确没那个心情。
“啊,对喔,今天佑佑是处于被‘缝刺’的状态。我是指屁股喔!”
“你有空开这种无聊的同音字玩笑还不如赶快把这些蔬菜放回去!”
我终于恢复了平日应有的表现。
今天我还真的睡过头了,因为爱莉跟蕾玛都已经换好制服。最近那两人的手艺日趋精湛,就连便当都可以交给她们处理。
结果,关于昨晚那个怪梦我没向谁透露。前半段就算了,犹大最后提的那件事根本就难以启齿。话说回来,那家伙其实是我脑袋所创造出来的产物。因此,跟路西接吻也是我潜意识中的欲望——不,等等,真是那样的话就太糟糕了。
我用力摇摇头。不要再想那件事了。
然而当天早上,发生奇怪现象的却不只我一人。
路西吃了两口饭以后就突然放下筷子。这幅光景真可说是惊天地泣鬼神。
“……你不喜欢纳豆吗?”
路西摇摇头。
“大概是芥末放太多了吧?”
“路西,你昨天晚上是不是吃了很多零食?”
砂漠谷姐妹一左一右地问,但路西还是摇摇头。
“路西法小姐是害喜了吧?”
我立刻对准加百列的头敲下去。
“干嘛打人啊!她每天晚上都跟男人睡在一块啊!”
“别说那种会让人误解的话!”何况我昨晚才做了那种怪梦。
“‘害喜’乃何意?只觉得背部很痛,完全不想进食。这是害喜?”
加百列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喂,性教育老师,你在乐什么劲?
“话说回来,路西最早以前也是天使吧,怎么会不知道害喜是什么意思?”
她不是说她活了一万多年吗?
“被关在永久冰壁里的时候几乎都忘光了。”
路西以若无其事的表情回答。
“放心,佑太的事路不会忘。即使忘记长相也会记得味道。”
“如果完全没有食欲,要不要吃一点阿佑看看?”
“少来了。路西,你是感冒吧?有没有发烧啊?”
谁教这小妹妹之前都只穿着一件T恤在家里乱晃。虽然我不清楚恶魔会不会感冒,但至少神之子会。
“非也。像这样——不知道为什么,背部就是很紧。”
加百列这时缓缓站起身,一语不发地绕过桌子来到路西背后,随后便冷不防掀起她的上衣。喂,等一下!我以依然坐在椅子上的姿势迅速转过身子。
“……佑佑,大事不好了,你快过来!”
“怎、怎么了吗!”我依旧以背对她们的姿势回答。“你先把路西的衣服穿回去!”
“阿佑,前面有挡住,没关系啦。你还是赶快过来看看。”
在蕾玛的劝说下,我只好胆战心惊地回过头。路西正以已脱下的上衣挡住胸口,模样真是危险啊。而在此刻,爱莉、蕾玛,以及加百列则都紧盯着路西的背部不放。
“怎、怎么?汝等全靠过来,这样很痒耶!”
我也绕到路西的背后,随后便不由得倒抽一口气。
在她那光滑而黝黑的背上,肩胛骨附近隐约冒出了好几条貌似蚯蚓的肿块。而且那还是以后颈根为中心,朝左右放射出去——两侧各有六条。
这是……什么?
“……是羽翼。”
加百列以恍惚的声音喃喃道。
“羽翼?”
“是啊,一点也不错,那就是炽天使长的六对羽翼。”
“此话当真?”路西扭着脖子追问。“所以说,路的身体——”
“——啊。”
首先察觉变化的人是爱莉。
“罪痕消失了。”
在爱莉手指示意之处,也就是路西的脖子周围,最外侧的那个环——“Catna“渐渐模糊起来,最后终于完全不见。
路西身上的封印正在解除?
结果那天家里只有加百列一个人请假。虽说才刚就职的她一天到晚跷班,但总要有人留下来照顾路西,所以我也不想对她吐槽了。
“慢走啦,佑佑。那两人就拜托你照顾啰!”
“应该是我拜托你照顾路西才对吧……”
放学后——
我前往图书馆尽快完成图书股长的工作,接着便动身前往放置神话学、宗教学资料的书架。梦中犹大所提的方法确实非常具体,所以我觉得其中必有文章。尽管老爸的藏书中应该也会有我要的东西,但那些都没有经过整理,只会徒然浪费我的时间。还是来图书馆找比较有效率。
新约圣经、伪经、次经、基督教文学书籍——我将一大叠平时根本不会想翻的厚重资料堆在桌上,并在椅子就座。
路西的口中究竟是怎么回事。梦中犹大的确对我这么说——意即那些资料原本就存在于我的脑袋里,只不过我忘了要怎么把它们叫出来而已。
我翻了好几本,眼睛追逐密密麻麻的文字到几乎想吐的地步,终于在‘神曲’地狱篇发现我要的东西。那是在撒旦出场的最终节,第卅四曲。
我紧盯着书本。
在地狱的中枢地带,撒旦被囚禁在最后一环(Judecca)的永久冰壁里。
在这里,犹达斯•依斯加略(Judas Iscariot)——也就是加略人犹大的名字也出现了。
这个世界上最严重的罪,就是背叛自己的主子。为了惩罚犹大,他必须永远承受被冰冻的撒旦嘴巴咬住之苦。
犹大真正的身体是吧?原来如此。就在撒旦的嘴巴里。梦中的对话看来一点都没错。所以,路西平常才一直说要啃我一口。
在地狱,我——犹大是随着撒旦一起被冰冻的。但如今,那位撒旦晚上就睡在跟我同一间寝室的隔壁,而犹大的真正身体正在她口中。
只要接吻就可以拿回来?太愚蠢了吧。
我把书扔出去。为什么自己非得干这种事不可?
然而我的梦似乎也对路西造成了影响。至少在当天醒来后,她的背部就开始生出羽翼。
我突然担心起那个小不点魔王的事了。返回图书馆员休息室跟灯子学姐她们致歉完后,我便提早离开学校的图书馆。
等我返回家中,才发现客厅的光景真是惨不忍睹。除了窗帘被扯得七零八落,门板与墙壁分家外,观赏植物更是被打翻、泥土撒了一整片地毯,地上还有破掉的日光灯管碎片。加百列此时正倒卧在沙发上,一动也不动。她上身只穿了那件细肩带,纯白的羽翼朝左右无力地扩散开来。
至于在桌上不断喀哒喀哒剧烈摇动的玩意儿,则是好几只泡菜空瓶。
“……这、这是怎么回事!”
“啊——佑佑,你回来啦。我今天好累,我要睡了。”
“咦?今、今天到底出了什么事?”
“恶魔又跑出来了。我光是要封印那些家伙就累得半死。一次跑出五只,是五只喔!烦死人了。”
我望着那些在桌上兀自乱跳的泡菜瓶。怎么会?之前爱莉跟蕾玛不是已经通通将那些鬼东西送回地狱了吗?不,也有可能是财团跑来搞鬼?那些人要送恶魔过来应该不难办到。
加百列缓缓爬起身。她的面容憔悴,一绺秀发无力地垂在额上。
“恶魔是被路西法小姐召唤出来的。”
路西在寝室以毛毯卷着身体。我悄悄走入其中,只见她那头藏青色的秀发剧烈摇了一下,
随后才缓缓抬起头。由于她的肤色之故所以看得不是很清楚,但她的双眼确实因哭泣而发肿。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默默地坐在路西的头旁边。
“……路乃万魔之王。”
过了没多久,路西便将脸理在枕头里喃喃道。
“……嗯。”
“不论是魔界之人或异教的伏神、堕天使,都要对路敬畏三分。在地狱,路所说的话就是圣旨。要进要退都得照路的意思来。”
“嗯。”
“可是,路现在已经忘了该怎么做。”
我抚摸她那头青色的秀发。
“……抱歉,汝的家被路搞得乱七八糟。”
“这并不是路西的错啊!”
倘若根据加百列方才的说明——
我那个混帐老爸在地下室设了一个经常使用的恶魔召唤圆,据说能直达地狱。因此,当路西的封印逐渐被解除且魔力活性化后,那些完全没耐性的恶魔便会透过地下室的管道任意闯入我家。
“那些家伙、那些家伙!”路西用力敲打枕头。“口中虽说着魔王大人魔王大人等赞颂的话,却丝毫不听路的指挥!即使路叫那些家伙闭嘴、回去,那些家伙还是围着路,大喊‘魔王大人请看这里’并一边手舞足蹈、拍照。真是一群愚不可及的混帐!”
不管是天使、恶魔,或人类,原来到处都有这种变态啊?
“等路恢复炽天使的身体,摆、摆脱掉这种脆弱又渺小的躯壳后,像、像那种低等的恶魔,一定会瞬间趴在路的跟前!”
小魔王泪湿了枕头愤慨说道。
“不过,那样你就得先把四道封印全部解除才行吧?我想这样才能恢复。”
“在完全解除前,类似的无礼之徒会不停闯入这个家!路暂时没办法阻止,这样汝也愿意吗!”
不,这么说来……我觉得还是不要好了。
“话说回来,第二道也已经消失了,为何路的身体还是这么娇小?路真的可以恢复吗?”
“咦……”
我偷偷瞥了路西从毛毯下露出来的肩膀。
果然是真的。第二道圆环“Antenora”确实已经不见。封印大魔王的罪痕为何会自动一一消失?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汝没看过或许不知,路以前可是‘光之使者’、明亮之星,即便并列于天空的天使中,也是如美丽火焰熊熊燃烧般的炽天使长!那个至高无上者过去就被路的美貌所吸引,每天都要求路随侍在侧,还不停夸路有多么可爱。结果等路醒来时,却发现自己已经变成没用的小鬼头了。”
路西似乎真的要哭出来了。这可该怎么办?
“呃……”
现在一定得说点什么安慰她才行,我心想。
“现在的路西也很可爱啊?”
房间立刻陷入宛如永久冰壁般的可怕沉默。路西抱住枕头,挡着自己的下半脸,还以湿润的大眼朝上凝望我。呜哇!我竟然说了刚才那种话。那根本不是用来安慰人的吧。
“……汝喜欢小女孩吗?”
“耶?不,我没那个嗜好。啊,呃,不过,身躯娇小一点,其实也没什么不好啦!”我到底在说什么啊,这样只会让误解愈来愈严重吧。
“现在的路真的很小喔?胸部也完全是平的。”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路西突然从床上爬起,吓得我赶紧转过身。那是因为她全身上下就只有穿着一条内裤而已。
“路、路的平坦身躯真有那么骇人?”我听见背后传来啜泣。
“不、不是那个意思啦,你先穿上衣服再说!”
我立刻将放在附近的某件衬衫朝后方扔去。一阵窸窣声后,总算穿上衣服的路西以膝盖移动到我身边。
“……佑太真的觉得这样可爱?”
不、不要用那么纯真无邪的眼睛望着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啦。
“唔,嗯。”
“是吗。”
路西“咚”一声将头靠在我的胳臂上。
“既然汝这么说,路就暂时忍耐这个躯壳吧。说不定还不赖……”
奇怪,是那个原因吗?
“不过,还没恢复力量前,路也无能为力。也许会再度上演今天的事。”
“你放心吧。”这回我就斩钉截铁了。“还有加百列小姐跟爱莉、蕾玛她们在。大家生活在一起,有困难一定可以相互扶持。”
虽说只有自己是完全派不上用场——我在心中又如此自我吐槽。
“……路——”小魔王的声音有些颤抖。“真的可以继续住在这?”
“那还用说。我们不是家族吗?”
“跟爱莉与蕾玛不同,路什么也不会,例如料理。”
“你不必在意那种事啦!因为你是我那个混帐老爸擅自叫出来的,我必须负起责任。”
路西不知为何露出了寂寞的表情,持续抬头望着我。
“召唤路的家伙应该不是汝的爹地,只不过路也不知道是谁。”
“……耶?”
“区区一介魔术师,根本打不开地狱的最底层。”
“不、不过,我老爸可以叫出别西卜耶?”
“那种家伙跟路差太远了。汝可知路的身分?”
率领天国三分之一军马、掀起叛乱的堕天使之长。
也是在地狱中枢遭受四层封印的恶魔之王。
“不、不过……把你寄来我家的人确实是我老爸啊。”
“路认为不管怎样汝都不需感到愧疚。”
喔喔,她是这个意思啊。不过,可是……唔。
“我明白了,我不会再说什么负起责任的话。”我轻敲路西纤细的手臂。“你会来我家也是一种缘分,而且你也没其他地方可去吧?既然如此,在你身体恢复之前——就继续待在我家,好吗?”
“……嗯。”
路的回答方式有些暧昧,说完后便以鼻尖碰触我的上臂。
“汝即使投胎转世,还是如此温柔。”
“咦……耶?”
是这样吗。对喔,犹大与撒旦一直待在同一座冰壁中,从两千年就开始了。
“路也记不太清楚了,不过……”
路西将手掌叠在我的手背上,并以手指抓住我的手。
“在冰壁里,只有感觉到汝在路身边而已。只有汝一直伴着路。”
所以,犹大的真正身体果然在路西体内啰。
我正想继续追问,却觉得自己的上臂有些沉重。我低头俯瞰,路西已经靠在我身上睡着了。大概是哭累了吧。我将她那娇小的躯体重新放回床上,并为她盖上毛毯。
……但她还是不肯放开我的手。
没办法了——我轻叹一口气。再陪她一会儿吧。
结果等爱莉跟蕾玛回家,我依旧待在昏暗的寝室中,被路西紧紧握住手。而且,她偶尔还会轻啃着我的手指,这还真是让人难以忍耐。爱莉见状也露出无奈的表情。
“佑太,你在玩什么游戏呀……”
“呃,正在被路西吃。”
“阿佑,我的肚子也饿了。”
蕾玛,别在这时加上这一句好吗?不过,幸好有她代替我让路西啃手指,这么一来我才能离开房间去准备晚饭。
“你从加百列小姐那听说了吗?”
在下楼梯途中我对爱莉问。她转身对我点点头,接着便立定脚步狠狠瞪着我……怎、怎么了吗?
“你打算要怎么处置路西?”
“我哪知道……”
我想要让她跟我们继续一起住——虽然我想这么补充,但最后还是闭嘴了。
因为,如果再发生像今天这种事,能充当战力的只有加百列与爱莉、蕾玛,我是完全没有用处的。
“你应该会感到很困扰吧?如果恶魔再度跑出来,我们干脆带着路西离开好了。”
“那可不行!”
我忍不住抓住爱莉的手臂并打断她的发言。爱莉似乎吓了一跳,看到她红着脸,我才慌张地将自己的手用力抽回去。
“呃,那、那是因为,这里是大家的栖身之所。家事的轮值表也安排好了,如果你们跑掉,我会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也觉得自己的藉口听起来非常愚蠢。家事轮值表根本不是问题吧。不过,我还是紧握双拳,凝视爱莉的脸孔坚决表达立场。
“路西就交给我来照顾。”
爱莉听了脸色似乎不太好看,但她马上又撇过头,重新面对下楼的方向。
“佑太不管对谁都是这么温柔吧。”
“……是、是吗?”
“结果最重要的事反而都忘掉。好啦,我知道了。”
爱莉加快脚步走向一楼,只剩下被留在原地的我满脸不解。
我到底忘了哪些重要的事。对爱莉而言,那些事——
当天夜里有人打电话来,是发生在加百列吃完饭、正在练习瑜珈的时候。路西依旧昏睡不醒,爱莉与蕾玛正在洗衣服,而我则忙着将给路西吃的饭菜拨到同一个盘子上。
电话铃声响起,害我吓了一大跳。最近只要一提到电话,除了那个家伙外不作第二人想。距离电话最近的加百列立刻拿起话筒。
“喂喂,我是石狩家的美女嫩妻加百列。”谁会这样接电话啊?“哎呀,好久不见了,最近好吗?我当然很好啰。嗯?没错没错,我已经搬到人世几十年了。对啊,因为我很想开车。嗯嗯。”
怎么,竟然开始闲聊起来?来电者究竟是谁?难道是加百列的天使同伴(有吗?)吗?至少应该不是财团吧,我终于松了口气。
“耶——?佑佑?那孩子不行啦,既胆小又迟钝。幸好我已经趁早上确认过他没有※ED了。”你又在胡说八道什么。“不必那么担心啦。相形之下大家都相处得不错——嗯,嗯,你说等怀孕就可以举行婚礼?啊哈哈,跟谁啊?女生可是有四个喔。啊啊,放心,我绝对不会请你参加的。对啊,跟老公做的时候虽然有点不安,但一起住还是很开心——现在这种状况再好也不过了。嗯,没错。啊,要和他说话吗?我明白了。喂——佑佑。” (译注:Erectile Dysfunction。勃起功能障碍。)
加百列对我挥着话筒喊道。我将剩下的饭菜放进冰箱,这才返回客厅。
“对方叫你听耶!”
“叫我听?是谁啊?”
“耶?当然是财团的人啰!”财团!我将话筒用力抢过来。加百列到底是怎样啊?跟对方聊得好像是老朋友似的!
‘好久不见了,很抱歉每次都这么晚打来,这里是三十银币财团——’
“你、你、又是你,你竟然认识加百列小姐?”
‘嗄?哈哈,当然,她可是我们的重要客户之一。前前后后已经往来了有五千年之久。此外我们这个业界有一份共通的客户名单,加百列小姐在名单上可是E级,也就是还钱能力最差的一群。我想除了找我们财团以外,她应该是借不到半毛钱。’
“我对那种资讯一点兴趣也没有……”
话说回来。
现在问本人这个好像有点怪怪的。
“……你们三十银币财团,到底是由哪些人所经营的组织?”
总而言之,你到底是谁啊?
‘那当然是秘•密•啰!’这种语气真教人火大……‘放款者必须知道关于债务人的一切资讯,但相反过来的情形就百害而无一利了。债务人只需知道还款该入哪个帐户就好——这对我们双方而言都是好事。’
“不,我才不想知道……那个帐户你留着自己用吧!”
‘啊哈哈!佑太先生竟然可以用这么可爱的口吻说出如此有骨气的话。我们那些专门让债务人讨厌的催收部队听了一定会非常开心。话说回来,你应该已经见识到最近我们的演出了吧?’
……耶?
‘哎呀?跟你一起住的路西法小姐,她的第二封印(Antenora)应该已经解除了吧。我想她很快就会变成佑太先生中意的女高中生造型了。’
“原来那是你们干的好事!”
‘当然,罪痕的封印是不会自动解除的。基本上,只要解除一半,剩下的第三封印一(Ptolomea)与最终封印(Judecca)便会被路西法小姐体内的魔力撑开。暧,刚开始的工作是比较辛苦些啦!我们一开始也搞不懂为何她一直不觉醒,直到这阵子,趁路西法小姐出门的大好时机,我们才以精密的摄影方式查出详细原因。’
“——什、什、什么!原来那也是你们?”
我想起在咖啡厅希望与路西合照的大排长龙男性顾客。
‘为了谨慎起见我们必须声明,队伍里只有头五个是我们的部队成员,其余几十人都是不相干的普通人,也就是一般的萝莉控。日本这国家还真可怕。’
“你们没资格说这种话!”
‘真失礼,我们可不是普通的萝莉控。我们是有技术与信念的萝莉控,请别把我们跟那些家伙混为一谈。耶?有人说他不是萝莉控?真抱歉,坐在我后面的主管生气了。他说他比较想要像加百列小姐那样身材火辣的女性。’
“关我屁事!你、你们究竟对路西做了什么?”
‘总之,路西法小姐的照片在我们萝莉鉴定组钜细靡遗、彻头彻尾分析下,终于找出尚未觉醒的原因了。其实,真正理由是因为她的羽翼一直生不出来。由于我们一开始完全将注意力放在罪痕上,所以都没想到要促进她的羽翼成长。’
我听完只有哑口无言。虽说这家伙老爱开一些无聊的玩笑,但所属的组织确实具备过人的分析与执行能力。
‘至于实际的做法嘛——府上七百公尺的正上方一共有五架直升机正在盘旋,机内共有六人不眠不休地努力进行仪式,制造出虚拟的魔法圆。路西法小姐至今已接收这些能量超过廿八小时了。’
“……这些费用真的有办法从我们身上赚到的利息当中回收?”
‘不必担心!不可能回收的!绝对是赤字。’
我无言以对。
‘不论如何我们都会收回属于财团的利益。假使办不到这点,财团也别想继续做生意了。
此外,就算出现赤字我们一样要恶整顾客,因为这是我们唯一的嗜好。啊,坐在我后面的主管又生气了,刚才我说的话你就当作是放屁吧。’
真想看看那间公司里的人都长什么样子……
“总、总之!我不准你们对路西出手。你不是说你们不会伤害无辜的人吗?”
‘她是堕天使,不是人。’只有小学生会用这样的藉口吧!‘况且,我们这次的举动并不是为了整你。’
“……耶?”
‘打破路西法小姐身上的封印正是我们这次的目的。只要那个目的达成了,佑太先生应当就能很快想起加略人犹大的死因。’
这家伙也——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了。犹大的记忆真有那么重要吗?
“你、你们究竟想做什么?”
‘抱歉不能告诉你。不过,只要那位可爱的少女对你眨着清纯的大眼,然后又紧缠着你不放,想必佑太先生也会失去自制力,立刻夺走她的唇吧。以如今路西法小姐的状态而言,撒旦的本体已经相当明显了。我想你们只要以舌头相互碰触五秒……’
“别开玩笑了!”
‘总之,财团诚心等待你回想起犹大的确实死因。在那之前,我们不会进行太过分的恶搞行动。’
“等等!你先别挂!”
然而电话已经挂断了。
我望着逐渐变冷的话筒好一会儿,最后才伴随着满腔怒火扔回电话主机。财团那些混帐,真想知道犹大的死因就去读圣经啊!呃,虽然里面的内容也自相矛盾就是了。所以才要让本人回想起历史的真相吗?我还是搞不懂,做这种事对他们究竟有什么好处。
我烦躁不安地回过身,发现蕾玛正以不安的目光伫立在我身旁。爱莉则一边将茶注入并排在玻璃桌上的杯子,一边以不解的表情偷偷朝我打量。
“那家伙说了什么?跟路西有什么关联吗?”
被爱莉这么一问,我立刻显得非常狼狈。“唔,嗯,其实我也听不太懂。”做出如此模棱两可的回复后,我便拔腿逃出客厅。
“等等佑太,到底怎么了?”
爱莉的说话声从后方追来,但我还需要一点时间才能恢复冷静。
我略微打开二楼那个原本是我寝室的房间入口,悄悄地滑了进去。这里的书架以间隔五十公分排列,已把空间几乎填满,完全就像间书库一样。古老的纸张气味弥漫在空气中,真的很难想像两周前这里还是自己每天睡觉的地方。
我来到唯一留下的纪念品——也就是我的书桌旁。伴我用功的这张桌子已经被书架挤到可怜的角落了。我在它面前坐下后,打开台灯,叹了口气。
犹大的记忆。不管是爱莉、财团、老爸……此外甚至包括加百列与神父,大家都对此念念不忘。这到底是为什么?
即使周围的人们如此大惊小怪,我自己还是找不出非想起那段记忆不可的理由。于是我趴在桌上,开始以手背按摩自己的额头。
如果想起来了,会发生什么事——还有,即使我想找回记忆,也不知该从何下手。到底是谁啊?居然对我开了一个这么无聊的玩笑。
就在台灯投射出的微弱光芒下,我垂着头沉思了好久。爱莉的话语与路西的唇,不停在我脑海里转来转去。
“阿佑——”
我背后突然有个声音响起,人体的温度也同时贴上了我的背。我吓了一跳并抬起头,香皂的气味扑鼻而来。
“浴室现在没人唷。加百列说阿佑如果很沮丧的话,可以跟她一起洗。”
“那家伙又在胡说八道了……”别理她。
“财团的人在电话里怎么说?”
我稍稍迟疑了一会儿才对蕾玛表白。财团也希望我能找回记忆,并调查出犹大的真正死因。至于关于路西的唇,我还是不敢对蕾玛透露。
“那你为何这么苦恼呢?”
我将身体重新转向后方。蕾玛一身藏青色的睡衣与一头湿润的银发,双唇上也闪烁着诱人的光泽。我顿时看傻了眼。但关于蕾玛刚才的疑问,我依旧无法据实以告。
“阿佑有什么不希望自己想起来的理由吗?”
“蕾玛你——”
此时为何我还要问这个,其实我自己也搞不懂。
“你一出生就有神之子的记忆吗?”
“不是的。我在两年前的圣周五才发现圣痕,然后就想起来了。”
如果爱莉跟蕾玛都是如此,那在两年之前——她们都只是平凡的女孩。
我俯瞰蕾玛搁在我膝盖上的右手,有一道贯穿至手背的钉痕——那便是圣痕。
“祂的记忆你全都在当时想起来了?”
“并不是那样。”蕾玛微笑并对我挥挥手。“我只想起来一点点而已。包括四肢被钉住的疼痛、自己的身体重量、围观群众的冷言冷语,还有感觉愈来愈冷这几点。”
“这么说来——”
那是处刑的记忆啰?
“是的。果然还是那段记忆最深刻。”
听起来太糟糕了。所以,我最先会想起来的,一定也是犹大死亡时的场景吧。财团的那些家伙当然不会管我的感受,他们只要出张嘴就够了。
“还有,关于阿佑的事。”
蕾玛在我面前跪下,以双臂环抱我的脖子。
“关于——我?”
“没错。神之子在死前可不是只想到神唷。祂一直在想阿佑呢。这应该也是我们转世的理由吧。”
“你指的是——什么?”
蕾玛倏地伸出手,从桌上拿起新约圣经,直接放在我的膝头上啪啦啪啦地翻阅起来。最后,她打开马太福音第26章。
“你看,就在这里。”
蕾玛手指的部分,刚好是犹大在群众中指认出神之子的场面。
‘出卖耶稣的犹大说“我与谁亲嘴,谁就是他。你们可以拿住他”,一开始就设定好了暗号。犹大随即到耶稣跟前,说“请拉比安”,就与他亲嘴。’
“……所以阿佑已经跟我接过吻啰?”
我露出呆滞的表情好一会儿,凝望着蕾玛的嘴唇周围。
“……咦?耶?”
怎、怎么?又是接吻的事?在这种场合一定要提这个吗?不,圣经上的确是这么写的。蕾玛不管陷入混乱的我,继续在我膝盖上翻页。
“不过,同样的场面也在路加福音与约翰福音有记载,但内容还是有点差异。路加福音上一并没有提到实际的接吻场面,约翰福音则是根本没有接吻——是神之子自己跳出来承认的。”
“所、所以,那是什么意思?”
“但我确实记得跟阿佑接吻过呀!”
蕾玛合上圣经,稍微对我探出身子,然后又环住我的脖子说。
“只可惜爱莉不记得这件事——就跟圣经里的矛盾记载一样。”
“——连你们俩的记忆都有矛盾?”
这对双胞胎不都是神之子投胎转世吗?
蕾玛呵呵笑出声并摇一摇头。
“我想不是矛盾的缘故,而是更单纯的理由。应该是因为阿佑当时只亲了右脸颊吧,所以才会变成只有我有印象,但爱莉却缺乏这段记忆。”
“啊……”
我俯瞰蕾玛那只在右手上才有的圣痕后,再度将注意力放回她的唇。
“我记得很清楚。阿佑当时非常爱我。只不过,爱莉并不知道这点。那是因为爱莉并没有继承到这部分的记忆。”
所以,才会对我说那么多次——‘快想起来’,意思就是……
不对,这么说来,爱莉也……?
“所以啰,阿佑,等你想起来以后,要记得顺便也亲一下爱莉的左脸颊。只有亲我实在太不公平了。”
这不是公不公平的问题吧?我听完后已经陷入了完全的恐慌状态。脑袋尽是些愚蠢的画面,连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你想想,神之子不也说过,‘当别人亲你左脸的时候,你把右脸也给他’吗?”
不要窜改圣经好吗?只可惜我现在没心情吐槽。
当蕾玛把我留在昏暗的书库中独自离去后,我有好长一段时间都无法从椅子上站起身。
可恶,蕾玛那家伙,说了那些会让我情绪不稳的话以后就撒手不管了。最让我困扰的一点是,原本‘找不出非想起那段记忆不可的理由’,现在却突然变得明确无比。而且所有的问题都集中在接吻上,这完全是我没预料到的。现在一下子多了好几项棘手的问题,我到底该怎么解决才好。要不要直接去找爱莉本人确认?这么做可能会被她杀掉吧……
还有,等会儿睡觉时该怎么办?知道这些故事以后,我根本没办法躺在爱莉或路西旁边安然入睡。至于加百列那家伙,不论我睡在床铺的哪里,她都会以装睡之名行性骚扰之实。
我再度趴到了书桌上。直到加百列洗好澡过来叫我之前,我的心中尽被烦躁与苦闷填满。
结果当晚我睡在蕾玛的旁边。这家伙偶尔也会冷不防抱过来,所以还是不能大意。只不过利用消去法后,她就是唯一的选择了。
我虽然疲惫不堪,却没办法马上入睡。正当我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时,只记得蕾玛那身藏青色的睡衣朝我贴了过来。
我好像作了个很糟糕的恶梦,但内容却完全不记得了。
“——佑太!”
最后,我是在某人的尖叫声中惊醒。
最初映入眼帘的是不断剧烈摇晃的天花板,还有不知从何处被吐飞上去的无数黑影碎片。此外就是,有个非常重的玩意儿将我牢牢压在床上。那究竟是——什么?
我原先以为是地震,但地震并不会让床脚不停发出喀哒喀哒的撞击地板声。所以,这一定是床本身在摇。我转动脖子,发现窗帘已被撕得四分五裂,有部分还黏在天花板的角落。衣橱倒地,内容物散乱不堪,最后则是几个被风强制压在墙边的人影。包括黄色的爱莉、藏青色的蕾玛,以及白色的加百列羽翼。我可以在视野的一隅勉强确认她们的位置。
“佑太,快离开她!”
爱莉的喊叫声再度响起。我则咬牙切齿地将目光放在腹部上的重物。
有一团黑而蠢动的玩意儿骑在我身上——那不正是缩成一团的路西吗?我察觉到这点后不禁感到毛骨悚然。魔王正以膝盖跪坐在我的肚子上,背部则缩成一团。她那深青色的长发倒竖、不断发出啪哒啪哒的拍打声。我可看到之前见过的蝙蝠状黑影正毫不间断地从她的头发中吐出,并飞散至空中。
这是什么?路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房间的柱子与墙壁发出了无法负荷风压的摩擦声,玻璃窗也冒出了裂痕。
“——路西!喂!路西!住手啊!”
路西微微抬起头,我可以看到自己的脸朦胧地倒映在她那恍惚的眼眸中。她颤抖的双唇间露出了尖牙。隔壁与双人床并在一起的单人床已被弹飞,恰好砸在爱莉所位于的墙壁附近。
“——啊。”只听见一声微弱的悲鸣,我终于明白五脏六腑全部冻结是什么样的感觉了。
类似的场面其实我并不是没有经验。这就是所谓的骚灵现象(Poltergeist)。在老爸进行召唤实验时,我也曾好几次目击家具自己摇晃的场面。不过,以前可从来没有像这次这么夸张过。骑在我肚子上的家伙正是即将要觉醒的撒旦,也就是万魔之王。
糟糕,再这样下去,我家可能会被她弄垮。而其他人也会——
“路西!”
我使劲吃奶的力气叫道。
“快醒来啊,路西!”
我摇晃着她那纤细的肩膀。这种抵抗力应该是风压把我顶在床上所造成的吧,因此我的手臂才会差点从对方的肩头脱落,只能以手指嵌入她的肉里,勉强支撑住。
“路西!”
我以手环抱小魔王的后颈,使出全身的力量将她拉向自己。一瞬间,我看到路西的尖牙又露了出来。当我终于抱住她那娇小身体的瞬间,顿时有一阵剧痛闪过我的肩膀。原来是路西用她的牙啃住了我的锁骨附近。我强忍着想要大叫的冲动,咬紧牙关顶住疼痛。或许是对抗身体自然反应的缘故吧,我的脑袋被某种叽哩叽哩的噪音塞满,就连房间内呼啸的风声以及家具撞击天花板、墙壁,还有蕾玛与爱莉的惨叫声都被盖过。
终于——
我身上的重压顿时消失。
我胆战心惊地睁开眼。透过路西的肩膀上方,可以发现那些不断喷出的黑色影子渐渐变淡、散去,床铺自然也不再摇晃了。
“……唔,呜……”
我的耳边响起微弱的呻吟。路西的身躯无力地自我腹部上滚落,最后掉在我身旁。
“路西法小姐!”
加百列这时立刻拍打翅膀飞向我这边,随后就抱起了倒卧在床单上的黝黑娇小身躯。
我看见有四对短翼自路西的肩膀伸出,还穿破她那深青色的滑顺秀发。那四对都被发出钝重光芒的皮膜包裹。至于剩下的两对则依旧在她皮肤底下,形成看起来就觉得很痛的两团鼓起,应该随时都可能破皮而出吧。
“……加百列。”
路西仍旧低着头,以沙哑的声音喃喃道。
“……路,到底,做了什么?大家……”
“放心,放心啦。大家都没事,路西法小姐也一样。”
其实,路西的样子绝对无法以没事来形容。就在此刻,我透过她的秀发缝隙观察她那黝黑的脖子,画有第三封印公“tolomea”的圆环已经不见了。
路西将想要把她抱起来的加百列推开,以下半身跪坐、上半身趴在床上的姿势颤抖地说。
“……老实告诉路……路的羽翼,是什么颜色?是当三圣哉颂(Sanctus)响起、天空破晓之际,炽天使的那种纯白羽翼吗?”
加百列与之后才靠近的爱莉,当然还包括蕾玛与我,都无法回答路西的问题。那几对已然突破她背部皮肤的羽翼,形状很像蝙蝠,颜色是浅黑的——应该是恶魔的羽翼吧。